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做化疗的时候,我们一群老同学去探望他,他是我见过的光头里最好看的。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的心碎成千万瓣。我深爱过他,愿意把生命的三分之二长度分给他。我对他的这份爱永远不会随着他的埋葬而被埋葬。”
#01
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我喜欢多年的人今天去世了,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枝桠接任黑火电台深夜树洞节目DJ的第一夜,听众连线,她接起电话,对方刚开口,她鼻子就酸了。
“我与他最近的距离,是前后桌的距离,他回头问我借一支笔,指尖与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于我是烟花炸开的一瞬间,也是永恒。”
“他做化疗的时候,我们一群老同学去探望他,他是我见过的光头里最好看的。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的心碎成千万瓣。我深爱过他,愿意把生命的三分之二长度分给他。我对他的这份爱永远不会随着他的埋葬而被埋葬。”
眼泪滴在设备台上,通话结束,枝桠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直播间那头势头很好,在线听众人数突破三十万,实时评论破五万,再创黑火电台新高。
从节目间出去,同为晚班的同事阿吉拍了拍哭红了眼睛的枝桠:“都是套路,会慢慢习惯的。”
“什么套路?”枝桠吸了吸鼻子。
阿吉笑得狡黠:“你看一下来电号码不就知道了。”
枝桠将信将疑,翻看手中本子上刚才来电的那个姑娘的电话,很是眼熟,像是公司的系列号码。阿吉笑道:“全是有剧本的,出自咱们电台的编剧大人之手。”
枝桠大惊:“你说褚总?”
她知道电台的很多故事节目都有剧本,可没想到“听众”打来电话的树洞节目也有剧本。
她往总监办公室那头看去,褚桓正打着电话走来走去与人谈事情,不甚耐烦。他透过落地玻璃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朝她招招手,手势随意得像招呼小猫小狗。
褚桓是黑火电台的总监,也是黑火电台APP的创办人之一。他大学毕业那年拿到一笔遗产,用这笔钱入股创业。六年过去,各种游戏APP层出不穷,电视综艺眼花缭乱,能静下心来听电台的人越来越少,黑火电台已经算是众多电台APP中流量较多、较为持久的移动电台了。而午夜树洞节目则是电台王牌,收听率极为火爆,偶尔还能上微博热搜。
枝桠推门进去,站在几何图案的地毯边缘,乖乖地喊了声,“褚总。”
褚桓挂断电话后问她:“你明天做什么?”
明天周末,枝桠几乎没怎么想就老实地回答:“明天……在家睡觉、打游戏、刷剧、打扫卫生吧……”都是实话。
他光着脚在办公室的地毯上走来走去,摸摸这个手办,叠叠那个乐高,像好动的小孩,一刻也不能静止。最后抓了个魔方在手里玩着,手指灵动迅速地调整方块颜色,头也没抬地说:“你,明天要不要跟我约会?”
“啊?”枝桠震惊,“约……约会?”
魔方被褚桓三下两下调整完毕,六面颜色全部归位。他拿在手里颠着朝枝桠走来:“不是什么正经约会,不用太紧张,就是去吃个饭,五星级酒店自助。”
枝桠的眼睛发亮:“五星酒店自助?”转念又觉得不对劲,不能被美食带跑偏,小心翼翼地问,“学长,你不会是要应付家长逼婚,把我带过去当靶子的吧?”
褚桓勾了勾嘴角:“你想多了,我哪里来的家长?”
