摘要:正好快过年了,东北这边的暖气片烤得屋里干燥,我喉咙发痒,从茶几底下摸出一袋枸杞,倒进之前喝完啤酒的玻璃杯里。杯子边缘磕了个小口,但也懒得换新的,一样使。
正好快过年了,东北这边的暖气片烤得屋里干燥,我喉咙发痒,从茶几底下摸出一袋枸杞,倒进之前喝完啤酒的玻璃杯里。杯子边缘磕了个小口,但也懒得换新的,一样使。
妻子从卧室出来,穿着睡衣,手机还捏在手里。
“看啥呢?手机拿那么紧。”我问。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朝下。“没啥,就是同事发了个搞笑视频。”
我也没在意,转身去厨房拿杯开水。客厅电视上正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重播,都看了二十多年了,还是那几个笑话,那几个调调。茶几上放着一包花生米,袋子开了口但没人吃,已经潮了。
暖气片上晾着我的秋裤和袜子,不远处贴着一张年画,边角已经卷起来了,和去年一样的位置。
“对了,”妻子坐到沙发上,抓了把瓜子,“明天去看看你妈吧,听说她最近老是说腰疼。”
我”嗯”了一声,心思却飘到别处。突然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来,【兄弟,再给我点时间】
看到这条信息,我直接把手机甩到了沙发上。
“又是他?”妻子问,眼睛却盯着电视。
“还能有谁。”我叹口气,“12万啊,都快半年了,一分钱没还,现在又来这套。”
陈明是我高中同学,当年坐我后面,成绩不算好,但人缘不错。毕业后我去了县里一家国企,他去了省城做生意,偶尔过年回来能碰上一面。他比我有派头,穿着名牌,开好车,逢人就吹自己生意做得多大。
去年八月的一天,我刚下班回到家,接到陈明的电话。
“老周,救命啊!”他语气慌张,“我这边出了点事,急需一笔钱周转,能借我点不?”
“多少?”我问。
“十万左右,最多两个月,保证还你!”
我和妻子攒了几年,好不容易有点存款,还计划着明年给儿子换套大点的学区房。
“你手头紧不?”妻子从厨房探出头来,手上还滴着洗菜的水。
“陈明要借钱,说是急用。”
妻子沉默了一下,“多少?”
“十万。”
她擦了擦手,把头发别到耳后,“那就借呗,同学一场。”
最后陈明说十万不够,我给他转了12万。他拍着胸脯说,两个月,最多两个月就还。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妻子摘了副老花镜,放在床头柜上。那是她妈留下的,镜腿上缠着透明胶带。
“真不勉强?”我问。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她说,然后翻了个身,拉上被子。
十月过去了,十一月也过去了,陈明的钱影子都没见着。
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我翻出他老婆的微信,发过去的信息也是石沉大海。
“是不是出事了?”妻子皱眉问。
“能出什么事,他就是躲着不还钱!”我狠狠地说。
十二月的一天,我在单位食堂吃饭,遇到另一个老同学李刚。闲聊中我提到陈明,李刚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
“你不知道啊?陈明出事了,厂子垮了,欠了一屁股债,听说还被人打断了腿。”
我的胃一下子绞了起来。碗里的鸡蛋汤突然变得很难下咽。
当天晚上我在微信上联系到陈明的妹妹,才知道他确实遇到了麻烦:合伙人卷款跑路,供应商和银行都来追债,他被逼得躲到了乡下老家。
“哥,你能再等等吗?”陈明妹妹说,“他现在连医药费都是借的。”
我没吭声,挂了电话。餐桌上放着早上剩的半个馒头,已经硬得咬不动了。
“我要报警。”回到家我对妻子说,“12万不是小数目,咱家又不是开银行的。”
电视柜上放着儿子小时候的照片,相框上落了一层灰。窗外下着小雪,雪花落在老旧的防盗网上,很快就化了。
妻子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那是给我妈准备的寿礼。她的手停了一下,然后继续织了起来。“你确定?”
“不然呢?等他良心发现?”我把烟盒摔在茶几上,烟盒是塑料的,发出闷响。
“先吃饭吧,”她站起来,“炖了排骨,你最爱吃的那种。”
我发现她最近总是转移话题。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陈明回来还钱,醒来却发现窗外一片漆黑,只有楼下修车铺的灯还亮着。
过了几天,我在单位食堂又碰到李刚。聊天中他说:“听说陈明昨天回来了,住在城东那个小区。”
我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直接开车去了城东。
陈明租的是一个地下室,门口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发黄的砖。我敲了半天门,才听见里面有动静。
开门的是陈明,但我差点认不出来:他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睛布满血丝。他的左腿打着石膏,靠着拐杖站着。
“老周……”他张了张嘴,费力地挪到一边让我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窗户上糊着报纸。一张折叠床,一张破桌子,桌子上放着几瓶药和一个一次性饭盒,里面的饭菜已经凉了,上面有几只苍蝇在飞。
角落里还有个纸箱,露出几件皱巴巴的衣服。墙上挂着他女儿的照片,照片边角卷起来了,用透明胶带粘着。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对不起……”他坐在床沿,声音嘶哑,“我不是故意躲你的,我……”
“钱呢?”我打断他。
他低着头,手指绞在一起。我注意到他的手上有烟头烫的痕迹。
“我现在拿不出来,”他说,“但我一定会还你,我发誓。”
“你拿什么还?”我指着这个破地下室,“就凭这个?”
