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手中的木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粗布裙角。说话的是隔壁李婶,她挎着菜篮子,正和几个妇人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嚼舌根。
"听闻公主爱上了那个清冷至极的太傅。"
我手中的木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的泥水弄脏了粗布裙角。说话的是隔壁李婶,她挎着菜篮子,正和几个妇人站在村口老槐树下嚼舌根。
"可不是嘛,听说那顾太傅长得俊得很,连公主都动了心。"王婆子咂着嘴,"可怜他家那糟糠之妻,怕是要被休了。"
我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顾寻,我的夫君,五年前进京赶考的书生,如今竟成了太傅,还被公主看上了?
"柳家媳妇,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李婶突然发现了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我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事,就是昨夜没睡好。"
转身走回家时,我的双腿像灌了铅。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婆婆顾氏正在井边洗衣,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冷水中泡得通红。
"鸢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婆婆抬头看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关切。
我张了张嘴,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婆婆立刻丢下衣服,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过来抱住我。
"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家鸢儿了?"
"娘..."我伏在她肩头,声音哽咽,"他们说...说寻哥要娶公主了..."
婆婆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后一把推开我,干瘦的脸上满是震惊:"胡说八道!我儿子不是那种人!"
我擦着眼泪,从袖中掏出那封辗转多日才送到我手上的信:"这是京城来的信,说寻哥已经当上太傅,公主对他..."
婆婆一把夺过信,眯着眼看了半天,突然"啪"地把信拍在石桌上:"放屁!我儿子要是敢做陈世美,老娘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她气得浑身发抖,我连忙扶她坐下,倒了碗热茶。婆婆喝了一口,突然抓住我的手:"鸢儿,你别怕,有娘在。寻儿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当年要不是你爹供他读书,他哪有今天?"
我低下头,想起五年前顾寻离家时的情景。那日春雨绵绵,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在村口向我深深一揖:"鸢娘,待我金榜题名,必不负你。"
如今金榜题名了,却要负我了吗?
"不行,我得去京城!"婆婆突然站起来,"我要当面问问那个不孝子,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良心!"
我连忙按住她:"娘,您年纪大了,京城路远..."
"那你去!"婆婆斩钉截铁地说,"鸢儿,你去京城找那个混账东西,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愣住了。十八岁嫁给顾寻,二十岁送他进京,这五年来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小村庄。京城,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啊。
"我...我不认识路..."
"怕什么!"婆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铜钱,"拿着这些当盘缠,路上小心些就是。"
我看着那些铜钱,鼻子一酸。这是婆婆给人洗衣、做针线活一点一点攒下的养老钱啊。
"娘,我不能..."
"傻孩子,"婆婆粗糙的手抚上我的脸,"你和寻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能看着你们被人拆散。"
当天晚上,婆婆翻箱倒柜找出了顾寻当年留下的几件体面衣裳,连夜改小了给我穿。我则收拾着简单的行装,把顾寻离家前送我的那只木簪小心包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
"鸢儿,"临睡前,婆婆突然严肃地看着我,"到了京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沉住气。寻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品性我清楚,这事八成有什么误会。"
我点点头,心里却七上八下。五年了,顾寻只来过三封信,最近一封还是半年前。他如今贵为太傅,而我...还是个乡下妇人。
第二天一早,村里人都知道我要去京城找夫君了。李婶塞给我一包干粮,王婆子送了一双新纳的布鞋,连平日不怎么来往的张家媳妇都送来几个铜板。
"柳家媳妇,路上小心啊。"
"给顾大人带个好,就说乡亲们都惦记着他呢。"
"要是...要是有什么变故,你也别太难过..."
我强撑着笑脸一一谢过,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婆婆一直送我到渡口,秋雨绵绵中,她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
"娘,您回去吧,别淋湿了。"我扶着婆婆,声音发颤。
婆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拿着,刚蒸的馍馍,路上吃。"
我接过还温热的馍馍,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娘..."