意识到说错话了,枝桠乖乖闭上嘴。
“明天晚上七点我去接你。不早了,你下班吧。”
#02
没谈过恋爱不要紧
说起来,枝桠和褚桓认识十多年了。
枝桠高一刚进学校,就听到校园广播里有一个好听的男声在周杰伦的歌曲背景下做校园引导。那时周杰伦刚出专辑《魔杰座》,大家都没有智能手机,听广播就比较专注。褚桓当时上高三,家境好、成绩好、长得好、声音也好听,是学校的风云学长。
枝桠经常被同桌羽美拉去广播站看褚桓,后来羽美进了广播站,枝桠就经常买了奶茶在广播站楼下花坛边等羽美,边等边背英语单词,背英文版的《简·爱》和《小王子》。
有一天,一道影子靠过来,遮挡了枝桠的光线。她抬起头,看到褚桓那张好看且略显清冷的脸。他说:“你叫许枝桠?要不要进广播站?你英文发音还不错。”
在那之后,枝桠开始在广播站读英文,每周三次。她经常在广播站看到褚桓,反而是羽美跑来抱怨,说自己的节目时间和褚桓的错开了,不怎么能见到他。褚桓高中毕业后,羽美也退出了广播站,枝桠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在广播站一待就是三年。
枝桠考的大学和褚桓的是同一所大学。虽然专业不同,校区离得也比较远,但因为校广播站和户外骑行社团,两个人在校外校内都见面频繁。
枝桠见证了褚桓的几段校园恋情,他的女朋友从艺术学院的系花换到法学院的女学霸。就算见不到他,枝桠也总能听到关于他的八卦和传说。
并不都是他甩人家姑娘,他也有被甩的时候。枝桠上大二那年,褚桓大四即将毕业,他被法学院的女学霸甩了,为此他黯然神伤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智能手机和微信刚刚兴起,连续一个月,他半夜发微信和枝桠聊天解闷。枝桠内心忐忑,忍不住问他:“学长,我不会是你的备胎吧?”
褚桓在那头哈哈大笑,之后再也没有半夜来找枝桠聊天。
枝桠向来是“暧昧绝缘体”。她认为一个男生半夜找你聊天一定是想跟你搞暧昧。可是褚桓?应该不会,枝桠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她笨笨呆呆,圆滚滚的,没有什么野心和目标,有喜欢的人也不敢主动追求,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骑行社有个男生叫小黑,比枝桠小一届,长得又高又结实,是一个户外爱好者,闲来没事到处去爬山,五岳三山爬遍了,便开始爬云南西藏。他追枝桠,周末总约枝桠城市骑行,美其名曰“探店”,带着枝桠去寻觅美食。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褚桓也加入了他们城市骑行的队伍,之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加进来,成立了一个“吃货社”。吃遍这座城里大街小巷的美食之后,小黑跟一个也喜欢爬山的女生好上了。
枝桠其实挺喜欢小黑的,沉闷的她喜欢性格鲜亮的人。但她太过于被动保守,缩在壳子里观察,就这么错失了唯一一次大学里恋爱的机会。看着朋友圈里小黑和女朋友在雪山的合影,枝桠失魂落魄了好几天。等到她反应过来,“吃货社”只剩下她和褚桓两个人。
深夜喝着啤酒坐在大排档时,褚桓安慰她:“没谈过恋爱不要紧,至少没和渣男谈恋爱。”
枝桠喝得有点多,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他:“渣男?学长是说你自己吗?”
他满不在乎地承认:“是我。”
枝桠咚一声的醉倒在桌子上。
后来是怎么被送回寝室的枝桠已经不记得了,听人说是褚桓背她回来的。她发酒疯把褚桓的衬衣扣子全扯掉了,打不到车,他就那么敞着衬衣袒露胸膛地背着她走了五公里的路,把她背回学校时,很是狼狈。
自那以后,枝桠再没喝醉过,且开始减肥。
也是那年暑假,枝桠在福建老家度过了一个炎热又惬意的短暂的夏天。帮奶奶在茶园里除草采茶;看爷爷炒茶晒茶;带着堂弟堂妹们在清溪里打水仗。等到开学回上海,她拎着茶叶回学校,才知道褚桓出事了。他父母和妹妹在韩国因车祸去世,他因肠胃炎没去成韩国,不想就这样与家人天人永隔。
听起来像是电视剧和小说里才有的惨烈情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只有当事者才能感受到那山海倾覆般的悲痛。
#03
风平浪静的闲暇
枝桠再见褚桓是毕业后的第三年。有一天褚桓突然微信联系她,问她要不要到他的公司工作。那时候她在直播网站做得不太愉快,网友总攻击她的长相,不是说她太胖,就是说她脸大。当时她刚好结束了一段为期两年的恋情,想着换个环境会好些,于是便打包行李去了杭州。
这些年他们也断断续续地联系过,无非问候几句,了解了解近况,再无其他。
枝桠问羽美:“褚桓学长说的约会是什么意思?”
