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爷爷,您的床铺收拾好了,请您先适应一下环境。"陌生的护工微笑着说,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晚年的觉悟
"李爷爷,您的床铺收拾好了,请您先适应一下环境。"陌生的护工微笑着说,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叫王德福,今年八十一岁,一个小时前,儿子王建国和女儿王丽把我送到了这家养老院。
签完手续,他们匆匆离开,只留下一句"爸,您在这儿安心养老"。
养老院的窗户很小,阳光只能照进来一小块。我坐在陌生的床沿上,手里攥着那个旧帆布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个老式暖瓶。
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下午三点。我知道这个时间,建国应该已经回到单位,丽丽可能去接孩子放学了。
没有人会记得,这个下午,一个老人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咳咳——"隔壁床传来一阵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比我还要苍老的面孔。白发稀疏,脸上的皱纹像是沟壑纵横,眼神却格外明亮。
"新来的吧?我叫张友义,都习惯了。"他主动搭话,声音沙哑却温和。
"习惯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习惯被儿女送来养老院呗。"他苦笑道,"我比你早来两年了。"
张友义指了指他床头的老式收音机,说那是他最后的伙伴,每天早上五点准时播放的戏曲是他最大的乐趣。
"想当年我们这批人,哪个不是为国家拼命干?现在倒好,成了被嫌弃的一代。"我忍不住抱怨。
张友义摇摇头:"嫌弃不嫌弃的,都是咱们心里的事。孩子们有他们的难处。"
我没接话,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六十年代初,我在国营纺织厂当了一名普通工人。那时候,厂里分了一间十五平米的平房,我和妻子周淑芬就住了进去。
周淑芬是厂里的挡车工,手脚麻利,干活利索。我们结婚那年,她才二十岁,脸蛋圆润,说话时爱害羞地低头。
日子虽然清苦,但盼头很足。每逢发工资,我们都要去照相馆拍一张合影,再买两个肉包子庆祝一下。
六三年,建国出生了。那时候全国物资匮乏,我们省吃俭用,把口粮票都留给孩子。周淑芬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排队买奶粉,回来还要赶去上班。
"咱家孩子一定要有出息,"周淑芬常说,"以后咱们老了,让他养老送终,比啥都强。"
六七年,丽丽也出生了。两个孩子,四张嘴,日子更加艰难。我和周淑芬轮班工作,从不耽误照顾孩子。
文革那会儿,单位里天天开批斗会,我因为家里有个在台湾的远亲,被贴了大字报。周淑芬不怕事,带着两个孩子来单位为我辩解,差点丢了工作。
七十年代末,我爹娘从农村来城里,想和我们一起住。那时候建国已经十六岁,丽丽十三岁,我们那间小平房实在挤不下。
我只能把老两口安排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每周末才能去看看。老爹有高血压,经常头晕,我却因为工作忙,照顾得不够周到。
有一次,老爹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时我正在开厂里的生产会议。等我赶到医院,老人家已经走了。那一刻,我心如刀割,却也无可奈何。
"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得好好过。"这是周淑芬安慰我的话。
我深深记得老娘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德福啊,你要善待自己的孩子,别像我们这样,老了连个依靠都没有。"
如今,我成了被"嫌弃"的那个。
晚饭是六点钟。食堂里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饭菜香。
我坐在角落里,盯着餐盘中的青菜豆腐和半碗米饭。这伙食还算可以,但总少了点家的味道。
"第一天都这样,习惯就好了。"张友义端着餐盘坐到我对面,"这里的馒头不错,软和,适合咱们这把老骨头。"
我尝了一口豆腐,确实不如周淑芬做的有味道。
"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张友义问道。
"老伴现在住在女儿家,她腿脚不便,需要人照顾。"我叹了口气,"本来我们说好一起住养老院的,结果分开了。"
张友义点点头:"我老伴五年前就走了,肺癌。儿子是大学教授,忙得连年假都没有。"
餐厅角落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正在被护工喂饭。她的眼神涣散,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那是刘大妈,退休前是小学校长,现在老年痴呆了。"张友义压低声音说,"她儿女都在国外,难得回来一次。"
我默默吃完了晚饭,跟着其他老人一起去院子里散步。初秋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天边的晚霞像是被稀释的红墨水。
"以前我和老伴最喜欢这个时候出去遛弯。"我自言自语道。
"我听说这里每周六允许家属来探访,你可以让老伴来看你。"张友义说。
我苦笑一声:"她自己都行动不便,怎么来看我?"
回到房间,我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旧相册。里面是我和周淑芬的合影,最早的那张是我们刚结婚时照的,穿着借来的中山装和花布旗袍,笑得那么灿烂。
那时候,我们以为幸福就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个温暖的家。
后来的照片记录了我们的一生:抱着刚出生的建国;丽丽上学的第一天;全家一起去颐和园的合影;建国大学毕业;丽丽结婚那天……
我翻到最后一张,是去年春节全家聚会时拍的。照片上,我和周淑芬坐在中间,周围是儿女和孙辈。表面上一片和乐融融,谁能想到半年后,我就被送到了养老院。
夜深了,我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久久不能入睡。
我想起建国小时候,每次我下夜班回家,他都会等在门口,兴高采烈地喊:"爸爸回来了!"
