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爹,您说送两件军装给李书记,这是为啥?"我把背囊放在炕头,疑惑地问。
"爹,您说送两件军装给李书记,这是为啥?"我把背囊放在炕头,疑惑地问。
父亲没立即回答,只是摸出旱烟袋,慢慢地装烟,眼睛却不知望向哪里。
窗外的黄昏已经染红了整个大沟村,炊烟袅袅升起,四年未归的我,一时竟有些恍惚。
那年我刚满十八,正是闹着要当兵的年纪。
1973年的春天,黄土高坡上的村庄里,家家户户都盼着能有个儿子参军。
征兵名额只有三个,我们公社二十多个村子,争得头破血流,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大沟村这个穷山窝。
更何况我爹王长富只是个普通社员,连生产队长都不是,家里七口人挤在三间土坯房里,连年灾害,粮食都顾不上,哪有那个门路?
记得当时村里鲁铁柱家的小子都报了名,人家爹是队长,听说都打点好了关系。
还有张家庄的刘满仓,人家姐夫在公社当助理,早早就把名额内定了。
咱家拿什么去争?就凭我娘每天蹲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补鞋挣的那几个工分?
"大林,爹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父亲吧嗒着烟袋,烟锅里的火星忽明忽暗,映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李书记,就没你今天穿军装的日子。"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四年前临走那天,公社李书记确实来送过我,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好干"。
可那时候村里送走的新兵,哪个不是全村人欢天喜地地簇拥着?
李书记作为公社一把手,露个面不是应该的吗?
"当年俺去公社闹了好几回啊!"父亲叹了口气,敲了敲烟袋锅,"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那会儿啥情况。"
父亲的嗓音有些嘶哑,眼神里有我从未见过的愧疚和自豪交织在一起。
"你上高中那会儿就想当兵,结果身体检查没过关,是吧?"
我点点头,那年因为营养不良,体重差了五斤,就被刷下来了,当时我哭了一整夜。
"后来你娘省吃俭用,变着法子给你补身子,就盼着你能过体检那道坎。"
母亲在灶台那头听见我们说话,擦了擦手走过来:"你爹啊,为了让你去当兵,差点跟公社民兵连长打起来。"
"那个姓赵的混账东西,明明说好了给你个名额,后来又变卦。"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不住的火气,"说是上头压缩名额了,只能给关系户留着。"
"你爹气不过,拿着锄头就去公社大院闹,差点进了派出所。"母亲插嘴道,脸上既是心疼又带着几分得意。
我从没想过,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父亲,会为了我的参军梦做出这样的事情。
"后来是李书记三更半夜来咱家,"父亲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是怕邻居听见似的,"他坐在这个炕头上,点着煤油灯跟我说了一晚上话。"
"第二天,你的名字就出现在了征兵名单上。"
我一下愣住了。
这四年来,我在西北边防线上风里来雨里去,顶着黄沙,趟过雪水,从没想过自己的军旅生涯竟是这样开始的。
"所以这两件军装是..."
"是李书记让公社采购员捎信回来,特意嘱咐的。"母亲接过话茬,"说是想看看咱们边防战士的新军装啥样。"
父亲叹了口气:"你们走得匆忙,这事我忘了跟你说。"
"李书记对咱家的恩情,大林,你得记在心里。"
炕桌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映出父亲脸上的沟壑比四年前更深了。
"拿上这两件军装,再带上咱家腌的腊肉,去李书记家走一趟。"父亲把叠得方方正正的两套军装放进我怀里,"好好谢谢人家。"
那一晚,躺在阔别已久的热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黑暗中,我想起了边防线上那些个不眠的夜晚。
戈壁滩上的星星比这里更亮,风却比这里更冷。
我曾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哨所里站岗,冻得连枪都握不住,但从没后悔过选择当兵。
现在想来,这一切竟是李书记暗中促成的,心里不由一阵发热。
第二天一早,我便踏着没过脚面的积雪往李书记家走去。
大沟村到公社有五里地,平日里走得飞快,可今天我却走得格外慢。
一路上,我回想着这四年的点点滴滴。
从新兵连的严格训练,到第一次站岗放哨;从边防线上的艰苦巡逻,到战友们的嬉笑怒骂。
边防哨所的生活苦,可我从没后悔过。
每天早上升国旗时,看着五星红旗在戈壁滩上迎风飘扬,心里头那个劲儿,比喝了蜜还甜。
过了村口那道小河,前面不远处就是公社大院了。
记得小时候,这里是我们眼中的"大地方",每次赶集才来一次。
现在公社大院修了围墙,院门口贴着几张标语,一派新气象。
李书记家住在公社大院最边上的一排土坯房里。
我站在门口整了整衣服,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
"李书记,我是王长富的儿子,王大林。"
门"吱呀"一声开了,李书记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头发已经花白,但精神矍铄。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是大林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雪被扫成了一条小路直通堂屋。
"是王大林吧?快进来暖和暖和。"李书记虽然已近花甲之年,却依然腰板挺直,只是两鬓已经全白了。
进了屋,我先是一愣。
这屋子收拾得很整齐,但简朴得出奇。
一张方桌,四条长凳,土炕上铺着打了补丁的褥子。
墙上挂着一张年轻军人的照片,那军人穿着和我一样的军装,英姿飒爽。
照片旁边还有一个像框,里面是一张烈士证书,上面的字我看不清楚。
"大林,在部队还习惯吗?边疆冷不冷啊?战友们都好吧?"李书记拉着我的手,眼里闪着奇特的光彩。
不知为何,那目光让我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在哪里见过。
我正要回答,忽然注意到茶几上摆着一张照片,那不是去年我们连队在边防线上的合影吗?