羽美说:“总之不是喜欢你的意思,如果他喜欢你,以他高调的性格,早就主动追求你了。这个约会你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
羽美高中毕业后去了日本留学,与枝桠一直保持着联系,她们至今仍无话不谈。羽美早已放下对褚桓的单恋,她去日本后喜欢的男生风格发生了很大变化。她的几任男友都很像日剧牛郎店里的男公关,穿紧身皮裤、系铆钉皮带、挑染头发,像女孩一样修眉、化妆,总之很精致。
周六的晚上七点,褚桓准时到达枝桠家小区楼下接她。六点的时候,她曾发微信问过他,需不需要盛装一点?他回:不必,平时怎么穿就怎么穿。
思来想去,她认为约会形式上的东西还是要有一点。一条黑色小礼服裙打底,搭配那件平时舍不得穿的巴宝莉风衣。头发随意卷了两颊边的发丝以修饰她的大圆脸,再照着B站美妆博主的视频化个妆,踩着高跟鞋出现在褚桓地车边。
他等了一会儿,正在驾驶座上闭目休息。她敲敲车窗,车窗降下来,他看到她的那一瞬愣了一下,旋即微微拧起眉头,手指在空中随意地指点,冷漠地说:“妆不太适合你。”
自信满满的枝桠顿时有些沮丧,像一个被戳漏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副驾驶座上。她不想告诉褚桓,她在B站上学习的那个美妆博主,是他大学时的女朋友——艺术学院的系花在B站上有百万粉丝。
难道他得审美变了吗?这一点枝桠无从得知,毕竟他大学毕业后就再没谈过恋爱,也没再交过女朋友。
枝桠突然想到她刚分手的前男友K,最常对枝桠说的一句话是“你不行的”,他甚至还不自知。她也忘了自己喜欢K什么,好像是每次看到K的背影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以至后来K追她,她并没有矜持太久。
同在一个直播网站工作,K的粉丝流量要比枝桠高许多。K是个开箱达人,以刻薄搞笑评价美食出名,后来粉丝们知道枝桠是K的女朋友后,会跑到枝桠的直播下面评论她:“K开箱没吃完的东西是不是都被你吃了?你少吃点吧。”
那话很伤人,却没有K私下跟别人说笑的一句“我觉得粉丝的评论很好笑,是她太较真,没必要”更伤人。听到K这么说,枝桠五脏六腑俱疲。
日剧《风平浪静的闲暇》第一集,黑木华扮演的女主凪与高桥一生扮演的男主发展着秘密的办公室恋情。女主偶然听到男主跟几个男同事在会议室里聊天,男同事们问男主喜欢女朋友什么,男主笑得一脸褶子地抱怨女主寒酸,说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床事和谐。女主听到当场过度呼吸晕倒在会议室外。之后她离了职,只背一床棉被搬到无人知晓的东京郊外独自生活。
尽管男主十分喜欢女主,他说出的这些话也并非真心,只是为了融入到当时与男同事们聊天的氛围中去,可那一刻造成的伤害已经存在。
同样,K难以理解枝桠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想不通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枝桠为什么会提分手。他不时地纠缠,想要问个清楚,像一个失去理智的赌徒。枝桠索性把他拉黑来了杭州。她有一点好,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分手之后绝对不会和前男友做朋友。
到了酒店,褚桓走在前面,枝桠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感觉风平浪静。她猛地幡然醒悟,明白了当初自己对K怦然心动的原因。
一旦意识到原因,她就觉得自己正在被某种力量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边缘。
#04
后知后觉的失恋
若说五星级酒店的生日酒会是“不正经约会”,那枝桠想象不到褚桓认为的“正经约会”是什么约会,或许是手牵手去太空漫游吧。
放眼望去,全场西装礼服,空气里全是百合花淡淡的迷人芳香。香槟酒杯折射着水晶灯的光线,盛装的男女仰着脖子喝下香槟时,仿佛喝下的是流金岁月。幸好枝桠并没有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来赴会,那她丢的可是她自己的人啊。她觉得自己与在场的人遥遥相望,中间有着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不想了解她,她也不想了解他们。
褚桓自己穿得也算随意,没有打领带,也没有穿皮鞋。他那张高级脸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没人会挑剔他的穿着。
几个人围在他身边,问他公司运营情况,看似嘘寒问暖,但没人会真正在意答案。侍者给枝桠端来香槟,被褚桓挡开,他递给她一杯石榴汁。有人过来打招呼,问枝桠是不是他女朋友,他冷漠地看着对方:“你说呢?”
