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同林丨栽秧时节

摘要：如东人种水稻分中晚稻（集体化年代种过早稻，但只是昙花一现）。中稻的栽插时间在六月中下旬；晚稻栽插在七月底，八月五号必须结束，叫“关后门”。因为晚稻季节性强，超过这一时间节点，赶不上成熟就是霜降，稻谷长不饱。

张春雷摄

在布谷鸟的声声催促中，栽秧季节到了。

如东人种水稻分中晚稻（集体化年代种过早稻，但只是昙花一现）。中稻的栽插时间在六月中下旬；晚稻栽插在七月底，八月五号必须结束，叫“关后门”。因为晚稻季节性强，超过这一时间节点，赶不上成熟就是霜降，稻谷长不饱。

旧时，开始栽秧有开“秧门”仪式，要敬土地神，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由当家人在神龛前供上肉盘三牲，行叩拜礼。开秧门以后，正式进入栽秧期，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全体出动。为了配合农忙，乡村学校会放几天假，让中小学生回家协助栽秧。

出生在农村或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知道栽秧的辛苦；都知道栽秧刻不容缓的季节性。如东乡间有农谚：“栽秧大忙，官家小姐出绣房”，明代谢肇淛所著《五杂俎·地部一》中记载：“水田自犂地而浸种，而栽秧，而薅草，而车戽，从夏讫秋，无一息得暇逸，而其收获亦倍。”

栽秧的活儿看上去一点不重，用农村话说“肩不挑担，手不提篮”，苦什么？但栽秧时人必须整天保持着弓身驼背状态，然后向地里一棵一棵地栽秧苗。栽秧的季节正好是大热天，稻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人就那样低着头，脸对着热水栽秧，而且，那时地里是要下粪肥的，一地的肥水……栽秧人一天下来，上晒下蒸，必是被熏得浮头肿脸，汗泪满面。不仅于此，栽秧的苦还在于栽插历时长（前后要二十天左右时间），天天爬起来就下水田，面对白茫茫的一片，从早到晚栽、栽、栽，哪个不是累得半死不活的。

栽晚稻的可怕在于季节性强。早玉米一般在七月中下旬收获，从七月二十号才开始栽晚稻，八月五号必须“关后门”，历时不超过半个月，那就必须连轴转。半夜起来掰玉米，玉米掰了，早上把玉米秸斫掉，紧跟着就是犁地，放水槾田，下午栽秧。我父亲说过：““栽‘三熟制’秧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牛还有口先成的吃，人顾不上。”

人们常说，大米饭好吃秧难栽，我是在栽秧以后对这句话有了更深的理解。

栽秧时，人的两只手必须密切配合，左手负责抓秧、分秧、捻秧，右手接过秧苗后，拇指、食指、中指捏住秧的根部，直插入泥。秧田整理得好整理得细软是栽秧人的福气，如果整理得不好不仅难插，甚至会伤及手指，有草有杂物的田块，就有碰伤手指的危险，有一年，我的手指栽下去的时候正好戳在一块碎玻璃上，指甲盖被翻开来，钻心的疼。秧肯定是栽不成了，抱着手疼了几个月。

栽秧的行进方式是弯着腰倒退着前进。古诗有云：“手把青苗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退步原来是向前。”古诗含有禅意，道出栽秧的神态和姿势。比较而言，古人栽秧有点像玩耍，像游戏，清逾樾在《茶香室续钞·浮田》中写道：“农夫两腋挟竿，入水，半沉半浮，手翻其土，遂以栽秧。”我一直怀疑，两腋挟竿是个什么状态，如何栽秧。如果现在有人用这种方法栽秧，倒是一个很幽默的画面。

集体化栽秧年代，一个组的人一起下地，必是有上下行之分，栽得快的人先下田，叫做“打上行”，接着依次下，栽得不好速度又慢的人很自觉地排在最后，这时候，秧田里会出现一个斜斜的队形，从他们背后看，一溜的屁股，他们的腰身随着栽插不停地扭摆，其情景蛮浪漫的。不过，如果队伍中某人栽得慢，不用多久，他就会被众人甩开，再被后面的人超越以后，一个人就孤零零地被包围在水田中央，其情形会很尴尬，就连获取秧苗都很困难。尤其是在腰酸痛得就像要折断的时候，真有恨不得躺倒在水田里歇上一阵的想法。为了不至于落后，只能拼命地赶。也有不负责任的人，胡乱地把秧苗塞进泥水中，造成“趴水”秧，不久就漂起来，飘得满田都是。

王斌作

我开始学栽秧的时候，恰巧碰上了秧栽得既快又好的堂叔，他下地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见我要掉队了就帮我栽一棵，一行只有四棵，他带去一棵，我只栽三棵，也就能跟上趟了。堂叔的帮助，不仅使我学会了栽秧，也让我明白了许多为人的道理。

栽秧过程中，人们时常用唱山歌解乏，栽秧山歌也称秧歌，秧歌的内容大多为情歌。到我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人会唱山歌了，我们的祖父辈会唱山歌的不少。秧歌大多为对唱，男人唱，女人应和，你来我往，很是热闹。至今还记得一段对唱山歌歌词，那也是我记得的唯一的一段，男人唱：“大路不跑草成窝，山歌不唱忘记多。歌儿唱给妹妹听，妹妹心里可有我？”女人应：“哥唱山歌妹妹随，哥妹好比鱼和水。一生一世永相依，鱼儿哪能离开水。”

听我母亲说，大跃进年代，公社搞过插秧机研究，父亲非常积极，天天钻在里面，最终却没有搞成，成了一个笑话。母亲说父亲那么热心插秧机，就是因为他怕栽秧。父亲从不做解释，但有一点可以证明父亲是怕栽秧的，每到栽秧的时候，父亲总是设法逃离，最多充当挑秧苗的角色，要知道，挑秧人也很辛苦，但挑秧人的工分只有栽秧人的七成，那么要强的父亲，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待到我们这里用插秧机栽秧的时候，父亲已经离世好几年了。有了插秧机以后，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栽秧场面再也看不到，不过，每当看到插秧机在地里来来回回地跑，不一会就栽绿一块地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当年人工栽秧的辛苦情景，想起父辈的许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