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表姨名叫张红妮,是俺娘的表姐。要搁我的辈分来说,她是俺姑姥的女儿。
讲述人:潘瑞娟
文字整理:乡村黑嫂
表姨名叫张红妮,是俺娘的表姐。要搁我的辈分来说,她是俺姑姥的女儿。
实际上,这个亲戚关系已经拐了弯。因此,我跟表姨的关系并不熟。
表姨夫是个木匠,整天在外面给人干活,顾不上管家里。
表姨勤谨,干活利索,家里地里活都难不住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表姨夫主外多少能挣点活便钱,表姨主内是相得益彰,家里生活条件比一般人家都要好。
按道理说,表姨的生活该被别人羡慕。
谁能想到,意外会接踵而至,直接击垮了表姨。
表姨的悲剧,源自一次夜里看场,当时天降大雨,她做了一件难以启齿的尴尬事,恰好被人给看到了。从那时候起,她就一直被闲话包围。
表姨因此深受困扰,郁郁寡欢。
祸不单行的是,没过多久,又遭遇了一件对于她来说天塌地陷的大事,直接导致她疯疯癫癫,举止异常,成了大家眼里的“疯子”。
可以说,这两件事都直接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差点毁了她的一生。
表姨嫁给表姨夫时,属于皆大欢喜,因为当时的表姨夫已经学成了木匠手艺。
这在当时的农村可了不得,有门手艺在身上,以后的好生活简直就是触手可得。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听俺娘说,表姨那时候的生活非常好。
那时候,谁家生活不是捉襟见肘啊?表姨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
但人世间的事有时候非常奇怪,不管你生活得好坏,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
表姨的烦心事只有一件,就是嫁给表姨夫后,也不知道是表姨夫做木匠活需要经常在外面,还是两个人谁有毛病,反正表姨一直不显怀。
不是三两年,是十几年不显怀。
因为这件事,表姨明面背面被很多人嘲笑。
这件事简直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做梦都想有个孩子。
表姨夫最开始跟表姨一样的心态,后来久不如愿,他毕竟是个男人,也看开了,经常安慰表姨。
眼看着自己都三十多了,却还不显怀,表姨伤心之余,也就无奈之下认了这个命。
谁也没有想到,两口子过去天天盼,日日想,却不能如愿。
等他们都认命放弃的时候,表姨竟然怀上了。
那一年,表姨已经三十六岁。
这意外之喜让表姨无所适从,表姨夫更是直接把表姨端到了供桌上,啥也不让干,生怕出意外。
不少人说表姨年龄大了,这样怕是有危险,
别人说什么表姨都不听,她盼了半辈子才盼来了显怀,岂能被吓住?
就这样,十月怀胎,表姨产下了个闺女。
两口子像得了宝贝一样给闺女取了个宝儿的小名,又因为孩子耳朵后面有块硬币大小的蓝色胎记,他们干脆把大名取成了蓝宝。
尽管是个闺女,可表姨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扫往日的抑郁,天天抱着孩子,生活更有奔头。
表姨夫也来了劲,整天跟个陀螺似的干个不停。
那一年五月初十,表姨夫出村去给人家打家具。
人家准备八月份完婚,所以要打全套,需要时间比较长。
恰好到了收麦子的时候,表姨夫跟表姨共同把地里麦子给割了。
拉到地头的场里后,需要晾晒几天才能碾,他闲不住,带着工具去干活,盘算着干两天,等麦子晒干了再回来碾场。
麦子在地里,表姨不放心,她那时候已经是个将近四十的妇女,也不知道个害怕。
反正在家也热,索性抱着当时只有一岁多的宝儿去地里睡,既守着自己家麦子,还凉快。
没想到,到了半夜时,天突然下起雨来,她怕冒雨回家会淋到宝儿,就在麦秸堆上掏了个洞,拱进去等雨停。
雨一直下到天将亮,渐渐变小时,宝儿突然醒了,哇哇直哭。
表姨坐在掏出的洞边喂孩子,等宝儿又睡着时,冷不丁听到一声响。
吓得她赶紧把衣裳拽好盖严实,一探头,发现有个人躺在场边。
这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全身被雨淋得湿透了,直挺挺躺在泥水里,一动也不动。
表姨把宝儿放到里面,走过去蹲下一看,顿时给心疼坏了。
这是个瘦高的男孩子,看着不大,最多十几岁。
由于全身湿透,他微微抬头看表姨时,全身一直哆嗦。
表姨根本没有多想,扶着他到了麦秸洞边。
这个人一问三不知,问啥也不回答,而且两眼直勾勾的。
表姨问来问去有点着急,声音一大,宝儿又醒了。
她只好再次去喂孩子,正喂着,看他蜷缩在一边不住哆嗦。
表姨这辈子最待见孩子,见不得孩子难受。
心里可怜他,又母爱泛滥,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
孩子点头,跪在表姨面前跟宝儿分食。
表姨看到这孩子吃着吃着,也不知道想到了啥,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此情此景,谁又会想到龌蹉事呢?
