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爸,我考上985了,您说的电脑..."儿子拿着录取通知书,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承诺的分量
"爸,我考上985了,您说的电脑..."儿子拿着录取通知书,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像夏夜里的萤火虫。
我的心一沉,宛如投入了一块千斤巨石,强装镇定地说:"好,当然算数。"
转身进了屋,手在口袋里攥紧了那张刚领的工资条,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
我站在堂屋的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株老槐树,它见证了我们这个家太多的苦与乐。
那是1999年的盛夏,蝉鸣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嘲笑我这个父亲的无力。
我在市纺织厂当一名普通的机修工,妻子在同厂做缝纫工,一个月加起来不过一千多块钱。
这些年厂里效益不好,时常拖欠工资,大家都说国企改革,风声鹤唳,下岗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安稳,我和妻子勒紧裤腰带,供儿子念书。
儿子从小就懂事,知道家里不富裕,从不乱花钱,学习更是不用操心,年年都是全校前三名。
每次开家长会,我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去,听老师夸他,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高考前那晚,我下了晚班回家,看他趴在煤油灯下复习,眼圈发黑,手指因长时间握笔而红肿。
那盏煤油灯是我们家唯一的照明工具,自从县里电力不稳后,我们这样的家庭只能靠它度过每一个漫长的夜晚。
一时心疼,我拍着胸脯说:"考上985,爸给你买台一万块的电脑!"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儿子眼睛亮了起来,那光比煤油灯的火苗还亮,照亮了他疲惫的脸庞。
"真的?"他问,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你?"我硬着头皮说,心里七上八下。
那时一万块,顶我小半年工资啊,得攒多久才能凑齐?
当时厂里的老李刚给儿子买了电脑,四千多,就被大家羡慕得不行,都说他家日子红火。
心里想着,这孩子能考上985吗?
全县这么多年也没出几个,我们家祖上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来这么大的福气?
老天偏偏跟我过不去,捉弄人得很。
他真考上了,还是计算机专业,京城的大学,听说那里人才济济,藏龙卧虎。
那天接到录取通知书,全家人都疯了,我抱着儿子,突然意识到他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妻子红着眼圈,杀了我们养了三年的老母鸡,炖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
街坊四邻都来祝贺,都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出了个大学生,还是985。
"电脑可得买台好的,"隔壁的王婶说,"现在这年头,不会电脑可不行。"
我点头应着,笑容却有些僵硬。
更不巧的是,就在他高考那阵子,妻子查出了肝病,住了半个月院,那些日子,我在医院和厂里两头跑,没日没夜。
"别告诉孩子,"妻子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却还惦记着儿子,"别让他分心。"
医院的走廊上,我蹲下身子,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
医药费像流水一样,存款几乎掏空了,那本藏在衣柜底层的存折,本来想着是给儿子交学费的。
拿着儿子的录取通知书,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沉重,沉得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听着妻子平稳的呼吸声,思绪万千。
我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县城,却把我供到了高中。
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栓子,好好活着,别像我一样没出息。"
我没出息吗?
或许是吧,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小工人,连给儿子买台电脑都犯难。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镇上唯一的信用社,想贷款。
"贷款?"柜台后的小姑娘斜着眼看我,"你们厂都快倒闭了,谁敢借你钱?"
出来后,我在镇中心的邮局打了个长途电话给远在广东打工的弟弟,话筒里传来嘈杂的机器声。
"哥,我这边也不容易,刚给家里盖了新房,手头紧啊。"弟弟的声音里满是歉意。
我没再多说,挂了电话,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一个周末,我瞒着家里人去了县城的电脑城。
柜台前,几台崭新的电脑摆着,黑色的显示器,米色的主机,键盘整齐地排列着,价签上的数字让我头晕目眩。
"老乡,看电脑呐?"一个戴着眼镜的女老板热情地迎上来,口音带着本地的韵味。
我支支吾吾地询问价格,眼睛不敢直视那些数字,八千、九千、一万二......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重锤。
"你是要自己用还是给孩子买?"女老板问。
"给孩子,上大学用。"我轻声说。
没想到她认出了我:"你不是纺织厂的老杨吗?我丈夫以前也在那干,后来下岗了,现在跑运输。"
我尴尬地点点头,说是给儿子买电脑上大学用。
"孩子考上哪了?"她追问道。
"北京的,985。"我不由自豪地挺直了腰,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了不起啊!真是望子成龙啊!"她真诚地赞叹,脸上的笑容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灿烂。
然后她压低声音,像是在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这样,我给你个分期方案,先付三千,剩下的慢慢还,不收利息。"
"这...这行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行,怎么不行!"她拍拍胸脯,"咱老乡,互相帮衬。我家那口子当年在厂里,你还给修过机器呢,那手艺,绝了!"
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回家路上,雨下得很大,像是天空决了堤。
我在雨里走着,裤腿湿透了,泥水灌进了鞋里,但我浑然不觉。
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哪。
家,在雨中显得更加低矮,但那是我们的港湾,遮风挡雨的地方。
那天晚上,我躲在厨房抽烟,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爸,当年您要是有钱,也会给我买电脑吧?"我喃喃自语。
窗外雨声渐歇,我听见儿子和妻子的对话。
"爸爸钱不够,我不要电脑了。"儿子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成熟与无奈,"我听说学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可以去打工。"
"可你不是说专业必须用电脑吗?编程什么的。"妻子问,声音里充满担忧。
"我可以用机房的,大家都这样。"儿子轻声安慰她。
我站在门外,心像被什么揪住了,痛得无法呼吸。
这孩子,什么时候长大了?什么时候学会了为父母着想?
