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马,你那三只芦花鸡哪去了?"王大爷站在我家门前,焦急地问。
失而复得的邻里情
"老马,你那三只芦花鸡哪去了?"王大爷站在我家门前,焦急地问。
"什么芦花鸡?"我故作糊涂,心虚得很,右手不自觉地抓紧了门框。
这是我退休回老家第十天的事。
年近六十,在城里待了三十多年,终究抵不过乡愁牵引,卖了城里的房子,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那是1989年我离开的地方,当时背着简单的行李,怀揣着对城市的向往,信誓旦旦地对着村口的老槐树说:"等我有出息了,一定回来。"
如今2022年,我终于兑现了当年的承诺,可回来才发现,乡村已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刚搬回来那天,院子门口就响起了咯咯哒的鸡叫声。
推门一看,三只花斑鸡正在我家门前的泥地上觅食,搅得满地泥泞,其中一只还大摇大摆地在我新粉刷的墙根下拉了一坨粪便。
我皱起了眉头,这哪像个家的样子?
"这是王大爷家的鸡,他老伴去世后,就养了这几只解闷。"隔壁李婶见我皱眉,解释道,手里还不停地剥着豆角。
"现在村里还流行散养?"我忍不住问。
"山村里,哪有那么多规矩?"李婶笑了笑,"再说了,王大爷那老伴走得早,这几只鸡可是他的心肝宝贝。"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城里小区里,就算养条狗都得牵绳子,更别说在公共区域养鸡了。
搬回来第三天,我在院子里摆了把竹椅,想着看看早晨的日出,没想到天刚蒙蒙亮,那三只芦花鸡就咯咯叫个不停,惊得我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这日子咋过?"我暗自嘀咕,想起城里那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几天,每天清晨五点,鸡叫声准时把我从梦中惊醒。
城里养惯了的我,总觉得不舒服。
我家门前成了鸡舍,这算什么事?
城里小区谁敢这么干?
不止一次,我想跟王大爷说说这事,可每次看到他那瘦削的身影,想起李婶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村里现在没规矩了?"我对李婶抱怨,"大门口养鸡,也太不讲究了吧!搞得我家门口跟个鸡窝似的。"
李婶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叹了口气:"现在村里就剩我们这些老人了,年轻人都走了,几十年的邻居,互相体谅着过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王大爷那老伴五年前走的,两口子感情好得很,一直没缓过来,去年才开始养这几只鸡,说是解闷。"
我心里不痛快,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城里待久了,总觉得有些事情应该按规矩来。
回村第七天,我特意去了趟镇上,买了副耳塞回来,希望能安静地睡个好觉。
可那鸡叫声似乎有穿透耳塞的魔力,每天清晨依旧准时把我惊醒。
我开始烦躁不安,夜里辗转反侧,总觉得回老家的决定是个错误。
第九天,我去镇上赶集,路过供销社时,听见几个老乡在聊天。
"现在的年轻人,城里待惯了,回来就嫌这嫌那。"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说。
"可不是,李家那小子回来没两天,就嚷嚷着受不了,又回城里去了。"另一个接腔。
我站在不远处,心头一热,不知怎的,竟有些羞愧。
回来的路上,我看见王大爷坐在自家门口,怀里抱着一只带冠的芦花鸡,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那神情温柔得让人心疼。
可我心里的不痛快并没有因此消散。
昨天下午,天色渐暗,我从窗户里看到王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子,应该是去午睡了。
那三只鸡正在我家门前的泥地上悠闲地啄食。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不如把这几只鸡赶走?
想到就做,我悄悄地走出门,朝着那三只鸡挥手驱赶。
"嘘嘘,走,走远点!"我压低声音,生怕被谁听见。
那三只鸡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四散奔逃。
我追着它们,一直赶到村后的小树林里,看着它们消失在灌木丛中,才长舒一口气。
"总算清静了。"我自言自语道,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家,我坐在竹椅上,望着天边的晚霞,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1992年,我刚在城里站稳脚跟,租了一间小破屋,买了台老式收音机。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打开收音机,听听评书,缓解思乡之苦。
可隔壁的邻居嫌声音大,向房东投诉,逼我搬了家。
当时的无助和委屈,如今想来,仍然清晰。
可现在,我竟对王大爷做了同样的事。
这个念头让我坐立不安,可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三只鸡的叫声。
翌日清晨,窗外异常安静,没有了往日的鸡鸣。
我心里更加不安,匆匆起床,推开门,正好看见王大爷站在我家门前。
"老马,你那三只芦花鸡哪去了?"王大爷焦急地问,眼神中带着恳求。
"什么芦花鸡?"我故作糊涂,心虚得很。
"就是常在你家门口的那三只,昨天还在,今天怎么不见了?"王大爷的声音微微颤抖。
"大爷,鸡丢了?"我假装关心,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
"可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就不见了。"王大爷眼睛红红的,"那是春梅留下的,我老伴生前最喜欢那只带冠的芦花鸡了。"
王大爷身后,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
"爷爷,别找了,咱再养新的吧。"小女孩说。
"丫头,你不懂,那是你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说这只鸡通人性,每天早上准时给我们报晓,跟个闹钟似的。"王大爷的声音哽咽了,"你奶奶走后,就剩这三只鸡陪我说话了..."