生活那么艰难,美丽如此突然。
这世上最美丽也最不容亵渎的,就是母爱。
那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路上有人经过,表姨也没有在意,因为她光明磊落。
那个孩子看到路上有人,自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起身跑了。
表姨不知道他的名字,她担心的是,孩子就这么跑了,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
表姨还担心别人,她这边还没到中午,闲话已经满天飞。
说什么的都有,但核心说法是她趁着表姨夫没在家,在场里挖个洞藏了个人,看见有人经过,那个人撒腿跑了。
要说这样的闲话是假的,但里面有些是真的,比如场里的确多了个人,后来也跑了。
可他们传的闲话意思可不是这样,话里话外,说表姨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表姨哭笑不得,那只是个孩子,你们编这些闲话不怕烂舌头吗?
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表姨的预料,因为每过一张嘴,就会添油加醋一番,后来更是编得离谱。
表姨是有口难言,把她给气坏了。
后来表姨夫回来,他相信表姨,还安慰表姨不要在意那些人胡说八道。
表姨明面上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在意,可内心里却深受困扰,因为那些人明显是在冤枉她。
从那时候起,她就整天闷闷不乐。
过了一段时间,乡里有集,表姨夫要去卖自己做的桌子板凳,他觉得表姨天天在家生闷气,不如跟他去集上看看。
表姨不愿意去,但拗不过表姨夫,只好抱着宝儿跟着去了集上。
表姨夫卖桌子板凳需要坐摊,他让表姨去转转,买点东西吃啥的。
表姨带着宝儿买芦苇扎成的风车时松开了手,又看到有个卖糖人的,等人家吹好了糖人,已经不见了宝儿的踪影。
表姨疯了一样找,后来表姨夫赶来也找。
最终没能找到。
宝儿不见了
这可要了表姨的命!
天黑时,集都散了,她站在路口不走,嘴里一直喃喃自语,说要等自己的宝儿,天这么黑,宝儿害怕咋办?
那是她盼了三十多年才盼来的,那是她心尖的肉,就这么丢了,她能原谅自己吗?
从那时候起,表姨就疯了!
她整天都往乡里跑,见人就拽住问见没见她家宝儿。
最开始时,表姨夫每次都会去找她,待她回到家后,看着两眼痴痴的表姨,表姨夫也会悲从心来,继而抱住表姨痛哭。
后来,表姨越来越严重,已经失去了照顾自己的能力,或者说她根本没心思照顾自己,只想找到自己的宝儿。
那时候,从村里到乡里,经常有个妇女,跌跌撞撞跑着,见人就拉住问,人家走后,她又会打自己耳光。
她在自责,她在内疚,她在后悔,她无法原谅自己!
表姨就这样疯了十年。
那年夏天,她跑到另一个乡的集上去找宝儿。
当时天热,她穿的衣裳都汗透了,也不知道避避日头,坐在烈日下不住喊着宝儿的名字。
人们路过,有些闲汉看热闹打趣。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卖缸的小伙子赶着驴车经过,扭头打量表姨一阵,满脸惊讶把她抱到了驴车上。
小伙子把表姨送到村里,大家都觉得奇怪,不明白这小伙子是谁。
表姨夫也不认识人家,问,小伙子倒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表姨怎么回事。
表姨夫悲从心来,把宝儿在集上丢了的事说了一下。
小伙子听得若有所思,好像在想什么。
等听到表姨已经疯了十年,小伙子望着表姨,眼里竟然有了泪。
表姨夫惊讶万分,不明白小伙子到底是谁。
表姨痴痴呆呆看着小伙子,小伙子径直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当时表姨坐在凳子上,小伙子对着她跪下。
这是羔羊跪乳。
表姨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短暂发亮,但很快又变得浑浑噩噩。
小伙子起身走,到门口对表姨说了一句话。
“我给你把孩子找回来!”
表姨夫没有在意,他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找到,这个小伙子是谁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找到?