对方上下打量枝桠:“长得很像丫丫嘛。”
枝桠莫名其妙,褚桓牵着她的手穿过人群,去给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先生祝寿。老先生拉着枝桠的手高兴地说:“丫丫,丫丫回来啦。”
枝桠见老先生的神志有些不似常人,回去之后听褚桓说是阿兹海默症。老先生是他爷爷众多兄弟中的一位,排行第三。他的家族是个很大的家族,父母过世后,他不怎么与他们往来联系,唯独这位三爷爷。
褚桓的爷爷奶奶去世得早,他们一家人与三爷爷走得较近。老人家神志还清醒的时候特别疼爱褚桓两兄妹,尤其是褚桓的妹妹。丫丫是褚桓妹妹的小名。褚桓父母和妹妹在韩国去世的消息给老人带来不小的打击。
“三爷爷生病后以为丫丫还在人世,总闹着要见丫丫。大家就骗他丫丫出国读书了。”
褚桓的讲述很平静。可他每说一个字,就在枝桠的心里垒起一块砖,直到密不透风地筑起一道心墙,他在墙外,而她在墙内。有个声音在心墙里响彻:原来是因为长得像妹妹啊。
原来这就是“不正经约会”。他只是把一个像自己妹妹的“家人”带去安抚生病的长辈。这些年他对她的关照大概也只是因为她长得像他妹妹吧。
枝桠有种正在深渊里永无止境地向下坠落的失重感。
离开酒店的时候时间尚早,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对面有个影城,褚桓问枝桠要不要去看电影。枝桠有些恍惚,随口应了声好。
到了电影院,褚桓去售票台买票,枝桠坐在休闲区看着褚桓的背影,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褚桓买好票抱着一桶爆米花朝着她走来,她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说:“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我不看了。”
之后她逃一般地跑出电影院,冲下地铁口准备搭地铁回家。
地铁在城市地底穿行,车窗外广告牌的灯光如走马灯一般快速地往后移去。轰隆隆的声响侵占人的脑袋,像个快速爬行的钢铁怪物。到站后,枝桠像是被怪物吞进去吸收了身上所有的精气神之后再被吐出来,魂不守舍地、摇摇欲坠地往小区走。
没有人知道,她正在经历一场惊天动地的、后知后觉的失恋。
#05
直到长夜过境
周一枝桠照常上晚班,没在公司见到褚桓,她暗自松了口气。
阿吉给她捧来两束花,一束是昨天送达的,一束是今天送达的。两束都是她喜欢的百合搭配紫色勿忘我,寄送者匿名。
“我帮你问过花店的递送员了,是网上订单。至于顾客信息,他们说不方便透露。”阿吉比枝桠更好奇送花的人到底是谁。这件事已经在黑火电台悄悄传开,说枝桠正在热恋中。
枝桠无力追查,把花搁在工作台的玻璃瓶里养着,准备贪几天的花香。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会收到一束花。她对于送花人毫无头绪,此前也从未收到过花。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也有些难为情和惶恐。
等到褚桓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枝桠的工作台上已经堆满了花。他冷漠地走过,好似重度色盲症患者,眼里只有黑白灰,完全无视鲜花的浓烈。不可能是他送的,枝桠心里明白,但她就是忍不住想幻想一下。
深夜树洞节目,枝桠接到没有剧本的“真实人类”的来电。她问过阿吉,大部分时候是没有剧本的,偶尔收听率不好时,褚桓才会出手“安排”。阿吉说褚桓不当编剧很可惜,暗地里称他为编剧大人。
这个“真实人类”很奇怪,他的声音像是加工过。阿吉提醒后,枝桠才反应过来是用了变声器。有些来电朋友十分注重隐私,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担心自己的声音会被熟悉的人识别出来,他们会选择改变声调或用变声器来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好,我是枝桠,你还在吗?”