我想起丽丽十七岁那年得了肺炎,我和周淑芬轮流在医院照顾她,直到她完全康复。
我想起周淑芬常说的话:"咱们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不就是盼着老了有人照顾吗?"
可现在,我们老了,孩子们却把我送到了养老院。
第二天早上,我被广播里的起床铃声吵醒。六点半,所有老人都要去院子里做早操。
张友义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洗漱。"德福,快起来,迟到了可没早饭吃。"
我慢吞吞地爬起来,穿上衣服。昨晚没睡好,头昏脑涨的。
院子里已经站了几十位老人,跟着一位年轻的体育老师做着简单的伸展运动。我站在队伍的最后,机械地跟着动作。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抬头挺胸,呼吸均匀!"年轻老师精神抖擞地喊着口号。
我望着周围的老人,有的精神矍铄,有的佝偻着背,有的目光呆滞。这就是我未来的生活吗?
早饭后,张友义带我参观了养老院的各个设施:图书室、棋牌室、医务室和小花园。
"这里条件不错,比起那些小养老院要好多了。"张友义说,"每周还有义工来表演节目,挺热闹的。"
我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中午吃完饭,我回到房间准备午休,却听见手机响了。是建国打来的。
"爸,您还适应吗?"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还行。"我简短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建国松了口气,"我这两天加班,等周末一定去看您。"
我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
这一躺,就是七天。我尽量融入养老院的生活:早操、吃饭、下棋、看电视,日复一日。张友义成了我唯一的朋友,他知道许多院里的故事,总是乐于分享。
"你看那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她是以前的中学老师,教了一辈子数学。现在每天还在教其他老人算术呢。"
"那个坐轮椅的老头,以前是工程师,退休前参与了三峡工程的设计。"
"还有那个总穿红衣服的老太太,她儿子是大企业家,每月都来看她,带很多礼物。"
听着这些故事,我渐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难处。
周六终于到了,建国如约而至。他穿着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
"爸,我给您带了些水果和您爱吃的点心。"他把袋子放在桌上,眼睛不经意间扫视了一下房间,又迅速移开。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地方虽然不错,但终究不是家。
"坐吧,跟爸说说家里的情况。"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
建国坐下来,开始絮絮叨叨地讲家里的事:他公司裁员,同事们人心惶惶;丽丽家的孩子上了新学校,功课很紧张;妈妈的腿疼好些了,但仍需要人照顾。
我仔细观察着儿子的脸。他眼下有明显的乌青,面容憔悴,额头上的皱纹比我记忆中深了许多。
"爸,公司最近裁员,我加班到凌晨。丽丽家小孩发烧,妈妈照顾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歉疚。
我突然明白了。这些年我退休在家,三天两头让建国接送看病,丽丽家的锅也是我砸的,小孙子的奶粉我嫌不好。我倚老卖老,成了他们的负担。
"爸,您在这里还习惯吗?"建国小心翼翼地问。
我点点头:"挺好的,有人陪着下棋,饭菜也合口味。"
建国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丽丽下周也会来看您,她让我先向您问好。"
临走时,他又叮嘱了几句注意身体的话,然后匆匆离开了。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养老院的大门口。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张友义说过的话:"咱们这辈人太习惯付出,却不习惯老去。子女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成为他们的包袱。"
我回想起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退休后,我总是觉得子女应该多陪陪我,周末必须回家吃饭,过节一定要全家团聚。
我嫌建国买的保健品不好,嫌丽丽煮的汤不如她妈妈的味道。我对孙子孙女的教育指手画脚,惹得他们婆媳关系紧张。
周淑芬住进丽丽家后,我每天都要打电话过去,问东问西,让丽丽不胜其烦。
"老大爷,您是不是睡不着?"夜班护工轻声问道。
我点点头:"有点想家。"
"这很正常,新来的老人都这样。慢慢就好了。"她递给我一杯温水,"喝点水,放松心情。"
第二天早上,我主动去找院长,报名参加了养老院的志愿者小组。
"您身体还行,可以帮忙图书室整理书籍,或者陪其他行动不便的老人聊天。"院长是个中年女性,说话温和而有条理。
我选择了教其他老人下象棋。这是我的强项,年轻时曾在厂里的比赛中获过奖。
很快,我在养老院有了一定的名气。每天下午,总有几位老人来找我对弈。有时候,我还会帮助行动不便的老人洗衣服,或者给他们读报纸。
张友义看着我的变化,笑着说:"老王,你这变化挺大啊。"
我也笑了:"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找点事做。"
我开始每周写一封信给周淑芬,告诉她我在养老院的生活,让她不必担心。有时候,我还会附上一些在院里拍的照片。
信中我从不提回家的事,只是描述养老院的日常,和我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建国和丽丽一起来看我,惊讶地发现我精神焕发。
"爸,您看起来气色真好!"丽丽惊喜地说。
我带他们参观了养老院,向他们介绍我的新朋友,还展示了我在志愿者活动中拍的照片。
"爸,我们真没想到您会适应得这么好。"建国感慨道。
我告诉他们:"爸爸想明白了,老了就要学会放手,你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在这儿挺好,交了朋友,还能帮助别人。你们只管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丽丽红了眼眶:"爸,我们不是不想照顾您..."