表姨却坐在凳子上乱晃,嘴里念念有词。
“不知道谁家孩子,下雨可不敢乱跑!”
五天后,小伙子又一次赶着驴车出现在村里时,表姨正从村边的小河里出来,浑身都湿透了。
小伙子下了驴车,把身上衣裳脱下来给表姨裹住,拉着她往驴车边走。
他的驴车后面还跟着辆驴车,车上坐着一对中年男女,女人怀里抱着个十来岁的姑娘。
表姨看到小姑娘,突然站住不再往前。
足足有几分钟后,表姨转头看小伙子,又疑惑看向那个小姑娘。
片刻后,表姨嗷的嚎了一嗓子,这如同母狼一样的声音吓坏了村里人。
表姨一把甩开小伙子,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驴车边,一个纵步跳了上去。看着明显被吓坏的小姑娘,表姨变得小心翼翼。
她眼角带着泪,脸上堆起笑,慢慢往小姑娘耳朵后面看。
小姑娘耳朵后面有块蓝色的胎记。
表姨愣了愣,伸手想去抱小姑娘,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使劲在身上擦着自己的双手。
擦得干干净净后,她才抱住了小姑娘。
她脸上明明带着笑,但泪水却一直向下掉。
她想喊,但却只发出一阵蚊子哼哼般的声音。
“妮儿……宝儿……娘的心肝啊……”
话没能说完,她抱着小姑娘,整个人向驴车后面倒去。
小伙子在下面一把接住,牢牢将她抱住,又小心翼翼放到了地上。
这时候,表姨夫已经接到村里人通知赶了过来,一看表姨怀里的小姑娘,他先往耳朵后面看,又大张着嘴左右看,继而一脸恼恨看向了驴车上那对中年男女。
宝儿丢了十年,又被找了回来。
丢的时候,她一岁多,如今,已经是个快十二岁的姑娘了。
从找到宝儿那刻起,表姨的疯病就好了,只是需要整天抱着宝儿,怎么都亲不够,生怕一松手宝儿就会再一次消失。
驴车上那对中年男女,就是养了宝儿十年的人。
当年,表姨带着宝儿买 人家的芦苇风车和糖人,旁边有对卖缸的夫妻路过。
表姨松开了拉着宝儿的手,那时候她学会走路没多久,正是好动的年纪,加上车上面的大缸绑得几乎贴着地,集上人多,驴车停下时,她顺着驴车后面倒绑的缸口钻了进去。
赶驴的夫妻完全不知情,表姨那时候在等人家吹糖人。
宝儿在缸里浑然不知道害怕,颠来颠去,竟然趴在缸里睡着了。
等这对夫妻回到家,发现缸里多了个小姑娘。
他们一直没个闺女,就刻意没去集上,反而把宝儿给养了起来。
小伙子也卖缸,听了表姨夫讲述当年在集上的事,他突然想到同行说过,这对夫妻以前捡了个姑娘的事。
他去了人家家里,说服他们,带着小姑娘来见了表姨,竟然真是宝儿。
表姨好起来后,不可能再让他们两个带走宝儿,但也没有过多怪他们,因为这十来年,他们把宝儿照顾得很好,当成亲闺女养。
最后,表姨还表示,以后宝儿大了,可以把他们当亲戚,他们要想宝儿了,也可以来看。
如此,皆大欢喜。
宝儿十五岁时,看着跪在表姨面前,帮她剪脚趾甲的小伙子问。
“你到底是谁?”
小伙子看看表姨,又转头看宝儿。
“我像你这么大时,咱们吃过同一个女人的奶。”
宝儿愕然,表姨叹了口气。
“我跟家里人吵架,跑出来差点饿死。当时,我就是这么跪着吃的。”
有奶便是娘。
所以,他看到闲汉在集上调侃表姨,就马上抱上了驴车。所以,他看到表姨浑身湿透从水里出来,就马上用自己的衣裳给裹住。
因为,娘的身体,只容温暖,不容亵渎。
又是一年收麦时,当年那个羸弱的男孩已经成为了中年人,宝儿也已经嫁人。
他们带着各自的家人在帮表姨收麦。
表姨在地头闲坐,布谷鸟在枝头轻轻哼唱着乡谣。
一曲乡谣,乡谣一曲。
和浪漫无缘,与平凡有关。
(本文由黑嫂原创首发。注:因为宝儿回来过程太过坎坷,此文在整理时改动较大,有较大部分删减和增改。)
来源:乡村黑嫂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