那一刻,我如雷击。
王大爷的话,让我想起了母亲生前养的那只老黄狗,母亲走后,那狗在她床前趴了整整七天,不吃不喝,最终也跟着去了。
有些感情,外人看来或许可笑,但对当事人而言,却是生命的寄托。
王大爷转身离开,他背影佝偻,步履蹒跚,牵着小孙女的手,在村道上慢慢走远。
我站在门口,心如刀绞。
下午,我去村委会打听,才知道王大爷那小孙女是他儿媳改嫁后留下的,儿子在外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王大爷就靠着那点微薄的养老金,拉扯小孙女,还有那三只鸡陪伴。
夜深人静,我拿着手电筒偷偷去了小树林。
初秋的夜风凉丝丝的,树丛中影影绰绰,不时传来虫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我在灌木丛中翻找,心里忐忑不安。
"咕咕...咕咕..."忽然,我听到了微弱的鸡叫声。
循着声音,我终于在一处草丛中发现了两只瑟瑟发抖的芦花鸡,它们挤在一起,见到光亮,惊恐地想要逃跑。
我赶紧用外套包住它们,轻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带你们回家。"
可带冠的那只,不见了踪影。
我又找了许久,翻遍了小树林的每个角落,最终在一处狐狸洞旁发现了几根带血的羽毛。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抱着两只幸存的鸡,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这是我离开农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为了这样的事情而流泪。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小时候,村里老人常说:"害人终害己,善有善报。"
如今我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分量。
回到家,我找了个笼子,把两只鸡安顿好,喂了些米粒和水。
看着它们惊魂未定的样子,我心中愧疚难当。
天亮前,我把两只鸡放在了王大爷家门口的鸡笼里,并留了张纸条:"王大爷,对不起,我错了。"
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王大爷会原谅我吗?
我该如何面对他?
还有那只带冠的芦花鸡,它是王大爷心中的慰藉,如今却因我的任性而丧命。
這份愧疚,恐怕会伴随我很久很久。
第二天一早,我主动登门拜访王大爷家。
推开院门,只见王大爷正在喂那两只失而复得的鸡,看见我,脸上并无责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王大爷,是我一时糊涂,把您的鸡赶走了。那只带冠的..."我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王大爷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失落,也有理解。
"老马,咱是一个村的人,何必这样?有什么不满,当面说。"王大爷轻声说,"我知道你在城里待惯了,回来不习惯,但咱农村人,向来直来直去,有啥说啥。"
我惭愧难当,连忙说道:"大爷,是我不对,我去镇上给您买新鸡去。"
"不用了,剩这两只也够了。"王大爷摆摆手,"那只带冠的,确实特别,是春梅生前最喜欢的,说它像个报晓的公鸡,每天准时五点叫,比闹钟还准。"
听着王大爷的话,我的愧疚更深了。
"大爷,我一定给您买回来。"我坚持道。
当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镇上,跑了好几个集市,终于在一个老农家里找到了一只酷似带冠芦花鸡的小公鸡。
那老农见我执意要买,还特意叮嘱:"这鸡可是好品种,会报晓的,别嫌它叫唤吵。"
"不会,不会,我就喜欢它会叫。"我笑着回答。
回村路上,怀里抱着那只小公鸡,我心里竟有了一丝期待。
到了王大爷家,他正和小孙女坐在院子里剥玉米。
见我抱着鸡回来,小孙女惊喜地叫了起来:"新鸡!新鸡!"