再仔细一看,茶几抽屉里还露出几封信的边角,信封上的邮戳分明是我们哨所的。
"叔,您怎么会有这些?"我疑惑地问。
李书记的老伴从里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水饺,笑着说:"快尝尝,知道你们当兵的回来都馋家里的饭菜。"
"你们连队的小张、小李,还有老孙班长,都给咱家写过信呢。"她又补充道。
我更糊涂了,这些可都是我的战友啊!
他们怎么会给李书记家写信?
"大林,这是你第一次探亲吧?"李书记看着我的军装,目光中满是欣慰。
"嗯,四年了,连长特批的春节假。"我答道,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四年没回家,不容易啊。"李书记感叹道,"你们那边条件差,能坚持下来不简单。"
饭桌上,李书记一个劲地给我夹菜,问东问西,从站岗放哨到生活待遇,从连长脾气到战友情谊,无一不问,仿佛那边防线就在他心里走过千百遍。
"大林,你们五七九连的营房,还是那个背风向阳的地方吧?"李书记突然问道。
我筷子一顿:"叔,您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可从没跟家里提过连队的具体编号和位置啊!
李书记没说话,只是目光移向了墙上那张年轻军人的照片。
老伴见状,悄悄地抹了抹眼角,起身去了里屋。
"那是我儿子,李铁军。"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1975年,在你们连队牺牲的。"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心里"咯噔"一声。
李铁军?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了!
连队荣誉室里最显眼的位置,就挂着他的照片。
他是为了救落水战友,自己被急流冲走的。
春季巡逻,山上冰雪融化,河水暴涨,一名新兵不慎落水,李铁军跳下去救人,把战友推上岸后,自己却再也没能上来。
连队每年清明都要去那条河边祭奠他。
"我儿子牺牲前最后一封信里说,想换一身新军装,可惜再也没机会穿上。"李书记轻声说着,眼圈红了。
我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我带两套军装来。
一时间,鼻子发酸,手里的碗都拿不稳了。
"叔,我...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铁军比你大两岁,1971年入伍的。"李书记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其中的颤抖。
"他从小就想当兵,说要保家卫国。上高中时就偷偷练体能,生怕体检过不了关。"
李书记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儿子当年的样子。
"当兵前,他跟我说,爹,我想去最艰苦的地方,越艰苦越能锻炼人。"
"我就跟他说,那就去西北边防线吧,那里最需要人。"
听着李书记的讲述,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阳光的战友形象。
荣誉室里的照片上,李铁军穿着军装,笑得那么灿烂,谁能想到他已经长眠在了边防线上。
"知道当年为啥把你送去五七九连吗?"李书记擦了擦眼角,"铁军牺牲后,组织上要照顾我们家,说可以给咱家安排个工作,还说可以把铁军的关系转回内地。"
"我没同意。"李书记的声音坚定起来,"我想,既然儿子选择了那片戈壁,就得有人接班啊。"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炉子里的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那天夜里我去你家,就是看中了你这孩子,跟我儿子差不多年纪,身板结实,心眼儿也实诚。"李书记的眼神穿过时光,回到四年前那个夜晚,"我想让你去接我儿子的班。"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话。
我不是靠运气,也不是凭关系入的伍,而是李书记把自己儿子的位置让给了我!
"书记,您...您对我们家太好了。"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啥好不好的。"李书记摆摆手,"国家缺人,边防线上更缺人,我不过是尽了一点责任罢了。"
"其实,组织上给了我指标,可以再推荐一个适龄青年入伍。"李书记笑了笑,"我就想到了你。"
"您明明可以..."
