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满！帮妈把这筐鲫鱼挪到案台！"我蹲在塑料凳上剥葱，妈那带着鱼腥味的大嗓门炸得我耳朵一激灵。葱叶上的水珠顺着指节滚进指缝，在蓝布围裙上洇出个深青色的小月牙。

"小满！帮妈把这筐鲫鱼挪到案台！"我蹲在塑料凳上剥葱，妈那带着鱼腥味的大嗓门炸得我耳朵一激灵。葱叶上的水珠顺着指节滚进指缝，在蓝布围裙上洇出个深青色的小月牙。

后巷的风裹着鱼腥和烂菜叶味扑过来，我搬鱼筐时余光瞥见斜对面粮油店的蓝布门帘一掀——陈砚之拎着袋大米跨出来。白T恤下摆沾着星点面粉，手腕上还系着我去年塞给他的蓝条纹手绳，他当时说"奶奶让戴的辟邪"，可现在那绳子磨得发毛，倒像被谁宝贝着戴了三百六十五天。

"小满姐，要帮忙吗？"他走过来，额角碎发被汗黏成小毛团，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我盯着他领口露出的锁骨，突然喉咙发紧，鱼筐"哐当"磕在水泥地上。"不用！我妈说我能扛起半头猪呢！"

陈砚之比我大两岁，住我家楼上。三年前他爸车祸走了，他妈去深圳打工，就剩他和七十岁的陈奶奶守着老房子。妈总说这孩子懂事，常让我端着腌萝卜往楼上跑。一来二去，他倒成了我家的编外劳力——上周我家台灯坏了，他蹲在地上修了半小时，抬头时鼻梁沾着灰，说："修好了，以后写作业别趴那么近，眼睛要坏的。"

那天夜里，我翻出攒了半年的玻璃糖纸，挑了张湖蓝色的裹在台灯罩上。暖黄的光透过来，像把星星揉碎了撒在课本上，也撒在我日记本的"陈砚之"三个字上。

可最近他有点不对劲。前天下暴雨，我抱着作业本往家跑，远远看见巷口撑着把黑伞。伞下是陈砚之，旁边站着个扎马尾的白裙姑娘，发梢滴着水，仰头笑："谢谢你送我，明天见哦。"

我躲在卖冬瓜的三轮车后面，指甲掐进掌心。雨打在塑料棚上噼里啪啦，我听见自己心跳声比雨声还响。等他们走远了，才发现怀里的数学卷子全湿了，题目的油墨晕成模糊的团，像我此刻发酸的眼眶。

"发什么呆呢？"妈用鱼尾拍了下我手背，"把这捆葱给陈奶奶送上去，人家说想吃葱油饼。"

陈奶奶家的门虚掩着，我刚要敲门，听见里面说话声。"砚之啊，那姑娘是你同学？"陈奶奶的声音。"嗯，隔壁班的，住同一个小区。"陈砚之声音低低的，"她爸是医生，说能帮我联系医院护工，我妈在深圳摔了腿......"

手里的葱"啪嗒"掉在地上。原来那天不是约会，是给阿姨找护工。我蹲下去捡葱，瞥见门后挂着个塑料袋——里面躺着那根蓝条纹手绳，袋口系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像谁偷偷藏了颗糖。

"小满来啦？"陈奶奶开了门，我慌忙把葱递过去，眼角瞥见陈砚之从厨房出来，端着碗绿豆汤。他看见我，耳尖"刷"地红到脖子根："那、那个......上次的数学卷子，你要是没写完，我......我可以帮你讲。"

我喉咙发紧，想起抽屉里压着的铁盒。那是他每次来我家，我故意买橘子汽水，把糖纸一张张洗干净、晾干。湖蓝的、浅粉的、柠檬黄的，叠成小方块收在铁盒里。我数过，一共四十七张，正好是他来我家的次数。

高考前一晚，陈砚之来还《宋词选》。妈在厨房煮饺子，蒸汽模糊了玻璃，他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糖纸台灯照在他脸上，暖黄的光里，他的睫毛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我要去深圳了，"他说，"我妈说那边有亲戚能帮忙找工作。"

我攥着衣角，裤兜里的铁盒硌得生疼。他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纸包："这个送你，奶奶说高考要吃粽子，包你高中。"纸包递过来时，一张湖蓝色糖纸滑出来——是我上周落在他桌上的那张，边缘用透明胶仔细粘过，像片被小心补好的天空。

"其实......"他刚开口，妈端着饺子进来："砚之留下来吃啊，反正你奶奶也睡了。"他低头扒饺子，耳尖又红了，像那年修台灯时沾的灰，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后来我去了省城上大学，他在深圳打工。我们偶尔在微信上聊天，他发过流水线的灯泡海，发过深圳的火烧云，却从没提过那张糖纸。

今年端午回老城，菜市场还是老样子，卖鱼的摊位换了新铁皮案台，妈却退了休，说现在闻不得鱼腥味。路过巷口时，那棵枇杷树正结着金黄的果，有个穿白T恤的男人在树下搬纸箱。

"小满？"他抬头，眼角有了细纹，可喉结还是那么明显。是陈砚之，纸箱上印着"深漂优选特产"，"我回来开了家社区团购，卖南方水果。"

我们去巷口的老糖水铺坐。他点了碗绿豆沙，我盯着他手腕——那根蓝条纹手绳还在，磨得发白，倒比当年更贴手。"你奶奶......"我话没说完。"前年走了，"他搅着勺子，"走之前把个铁盒塞给我，说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铁盒，和我当年的那个一模一样。打开后，四十七张玻璃糖纸整整齐齐躺着，每张背面都写着日期：2015年3月12日，小满送葱时摔了一跤；2015年4月5日，小满帮我修自行车蹭破了手；2016年2月14日，小满塞给我一盒巧克力，说"情人节快乐"......

"我那天本来想告诉你，"他声音哑了，"奶奶说糖纸是小丫头的心事。可我妈在深圳住院，我怕拖累你......"

糖水铺的电扇吱呀呀转着，我摸出自己的铁盒，里面躺着他当年送的粽子纸，背面有行铅笔字，被我用透明胶封了又封：2017年6月6日，砚之的眼睛像糖纸里的月亮。

窗外的枇杷树被风吹得摇晃，金黄的果子落了两颗在地上。我突然想起高考那天早上，妈煮的粽子黏黏的，陈砚之送的糖纸在台灯下泛着光。原来我们都把心事藏在糖纸里，等了十年才敢拆开。

现在，他的手隔着桌子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我望着他眼角的细纹，突然想问：如果当年我们都勇敢一点，现在的糖纸，会不会变成更甜的味道？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