"别哭,"婆婆用粗糙的拇指抹去我的眼泪,"记住娘的话,见到寻儿好好说,别一见面就吵。他要是真敢负你,你就回来,娘养你一辈子。"
船夫催促上船的声音传来,我紧紧抱了婆婆一下,转身踏上摇晃的船板。站在船头,我看着婆婆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中。
船舱里,我打开婆婆给的油纸包,除了馍馍,里面还藏着一个小布袋,倒出来是几块碎银子和一张字条:"鸢儿,娘这些年攒下的,别委屈自己。"
我的眼泪滴在字条上,晕开了墨迹。小心收好银两,我从怀中掏出那个从不离身的香囊——那是顾寻十七岁时送我的定情信物,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两只水鸟,针脚凌乱却满是心意。
"顾寻,"我轻轻摸着香囊,低声自语,"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养心殿外,顾寻已经跪了三个时辰。秋日的晨露打湿了他的官袍下摆,玄色布料上洇出一片深色。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杆不屈的青竹。
"顾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呢?"御前太监小胜子急得团团转,"皇上不过是提了句想让您尚公主,您就这般..."
顾寻眼皮都没抬一下:"臣已有妻室。"
小胜子跺了跺脚:"我的太傅大人哟,您就服个软,说考虑考虑不成吗?这卿然公主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您这样..."
"小胜子,"顾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霜,"若有人要拆散你与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宫女,你可愿意?"
小胜子顿时语塞,一张脸涨得通红:"这...这怎么能一样..."
养心殿内,卿然公主正拽着皇帝的袖子撒娇:"皇兄,您就再帮我说说嘛,顾大人一定是害羞..."
皇帝赵承珩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卿然,顾寻已有妻室,你堂堂公主,何必..."
"我不管!"卿然撅起红唇,"那些世家子弟不是纨绔就是草包,我就喜欢顾大人这样的!再说了,他妻子不过是个乡下妇人,怎么配得上现在的顾太傅?"
赵承珩沉下脸:"胡闹!顾寻为人刚正,朕若强行指婚,岂不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卿然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随即又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皇兄...您就再帮我说一次嘛,就一次..."
赵承珩被她缠得无法,只得叹了口气:"罢了,朕再试一次。若他还是不肯,你便死了这条心。"
殿门打开,顾寻被宣入内。他起身时膝盖一阵刺痛,却面不改色,稳步走入殿中。
"微臣参见皇上。"顾寻行礼如仪,声音平静。
赵承珩打量着阶下这位年轻太傅。五年时间,当年那个青涩的状元郎已经蜕变成朝中重臣,眉目间的清冷气质更甚从前,难怪皇妹如此痴迷。
"顾爱卿,朕知你已有妻室,但卿然一片真心..."
顾寻直接打断了皇帝的话:"皇上,臣妻柳氏虽出身乡野,但与臣贫贱相守,臣不敢忘恩负义。"
卿然从屏风后转出,一袭鹅黄宫装衬得她肤若凝脂。她轻咬下唇,眼中含泪:"顾大人,本宫哪里比不上那个村妇?"
顾寻后退一步,恭敬却疏离:"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高攀。臣妻虽粗鄙,却是臣心之所系。"
卿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手中的帕子绞成了麻花:"你!"
赵承珩抬手制止了妹妹的发难,沉声道:"顾寻,违抗圣旨是何罪,你应该清楚。"
殿内空气骤然凝固。顾寻缓缓跪下,额头触地:"臣宁愿一死,也不负结发之妻。"
"好,好一个'不负结发之妻'!"赵承珩怒极反笑,"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卿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皇兄,不如把那村妇召入京城,让顾大人当面做个选择!"
顾寻猛地抬头,眼中寒光乍现:"公主!臣妻身体孱弱,受不得长途跋涉!"
"哦?"卿然冷笑,"顾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是怕她见了京城的繁华,自惭形秽?"