"我知道,"我打断她,"你们有自己的难处。年轻人要向前看,不能总被我们这些老家伙拖累。"
离开时,建国紧紧握住我的手:"爸,谢谢您理解我们。"
我点点头:"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送走他们后,我去花园里散步。初冬的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不远处几个老人正在打太极拳。
张友义坐在长椅上,正在听他那台老式收音机。见我走过来,他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地方。
"子女来看你了?"他问。
"嗯,来了。"我坐下来,"他们很惊讶我能适应这里的生活。"
张友义笑了:"每个人都有适应能力,关键是愿不愿意改变自己。"
我望着远处的景色,若有所思:"人这一辈子,年轻时总想着往前冲,老了反而学会了回头看。"
"可不是嘛,年轻时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老了才知道,放手也是一种智慧。"张友义哲学般地说道。
从那以后,我逐渐成了养老院的"活宝"。我组织老人们排练节目,过节时给院里增添欢乐。护工们都喜欢和我聊天,因为我总能讲出些有趣的往事。
每逢周末,子女们会轮流来看我,不再是出于义务,而是真心想来。有时候,他们还会带着我的老伴一起来,全家人在养老院的接待室里团聚。
我不再抱怨,不再唠叨,学会了倾听子女们的心声,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
春节那天,丽丽全家来接我和周淑芬回家过年。院长特批我们可以离开三天。
回到家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陌生。孙子孙女们围着我们转,七嘴八舌地讲着学校的趣事。
晚饭后,全家人一起包饺子,就像过去的春节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和周淑芬只是帮忙和面擀皮,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
"爸,您在养老院过得好吗?"丽丽小声问我。
我点点头:"挺好的,有伴,有事做,不寂寞。"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我和哥哥商量过,以后每周都安排人去看您和妈,不会让您们孤单的。"
我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你们有空就来,没空也别勉强。我和你妈都理解。"
除夕夜的烟花格外绚烂,照亮了整个城市的夜空。我和周淑芬坐在阳台上,手握着手,静静地看着这美丽的景象。
"老头子,你真的在养老院过得好吗?"她轻声问我。
"真的挺好,"我拍拍她的手,"刚开始不习惯,后来慢慢就好了。那里的人都不错,饭菜也合口味。"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有时候在想,我们这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望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思索着:"年轻时,我们为了孩子活;中年时,我们为了工作活;现在老了,也许是时候为自己活了。"
周淑芬点点头:"你变了,变得更豁达了。"
"人老了,最大的智慧不是紧抓不放,而是学会放手。"我说着张友义常说的话。
短暂的团聚后,我回到了养老院。生活仍然平静地流淌着,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
我开始教其他老人写毛笔字,这是我年轻时的爱好,一直没时间深入学习。现在,我可以静下心来,一笔一画地感受汉字的魅力。
我还和几位志同道合的老人组建了一个小合唱团,每周末在院里表演。虽然我们的声音已经沙哑,动作也不够灵活,但那份热情感染了所有人。
六月的一天,周淑芬搬进了养老院。丽丽要出国进修一年,无法照顾她,经过全家商量,决定让她和我团聚。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这里真的挺好的。"我带着她参观养老院的各个角落。
周淑芬紧握着我的手:"能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好。"
如今,我们在养老院已经住了一年多。子女们经常来看我们,带来家里的消息和外面世界的变化。
我和周淑芬每天早上一起在院子里散步,下午参加各种活动,晚上在房间里聊天,回忆往事。
人到晚年,才明白生活的真谛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心态如何。我们不再纠结于子女的陪伴,不再抱怨生活的不公,而是珍惜当下的每一刻。
张友义常说:"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年轻时候看不透的事,老了反而明白了。"
是啊,晚年的幸福,在于给子女自由,也给自己一片新天地。我终于懂得,放手,是对自己最大的解脱,也是对子女最大的爱。
在这个安静的养老院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晚年生活。不再期待别人的关怀,而是学会关爱自己和他人。
我常对新来的老人说:"别把自己当包袱,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很多快乐可以享受。"
每当看到夕阳西下,我就会想起一生的起起落落。人生如同这夕阳,虽然即将落下,但余晖依然灿烂。
晚年的觉悟,就是学会放下执念,轻装上阵,坦然面对生命的最后旅程。
来源:苔痕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