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超市水产区的冷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张婶举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冲我喊:"小满,今儿这鱼鲜得很,给你留了条大的!"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浓重的鱼腥味裹着冰碴子往鼻腔里钻,像根生锈的针"叮"地扎进记忆深处——那是二十年前,母亲鱼摊前的冬天。
超市水产区的冷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张婶举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冲我喊:"小满,今儿这鱼鲜得很,给你留了条大的!"我下意识后退半步,浓重的鱼腥味裹着冰碴子往鼻腔里钻,像根生锈的针"叮"地扎进记忆深处——那是二十年前,母亲鱼摊前的冬天。
"小满!别趴玻璃上!"母亲的吆喝混着杀鱼刀剁案板的脆响,从柜台那头飘过来。我缩在结霜的玻璃柜后面,冻红的手指正歪歪扭扭画小太阳。腊月的风从菜市场破了洞的门帘灌进来,我搓着冻僵的手不敢吭声——上回喊冷,母亲黑着脸说"再闹就锁屋里",吓得我整夜缩在被子里发抖。
玻璃上的白雾被我呵出个小圆圈,隔壁卖豆腐的王阿姨总塞我热乎的豆腐脑,可今天她没来。我盯着柜台角的铁盒,那是母亲藏零钱的"小金库",昨天分明瞅见里面躺着颗水果糖,粉亮亮的糖纸比天上的云还好看。
"小满,搭把手!"母亲系着油乎乎的蓝围裙,左手拎着翻白的鲤鱼,右手举着明晃晃的杀鱼刀。我踮脚去接,指尖刚碰到滑溜溜的鱼身,那家伙突然甩尾,黏液溅得我满脸都是。母亲皱着眉用刀背轻敲我手背:"使点劲!鱼都抓不住。"
我低头抹脸时,看见母亲胶鞋上的鱼鳞在地上拖出银亮的痕迹。那晚我发起高烧,迷迷糊糊听见厨房翻箱倒柜的响动。母亲推门进来时,我正蜷在被子里打哆嗦,手心里还攥着偷来的水果糖——糖纸早被汗浸得皱巴巴,糖块只剩指甲盖大小。
"哪拿的?"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她伸手摸我额头,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我含着糖,甜得发苦的滋味涌上来,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被子上。母亲突然蹲下来,用沾着鱼腥味的手给我擦脸:"小满,等妈攒够钱,咱不卖鱼了。"
母亲真的兑现了承诺。后来她盘下小区门口的裁缝铺,每天踩着缝纫机"哒哒"响。我上初中那年,她往我手里塞了叠带着淡淡鱼腥味的钞票:"报个补习班,别像妈没文化。"我捏着钱,忽然想起鱼摊玻璃上的白雾,想起我画的小太阳被母亲用抹布擦掉时,雾气里还凝着我哈出的热气。
再后来我去省城学甜品制作,毕业就在商场开了家甜品店。橱窗里最醒目的位置,摆着用糖霜画的小太阳,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温柔的光。母亲来店里那天,我正给蛋糕挤奶油,她站在玻璃柜前看了半天,突然说:"你小时候总趴鱼摊玻璃上看,原来喜欢的是这个。"
我没接话,低头把最后一颗草莓摆上蛋糕。母亲的手指轻轻划过玻璃,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宝贝:"那年冬天把你锁屋里,我蹲在鱼摊后面哭。王阿姨说你趴玻璃上画太阳,我就想,我闺女这么乖,是妈对不住你。"
手里的裱花袋"啪"地掉在地上,奶油溅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原来她都知道,那些我以为被风刮散的童年碎片,她都小心收在心里。
命运的转折来得太急。去年秋天,母亲在裁缝铺晕倒,确诊肺癌晚期。我在她床头整理换洗衣物时,从蓝布衫口袋里摸出本旧日记本。纸页发黄,第一页歪歪扭扭写着:"小满三岁,锁她在屋听着哭,我蹲鱼摊后面哭。张婶说当妈哪有不难的。"
往后每一页都夹着糖纸——粉红、天蓝、明黄,和我小时候偷的那颗一模一样。"小满四岁,攒五毛买糖,她攥着说要留给妈。""小满十岁,说长大开甜品店,给妈做最甜的蛋糕。"
我攥着日记本冲进病房,母亲正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她转头看见我,笑出满脸皱纹:"小满,你店里的甜香,比鱼腥味好闻多了。"
母亲走后的第七天,我回老房子收拾东西。在衣柜最底层,我翻出个熟悉的铁盒——正是当年鱼摊柜台角那个。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十颗水果糖,糖纸都用保鲜膜仔细包好,最上面压着张纸条,字迹有些模糊:"等小满不馋糖了,再给她。"
那天我在阳台坐了很久,风里飘来隔壁王阿姨炸带鱼的香味。我忽然想起母亲总把最肥的鱼肉留给我,自己啃着没肉的鱼头;想起她踩缝纫机时,脚边总放着个铁盒,里面是我爱吃的水果糖。
现在我的甜品店还开着,橱窗里的糖霜小太阳画得更精致了。前几天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趴在玻璃柜前看,她妈妈忙拉她:"别碰,脏。"我走过去蹲下来,从围裙口袋摸出颗水果糖:"小朋友,这颗糖送你,甜不甜?"
小女孩舔着糖跑远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想起母亲日记本最后一页的话:"小满,妈没给你买过糖霜太阳,但把所有的甜,都藏在鱼腥味里了。"
原来那些年我以为在找甜,最甜的糖早被母亲藏在岁月褶皱里。只是我用了三十年,才弯下腰,捡起那颗裹着鱼腥味的糖。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突然读懂父母藏在岁月里的爱,像剥开一颗被时光腌渍的糖,甜得人眼眶发疼。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