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1984年的夏天,东北老家的雨水比往年多,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是沉淀了无数人的心事。
屋顶误会
"小偷!别跑!"一盆冷水劈头盖脸泼来,我一个趔趄差点从金花家的屋顶上栽下去。
转身一看,是金花的姐姐手里还端着空盆,瞪着眼睛盯着我。
那是1984年的夏天,东北老家的雨水比往年多,天空总是阴沉沉的,像是沉淀了无数人的心事。
我叫周明,是刚被分配到公社建筑队的新手,才满二十岁,从技校毕业,满腔热血想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
父亲是村支书,常教导我做人要厚道,可他自己却是个"公事公办"的人,对村里人的私事从不过问。
那天建筑队里没活儿,我正在宿舍翻看《工程力学》,听到邻居王大婶提起金花家房顶漏得厉害。
"金花那闺女命苦啊,男人腿伤了住院,家里房顶漏成筛子,她一个女人家可咋整啊?"王大婶唉声叹气。
我放下书,心想我学了这技术不就是要帮人解决实际问题吗?
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我扛着工具和几片备用的瓦片,径直往金花家去了。
村子里的泥路被雨水浸泡得松软,我的胶鞋上沾满了黄泥,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却阻挡不了我想帮忙的心。
金花家的院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见屋里没人,寻思着她可能去医院看丈夫了。
"趁着雨停了,赶紧修吧!"我自言自语着,架起梯子就爬上了屋顶。
屋顶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几处瓦片错位,雨水顺着缝隙渗进屋里,怪不得她家里到处都是水痕。
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挪动瓦片时,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得我措手不及。
"哎哟!这不是支书家小子吗?"金花姐认出我来,连忙放下水盆,满脸通红地解释道。
"屋里漏水,我以为是小偷踩塌了瓦片,你咋不打招呼就上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歉意和惊讶。
"金花嫂不在家,我寻思着趁雨停了赶紧修。"我站在梯子上,浑身湿漉漉的,像只落汤鸡,水珠顺着头发滴落。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被雨淋湿后,母亲心疼地给我擦头发的场景,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
金花姐把我让进屋,递来一条干毛巾:"别站在那儿着凉了,进来擦擦。"
屋内的情况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几个搪瓷脸盆和铝锅都在接着滴水,墙角已经发黑,床上的被褥都挪到了没漏的地方。
一张旧照片挂在墙上,照片中的金花和丈夫站在县城的人民公园前,笑得那么灿烂,让人看了心生羡慕。
"这是你们的结婚照吧?"我指着照片问道,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金花姐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微笑:"是啊,那时候刚分到工作,日子虽然紧巴,但盖了新房,觉得啥都有奔头。"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金花男人前阵子在砖厂干活,坍方压了腿,住在县医院呢。"
"这屋顶漏了大半个月,找了几个修房子的,都嫌活儿小不愿来,再拖下去,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她的眼圈微微泛红。
我擦着头发,四处打量这个被雨水侵蚀的家,想起自己有屋檐遮头,心里不是滋味。
"金花姐,你放心,我今天非把这屋顶修好不可!"我说这话时,心里充满了一种莫名的使命感。
金花姐愣了一下:"你爹知道吗?去年分田到户,你爹和我家那口子因为地界的事闹得不可开交,你来帮忙,回去不会挨骂?"
我笑了笑:"修个屋顶而已,帮乡亲一把,这有啥大不了的?再说那地界的事,明明是我爹不讲理。"
爬回屋顶,我仔细检查每一片瓦,把松动的固定好,破损的换上新的。
老式瓦房修补不难,就是得用心,每一片瓦都要放稳,让它们互相咬合,形成牢固的防水层。
手上的老茧被磨破了,渗出点点鲜血,我也顾不上擦,只想赶在雨来之前把活儿干完。
天边又聚起乌云,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倾泻而下。
我加快了手脚,汗水浸透了背心,和刚才被泼的冷水混在一起,黏糊糊的不舒服,但心里却异常踏实。
金花姐在下面来回踱步,不时抬头看我:"慢点干,别摔着了!"