我想起他小时候,总缠着我给他买小人书,那时候哪怕省下一顿饭钱,我也会买给他。
现在他要上大学了,需要电脑这样的大件,我却畏缩了。
我是个什么样的父亲?
第二天,我去了电脑城,接受了那位老板娘的分期方案。
"电脑我给你配好,保证够用四年。"她热情地说,"你儿子学计算机,这配置绝对够用。"
回到厂里,我找到了车间主任,一个比我大几岁的老头子,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
"主任,我想申请加班。"我直截了当地说。
"加班?现在厂里都减产了,哪有什么加班?"他疑惑地看着我。
"我可以修机器,厂里不是经常有机器坏吗?我可以随叫随到。"我恳切地说。
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行吧,我安排你每天多干三小时,但工钱嘛..."
"没关系,能多少是多少。"我连忙说。
从那天起,我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晚上回家,连饭都吃不下,倒头就睡。
妻子担心地看着我:"你这是怎么了?身体要紧啊。"
"没事,厂里活多。"我敷衍道,不敢告诉她真相。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像是上紧了发条的钟表,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的工作。
每当疲惫不堪时,我就想起儿子那双期待的眼睛,想起他说放弃电脑时的坚强,心里就有了力量。
开学前一周,我终于凑齐了钱,去电脑城取了电脑。
老板娘亲自帮我包好,还送了个防尘罩和一本《电脑入门》的书。
"祝你儿子学业有成。"她真诚地说。
我抱着电脑回家,像是抱着一块金子,生怕磕着碰着。
进门时,儿子正在收拾行李,看见我手里的大盒子,愣住了。
"爸..."他的声音哽咽了。
"说话算话,这可是爸爸的承诺。"我故作轻松地说,心里却是无比的骄傲和满足。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像是对待一件珍宝,轻声呢喃着各种我听不懂的名词:「處理器」、内存、硬盘...
看着他如获至宝的样子,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开学那天,我请了假,扛着崭新的电脑送儿子上火车。
站台上人山人海,都是送孩子的父母,有的哭,有的笑,场面既热闹又伤感。
他抱着电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爸,谢谢您。"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善言辞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爱意。
"好好学习,别辜负了这台电脑。"我说,声音有些颤抖。
火车缓缓启动,他的脸在车窗后渐渐远去,我站在原地,直到火车消失在视野尽头。
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两瓶啤酒,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个人喝着,看着夕阳西下。
"儿子长大了,真的长大了。"我自言自语,心里既欣慰又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我继续加班加点,每个月省吃俭用,按时还电脑的钱。
妻子发现了我的秘密,默默地在一旁支持我,有时候会做我爱吃的红烧肉,说是给我补补。
儿子的信和电话时常传来,他说学校很好,电脑帮了大忙,他在班上已经能编出简单的程序了。
每次听到这些,我就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一年后,他来电话说获得了奖学金,我和妻子喜极而泣,那是一千元,他说要寄回来贴补家用。
"留着自己用吧,爸妈不缺钱。"我硬气地说,心里却无比感动。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了希望。
厂里开始大规模裁员,很多老工人下岗了,我因为技术过硬,暂时保住了工作,但工资更少了。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时想起那个承诺,想起为了兑现它所付出的努力和汗水。
那不仅仅是一台电脑,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尊严和责任。
四年后,儿子毕业了,拿着第一份工资给我买了一块手表,不是什么名牌,但很精致。
"爸,承诺的分量我懂了。"他说,眼里含着泪光,"当年那台电脑,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戴上手表,感受着它在手腕上的重量,那是儿子的心意,比任何珍宝都贵重。
他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在一家新兴的互联网公司,起点比我们当年高多了。
第一个月的工资,他交了房租,买了生活用品,还存了一部分。
"爸,以后您和妈就安心在家,有我呢。"他拍着胸脯说,像极了当年的我。
我笑着点头,心里却酸涩不已,孩子真的长大了,开始反哺父母了。
那年春节,他带回来一台新电脑,说是给我和妻子用,可以视频聊天,看到彼此。
我和妻子像两个小孩子一样,在他的指导下,笨拙地学习如何操作这个复杂的家伙。
"爸,记得当年您为了给我买电脑,天天加班的事吗?"他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知道。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村里的李叔告诉我的,说您那时候像个陀螺一样,从早转到晚。"他眼圈红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都是应该的,你是我儿子。"
他紧紧地抱住我,像小时候那样,但角色已经对调,他成了那个强壮的依靠。
岁月如梭,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儿子现在是一家IT公司的技术总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
我和妻子退休了,过着平静的晚年生活,偶尔带带外孙,日子过得舒心。
前不久,儿子回家探亲,我们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喝着小酒,聊着家常。
夜色渐深,星光璀璨,槐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爸,记得那台电脑吗?"他突然问,声音里带着怀念。
我笑着点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我人生的转折点。"他深情地说,"如果没有那台电脑,我可能不会这么热爱编程,不会走上这条路。"
他举起酒杯:"谢谢您,爸,为了那个承诺所做的一切。"
我与他碰杯,酒液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其实他不知道,那也是我的转折点。
那一年,我明白了什么叫做父亲的责任,什么叫做承诺的分量。
那台电脑早已淘汰,但那份沉甸甸的爱,却像星光一样,照亮了我们父子的路。
如今,看着儿子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我这个做父亲的,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满足了。
人这一生,能够兑现自己的承诺,坚守自己的责任,已是莫大的幸福。
而那台电脑,不过是一个载体,承载的是我们之间那份难以言说的父子情深。
夜深了,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个普通却又不平凡的故事。
我望着满天繁星,恍惚间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在微笑,为他的儿子骄傲。
我知道,这份承诺的分量,将会一代代传递下去,成为我们家族最珍贵的精神财富。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