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雨珠子砸在塑料雨衣上,噼啪响成一片。我蹲在电动车旁扯帽檐,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往衣领里钻,裤脚早被溅起的泥点子糊成了花。手机又震,第17单的超时提醒跳出来,客户备注里那个红叹号像根细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雨珠子砸在塑料雨衣上,噼啪响成一片。我蹲在电动车旁扯帽檐,冰凉的雨水顺着后颈往衣领里钻,裤脚早被溅起的泥点子糊成了花。手机又震,第17单的超时提醒跳出来,客户备注里那个红叹号像根细针,扎得我眼睛生疼。
"陈大河!"
后背被拍了下,我抬头,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先撞进视野的是张建国张叔的白衬衫——平时这老爷子最讲究,领口浆得能立住硬币,今儿倒好,前襟沾了两滴雨渍,像谁拿毛笔点上去的。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油光从袋子缝里渗出来,是李婶的酱牛肉。
"张叔?您咋在这儿?"我手忙脚乱要站起来,雨衣袖子甩起一片水,差点溅到他裤腿。
张叔没躲,直接把塑料袋塞我怀里:"趁热吃,李婶刚起锅的。"他往旁边便利店屋檐下走,我推着电动车跟着,后轮碾过积水,哗啦一声,惊得脚边的流浪猫窜进了绿化带。
便利店空调开得足,我脱了雨衣,肩头的水洇湿了旧T恤,贴着后背凉飕飕的。张叔盯着我胸前的外卖工牌看,镜片上蒙了层雾气,突然说:"上个月去看王姨,她说你被二车间开了?"
我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三个月前的场景突然涌上来——我蹲在机床边修零件,车间主任老周叼着烟转悠,烟头明灭的光扫过我磨的钻头。"初中毕业的料,能有啥手艺?"他踢了脚我工具箱,扳手哗啦掉地上。我弯腰捡时,听见他嘀咕:"张建国都退二线了,你算哪根葱?"
血轰地冲上头顶,我直起身子:"钻头公差0.02,图纸标0.03,您这眼神儿该配副老花镜了。"
老周脸涨成紫茄子,抄起考勤表拍我胸口:"不想干滚蛋!"
张叔是我师父。十年前我在厂当学徒,他手把手教我磨钻头对刀,帮我跟人事科磨了半个月嘴皮子,才把临时工转了正。后来他升技术科长,我成了二车间最年轻的主操。可去年他一退休,老周上位,我就成了他眼里的刺。
"我没滚。"我扯下工牌扔桌上,"是我自己走的。"
张叔叹口气,从口袋摸出盒烟,抽出一根又塞回去——我记得他戒烟五年了,烟盒都磨得发白。"你李婶总说小芸该成家了,这丫头挑得很,相了二十多个都不成。"他突然抬头看我,"昨儿她跟我说,就你成。"
酱牛肉袋子啪嗒掉地上,卤汁渗出来,在瓷砖上洇出个深褐色的圆。我蹲下去捡,手指抖得厉害:"张叔您别开玩笑,小芸是大学生,银行上班的,我现在送外卖......"
"她乐意。"张叔打断我,"你当我不清楚你?当年我住院,你下了班来陪床整月;隔壁王奶奶摔了,你背她跑急诊;车间小王结婚没钱,你把攒的彩礼钱都借了——你小子实心眼儿,比那些油嘴滑舌的强百倍。"
我喉结动了动。小芸我见过,十年前她上高中,来厂里找张叔,扎着马尾辫站在车间门口,抱着本《简·爱》。我递工具时碰掉她的笔,她弯腰捡,发梢扫过我手背,凉丝丝的,像春天刚化的雪水。后来她去外地上大学,再见面是去年张叔生日,她穿米色职业装,化着淡妆,我端着鱼从厨房出来,她抬头笑:"河哥,好久不见。"
"我不图你什么。"张叔掏出本红本子放桌上,是户口本,"小芸说这两天就去登记。你要不愿意,当我没说。"
他起身要走,我鬼使神差抓住他胳膊:"张叔,小芸是不是......"
"前年谈了个对象,快结婚时那男的跑了,说接受不了她先天性心脏病。"张叔声音哑了,"医生说不能累,不能受刺激,得按时吃药。我跟你李婶都七十了,哪天要是走了,她一个人......"
