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由我不由天！山地贵州，农业发展如何逆天改命？丨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西部新变量

摘要：喀斯特高原上的贵州正隆起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西部新极。从百座高桥飞架的“基建密码”到哪吒IP的文化解码，从山地高效农业的生态方程式到现代产业体系——贵州以“三不沿”之躯，在大山褶皱间重构发展逻辑。系列报道《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西部新变量”》，探寻西部如何将地质屏障转

喀斯特高原上的贵州正隆起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西部新极。从百座高桥飞架的“基建密码”到哪吒IP的文化解码，从山地高效农业的生态方程式到现代产业体系——贵州以“三不沿”之躯，在大山褶皱间重构发展逻辑。系列报道《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西部新变量”》，探寻西部如何将地质屏障转为创新势能，让世界级旅游IP与全球贸易链共振？答案，或许藏在每座桥的钢索、每块梯田的等高线和每帧动画的算力中。

当黄淮平原的麦浪在万亩良田上翻涌，当东北黑土地以深厚肥力孕育出高产粮仓，而在中国的农业版图上，西南腹地的贵州却因喀斯特地貌的天然制约被挡在了农业大省的门槛之外。“九山半水半分田”，贵州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 92.5%的面积为山地和丘陵，复杂的地形地貌使农业发展面临诸多挑战。习近平总书记视察贵州时强调，“要加快发展特色高效农业，加快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加快推进美丽乡村建设”。贵州以良田筑基，良种破题，良机、良法制定出山地农业的“贵州方案”，农技专家“揭榜挂帅”深入田间，智慧农业新模式在喀斯特地貌上生根发芽，逐渐将资源劣势转化为特色农业发展优势，推动着每一寸土地焕发新生机，在功能农业时代走出山地特色高效农业的突围之路。

邵小芮摄“天选之地”藏着怎样不可复制的风味密码？贵州镇宁六马蜂糖李，被称为李子中的“爱马仕”，上市时能卖到50元一斤；龙里的精品豌豆尖在香港卖到每斤180元，消费者赞不绝口；修文猕猴桃电商销售溢价率超40%……这些都是黔货出圈的“优质单品”，而类似的优质农产品，贵州不止于此。

“在化学农业时代，贵州发展落后；在绿色农业时代，贵州迎头赶上；在功能农业时代，贵州遥遥领先。”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地理标志研究中心执行主任李发耀说。在功能农业时代，农产品已经超越传统“饱腹”功能，更强调健康安全和营养价值，从传统农业追求“吨粮田”产量为王，到功能农业培育“黄金毫克”微量元素带来的健康溢价，“丰产”的内涵也慢慢被多元定义。跟随这样的变化，贵州逐渐发现，一味追求农业产量，并无优势，因地制宜聚焦单位面积高附加值的优质农作物培育发展，更契合贵州立体气候和山地生境多样性的独特优势。

图源：黔南州委宣传部“地无三里平，天无三日晴”的特殊地理环境不是宿命，换个视角，这反倒是培育优质农产品的“天选之地”。据了解，低纬度、高海拔、寡日照，西南腹地贵州正好处于全球黄金气候生态带上，冬无严寒，夏无酷暑，这非常有利于优质农作物的生长。其次，800米到1500米海拔的地势占到贵州总面积的70%，一定的海拔落差加之北盘江的暖气流和西伯利亚的寒流在黔中腹地上空交汇，使得这里云层较厚，日照时间短，延长了农作物生长周期。又得益于贵州土壤中丰富的矿物质，农作物生长过程中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吸收积累更多的干物质及有效营养成分。“通过大量的实验检测发现，贵州农产品中富含微量元素，并且普遍高于其他地区生长的农作物。”李发耀举例说，茶叶的水浸出物直接关系着茶叶品质的好与坏，国家茶叶水浸出物合格标准为34%，36%的标准在北京就属于一级茶，而在贵州，38%只能算合格标准。

