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夏天,小李从县城的钢材厂辞了职,背着一个塑料编织袋回到村里。袋子是蓝白条纹的,沾了机油,有一角已经磨破了。小李妈看见儿子从村口的水泥路走来,也没想到要迎上去,只是靠在院子门框上,黑瘦的手指捏着一截蒜杆,好像正在发愣。
那年夏天,小李从县城的钢材厂辞了职,背着一个塑料编织袋回到村里。袋子是蓝白条纹的,沾了机油,有一角已经磨破了。小李妈看见儿子从村口的水泥路走来,也没想到要迎上去,只是靠在院子门框上,黑瘦的手指捏着一截蒜杆,好像正在发愣。
钢材厂倒闭了,老板跑路时只发给小李八百块。这大概是他五年前进厂时从不曾想过的。他把那八百块钱存在银行卡里没舍得用,兜里只揣着一百二十八块零钱,是一个月前从工友那借来坐车回家的。
“回来啦?”小李妈看着儿子。
“嗯。”小李放下袋子,拍了拍手上的灰。他记得出门那天也是这样一个姿势。
小李妈转身进屋,过了会儿端出碗干捞面,上面飘着几根青菜,一个荷包蛋。那荷包蛋煎得有点老,蛋黄凝固了,像是黄昏时的太阳。
“先吃,你爸下地去了。”小李妈说。她的围裙是好几年前街上发的促销品,上面印着”新鲜到家”四个字,但”新”字已经磨得看不清了。
小李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吃面,他抬头时看见院墙上挂着一个日历,还停留在去年三月。那个月他往家里寄了五百块钱,电话里说厂里效益好。
面吃到一半,小李爸回来了,头发里还夹着几根麦秆。他看见儿子,没说话,只是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皱巴巴的红梅烟,抽出一支,递给小李。
“爸,厂子倒闭了。”小李接过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知道了,村里前几天就传开了。”小李爸点燃烟,坐在旁边的石墩上,“你李叔家二狗也回来了,比你早一周。”
小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头继续吃面。那碗面已经有点凉了,荷包蛋的边缘开始发硬。
吃完饭,小李把编织袋搬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角落里堆着他初中的课本,墙上贴着一张褪色的周杰伦海报,还有一张他和厂里工友的合影,那是三年前厂里组织去泰山的。照片里的小李还留着寸头,笑得很开心。
晚上一家人围在桌边吃饭,小李妈做了家常豆腐,还炒了几个当季的蔬菜。饭桌上,小李爸突然说:“我听说现在养鸡挺赚钱的,村东头的张老三去年开始养,今年据说挣了好几万。”
小李嚼着菜,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小李就去了村东头张老三家。张老三正在鸡棚前面抽烟,见小李来了,咧嘴笑了:“听说你回来了?厂里不干了?”
“嗯,想看看您这养鸡是怎么回事。”小李搓了搓手。
张老三的鸡棚不大,但很整洁,里面的土鸡跑来跑去,看起来很有活力。张老三一边给小李讲解养鸡的要点,一边带他参观。小李惊讶地发现,这些鸡不像市场上见到的那样脏乱,反而很健康,羽毛油亮。
“秘诀在于饲料和环境,”张老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我这土鸡都是吃农家粮食长大的,再加上放养,肉质特别好,县城里的饭店都抢着要。”
小李听得心动,回家就和父母商量投资养鸡的事。小李爸沉默了一会儿,拿出了积蓄的一万二千块,说:“你要真想干,就试试看吧。”
小李把父母的钱和自己那八百块存款凑在一起,又跑去信用社贷了一万元。他在村后租了块地,搭建了简易鸡棚,从张老三那里买了第一批鸡苗。
起初,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小李每天早起晚睡,给鸡喂食、打扫鸡棚、记录成长情况。村里人经过时都会停下来看看,有的摇头,有的鼓励。小李不管别人怎么说,依然认真地照料着他的鸡。
但好景不长。三个月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鸡瘟几乎毁了小李的全部心血。大部分鸡都病死了,剩下的也奄奄一息。
小李坐在鸡棚门口,手里拿着一只病死的鸡,眼睛发直。他的积蓄几乎耗尽,欠下的贷款还没开始还。
那天晚上,小李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廉价的白酒灌下去,喉咙火辣辣的疼。院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照得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小李爸从房里出来,坐在他旁边,默默地抽着烟。
“爸,对不起,我把钱都赔光了。”小李嗓子有点哑。
小李爸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把烟掐灭,回屋去了。那个烟头被小李爸按在一个生锈的易拉罐里,易拉罐是十几年前的,上面的图案已经看不清了。
第二天,小李早早地起来,决定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他把剩下的几只健康的鸡单独隔离起来,开始重新规划。但钱的问题摆在那里,没法回避。
就在这时,村里来了个自称是”非遗”调研的女孩,她背着个帆布包,戴着副黑框眼镜,走村串户地问有没有会传统手艺的人。小李正好在村口的小卖部买烟,看见了这个陌生人。
“你找什么传统手艺?”小李问。
女孩转过头:“你好,我是省文化馆的,在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调研。听说这一带有传统的刺绣手艺,我来看看。”
小李笑了笑:“我奶奶以前会,不过她老人家早就不在了。”
“哦,那太可惜了,”女孩遗憾地说,“这些传统手艺如果不传承下来,就永远失传了。”
女孩掏出一本册子给小李看,上面有各种精美的刺绣作品。小李翻看着,突然停在了一页:那是一只绣得栩栩如生的公鸡,羽毛的色彩鲜艳夺目,仿佛要从布上跃出来。
“这是苏绣中的’百鸡图’,”女孩解释道,“是非常有名的刺绣题材。”
小李怔住了,他想起小时候看见奶奶绣花的样子。奶奶总是坐在院子里的老柳树下,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花草鸟兽在她手下生动起来。
“我奶奶的绣品还有一些留在家里,”小李突然说,“你要不要去看看?”