王大爷也露出了笑容,那笑容让我想起了父亲。
"老马,你真是个好人。"王大爷接过小公鸡,抚摸着它的羽毛,眼睛湿润了。
"大爷,是我不对,以后您的鸡要在我家门口觅食,我绝不会再赶它们。"我诚恳地说。
"你是城里来的文化人,讲究些,我能理解。"王大爷笑了笑,"以后我会看好它们,不让它们打扰你。"
看着王大爷小心翼翼地把新鸡放进鸡笼,我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大爷,不如我帮您在院子里搭个鸡舍吧,这样鸡儿们有个安稳的家,您也方便照看。"
王大爷眼前一亮:"好啊,好啊,只是怕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我在城里可是自己动手装修过房子的。"我拍着胸脯保证。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王大爷一起在他院子的角落里搭建了一个简易鸡舍。
我负责设计和主体搭建,王大爷则找来村里的废旧木材和铁丝网。
干活时,王大爷给我讲述他和老伴的故事,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生子,再到老伴病逝。
"春梅生前最喜欢听鸡叫,说那是农村最美的声音。"王大爷一边捆扎木材,一边回忆,"她走后,家里太安静了,我就养了这几只鸡,每天听它们叫,就像春梅还在身边一样。"
听着王大爷的话,我的心被深深触动。
城市的繁华固然美好,但有些朴素的情感,只有在这样的乡村才能体会。
鸡舍建好的那天,我特意买了两瓶老白干,和王大爷坐在院子里小酌。
夕阳西下,村庄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新搭好的鸡舍里,三只鸡安静地啄食着。
王大爷举起酒杯,眼中闪烁着泪光:"老马,谢谢你,春梅在天上看到,一定很高兴。"
我与他碰杯,心中五味杂陈。
"大爷,是我该谢谢您,让我重新认识了农村,认识了人情冷暖。"
酒过三巡,王大爷喝得有些微醺,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
"我和春梅年轻时,也想过去城里闯一闯,可舍不得这片土地,就一直留在村里。"王大爷的目光望向远方,"如今想来,也没什么遗憾,一辈子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就够了。"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在城市里打拼的三十年。
表面上光鲜亮丽,实则内心空洞,没有亲情,没有乡愁,只有无尽的攀比和焦虑。
回村后的日子,慢慢有了节奏。
每天清晨,我不再因为鸡叫而烦躁,反而习惯了用它们的啼叫来计时。
有时候,我会和王大爷一起喝茶,听他讲述村里的旧事和民间传说。
"城里可没这么多故事。"我常感叹。
"那是,咱这儿的故事,够你听一辈子。"王大爷总是笑眯眯地回应。
渐渐地,我开始融入村里的生活。
帮李婶挑水,陪老张头下棋,教小孩子们写毛笔字,参加村里的红白喜事...
那份久违的归属感,让我的心灵找到了栖息的港湾。
一个月后,王大爷的儿子回来探亲,听说了鸡的事情,特意来感谢我。
"马叔,谢谢您照顾我爸。"他握着我的手,诚恳地说,"我在外打工,顾不上老人家,多亏了您。"
"应该的,应该的,咱是邻居。"我笑着回应。
王大爷的儿子临走前,邀请我去城里做客。
我婉拒了:"我在城里待够了,现在只想安安稳稳地在老家过日子。"
他理解地点点头,临走时还送了我一盒城里的特产点心。
时光如水,转眼到了冬天。
村里下了场大雪,我早早起床,正准备扫院子,就看见王大爷颤巍巍地在雪地里散步。
"大爷,这么早就出来了?"我招呼道。
"习惯了,睡不着。"王大爷笑着说,"这场雪下得好,明年的庄稼有盼头了。"
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意识到,虽然退休了,但他的心依然与这片土地紧密相连。
我放下扫帚,走到他身边:"大爷,要不要去看看您的鸡?这天冷,别冻着它们。"
王大爷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一老一少,踩着积雪,来到王大爷家院子里的鸡舍前。
三只鸡在里面挤作一团,见到人来,都探出头来咯咯直叫。
王大爷隔着铁丝网,轻声细语地和它们说话,那神情,像极了当年母亲和她的老黄狗说话时的样子。
我忽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管是人还是动物,只要有情感的寄托,就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春节前,我和王大爷一起贴对联,挂灯笼,准备迎接新年。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回来了,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
除夕夜,王大爷邀请我去他家吃团圆饭。
他儿子一家也回来了,小孙女缠着我讲城里的故事,我则教她认字写字。
饭桌上,王大爷举杯敬我:"老马,今年多亏了你,来年咱们继续做好邻居。"
我也举杯相敬:"大爷,是您教会了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乡邻。"
酒足饭饱后,王大爷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我。
"这是春梅生前的小玩意,她说过,要送给真心实意的朋友。"王大爷说,"你是个好人,虽然一开始有点小脾气,但本性善良,春梅在天上看着,一定会喜欢你这个朋友。"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鸡形玉佩,做工精细,通体晶莹。
"这...太贵重了。"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着吧,这是缘分。"王大爷坚持道。
回到家,我把玉佩挂在了床头,望着窗外的满天星斗,心中充满了感动和感激。
乡村的黄昏,夕阳染红了山头,几只鸡安静地回到鸡舍。
我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忽然明白:回乡的路,不只是地理上的返程,更是心灵的归途。
在理解和包容中,我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
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城市规则,在乡情面前,不过是一张薄纸。
人到暮年,才懂得,生活的真谛不在繁华,而在平淡;不在规则,而在人情。
村口的老槐树依旧,只是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匆匆离去的年轻人。
如今的我,终于学会了倾听鸡鸣,感受乡情,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安然度过余生。
来源:就喜欢说三道四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