山地生境多样性也造就了农业品种多样性。种子是农业发展的“芯片”，地方品种资源就是区域特色产业发展的底气，而贵州最不缺的就是丰富的品种资源。贵州有32个畜禽遗传资源入选《国家畜禽遗传资源品种名录（2021）》。关岭牛、思南黄牛、桐梓黄牛、安龙黄牛、黄平黄牛被认证为国家地理标志保护产品。在种植业领域，贵州是世界茶树的基因库，目前保存约4000份茶树种质资源，自主选育的国家级茶树优良品种数量居全国前列。我国食用菌种质资源有978种，贵州就有800种，占全国野生食用菌种类的80%。优良的自然环境，孕育了种类多样、个性不一、香辣协调、品味温醇的特色辣椒，如朝天椒、花溪牛角椒、大方皱椒、小米椒等。

黔西南自治州农业林业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杨学东告诉记者，“甚至有外来引种，分别在山顶、山腰和山脚培育，都会出现不同的变异，并在同一区域经过长期的繁育形成稳定的遗传基因特性”。杨学东说，黔西南州菜心引自广东，来到黔西南后，因日照充足，昼夜温差大，菜心茎杆粗壮、口感鲜甜脆爽，在全国菜心中具有鲜明特色，通过样品检测，相关数据均达到并远远高于合格规定值。

喀斯特地貌的生境分隔使贵州境内分布着成百上千的独立生态单元，李发耀认为，在过去的化学农业时代这或许是劣势，但是在今天的功能农业时代，就变成了一种优势，这里的每座山峰都是天然的基因编辑实验室，每条峡谷都在孕育不可复制的风味密码。如何跻身产业链价值分配的“C位”？这些年，贵州农业“接二连三”的发展格局持续深化，产业链条不断向高附加值延伸，从“卖原料”到“卖品牌”，农业特色优势产业不断升级。在贵州遵义，辣椒产业的蓬勃发展；在黔南州都匀市，从专业种茶到品牌重塑，都匀毛尖以地理标志为引，完成了一次品牌觉醒；在黔东南州三穗县，鸭产业插上发展的翅膀，从深藏菜市场到进军深加工，向规模化、标准化、品牌化提质升级……不过，当前贵州农业发展仍面临多重挑战。据贵州省水利厅数据显示，贵州已建成水库工程2704座，但喀斯特地貌区年均岩溶渗漏率仍高达63%，这种特殊地质结构导致“地表水贵如油，地下水滚滚流”。“这就导致贵州会出现下一小时的雨成涝灾，晴三天又形成旱灾的情况，降雨量虽然丰富，但储水困难，很多地方旱涝交替反复循环。”李发耀告诉记者，若能实现保水工程90%以上覆盖率，结合智慧水利系统精准调控，贵州的农作物就会减少劣势。

邵小芮摄贵州特色农产品在产业链价值分配中仍处于弱势地位。据贵州省统计局数据显示，2023年全省茶叶精深加工产值占比39%，低于浙江58%、福建54%的水平，产业链条“两头在外”现象突出。以春季茶青收购为例，福建茶企以38-45元/公斤收购贵州特级茶青，经窨制加工后可形成超10倍以上的品牌溢价。类似情况在“威宁火腿”领域同样显著，省外企业采购原料腿均价60元/公斤，经发酵包装后高端产品售价超600元/公斤。贵州必须破解“优质原料输出地”的锁定效应，才能真正掌握产业链定价权。

图源：黔南州委宣传部同样，贵州农业产业缺少统一的产业标准问题也应引起重视。包括管理标准、技术标准、服务标准。产业标准是产业发展的防火墙，即通过规范生产流程、统一质量门槛，构建起从田间到市场的全链条风险屏障，确保产品的一致性和安全性，防止低质产品流入市场，维护产业声誉。李发耀告诉记者，“从江碰柑、榕江西瓜的产业没落，就是因为没有制定一定的标准，市面上出现一些以次充好的情况，真正品质好的农产品反而被冲击，优质劣价，导致品牌影响力受损，农民看不到收益，这个品牌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没有标准盲目的发展和扩张，会造成“越努力越不幸”的局面，发展产业需要产业标准的保驾护航。“小、精、特”是贵州农业的必然之路吗？全国人大代表、贵州省农业农村厅厅长张集智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介绍，这些年，贵州聚焦品种品质品牌和标准化，做优农业特色产业，推动一二三产融合发展，辣椒、刺梨、李子、天麻、太子参、薏仁、蓝莓种植规模全国第一，茶叶、中药材、猕猴桃全国前三。关岭黄牛、三穗鸭等10个品牌入选全国农业品牌精品培育计划。