他抬起头,眼里全是血丝。“我在找工作,只要有了工作——”
“少来这套!”我打断他,“你当初借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阵沉默。外面有小孩子玩耍的声音,还有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
“我给你三天时间,”我最后说,“三天后你要是还不还钱,我就报警。”
出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陈明坐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尊雕像。
当晚我告诉妻子遇到陈明的事。
“他现在那样,你还忍心报警?”她问。
我抬起头,“怎么,你心疼他?12万啊,你知道我们攒这些钱有多难吗?”
妻子不说话了,只是低头继续织那件毛衣。电视里播着新闻,说今年春节可能会遇到暴雪。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总是梦见陈明的眼神。半夜醒来,发现妻子不在身边。我走到客厅,看见她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她脸上。
“这么晚了,看什么呢?”我问。
她被吓了一跳,匆忙锁了屏幕。“没什么,就是睡不着。”
我没多想,倒了杯水又回去睡了。
第二天我去银行查了账,发现有笔25万的转账记录,收款人那一栏写着陈明的名字。日期是三天前。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李姐,这笔钱是谁转的?”我问柜台后面熟悉的银行职员。
“是您爱人啊,”李姐说,“那天她专门来办的,说是给亲戚的。”
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切菜,案板上放着一条鱼,已经收拾好了,在等下锅。
“你给陈明转了25万?”我直接问。
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切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很响。
“嗯。”
“你疯了吗?咱们全部积蓄就这么多!”我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有分寸。”她说。
“什么分寸?那可是25万!比他欠我们的还多一倍还多!”
她放下菜刀,转身面对我:“陈明救过咱儿子,你忘了吗?”
我愣住了。厨房的灯泡闪了两下,发出嗡嗡的声音。
十年前,儿子上初中,和几个同学去河边玩,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是陈明刚好路过,跳下去把他救上来的。儿子当时已经呛了好多水,要不是陈明会人工呼吸,后果不堪设想。
那时陈明的生意刚刚起步,衣服都穿不起好的,但救人的时候一点都没犹豫。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低声说。
“救命之恩,你能忘?”妻子看着我,“这几天我查了,他是真的出事了,厂子垮了,欠了几百万。有人上门打断了他的腿,还威胁要绑他女儿。”
厨房里煮着的白菜汤溢出来了,发出”滋滋”的响声。
“25万可以让他女儿转学,躲到安全的地方,”她继续说,“剩下的钱够他租个安全的地方养伤,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从冰箱上掉下来一张磁铁贴,是儿子小时候贴的,已经褪色了。
“你什么时候查到这些的?”
“上个月就知道了。陈明妹妹联系过我,但我没告诉你,怕你担心。”她叹了口气,“你看着他现在落魄,可我记得他救儿子那天,浑身湿透还把自己仅有的干外套给咱儿子披上。”
我坐在餐桌旁,想起陈明那个阴暗的地下室,和墙上他女儿的照片。
“那12万怎么办?”我问。
“他会还的,等他缓过来。”妻子说,“不过就算他还不上,就当我们还了个人情吧。”
她转身继续切菜,背影看起来有些疲惫。窗外又开始下雪了,雪花落在窗台上,慢慢堆积。
年三十那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周叔叔吗?”是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是,你是?”
“我是陈明的女儿,我爸让我谢谢您和阿姨。”女孩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他说等他腿好了,一定会亲自登门致谢。”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叔叔,我爸他……”女孩突然哽咽起来,“他说他对不起你们,但他发誓会把钱还上,哪怕卖血卖肾。”
我的鼻子一酸,“你跟你爸说,钱的事不急,先把身体养好。”
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妻子从厨房出来,手上还带着面粉,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拿起桌上的枸杞倒进啤酒杯里,倒了热水。水珠顺着杯子磕破的边缘流下来,在茶几上留下一道水痕。
天色渐暗,窗外大雪纷飞。妻子坐在我旁边,打开电视准备看春晚。
“老婆,”我突然说,“你做得对。”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拍拍我的手。
“你看,”她指着窗外,“雪停了。”
我抬头看去,果然,雪停了,云缝中透出一线亮光。
在那一刻,我知道,无论陈明能不能还上那些钱,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墙上的挂历翻到了新的一年,日历边角微微卷起,但谁也没去管它。钟表走过十二点,新的一年开始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单位食堂吃午饭,手机收到一条微信转账提醒:陈明,5000元。
备注很简单:【兄弟,这是第一笔,我一定会全部还清。】
我笑了,回了个”好”字。
食堂窗外,早开的梨花落了一地。食堂阿姨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汤,碗边有个小缺口,但汤很香。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