赵承珩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寻反常的激动,突然道:"来人,拟旨!宣顾寻之妻柳氏即刻进京!"
顾寻脸色煞白:"皇上!"
"退下吧。"赵承珩挥挥手,"朕乏了。"
顾寻浑浑噩噩地退出养心殿,秋阳照在他脸上,却驱不散心中的寒意。鸢娘...他那柔弱单纯的鸢娘,如何经得起这千里奔波?更别说京城这龙潭虎穴...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太液池边。水中倒映出一张憔悴的脸,顾寻突然想起离家那日,鸢娘站在村口柳树下,含着泪却强撑着笑意的模样。
"大人可是在想夫人?"
顾寻猛地回头,看见卿然公主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脸上带着讥诮的笑。
"公主。"顾寻行礼,声音冷硬如铁。
卿然走近一步,身上浓郁的香气熏得顾寻皱眉:"顾大人,本宫很好奇,你那妻子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她得罪皇室?"
顾寻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臣妻虽无公主尊贵,却是臣心之所安。"
"心之所安?"卿然嗤笑,"等她来了京城,见识了真正的富贵,怕是要自请下堂呢。"
顾寻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压下:"公主若无他事,臣告退。"
"站住!"卿然厉声道,"顾寻,你别不识抬举!本宫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顾寻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公主,强扭的瓜不甜。"
卿然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抓起一块石头砸向池水,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顾寻的衣摆:"我们走着瞧!"
顾寻没有回头,大步离开。他必须想办法阻止鸢娘来京,这潭浑水,不该把她卷进来。
回到府邸,顾寻立刻修书一封,交给最信任的老仆:"快马加鞭送去江南,务必亲手交给我娘。"
老仆接过信,犹豫道:"大人,老夫人年事已高..."
"不是给娘,"顾寻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是给鸢娘的。告诉她...千万别来京城。"
老仆了然,郑重地收好信:"老奴明白。"
顾寻站在窗前,望着南方阴沉的天色,心中满是不安。鸢娘,你一定要听话,千万别来...这京城的风雨,为夫一人承受就够了...
运河的水在秋阳下泛着粼粼波光,我坐在船头,望着两岸逐渐繁华起来的景色。离开村子已经七日了,身上的盘缠花去了小半,却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
"小娘子,前面就是徐州城了,要不要下船补给些干粮?"船夫老张叼着旱烟,眯眼问我。
我紧了紧包袱,点点头:"要的,多谢张叔提醒。"
船靠岸时已是黄昏,码头上的挑夫们正忙着卸货,吆喝声此起彼伏。我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粗壮的汉子,跟着几个同船的女眷往城里走。
徐州城比我们县城大得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我攥着婆婆给的碎银子,在一家粮铺买了些耐放的馍馍和咸菜。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粮铺老板娘一边给我装东西,一边打量我。
我点点头:"去京城寻亲。"
老板娘眼睛一亮:"哟,那可远着呢!一个人上路可得当心。"她压低声音,"最近路上不太平,听说有专抢独行女子的歹人。"
我心头一紧,谢过她的好意提醒。出了粮铺,天已擦黑,我打算找间便宜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赶路。
转过一条小巷,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我加快步伐,那脚步声也跟着快了起来。我的心砰砰直跳,手悄悄摸向包袱里的剪刀。
"小娘子,一个人啊?"一个油滑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我猛地转身,看见三个衣衫不整的混混拦住了去路。为首的咧着一口黄牙,伸手就要抓我的包袱。
"你们要做什么?"我后退一步,声音发颤。
"陪哥几个玩玩呗..."黄牙男淫笑着逼近。
我握紧剪刀,正准备拼命,突然听见一声厉喝:"住手!"