发展优质特色农产品，贵州坐拥“老天爷赏饭吃”的自然禀赋，但产业腾飞更需主动作为。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副所长邓小海说，土地的碎片化，决定了贵州农业走传统大规模的种植是行不通的，“十里不同天”的小气候环境为贵州走小、精、特的农业产业之路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础，即“小规模、精品质、特色化”的发展模式。岑巩县大有镇塔山村从曾经的“空壳村”蝶变为如今的“亿元村”。全国人大代表、贵州省岑巩县大有镇塔山村党支部书记郑培坤认为，必须坚持科技赋能、全链整合、三产融合的发展路径，才能走出一条具有特色的现代农业发展之路。六盘水市钟山区双戛街道中箐村位于“贵州屋脊”乌蒙山腹地，海拔高、土地破碎。当地探索山地糯玉米——土豆套种粮食作物高效栽培模式、草莓高山育苗技术及栽培模式、草莓—西瓜轮作种植技术等。全国人大代表、六盘水山海园种植农民专业合作社理事长李世瑶说，“最好的草莓一斤能卖到80元。”谈及赣南脐橙的成名之路，江西省赣南柑橘研究所所长严翔告诉记者：“农业竞争已进入‘链式对决’阶段，品种、品质、品牌缺一不可”。

贵州的农产品不缺好的品质和丰富的品种，还要打造好的品牌才能真正掌握产业链定价权。全国人大代表、黔西南州州长黄兴文介绍，黔西南州有贞丰火龙果、望谟油茶等9个农产品入选“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普安红茶、兴仁薏仁米入选中国农业品牌目录农产品区域公用品牌。兴仁薏仁米因其普遍高于平均水平的蛋白质含量，成为特色优势品种，种植面积约30万亩，占全国种植面积的70%。中国周边的老挝、越南等国家也从贵州引种薏仁米。“在这个领域，我们拥有极高的定价权，薏仁米涨不涨价，就看兴仁的商人怎么定价。”李发耀说。

“赫章核桃先后被评为奥运会推荐果品、中国十大名优核桃、中国果品著名品牌等，农特产品优势明显。”对于打造农产品品牌，全国人大代表、贵州省毕节市赫章县副县长付庆梅也深有感触。梵净山脚下的贵州省铜仁市江口县，被誉为中国抹茶之都，抹茶出口量中国第一，全球第三。铜仁抹茶严格按照欧盟标准生产，每一片茶叶从采摘到成品都要经过严格的筛选和检测。邓小海说：“铜仁抹茶的规模并不算大，但它就像专精特新的小巨人企业，这种精品化的发展路线是未来的方向。抹茶与饮品、甜点的碰撞，还为抹茶产业的发展带来更多可能。”

全国人大代表、贵州省农业农村厅厅长张集智介绍，“贵州辣椒香味物质含量高，香辣协调，品味温醇，全国最大的辣椒交易市场——中国辣椒城，位于贵州遵义市虾子镇，可以说世界辣椒看中国、中国辣椒看贵州。”贵州辣椒之所以发展得较好，得益于产业链健全。尤其在老干妈等龙头企业带动下，辣椒链接了生产端、加工端、销售端，形成了全产业链。贵州还有苗姑娘、黔五福等企业也参与到辣椒产业的中后端打造中，有效反哺生产种植端，这些都让贵州辣椒稳坐第一。

打造“贵”字号地理标志品牌矩阵，以“小”破局、以“精”提质、以“特”制胜的发展策略，正在提供一种新的现代农业发展逻辑——当规模经济遭遇资源天花板时，价值经济正在喀斯特山地上绽放异彩。在传统农业的坐标系中，贵州曾因“地无三里平”的先天制约被视为“农业洼地”，但功能农业时代的这场转型革命，却让喀斯特山地焕发出惊人的生态势能。贵州农业的逆天改命，不仅需要继续放大“一山一味”的天然优势，更需在产业链治理中建立“贵州规则”，让“山地实验室”的科研成果转化为市场话语权。当生态价值完成向经济价值的惊险一跃，喀斯特山地或将书写中国农业版图上最富启示的“逆袭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