对方在那头沉默许久。
在阿吉示意枝桠挂断电话准备接听下一个来电时,对方开了口:“你能想象,分手其实是很不对等、很不公平的事情吗?一方可能悲恸欲绝,另一方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怀疑过对方也会伤心难过,可现在我敢肯定她一点也不难过。”
咔嚓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啊,枝桠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接听下一通来电。
夜里三点,枝桠收工,走出公司时被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吹得浑身颤抖。她想起那通来电,对方说分手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事实上只要付出真心,哪怕只有一瞬,分手也难免伤心。这种伤心不分轻重,也无法衡量。
出租车过来后,她伸手去拉车门,突然有人冲过来用力地把门关上。枝桠认出来是K,惊在原地动弹不得。她想起那些匿名送来的百合和勿忘我,一股阴冷从脖子直灌脊背,转身就要往公司跑,却被K用力地从后面揪了回去。
他凶神恶煞地抓住她,双手如铁铐般紧紧地扣住枝桠的手腕,面目狰狞:“你过得很开心嘛,你已经忘了我对不对?”
枝桠惊慌失措地望着K,大脑一片空白,发不出声音来。
旁边横过来一道身影,拳头砸在K的脸上。K整个人重重地跌到地上,好似被那一拳砸去了所有力量和灵魂。他就那么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哭了。之后他站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大步跨过马路,融入浓稠的夜色中。
一切来得猝不及防,又消失得恍如梦醒。惊慌过后,枝桠也蹲下来哭了。
褚桓站在她身边,就那么看着她哭,直到长夜过境。
#06
不要放弃去爱的能力
之后的好多天,枝桠还有种置身于梦境的错觉。
她去直播网站,K照常在上面直播开箱视频,一样毒舌犀利,嬉笑怒骂,除了嘴角和脸颊上的伤提醒她,那天深夜里的一记重拳是真实存在的。
K怎么了?他为何跟踪枝桠到杭州?为何给她连续送一周的花?为何冒充听众打黑火电台的树洞热线?为何拦着她仿佛要吃了她?又为何痛哭流涕地走了,像来时那样莫名其妙?
喜欢给同事们做情感分析的阿吉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翘着兰花指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他脑子瓦特了吧。不管怎么说,还是褚总英勇,那一拳可够重的。”
当晚枝桠接到一通来电,女孩开口就说:“我很喜欢黑火电台,我每天都有收听树洞节目。今晚,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我觉得我不会好了。刚刚我吞下了半瓶安眠药,在入睡前,想把我和他的故事讲给你们听……”
枝桠皱了皱眉,这又是出自褚桓之手吗?吃安眠的失恋女孩?剧本会不会有些过了?