一个身着蓝布长衫的中年男子从暗处走出,手中提着一根粗木棍。那三人见状,骂骂咧咧地散开了。
"姑娘没事吧?"男子关切地问。
我惊魂未定地摇头:"多谢恩公相救。"
"举手之劳。"他笑了笑,"姑娘这是要去哪?天黑了,一个人不安全。"
"我...我去京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
男子眼睛一亮:"巧了,我正好是京城人士,做药材生意的,明日有车队回京。姑娘若不嫌弃,可以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我警惕地看着他:"这...不太方便吧?"
"姑娘别误会。"他连忙解释,"车队里有女眷,我夫人和女儿都在。实在是见姑娘独行危险,才出此提议。"
想到粮铺老板娘的警告,我咬了咬唇:"那...多谢了。"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了他口中的车队。十来辆装满药材的马车,还有几个同行的商旅。蓝衫男子姓周,确实带着妻女,这让我稍稍安心。
周夫人是个和善的妇人,见我孤身一人,便让我与他们同乘一辆马车。他们的女儿小桃才十二岁,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倒让我少了许多思乡之苦。
"柳姐姐,京城可大了!比十个徐州城还大!"小桃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到时候我带你去吃最好吃的糖葫芦!"
周夫人笑着拍女儿的手:"别闹你柳姐姐。"转头对我说,"柳姑娘去京城寻什么人?"
"我...夫君在京城做官。"我低声回答。
周氏夫妇对视一眼,周老板试探着问:"不知令夫君是..."
"顾寻。"说出这个名字时,我的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了几分。
"顾...顾太傅?"周老板突然瞪大眼睛,声音都变了调。
我惊讶地看着他:"您认识我夫君?"
周老板连忙摆手:"不不,小人哪有资格认识太傅大人。只是...顾太傅近来可是京城风云人物啊。"
我的心一沉:"风云人物?"
周夫人瞪了丈夫一眼,笑着岔开话题:"柳姑娘别多想,我家这口子就爱胡说。来,尝尝我做的蜜饯。"
夜里宿在客栈,我辗转难眠。周老板的反应让我更加不安,顾寻在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路程,周老板对我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甚至有些战战兢兢。我几次想问他详情,都被周夫人巧妙拦下。
五日后,车队终于抵达京城郊外。远远望去,高大的城墙如同巨龙般蜿蜒在地平线上,比我想象中还要壮观百倍。
"柳姑娘,前面就是朝阳门了。"周老板指着远处,"我们商队要先去货栈卸货,不如先送您去顾府?"
我摇摇头:"不必麻烦了,您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周老板犹豫了一下,还是详细告诉了我路线。临别时,他突然压低声音:"柳姑娘,顾太傅近来...处境有些微妙。您万事小心。"
我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细问,周夫人已经塞给我一个小包袱:"些点心干粮,路上吃。有缘再见。"
目送车队远去,我深吸一口气,迈步向那座巍峨的城门走去。
城门口人来人往,守门的兵丁正在盘查行人。我排着队,突然听见一阵骚动。
"让开!让开!太傅大人回城!"
人群迅速向两边分开,几个官差模样的人骑马开道,后面是一顶青布小轿。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是顾寻吗?
轿帘微微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五年了,我的夫君现在是什么模样?
鬼使神差地,我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一个兵丁粗鲁地推了我一把:"退后!惊扰了太傅大人,你担待得起吗?"
我踉跄了一下,包袱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慌乱中,那只香囊滚到了路中央,正好落在轿前。
轿子停了下来。
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死死盯着那只轿子。轿帘动了动,一只修长的手伸出来,似乎要掀开帘子...
"大人,时辰不早了。"一个官差低声提醒。
那只手顿了顿,最终收了回去。轿子重新起行,从我身边缓缓经过,渐行渐远。
我呆立原地,直到一个好心的大婶帮我捡起散落的东西:"姑娘,你的香囊。"
香囊上已经沾了尘土,我小心地拍打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是他吗?为什么不停下?是没认出香囊,还是...已经不想相认?