雨停了。我推着电动车往回走,风掀起雨衣下摆,兜里的户口本硌得大腿生疼。
登记那天,小芸穿了件米白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银色药盒,链子是细银线编的,在锁骨处晃。她把身份证递给工作人员时,我看见她手腕上有淡粉色的疤,像条小蚯蚓——后来才知道,是去年冬天犯病送急诊,护士扎了七针才找到血管。
"陈大河,张芸,你们自愿结为夫妻?"
"自愿。"我们同时说。她转头看我,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玻璃窗,我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扎马尾的姑娘,发梢扫过我手背的触感,突然就清晰了。
婚后住张叔家老房子,两室一厅。小芸每天七点起床熬粥,我六点就得出门送早单。有天我落了手机回家拿,推开门就看见她扶着墙慢慢往厨房挪,额角全是汗,药盒敞在茶几上,里面的药少了两颗。
"河哥。"她回头笑,鬓角的碎发黏在脸上,"我煮了南瓜粥,你爱喝甜的对吧?"
我冲过去扶住她,手碰到她后腰,瘦得硌手。"不是说别干活?"我声音发颤,"我早上走前把米泡好了,你按一下电饭煲就行。"
她低头绞着围裙带子:"我想试试。"
那晚我翻出她的病历——室间隔缺损,做过手术但需长期服药,不能剧烈运动。我蹲在客厅抽烟,火星子掉在地板上,小芸端着温水过来:"医生说我现在稳定,就是不能累。"她伸手碰我手背,"河哥,我不是拖累。"
我掐了烟,把她搂进怀里。她头发有股淡淡的药香,像小时候奶奶晒的艾草,暖融融的。
第二个月我辞了外卖,在小区门口盘了间修电动车的铺子。张叔带了三个厂里的老伙计来捧场,老王拍着我肩膀笑:"大河这手艺,当年在车间修钻头,那叫一个准!"小芸每天中午送午饭,保温桶里不是番茄鸡蛋面,就是排骨藕汤,上面浮着枸杞,红得像小灯笼。
有天晚上下暴雨,我在铺子门口收遮阳棚,小芸举着伞来接我,风把伞吹得翻了面。我们跑回家,她的裙子贴在腿上,我脱了外套给她裹上,她突然说:"其实我高中就喜欢你。"
雨水顺着我下巴滴在她额头上,她仰着脸,眼睛里闪着水光:"那时候你在车间修机器,衬衫袖子卷到胳膊肘,太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你脸上都是汗,可认真了。"她摸我胸口,"我攒了三年的日记本,都在衣柜最上层。"
我喉咙发紧,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她的心跳透过湿衣服传到我身上,一下,两下,虽然轻,却有力,像敲在我心尖上。
上个月张叔过生日,我们在老房子吃饭。李婶端上红烧肉,小芸夹了块给我,又给张叔夹:"爸,河哥说等攒够钱,把老房子装修一下,给你们住主卧。"
张叔喝了口酒,脸发红:"我跟你李婶商量好了,等你们有了孩子,我们帮着带。"
小芸的筷子顿了顿,我握住她的手。她低头扒饭,发梢遮住表情,我却看见她睫毛在抖,像沾了水珠的蝴蝶翅膀。
那晚我翻出她的日记本。第一页写着"1998年5月12日,晴",字很工整:"今天去车间找爸爸,看见那个穿蓝工服的哥哥,他帮我捡笔的时候,手指上有机油的味道,可是一点都不难闻......"
最后一页是2022年3月7日,字迹有些潦草:"爸爸说要把我嫁给河哥,他送外卖时淋雨的样子,跟十年前修机器时一样认真。其实我不怕死,怕的是死了都没人知道,我喜欢他很久了。"
我合上书,转身看床上的小芸。她侧身睡着,药盒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帘照在上面,像撒了把碎银。我轻轻吻她后颈,她往我怀里缩了缩,像只小猫。
现在每天早上,我都会在她的药盒里摆好当天的药;她会在我修电动车时,搬个小马扎坐在旁边,给我剥松子吃,一颗一颗,放在我工具盒的角落。有时候我想,生活真是有意思——当年被骂滚蛋的小子,现在有了家,有了要护着的人。
只是偶尔夜里,我摸着小芸手腕上的针疤想,这算不算是张叔给的恩情?还是说,其实我们早就互相等了二十年?
你说,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过日子的缘分?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