枝桠往监视窗那边看,阿吉朝她点点头,表示有很大可能是剧本。
女孩说她与男友相恋八年,有一天男友突然消失,一周后发来微信提分手,不肯再见面。她说话的声音越发小,有些虚弱,还带着些滞顿。当她停顿时,四周封闭的房间变得过分安静。
监视窗那头,褚桓突然推门闯入,他带着些许急切但仍沉稳的声音从枝桠的耳机中传来:“和她聊天,不要停。我已经报警,马上就能查出她的地址。”末了,他又缓着声音加了一句,“你不要慌,会没事的。”
枝桠只看到监视窗那头的几个人惊慌地奔走,直播间那边的弹幕也炸了锅。她心跳加速,指尖紧紧抠着掌心,女孩说了些什么她听得断断续续,又渐渐清晰起来。
“不要放弃。”枝桠带着哭腔发出声音,“我们还有去爱的能力,千万不要放弃。”
女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有时候她好像睡着了,枝桠只能一遍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哪怕只是为了听到她含混不清的回应。
“你别睡,我讲点我的故事给你听。就在前几天,我也失恋了。我的失恋可能与大部分人的失恋不一样,我是在失恋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喜欢他,喜欢了他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怦然心动。他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喂,你在听吗?”
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许久,那头传来女孩微弱的声音:“我刚刚好像睡着了,好像有人在敲门,可是我没有力气了……”
电话挂断,只剩一片死寂。
#07
黑暗中的星火
枝桠来不及关掉设备,冲出节目间,在走廊上被褚桓给拦住。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女孩呢?警察找到她了吗?她会不会有事?”
褚桓的大手握住枝桠的肩膀,企图让她冷静下来:“跟警察那边联系过了,他们发现她时她的状态不太好,刚把她送去医院。结果没有那么快出来,你耐心等等。”
天快亮时,枝桠抱膝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褚桓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对她说:“女孩洗了胃,已经没事了。”
枝桠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整个人瘫软下来倒在沙发上,把身子转到里面,背对着褚桓:“我想睡一会儿。”她想他一定听到了她跟那个女孩聊天时她的失恋自白,此刻觉得有些丢脸。
多么狼狈的单相思啊。
“好好休息,晚安。”褚桓站在那儿看了枝桠一会儿,默默地退出休息室,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阿吉拿了张毯子进来给枝桠:“褚总让我拿给你的。”
阿吉给枝桠盖上毯子,坐在沙发边上不肯走,八卦地问:“你说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是谁啊?我琢磨着应该不是你那个网红前男友。”
枝桠不吭声,也没睡着。
“你知道为什么叫黑火电台吗?”阿吉突然问,话题转得很有他的个人风格,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黑暗中的星火,褚星火,褚总妹妹的名字。他说听多了别人的悲伤的故事,自己的故事好像就不那么悲伤了,这是他创立黑火电台的初衷。”
电话响起来,阿吉接通,从沙发上弹起来:“好好好,我这就过去。”
莫名其妙,褚桓打电话叫他三秒钟赶到总监办公室,说有急事找他,等他到了总监办公室,褚桓却边看手表边说:“我看了一下,你在休息室待了八分钟,只是送个毛毯,需要那么久吗?直播间还有一堆事情没处理。”
阿吉不知道褚桓为什么生气,他甚至嗅到一股淡淡的酸味,或许是错觉。
吞安眠药自杀的失恋女孩的故事让黑火电台霸占了微博两日热搜。树洞热线的电话快要被打爆了。也有恶作剧的,上来就说“我想死”这种话,在枝桠惊慌失措安慰时又突然大笑起来说“逗你玩的”。枝桠狠狠地骂了那个听众一顿,成功地又上了一次热搜。
电台也因此多接了好几个广告。到年末时,褚桓带全体员工去日本开年会,他们在神奈川县的温泉胜地箱根包下了一栋小酒店,整日吃天妇罗、荞麦面和泡温泉。
羽美带着男朋友从东京开车来见枝桠,逢天降雪,原本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开了三个多小时。在距离酒店还有十公里的地方,车子在雪地里抛了锚,保险公司迟迟不到,羽美打电话给枝桠救助,说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08