"姑娘要进城吗?"守门兵丁不耐烦地催促。
我抹了抹眼睛,点点头,跟着人流走进了这座繁华而陌生的皇城。
顾寻坐在轿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奏折。刚才轿外那一闪而过的身影,还有地上那个眼熟的香囊...是错觉吗?
不,不可能。鸢娘远在江南,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定是他连日来思虑过甚,出现了幻觉。
"大人,到了。"
轿子停在府门前,顾寻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书房。老仆顾忠迎上来,神色凝重:"大人,派去江南的人回来了。"
顾寻心头一跳:"如何?"
"老夫人说...夫人已经启程来京了。"
"什么?"顾寻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碎瓷片四溅,"什么时候的事?"
"算日子,怕是快到了。"顾忠忧心忡忡,"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公主那边..."
顾寻抬手制止了他:"备轿,我要立刻进宫。"
半个时辰后,顾寻跪在养心殿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鸢娘来京的消息打乱了他全部计划,必须尽快面见皇上。
"顾爱卿,这么急着见朕,有何要事?"赵承珩坐在龙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顾寻深深叩首:"臣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让臣妻入京。"
"哦?"赵承珩挑眉,"朕何时下过这样的旨意?"
顾寻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不是皇上宣臣妻进京的?"
赵承珩轻笑:"朕那日不过是一时气话,并未真正下旨。怎么,尊夫人真的要来京城?"
顾寻心中一沉,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圈套。他不动声色地回答:"臣收到家书,说内子思亲心切,欲来京探望。臣担心她身体孱弱,受不得长途跋涉。"
"顾爱卿多虑了。"赵承珩意味深长地说,"朕倒觉得,尊夫人来京是好事。正好让卿然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顾太傅如此死心塌地。"
顾寻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皇上..."
"报——"一个太监匆匆进来,"启禀皇上,卿然公主求见。"
赵承珩无奈地摇头:"这丫头,消息倒是灵通。宣吧。"
卿然公主一袭粉色宫装,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看见顾寻时眼睛一亮:"顾大人也在啊。"
顾寻行礼如仪,神色冷淡:"公主。"
卿然走到赵承珩身边,撒娇道:"皇兄,您答应我的事..."
"朕可没答应你什么。"赵承珩瞪了妹妹一眼,却掩不住眼中的宠溺。
卿然撇撇嘴,转而看向顾寻:"顾大人,听说尊夫人要来京城了?本宫可是期待得很呢。"
顾寻背脊一僵:"公主言重了。内子乡野妇人,不懂规矩,怕会冲撞了公主。"
"无妨。"卿然笑得甜美,眼中却闪过一丝冷意,"本宫最是宽厚,定会好好'照顾'尊夫人的。"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赵承珩轻咳一声,打破沉默:"顾爱卿,明日大朝会,北境军饷一事,你可有良策?"
顾寻知道皇帝是在转移话题,顺势答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查清军饷去向,严惩贪腐..."
离开皇宫时,天色已晚。顾寻站在宫门外,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中思绪万千。鸢娘如果真的来了京城,现在会在哪里?她知不知道京城对她来说有多危险?
"大人,回府吗?"随从轻声询问。
顾寻摇摇头:"去城南客栈转转。"
随从面露疑惑,却不敢多问。一行人沿着繁华的街道缓缓前行,顾寻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路过的女子,希望能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此时,我正坐在城南一家简陋的客栈里,对着油灯发呆。京城之大超乎想象,我按照周老板指的路找了半天,却被告知"顾府在城北,这里是城南,隔着大半个京城呢"。
身上的盘缠所剩无几,只能住最便宜的客房。明天,明天一定要找到顾寻。我摸着香囊上的水鸟图案,想起白日里那顶擦肩而过的轿子,心中五味杂陈。
"姑娘,要热水吗?"店小二在门外问。
"不用了,谢谢。"我吹灭油灯,和衣躺下。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了。
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见楼下有人在询问:"可有江南来的女子投宿?"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竖起耳朵听着。
"回大人,小店今日住了三位女客,一位是本地人,一位是河北来的,还有一位..."店小二的声音压低了些,"倒是从南边来的,一个人,看着像寻亲的。"
"姓什么?"那声音急切地问。
我的心跳加速——是顾寻吗?他来找我了?