女孩眼睛一亮:“真的吗?那太好了!”
回到家,小李从老式衣柜的最底层翻出一个木盒子。盒子上落了一层薄灰,他小心地擦掉,打开来。里面是奶奶留下的几件绣品:手帕、枕套,还有一个未完成的荷包。
“这些绣工真是精湛,”女孩仔细观察着说,“你奶奶的手艺很了不起。”
小李看着这些陈旧却依然美丽的绣品,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晚上,他独自坐在院子里,摸着那些绣品,回忆着小时候看奶奶绣花的场景。
第二天,小李去镇上买了些绣线和绣花针。回来后,他找出奶奶的一本旧笔记,里面记录了一些基本的刺绣针法。就这样,小李开始学习刺绣。
起初,他的手指笨拙,针脚歪歪扭扭,线经常打结。村里人知道后,笑话他:“大老爷们学什么绣花,是不是傻了?”
小李不理会,依然坚持每天练习。渐渐地,他的针脚越来越整齐,图案越来越生动。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最拿手的就是绣鸡,或许是因为他每天和鸡打交道,对鸡的形态特别熟悉。
六个月后,小李已经能绣出栩栩如生的各种鸡:公鸡、母鸡、小鸡,各种姿态的鸡。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在一件T恤上绣了一只展翅的公鸡,穿出去买东西。
镇上的服装店老板娘看见了,惊讶地问:“这衣服在哪买的?真好看!”
小李不好意思地说:“我自己绣的。”
老板娘更惊讶了:“真的假的?给我也绣一件,我出钱!”
就这样,小李接到了第一笔”订单”。很快,通过口口相传,镇上越来越多的人找他订制带刺绣的衣服。小李的刺绣风格独特,既有传统技法的精细,又有现代设计的时尚感,特别是他的”鸡绣”,因为太过生动而成为招牌。
一年后,小李的积蓄不仅还清了欠款,还有了盈余。他把鸡棚重新整修,又买了新的鸡苗。但这次,他不急着扩大规模,而是稳步发展,同时继续他的刺绣事业。
有一天,那个文化馆的女孩又来了,这次她带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这位是省里文创产业的负责人,”女孩介绍道,“他听说了你的故事,特意来看看。”
西装男人看了小李的作品,连连称赞:“你这个’鸡绣’很有特色,融合了传统与现代,而且有自己的故事。我们正在筹建一个文创产品线,你有兴趣合作吗?”
就这样,小李的”鸡绣”开始走向更广阔的市场。他的绣品被做成了各种文创产品:T恤、帽子、包包、抱枕套,甚至还有艺术装饰画。
两年过去了,小李的事业越来越好。他在村里建了一座新房子,房子不大,但很精致,墙上挂满了他的绣作。他还雇了几个村里的妇女,教她们刺绣技艺,组建了一个小小的工作室。
更让小李骄傲的是,他的养鸡场也逐渐有了规模。他采用生态养殖方式,让鸡在果园和草地间自由觅食,肉质特别好。他给这些鸡取名叫”绣花鸡”,在包装上用自己设计的刺绣图案做标志,卖出了好价钱。
有记者来采访他的创业故事,问他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小李想了想,指着院子里那棵老柳树说:“可能是那场鸡瘟吧,如果不是那场灾难,我不会重新发现奶奶留下的绣品,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记者又问:“那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小李看着远处正在绣花的母亲和几个村妇,微笑着说:“我希望能成立一个正式的’鸡绣’培训学校,把这门手艺传下去。奶奶的绣技差点在我这里断了,我不能让它再失传。”
现在,小李家的院子里经常传出笑声。每天下午,几个村里的孩子放学后会来他这里学习基础的刺绣,他教得很认真,就像当年奶奶教他一样。
小李爸有时会坐在院子里看儿子教绣花,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有一次,他对隔壁的老张说:“那小子当初我还以为是瞎折腾,现在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啊。”
老张点点头:“谁能想到,一个大小伙子学绣花能学出名堂来?这叫、叫什么来着?对,叫’不走寻常路’!”
村口原来的水泥路已经拓宽成了柏油马路,村里通了公交车。有时候,城里的游客会专程来参观小李的工作室,买他的绣品和”绣花鸡”。小李会亲自接待,给他们讲述自己的故事。
故事的最后,他总会带游客去看那个旧木盒子,盒子里放着奶奶的绣品和他最初几件笨拙的作品。有人问为什么要保留那些不够精致的早期作品,小李会说:“这是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盒子旁边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奶奶年轻时的黑白照片。照片有些发黄了,但能看出奶奶坐在同一棵柳树下绣花的样子,神情专注而平静。
下雨的日子,小李还是会坐在屋檐下,一针一线地绣他的鸡。雨滴落在院子里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像是奶奶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时候,一只真正的鸡会跑到他脚边,歪着头看他绣着布上的同类。小李会停下来,摸摸鸡的头,然后继续他的绣活。
日子就这样,一针一线地缝下去。
有一天,小李接到了一个特殊的订单:一家国际知名的时装品牌看中了他的”鸡绣”,邀请他为他们的限量版服装做设计。那天晚上,小李坐在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想起了那个曾经在鸡棚门口绝望的自己。
“人生啊,”他自言自语,“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柳树在风中轻轻摇晃,好像在点头赞同。
来源:魔法师戴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