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5年6月19日,北京八宝山殡仪馆的哀乐声中,中国电影界送别了第三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谢铁骊。这位用镜头记录时代的电影人,其一生恰如他执导的影片般跌宕起伏。在电影胶片泛黄的记忆里,谢铁骊的名字始终与新中国电影发展的几个关键节点紧密相连。
2015年6月19日,北京八宝山殡仪馆的哀乐声中,中国电影界送别了第三代导演的代表人物谢铁骊。这位用镜头记录时代的电影人,其一生恰如他执导的影片般跌宕起伏。在电影胶片泛黄的记忆里,谢铁骊的名字始终与新中国电影发展的几个关键节点紧密相连。
五十年代末的北京电影制片厂里,刚过而立之年的谢铁骊捧着周立波的小说《暴风骤雨》反复研读。这部反映东北土改的作品,成为他导演生涯的起点。1961年影片公映时,粗犷的黑白影像中翻滚着北方农村的暴风雪,赵光腚等鲜活人物跃然银幕。三年后,《早春二月》里江南水乡的蒙蒙细雨又展现出他细腻的笔触。这些作品像一面棱镜,折射出文艺工作者对现实的思考与表达。
1964年的盛夏,北京长安大戏院迎来特殊演出。三十多台革命现代京剧在此会演,谢铁骊坐在观众席中,注意到舞台上传统戏曲的程式化动作被革命叙事重新诠释。当组织安排他执导《智取威虎山》时,这位曾拍出《早春二月》的导演,不得不将摄影机对准舞台。
七十年代初的中国城乡,露天电影放映队的幕布上总重复着《红色娘子军》的镜头。吴琼花挥舞大刀的身影被投射在粮仓土墙、学校操场甚至打谷场上,成为整整一代人的集体记忆。谢铁骊后来回忆这段创作时曾说:"我们像在玻璃板上跳舞,既要完成任务,又试图保留艺术的本真。"这种矛盾在1975年的《海霞》中尤为明显,这部描写渔家女成长的影片,在经历反复修改后终于呈现出些许生活气息。
当新时期的阳光穿透历史的阴霾,谢铁骊重新拿起导演话筒时,中国电影已站在了转型的十字路口。那些年他常常独自在资料室翻阅过去的胶片,胶卷盒上"革命现代京剧"的标签已经泛黄。晚年接受采访时,他总强调"电影终究要回到人本身",这句话或许包含着他对自己艺术生涯最深刻的领悟。
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摄影棚里,谢铁骊正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发呆。九月底的秋风从破旧的窗缝里钻进来,吹散了桌上几张泛黄的分镜草图。他刚刚接到通知,要组建《智取威虎山》摄制组,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以至于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那些老同事们。
十一月的北京已经飘起了雪花。上海来的样板戏剧团住进了新街口招待所,于会泳穿着笔挺的毛呢中山装,胸前别着闪闪发光的毛主席像章。在严格的政框架下,谢铁骊还是悄悄进行着艺术探索。他让摄影师尝试用逆光拍摄,使英雄人物的轮廓笼罩在光晕中;又说服美工组在布景中加入真实的东北松枝,让舞台化的场景增添几分生活气息。这些细微的改动都要经过层层审批,有时一个镜头要反复修改十几次才能通过。导演谢铁骊无奈的说:样板戏让他们搞得不像是艺术品,而像是宣传的连环画!
最让谢铁骊头疼的是每天的"民主讨论会"。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二十多人挤在一起争论每个镜头的意义。有人提出追光太柔和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有人批评特写镜头太多是"个人英雄主义"。有次为了"打虎上山"这场戏该用几个镜头,他们从早上八点吵到深夜,最后用了十七个镜头才让所有人都闭嘴。半年下来,分镜剧本叠起来有半人高,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不同笔迹的修改意见。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上演。有次为了杨子荣的一个转身镜头,电工师父坚持要加盏追光:"英雄人物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必须亮堂堂的!"谢铁骊试着解释这样会破坏夜景的真实感,结果有人立刻拍桌子:"什么真实不真实,首先要讲立场!"
半年后,当终于敲定的分镜剧本送到洗印车间时,老师傅们看着厚得像字典的剧本直摇头。洗印组长老周悄悄对谢铁骊说:"我干了三十年电影,头回见着这么拍戏的。"谢铁骊只能苦笑,他想起以前拍《早春二月》时,一个长镜头就能说清的事,现在要拆成七八个"正确"的短镜头。但更让他担心的是,这些经过千锤百炼的分镜,真的能拍出好电影吗?
"三突出"原则像一道紧箍咒,勒得谢铁骊喘不过气。每个镜头都要经过严格计算:英雄人物必须占据画面中心,灯光要比其他人亮两档,连站的位置都要比其他角色靠前半步。有场戏需要杨子荣和参谋长同框,为了突出主要英雄,谢铁骊想破脑袋,最后让参谋长全程侧身站立,活像个道具人。更荒唐的是追剿队的戏份,原本凶神恶煞的反派现在全成了模糊的背景板——按照"三突出"原则,反派不能有任何鲜明的形象特征,否则就是"美化敌人"。
最让谢铁骊头疼的是杨子荣的特写镜头。按照要求,英雄人物的眼睛必须始终炯炯有神。可演员长时间盯着强光拍摄,眼泪直流。化妆师想了个办法,往演员眼里滴甘油保持湿润,结果拍出来的效果太过"水汪汪",又被批评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最后只好采取折中方案:每拍三条就让演员休息十分钟,趁这个间隙赶紧点眼药水。
拍摄间隙,谢铁骊常独自躲在道具间抽烟。那里堆放着被淘汰的老式摄影机,蒙着厚厚的灰尘。有次他无意中发现了一本1950年代的导演手记,上面写着"电影贵在真实"。他苦笑着合上本子,现在他们要拍的是比真实更"真实"的革命神话。回到片场,他必须打起精神,指挥着这个奇怪的剧组——一半是电影工作者,一半是教员,在光影与口号之间寻找那个永远正确的平衡点。
摄制组的人都知道,再拍不出让人满意的片子,大家都没好果子吃。美术指导老周提议:"要不咱们就按舞台剧原样拍?"摄影师钱江却坚持:"那还叫电影吗?"争论持续到深夜,最后谢铁骊拍板:正面机位固定不动,保持舞台感;侧面加两个辅助机位,用推拉摇移丰富视角。灯光组想了个折中的办法——英雄人物的特写依然打强光,但改用柔光纸过滤,让光影不那么生硬。
实拍时,每个镜头都要反复琢磨。杨子荣的亮相戏原本设计了一个环绕镜头,现在改成正面定场后,慢慢推进。这样既突出了英雄形象,又没破坏舞台的"规矩"。有场戏需要表现群众场面,谢铁骊灵机一动,让后排的演员稍微侧身,用摄影机的纵深运动制造层次感。
样片送审那天,整个摄制组都屏着呼吸。放映室里,难得没有中途叫停。银幕上的杨子荣唱到"穿林海"时,镜头缓缓推近,既保留了京剧的亮相韵味,又多了电影特有的感染力。放映结束,旗手终于点头:"这次像点样子了。"谢铁骊长舒一口气。
得到首肯后,拍摄进度明显加快。七月的摄影棚像个蒸笼,演员们穿着厚重的戏服,一场戏下来能拧出半斤汗。但没人敢抱怨——大家都知道,这次要是再出岔子,就不是重拍那么简单了。剪辑房里,谢铁骊盯着样片一帧帧调整,生怕哪个镜头又犯了"错误"。当最后一场戏的胶片通过审查时,整个北影厂都能听到剪辑师的欢呼声。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