"这...小的没问。"
"带我去见她。"
脚步声渐近,我紧张地整理着衣衫和头发,五年不见,我该以什么面目见他?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敲门声响起:"姑娘,可否一见?"
这声音...不是顾寻。我失望地松开攥紧被角的手,警惕地问:"谁?"
"在下顾府管家,奉太傅大人之命,寻找从江南来的柳夫人。"
我心头一震,顾寻果然知道我来了!连忙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身后跟着店小二。
"我就是柳如鸢。"我声音发颤,"顾寻...太傅大人在哪?"
老管家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突然跪下:"老奴顾忠,拜见夫人!大人找您找得好苦啊!"
我连忙扶起他:"顾叔快请起。寻哥...他怎么不亲自来?"
顾忠面露难色:"大人今日进宫面圣,刚回府就派我们四处寻找夫人。城南这片是老奴负责的,没想到真能找到夫人。"
他转身塞给店小二一块碎银子:"去,准备最好的房间,再备热水和干净衣裳。"
"不必了。"我摇摇头,"我这就随顾叔回府。"
顾忠却拦住我:"夫人,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大人吩咐了,找到夫人先安顿好,明日一早他亲自来接。"
我心中疑惑更甚——五年不见,为何还要等到明日?但看着老管家诚恳的眼神,我还是点了点头。
顾忠亲自给我换了上房,又张罗了热水沐浴。我洗去一路风尘,换上干净衣裳,却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一弯新月挂在空中,清冷的月光洒在窗棂上。我摩挲着香囊,思绪飘回五年前的那个春日,顾寻背着行囊站在村口,对我说:"鸢娘,等我回来。"
如今,我终于来到了他所在的地方,却感觉我们之间隔着的,远不止这短短的几里路。
顾府的马车停在客栈门前时,天刚蒙蒙亮。我一夜未眠,早早梳洗完毕,穿上顾忠昨晚送来的新衣裳——一件淡青色的对襟襦裙,料子柔软舒适,却不过分华丽。
"夫人,大人到了。"顾忠在门外轻声通报。
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手心沁出细汗。五年了,我的夫君现在是什么模样?还认得我吗?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迈入房中。晨光从他背后照来,为他勾勒出一道金边。我眯起眼,试图看清他的面容。
"鸢娘..."
这一声呼唤,让我浑身一颤。那是顾寻的声音,却比记忆中更加低沉稳重。当他走到我面前,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眉如剑,目如星,下颌线条比年轻时更加坚毅,眼角有了几丝细纹,却更添成熟气度。
"寻哥..."我的声音细如蚊呐,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顾寻一步上前,紧紧抱住了我。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身上带着淡淡的墨香。"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颤抖。
我伏在他肩头,五年来的委屈、担忧、思念一齐涌上心头,化作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许久,顾寻才松开我,用拇指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痕:"我们回府再说。"
马车内,顾寻一直握着我的手,仿佛怕我会突然消失。我透过纱帘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心中满是忐忑。
"京城真大啊。"我轻声感叹。
顾寻的手指紧了紧:"鸢娘,你不该来的。"
我转头看他:"我不来,难道等着公主进门做平妻吗?"
"你听说了?"顾寻苦笑,"那都是谣传。我从未有过二心。"
"那为何五年只来三封信?为何升官发财却不接我和娘来京?"我忍不住质问,声音却哽咽了。
顾寻的眼神黯淡下来:"我有苦衷..."
马车突然停下,打断了我们的谈话。顾府大门前,两排仆役整齐站立,见我们下车,齐声行礼:"恭迎夫人回府!"