"没事,我在技校学过这个,比咱村里那些老匠人手艺差不了多少!"我有些得意地回答,年轻人总是忍不住想在心仪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
等等,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暗自摇头,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赶出脑海。
"周明,喝口水歇一歇!"金花姐端着一碗凉白开,站在梯子下面喊我。
我接过水碗,一饮而尽,水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了些许燥热。
"谢谢金花姐!"我擦了擦嘴,发现她正认真地看着我。
"你比你爹强,你爹是个好干部,就是太公事公办,有时候缺了人情味儿。"她的话让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自豪。
我刚垒好最后一片瓦,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像是上天故意要考验我的手艺似的。
"快下来!"金花姐招呼我,"先别回去了,等雨小点儿再走。"
屋内,金花姐烧起了炉子,屋里暖融融的,驱散了夏日阴雨带来的湿冷。
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男式衬衫:"换上吧,别着凉了。"
我犹豫了一下,她似乎看出我的顾虑:"放心,这是我给我家那口子新买的,还没穿过呢。"
换上干衣服,我坐在火炉旁,看着窗外的雨,不知不觉间竟昏昏欲睡。
那场雨一直下到晚上,我在金花家躲雨时,竟然发起高烧,头晕目眩,额头烫得吓人。
金花姐手忙脚乱地煮姜汤,又是敷毛巾,又是喂药。
她粗糙的手抚在我额头上,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娘,那种朴实而真诚的关怀,在这个年代显得尤为珍贵。
"傻孩子,咋不回家啊?让你爹娘担心。"金花姐心疼地问,眼里满是关切。
"我爹要是知道我来帮金花家,非骂我多管闲事不可。"我虚弱地笑着说。
"那你还来?"她不解地问道,手上继续给我换毛巾。
"房子漏了,是人都该帮把手。"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这是咱们农村的传統,不是吗?"
金花姐的眼睛湿润了:"谢谢你,周明,你是个好孩子。"
夜深了,雨依旧下个不停,我躺在金花家的小炕上,听着屋顶上的雨声,心里却很平静。
修好的屋顶没有漏一滴水,我为自己的手艺感到骄傲。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到金花姐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第二天醒来,我的烧已经退了,但村里已经传开了闲话,说我和金花家关系暧昧。
"听说了吗?支书家儿子昨晚在金花家过夜了!"村里的李大妈对着赵婶子神秘兮兮地说。
"咦?金花男人不是在医院吗?这可不像话啊!"赵婶子也来了兴趣。
闲言碎语很快传到了我爹耳朵里,他气得摔了饭碗,指着我鼻子骂道:"你小子长能耐了是吧?敢往不三不四的人家跑!"
"爹,你这话说得不对,我是去帮金花家修屋顶的,碰上大雨回不来,又发了烧,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解释道,但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火。
"帮忙?你小子懂啥技术?装什么大尾巴狼?那金花平时对咱家啥态度你不知道?"爹一脸不屑。
我攥紧了拳头,眼睛直视着父亲:"爹,金花嫂男人在医院,家里就她一个女人,屋顶漏成那样谁看了都揪心。"
"咱们村里人,遇到困难不该搭把手吗?您当支书的,不更应该带头帮助困难群众吗?"我的语气中带着质问。
"你!"爹被我怼得说不出话来,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少在那儿教训我,你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别再去金花家!"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走出了家门,心里明白这事没完。
三天后,我再次去了金花家,带去了几袋粮食和一些生活用品。
金花姐一见我来,又惊又喜:"你咋又来了?你爹不会骂你?"
"我成年了,有自己的主见。"我把东西放在桌上,"这是我从食堂搞到的粮票换的,您收下吧,就当谢我修屋顶的工钱。"
金花姐眼圈又红了:"你这孩子,我咋谢你才好啊?"
"不用谢,举手之劳。"我笑着说,"屋顶没再漏吧?"
"一滴没漏,手艺真好!"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是春天的花一样绽放。
接下来的日子,我常去金花家帮忙,有时候劈柴,有时候挑水,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
村里的闲话越传越难听,甚至有人当着我的面指指点点,我也只是笑笑不理会。
我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奇怪的是,他没再阻止我,只是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问我:"那金花家里,真的很困难?"