"可以把名额给关系户?可以换个轻松的地方?"李书记摇摇头,"那不是我的作风。"
"铁军牺牲后,他们连队每个月都会给我们写信,报平安。"李书记指了指茶几上的那些信件,"这是他们的承诺,说会把我儿子没走完的路走完。"
"老孙班长说,让我别担心,有他们在,边防线上一寸土地都不会丢。"
李书记说着,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袋。
"来,尝尝我老伴包的饺子,这是给你准备的。"
饭后,我从背包里取出那两套军装,双手递给李书记。
他接过来,手微微颤抖,轻轻抚摸着军装上的领章和帽徽,就像在抚摸儿子的脸。
"铁军啊,你看,新军装有了,可人却不在了..."李书记的老伴在一旁低声啜泣。
"别这样说。"李书记轻声安慰道,目光却没有离开军装,"咱儿子活在每一个边防战士的身上呢。"
屋子里静得只剩下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我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刻才明白,这四年来我在守护的不只是那片荒凉的国土,还有李书记这样默默支持的父辈们的期望。
"大林,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捎样东西。"李书记起身去里屋,拿出一个包得严实的布包,"这是铁军的日记和一封信,给你们连长的。"
"告诉他,我们大沟村还有好儿郎可以去接班。"
布包不重,但拿在手里却仿佛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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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叔,我一定亲手交给连长。"我郑重地承诺。
临走时,李书记送我到院门口。
冬日的阳光洒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大林,我还有句话要嘱咐你。"李书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咱大沟村的骄傲,在部队里可得好好干,别给咱村丢脸。"
"放心吧,叔,我不会让您失望的!"我挺直腰板,向他敬了个军礼。
第二天一早,我就踏上了归队的路。
家里人都来送我,母亲给我塞了一包干粮,父亲默默地站在一旁,眼中满是不舍与骄傲。
"大林,啥时候再回来啊?"村里的孩子们围着我问。
"等打完仗再回来!"我笑着回答,引来一阵欢呼。
其实哪有什么仗要打,只是边防线上的日常巡逻罢了,但在孩子们眼中,我就是英雄。
火车慢悠悠地穿过黄土高原,驶向西北的戈壁滩。
窗外的景色从绿意盎然逐渐变成黄沙漫天,但我的心却越来越踏实。
我打开李铁军的日记,一页页翻过去:
"今天站夜岗,星星真亮,想家了。不过想想自己守着这么大一片国土,心里又踏实了。"
"连长说我表现好,可以休假探亲了。我想给爹娘带点啥好呢?爹喜欢抽烟,娘喜欢红色的头巾..."
"明天就要去巡逻了,听说山里解冻,河水湍急。没事,我小时候就在河边长大,水性好着呢。"
"刚收到爹的来信,说公社的工作忙,但他很充实。我得好好干,不能辜负爹娘的期望。"
日记到这里就中断了。
我抬头望向车窗外,荒凉的戈壁滩上,风吹过,黄沙漫天。
我的眼前却浮现出李书记抚摸军装的双手,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竟然如此温柔。
不知不觉中,火车已经接近了我们连队所在的小站。
熟悉的山峦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这是我的第二个家。
回到连队,我把李铁军的故事和他父亲的嘱托告诉了连长和战友们。
当晚,我们围坐在一起,传阅着那本已经有些泛黄的日记。
"铁军是咱们连队的英雄,他的事迹咱们都知道。"老孙班长感叹道,"没想到他爹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说过李书记的名字。"一个战友插嘴道,"据说是咱们县评出来的先进基层干部,为人正直,从不拿原则做交易。"
连长翻看着李铁军的日记和那封信,眼眶红了。
"以后每个新战士入连,都要学习李铁军和他父亲的故事。"连长红着眼圈说,"咱们建个'李家父子精神传承墙',让大家都知道,我们守的不只是边疆,还有千千万万个家的期望。"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
窗外是呼啸的风声,帐篷的顶布被吹得"啪啪"作响。
我想起李书记说的那句话:"既然儿子选择了那片戈壁,就得有人接班啊。"
多么朴实的一句话,却包含着多么深沉的爱国情怀和责任担当。
次日早晨,连长召集全连官兵开会,宣布了一个决定:"从今天起,我们连队要开展'学李铁军、做边防卫士'的活动。"
"每一名新战士入连,都要先学习李铁军的事迹和他父亲李书记的家国情怀。"
"我们要把'李家父子精神'传承下去,让每一个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战士,都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连队的战斗力明显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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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李家父子精神传承墙"也在连队营房的正对面建立起来,上面镶嵌着李铁军的照片和他生前的事迹。
一年后,我们连队被评为"模范连队",得到了上级的表彰。
连长决定,要派人回去告诉李书记这个好消息。
"大林,还是你去吧。"连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跟李书记有感情,这个任务交给你最合适。"
临行前,全连战友在一面锦旗上签了名,连长亲自交到我手上:"交给李书记,告诉他我们没辜负他的期望。"
锦旗上绣着八个大字:"边防卫士,忠诚无悔"。
当我带着锦旗回到大沟村时,村子里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新修的水泥路一直通到了村口,村民们的房子也翻新了不少,生活明显比起四年前好了许多。
远远地就看见李书记站在村口。
他比去年又苍老了些,但腰板依然挺直。
看见我走近,他缓缓举起右手,做了个标准的军礼。
"祖国的边防,就靠你们了,孩子。"
夕阳下,他的身影格外高大,仿佛托起了整片戈壁滩。
我忽然明白,那两件军装的分量,比整个戈壁还要重。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