这场面让我不知所措,下意识往顾寻身后躲了躲。他安抚地拍拍我的手,领我走进这座气派的宅院。
正厅里,顾寻挥退所有下人,亲自为我斟茶。"鸢娘,"他神色凝重,"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和娘。"
我握紧茶杯,等待他的下文。
"五年前我中状元后,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一次整理前朝档案时,偶然发现一桩旧案——十五年前,礼部侍郎柳明远被诬陷通敌,满门抄斩,只有幼女下落不明。"
我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热茶溅湿了裙角。
顾寻蹲下身,握住我发抖的双手:"那个女孩就是你,鸢娘。你本名柳如鸢,是柳侍郎的独女。事发时你被老家仆救出,隐姓埋名寄养在顾家村。"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零碎的记忆碎片突然闪过——华丽的府邸、一个温柔的女子教我弹琴、满院的鲜血和火光...
"这...这不可能..."我声音发颤。
"你腰侧是否有一块蝴蝶形状的胎记?"顾寻轻声问,"柳家小姐的胎记,档案中有记载。"
我下意识摸向腰间,那块从小就被娘叮嘱要藏好的胎记。原来,顾家村的"娘"并非我的生母,而是冒死救我的忠仆。
"当年构陷柳大人的主谋,就是卿然公主的外祖父,已故的魏国公。"顾寻继续道,"我查到真相后,一直暗中搜集证据想为你家平反。但魏家势力庞大,我怕连累你和娘,才不敢接你们来京。"
我呆坐在椅上,一时难以消化这惊人的真相。顾寻单膝跪在我面前,眼中满是愧疚:"鸢娘,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所以...公主她..."
"她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你的身份,所以才..."顾寻的话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大人!宫里有旨意到!"顾忠慌张地跑进来。
顾寻脸色一变,拉着我快步走向前院。一个太监手持圣旨,见我们出来,尖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狄使团来朝,特设宴于麟德殿。命太傅顾寻携夫人即刻入宫赴宴。钦此。"
我双腿发软,险些站立不住。顾寻扶住我,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太监走后,顾寻立刻吩咐下人准备入宫事宜,然后拉着我回到内室。"这是个陷阱。"他眉头紧锁,"公主一定策划了什么。"
"那...我们不去?"我怯声问。
"抗旨是死罪。"顾寻苦笑,"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打开衣柜暗格,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塞进我袖中:"藏好,以防万一。"
两个时辰后,我穿着华丽的命妇礼服,战战兢兢地跟在顾寻身后,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麟德殿内,文武百官携家眷早已入席,见到我们进来,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我,有好奇的,有轻蔑的,还有...我瞥见上首那个鹅黄宫装的美丽女子,她看我的眼神充满恶毒。
"顾爱卿来了。"皇帝赵承珩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趣地打量我,"这位就是尊夫人?"
顾寻行礼如仪:"回皇上,正是拙荆。"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皇帝命令道。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皇帝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果然清丽脱俗,难怪顾爱卿如此珍视。"
卿然公主在一旁冷笑:"皇兄,您太抬举她了。不过是个乡下妇人,怕是连宫礼都不懂吧?"
殿内响起几声窃笑。我的脸烧得通红,却见顾寻面不改色:"公主所言极是。臣妻确实不善宫廷礼仪,若有失礼之处,臣愿代为受过。"
"顾大人言重了。"皇帝摆摆手,"今日北狄使团来朝,特意带来他们可汗的公主和亲。宴席间会有才艺比试,顾夫人既然来自江南,想必精通琴棋书画?"