期盼没有伤亡灾难
枝桠打不到车去接人,有些着急。褚桓了解了原因后,向酒店老板借辆了一车,载上她前去接应。
雪天路滑,上了链条的车子开得很慢也很稳。枝桠想着就算有国际驾照,从右车道行驶换到左车道行驶,也没有人像褚桓这么快适应的。以前读书时,她就知道他不管学什么都会学得又快又好,做什么都能做得稳妥又让人放心。
她扭头去看他的侧脸,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共同呼吸吐纳,她心中充满不真实的雀跃欢愉和滴滴答答的忧愁。车子穿过铁路桥,枝桠的脑海中甚至闪过韩国电影《隧道》的场景,她不道德地期盼着一场没有伤亡的灾难,那场灾难只针对他们两个人。陷在这场灾难里的他们被困在车子里等待漫长的救援。
半个小时的车程中两人一句话也没说。接到羽美后,枝桠被羽美热情冲淡了心中的忧愁。返回酒店的路上,四个人坐在车子里,枝桠和羽美在后头叽叽喳喳,褚桓在前头边开车边用流利的日语跟羽美的男朋友聊天。枝桠再次臣服,觉得自己越发渺小无为。
晚上羽美抛开男朋友来跟枝桠睡,把枝桠当成人肉抱枕。晚饭时喝得有点多的羽美抱着枝桠说:“我一直觉得褚桓喜欢你。”
“不要说醉话。”枝桠推开她,她又黏了上来。
“我是酒后吐真言,高一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了。那时在广播站,你不是天天在楼下花坛坐着等我吗?我常常看到褚桓站在广播站窗边往下看,一站就站好久。后来我好奇,就也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楼下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枝桠心如止水:“那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妹妹。”
羽美吞吐的气息带着酒气说:“我知道你喜欢褚桓,不然你怎么会考跟他同一所大学?”
枝桠说:“那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吗?”
羽美秒睡,发出轻匀的呼吸声。
高一刚入学,枝桠还未交到朋友,因为有些丰满的身材经常被男同学捉弄。有一天下晚自习,她被堵在了回寝室的路上。男生们围着她恶语相向,动手动脚。是褚桓出手帮了她。他仿佛从天而降,气势汹汹地赶走了男生们,头也不回地对她说:“他们再来烦你,就报我地名字,我叫褚桓。”
她从那时开始心里有了他的帅气背影,所向披靡。
#09
一次正经的约会
四天的箱根温泉之行结束,大家商量着要去大阪再玩几天,之后再从大阪飞回国内。
枝桠收到航班改签的信息,她的目的地不是大阪,而是京都。她去问公司行政的小姑娘,小姑娘说这个票不是她改的,是阿吉改的。枝桠去问阿吉,阿吉说:“是褚总让我改的。我们去大阪,你们两个人去京都,具体什么事他没告诉我,可能是出差吧。”
阿吉一脸“你好惨啊,年会出来玩还要出差”的表情。
枝桠满头雾水,照理不应该啊,她去问褚桓,想着自己有知情权。她在旅店找了一圈,才在一处暖房里找到他。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外白雪皑皑,屋内鲜花盛开。褚桓穿着白色毛衣,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周围花团锦簇衬得他如人间美画。
怕惊扰了他,枝桠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心翼翼地问:“学长,我去京都做什么啊?”
褚桓稍稍侧转身子看她,笑得寒雪也变暖了似的:“约会。”
“啊?约……约会?”上次那样?
他放下咖啡,笑着走过来,停在距她很近的地方:“这次是正经的约会。”
离得太近,枝桠的脸红了,听他继续说:“我喜欢你,从来没有把你当妹妹,也没觉得你和星火长得像。喜欢你,是因为你太过美好。大四那年我本打算跟你告白的,可家里出事后,我突然丧失了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我很害怕再失去什么。现在也还是会害怕失去,但我好像已经恢复了去爱的能力。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枝桠愣怔地看着他,悲楚和狂喜同时涌入心中。她热泪盈眶,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褚桓心疼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听她伏在自己胸膛上如大提琴低鸣般的哭泣。
来源:小棉花故事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