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旧画里常有文人雅聚的场面,庭院间,茶楼下,三两寒士对视笑谈,显得很有意思。陈师曾在《北京风俗图》中也有旧京人相见于酒馆的描绘,只是调子变了,多了一点民初的杂影,文人的苦笑多了起来。读书人向来觉得思想来自松弛之态,竹林七贤与苦雨斋沙龙,都有类似的隐含。所以,大凡
《闲话开卷》子聪 著 文汇出版社二O一八年出版
旧画里常有文人雅聚的场面,庭院间,茶楼下,三两寒士对视笑谈,显得很有意思。陈师曾在《北京风俗图》中也有旧京人相见于酒馆的描绘,只是调子变了,多了一点民初的杂影,文人的苦笑多了起来。读书人向来觉得思想来自松弛之态,竹林七贤与苦雨斋沙龙,都有类似的隐含。所以,大凡记载这类遗风的书,与市井的一般味道,总是不同的。
《开卷》里的人,心绪之光是亮的
我做记者的那几年,偶也参加过些读书人的聚会。《读书》杂志的沙龙活动、“汉唐阳光”的散谈空间、《方法》杂志的茶会等,都是难得的场面。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方法》这个杂志,当年这份杂志是颇有几分生机、人气的,我认识的许多作家、学者,差不多都在这个圈子里。京城人的聚散,大多有固定的场所,有的则变换地址,讲究的与朴素的场地都有文气。《读书》老总编沈昌文兜里有个小本子,专记一些小酒馆的地址,当年随他不知道去过多少有趣的地方。
但因为我自己粗心,对于这些活动,记录甚少。有的人与事随着年龄增大,渐渐忘记了。前些日子收到子聪先生寄来的《开卷》杂志,读起来一时心热。忽想起先生编过多册《开卷》,内中都是杂志往来闲事、人物琐谈,还有编辑大事记。林林总总中,一个时代读书人的风景,就那么形象地从字里行间走出。上面记载的故事,有的知道一点,有的还是首次了解到,新鲜感自不必说。家里有几本子聪写的关于《开卷》的书,翻了翻,发现所记录的许多熟人已经去世,不禁有点黯然。时间流水般冲洗着记忆,这时候感到,子聪先生的工作意义不小,我们时代不被注意的花絮,陆陆续续定格在思想的底片里。
《开卷》能够出现,是读书界的幸事。编者联系的人之多、之广,非吾辈可及。上面有许多有意思的文章,有的出笔自如,收尾得体,有的则自言自语,无意中写出了世道人心。杂志交往的人,有杨绛、黄裳、钟叔河、朱正那代人,也有止庵、徐雁、陆灏一批随笔家,像朱航满、夏春锦、宫立这些年轻人,也出入其间。一身故事的杨苡,诗人邵燕祥,有趣而博学者如陈子善,都在子聪笔下一一闪现,似乎也让读者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而刘绪源的笑意,王稼句的趣味,薛冰的背影,各自带出词语间的气味。这样的人,在暮气的大学课堂不易见到,说他们遗留了民国读书人之风,也非夸饰。读书人本来是这个样子,潜于书海,忘情诗文,与古人对谈,心思淡淡,又能不忘情于天下,耿介之心尤在,是很可爱的。与那些仅仅会写制义之文的人比,《开卷》里的人,心绪之光是亮的。
闲话《开卷》的笔记生动而有味道
子聪的书籍有许多访友的片段,这是让我喜欢的地方。他交往甚广,笔下有许多可以感念的瞬间,写得也饶有趣味。如此耐心做着书林之迹的勾勒,乃心存幽情,觉得世界一切闪动过、流淌过、发热过的存在,都不该随着太阳的落去而落去,留在文字里,就获得了绵延性。我们先前的文化,丢失的东西过多,如此说来,做一个文坛与学界的书记员,也其乐融融的。子聪在2014年5月的笔录里写道:
五月十二日中午,与蓝英年夫妇、王得后、王学泰、郑雷、余新伟小聚。午后与郑雷、余新伟、郭睿同访扬之水。
五月十六日,张叹凤从成都发来手机短信:“今日得友人招呼晤见赵丽雅女史,现行名扬之水。辗转二十余年,彼此形容风华不再,近乎老境。然女史文采斐然,敏锐仍旧,著作达二十余种,品味极高。观其意志矫健,又雅好古代名物考证,于钟铭鼎刻,皆见心得。手书笔墨依然秀劲,系米粒小楷,有唐风味。女史,实吾生平所识一奇女子也。”(《开卷闲话九编》,第26页)
这是很有味道的笔记,也留下了不少想象的空间。这样的记录很多,如2016年杨绛去世后,子聪在《闲话开卷》一书里介绍了彼此交往的过程,读起来也很生动:
早在二〇〇〇年十二月,《开卷》创刊不久,杨绛先生就曾来信:“承蒙赠《开卷》数册,皆收到,获益不浅。”每次《开卷》有相关的纪念活动时,杨绛先生总会应我之请题词祝贺。二〇〇五年三月,杨绛先生为《开卷》创刊五周年题词:“开卷有益,信哉斯言”;二〇一〇年四月为《开卷》创刊十周年写了两幅题词,一为“世界真奇妙,老人才知道”,一为“世界真奇妙,老人最知道”,后来在纪念特刊上我选用了前一幅题词。在附信中,杨绛先生这样写道:“先谢您每期《开卷》赠我,先遵嘱题了两份,任择其一。我是抄于光远同志的话,改了两个字。如不合用,弃之可也。”杨绛先生提到的于光远先生为《开卷》的题词是“世界真奇妙,后来才知道”,这个题词后面的故事,以后有机会,倒可以说说也未可知。(《闲话开卷》,第203页)
见证阅读史与文人趣味史
读着这些文字,随作者一起分享着记忆,写的与读的,都有兴致。《开卷》联系的作者,身份有别,趣味接近的时候多。凡有心得的人,皆可于此谈天说地,而思想的交流亦不必正襟危坐,可说是从容地来,自如地去。在各类文章中,不同的眼光和感觉的表露,显示了知识的驳杂性和审美的多样性。黄裳去世的时候,子聪就引用了书界人不同的观点,视角种种,认知是有厚度的。评价一些人的功过,也能以中正目光视之,恰是读书人的美德。几十年间,杂志上的许多作者,都能够以心与读者交流,无论对错,各言其言,各乐其乐,单调文坛由此而泛出几段复调。
子聪先生来微信告诉我,《开卷》杂志马上到三百期了。时间无情,一批批作者老去,一群群新人走来,构成了一幅幅文人的聚趣图。记得在《开卷》一百期时,我写过一点短短的感想,觉得杂志的风格与内容殊为难得。多年过去,它于无声中完成了民间文人交流史的记录。一本小小的刊物,能够在变动的岁月里保持不变,笑对身边的流云,那便有了定力在,这大概就是“无趋于工巧之途”吧。杂志见证了阅读史与文人趣味史,这些往往有正史里没有的本真。因为心中有着神往之地,就能以知识为径,以智趣为伍,脚步就不会踏空。至少是我,有时想起它,就觉得这块园地,是值得回味的。
来源:子清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