我心头一紧——我哪会什么才艺?正要开口,顾寻却抢先道:"回皇上,臣妻不善此道。"
"哦?"卿然公主挑眉,"那不如让顾夫人为大家唱首江南小调?也好让北狄使团见识见识我大梁女子的才情。"
殿内众人纷纷附和。我手足无措地站着,冷汗浸透了里衣。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一个温柔的女子手把手教我抚琴,轻声说:"如鸢,记住这曲《凤求凰》,这是你外祖父传给娘的家传秘谱..."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道:"臣妇...愿献丑一曲。"
顾寻惊讶地看着我,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宫人很快搬来古琴,我深吸一口气,在琴前坐下。
当我的手指触到琴弦时,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我闭上眼睛,任由手指在弦上舞动。悠扬的琴音流淌而出,时而如清泉淙淙,时而如凤凰啼鸣,一曲《凤求凰》惊艳四座。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殿内鸦雀无声。我睁开眼,看见皇帝震惊的表情,卿然公主铁青的脸,还有顾寻...他望着我的眼神充满骄傲和爱意。
"这...这是柳明远大人的家传琴谱!"一位老臣突然站起来,"当年柳大人曾为先皇演奏此曲,老臣记忆犹新!"
殿内顿时哗然。皇帝眯起眼睛:"顾夫人,你从何处学得此曲?"
我正要回答,卿然公主突然尖声道:"她偷学的!这贱人一定是偷听了柳家琴艺!"
顾寻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公主慎言!臣妻乃柳明远大人遗孤,柳家唯一血脉,何来偷学一说?"
这一声明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皇帝猛地站起身:"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顾寻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这是臣多年查证的证据,请皇上过目。"
卿然公主脸色惨白,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她是假的!皇兄,这贱人冒充忠烈之后,其罪当诛!"
"够了!"皇帝厉声喝止,"卿然,你太让朕失望了。"他转向我,语气缓和了些,"柳姑娘,你可有证据证明身份?"
我颤抖着解开衣领,露出那块蝴蝶胎记。几位老臣上前辨认,纷纷点头:"确是柳家小姐无疑!"
皇帝长叹一声:"十五年了...柳爱卿终于可以瞑目了。"他冷冷地看向卿然公主,"来人,送公主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寝宫半步!"
卿然被带走时,回头瞪我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宴席在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北狄使团似乎对这场闹剧很感兴趣,频频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
宴后,皇帝单独召见了我和顾寻。养心殿内,赵承珩疲惫地揉着太阳穴:"顾寻,你瞒得朕好苦。"
顾寻跪下:"臣知罪。但柳家冤案牵涉魏国公,臣不得不谨慎行事。"
"朕明白。"皇帝摆摆手,"柳明远是朕的老师,他的案子,朕会亲自督办,还他清白。"他看向我,眼中有一丝歉疚,"柳姑娘,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跪地叩首:"谢皇上明察。"
"起来吧。"皇帝叹息,"顾寻,朕现在明白你为何宁死也不娶卿然了。不过..."他话锋一转,"你欺君瞒上,该当何罪?"
顾寻摘下官帽,重重叩首:"臣甘愿受罚,只求皇上宽恕臣妻。"
我泪流满面,也摘下簪珥:"民妇愿与夫君同罪。"
皇帝看着我们,突然笑了:"好一对痴情夫妻。罢了,看在柳老师份上,朕免你们死罪。但活罪难逃——顾寻官降一级,罚俸一年。至于柳姑娘..."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朕赐你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做你的太傅夫人,如何?"
我和顾寻惊喜地对视一眼,齐齐叩首:"谢皇上恩典!"
离开皇宫时,已是月上中天。顾府的马车缓缓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我终于放松下来,靠在顾寻肩头。
"累了吧?"他轻轻揽住我。
我摇摇头:"寻哥,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顾寻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傻话。你我夫妻,本就应该同甘共苦。"
"我们什么时候回顾家村看娘?"我小声问,"她一定等急了。"
顾寻笑了:"等皇上批了我的告假折子就走。"他顿了顿,"鸢娘...不,如鸢,你会不会怪我瞒着你这么久?"
我抬头看他,伸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纹:"不管你叫我鸢娘还是如鸢,我都是你的妻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顾寻的眼中闪着泪光,紧紧抱住了我。马车外,京城的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天边一弯新月,静静照耀着我们回家的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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