"嗯,她男人在医院,工资都用来交医药费了,家里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上。"我如实回答。
爹沉默了很久,最后轻轻地说了一句:"做人要厚道。"
我知道,这是他变相的认可。
一个月后的一天,我正在金花家帮忙整理柴火,突然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金花的丈夫李建国,拄着拐杖,脸色苍白但神情坚定地站在那里。
"你就是周支书的儿子?"他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和一丝警惕。
"是我,李叔。"我有些紧张,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我频繁出入他家的。
"建国,你怎么回来了?医生让你再住两周的!"金花从屋里跑出来,惊讶地看着丈夫。
"听说村里的周小子天天来咱家,我不放心,就提前出院了。"李建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我的心一沉,准备解释,但金花已经抢先开口:"你瞎想啥呢?人家周明是好心来帮咱修屋顶的,这段时间还经常来帮忙干活,要不是他,咱这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
李建国的眼神在我和金花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周小子,谢谢你啊,改天我登门拜访你爹,当面谢谢。"他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不用谢,李叔,这都是应该的。"我松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第二天,李建国果然拄着拐杖来到我家,一进门就给我爹鞠了一躬:"周支书,谢谢你儿子这段时间对我家的照顾,亏得令郎雪中送炭,要不这个家就散了。"
我爹见他腿还没好利索,脸色缓和了些:"李建国啊,都是乡里乡亲的,别客气。"
"去年分田那事,是我不对,钻了牛角尖。"李建国诚恳地说,"周支书处理得公平,是我自己想不开。"
我爹摆摆手:"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你的腿还得好好养着,有啥困难就说。"
就这样,一场可能的风波在真相和理解面前消弭于无形。
后来,我和金花家成了忘年交,李建国痊愈后教我钓鱼打猎,金花姐的手艺好,每次都留我吃饭。
"吃啥都不如吃口饺子解馋,今儿包的猪肉白菜馅的,多吃点!"金花姐总是这样热情地招呼我。
农忙时,我常去帮他们干农活,李建国的腿伤留下了后遗症,重活干不了,我就成了他家的主力。
一次秋收,我正在他家地里帮忙割高粱,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路过,故意大声说:"瞧瞧,支书家的大学生,成了金花家的长工啦!"
李建国听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握着镰刀的手青筋暴起。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李叔,别放在心上,人心都是肉长的,知道的,咱们问心无愧;不知道的,说破天也白搭。"
李建国看着我,眼睛湿润了:"周明,你是个好后生,比我年轻时强多了。"
那年代的乡村,日子虽苦,但人与人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温暖。
就像那个雨后的黄昏,我站在金花家的院子里,看着不再漏水的屋顶,心里满满的都是踏实。
金花姐站在门口喊:"小伙子,进来喝碗热汤!"她的脸在夕阳下泛着光,笑容比那新修的屋顶还要灿烂。
五年后,我考上了大学,离开村子前去了城里。
临行前,金花和李建国送我一个自制的木匣子:"这是建国亲手做的,你在城里念书,装些值钱物件,别弄丢了。"
打开一看,里面垫着红布,中间放着一块刻有"厚德载物"四个字的木牌。
"李叔的手艺真好!"我抚摸着光滑的木匣,心里满是感动。
"当年你不嫌弃咱家房顶的活儿小,冒雨帮忙,这情我们记一辈子。"李建国拍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不舍,"城里好好念书,别忘了咱农村的根。"
毕业后,我回到了县里的建筑公司工作,常回村里看望父母和金花一家。
每次回去,金花姐总要塞给我一堆自家种的蔬菜和自己腌制的咸菜:"城里买的没有家乡的香!"
十年后的一天,我开车回村,发现金花家的老房子已经拆了,盖起了新的砖瓦房,院子里种满了花,远远看去,五彩缤纷,格外喜人。
李建国的腿早已痊愈,在镇上开了个小木工坊,生意不错。
金花也不再是那个贫困的农村妇女,穿着体面,脸上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却掩不住眼中的神采。
"周明,你看咱家现在多敞亮!"金花姐自豪地给我介绍新房子,"你当年要不帮我修那屋顶,哪有今天哟!"
我笑着摇头:"金花姐,你这话说的,一晃都三十多年了,还提那事干啥?"
"恩情不能忘啊!"她认真地说,从柜子里取出那天我穿过的衬衫,已经洗得发白,却保存得很完好,"这是你的福气衣裳,一直留着呢!"
看着那件衬衫,我突然有些哽咽。
有人说八十年代是物质匮乏的年代,但我记得的,却是那些在困难时期伸出的手,那些不需言说的互助与理解。
那时候的我们,就是这样熬过了最难的日子,也守住了最美的人情。
屋顶上的一场误会,成就了一段跨越时光的友谊,在我心里,比黄金还要珍贵。
金花姐家的新房子,屋顶很坚固,再也不会漏雨了,但我知道,即使再有漏雨的屋顶,这世上也不会缺少愿意帮忙的人。
因为人心相通,守望相助,是中国乡村最宝贵的传统,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都不会改变。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