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福气在后头呢！＂奶奶这话说得神秘，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看透了什么天机。

雀斑里的福气

＂你福气在后头呢！＂奶奶这话说得神秘，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看透了什么天机。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秋天，北方的风已经带着凉意，村口的槐树叶子黄了一半。

我娶了邻村的桂花，满村人都在背后嘀咕，说我钟发是瞎了眼，娶了个满脸雀斑的丑姑娘。

＂长得跟麻雀蛋似的，钟家祖坟冒青烟了，才娶了这么个媳妇。＂村东头老刘家的媳妇最爱搬弄是非，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我装作没听见。

我出生在山东南部一个普通农村，老钟家三代都是木匠，祖传的手艺在我这一代有声有色。

父亲走得早，是奶奶和母亲把我拉扯大，我十五岁就跟着村里老木匠学手艺，十八岁就能独当一面。

我手艺不错，做的柜子门窗结实耐用，方圆十里都有口碑，但在那个年代，农村木匠的日子并不好过。

家具厂慢慢多起来，手工活越来越不值钱，年景不好时，一个月接不到三两单活。

那年我二十六，村里同龄人早已成家立业，娃娃都能打酱油了，我却因家境贫寒一直打光棍。

＂发子，你今年都二十六了，再不找，村里可就没有合适的姑娘了。＂母亲总在饭桌上念叨，眼里满是焦急。

第一次见桂花是在集市上，那天我去买木工刨刀，远远看见一个姑娘站在布匹摊前。

她个子不高，穿着朴素的蓝布褂子，侧脸恬静，像一幅素雅的水墨画。

她转过脸来，我才发现她脸上布满雀斑，密密麻麻的，像天上的星星撒在脸上。

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她丑，反而被她眼中的温柔打动，那双眼睛清亮如秋水，含着一种说不出的坚韧。

后来才知道，她叫桂花，因为满脸雀斑，二十四岁了还没人敢娶，在村里已经算是大龄剩女。

＂钟发，你是个明白人，桂花心善，只是皮相差了点。＂媒婆老宋捏着烟袋锅子说，＂她家里情况也不错，会种地会针线，就是嫌她长得丑，迟迟嫁不出去。＂

我琢磨了几天，心里越想越踏实，就让媒婆去提了亲。

桂花家人高兴得不得了，生怕我反悔，连彩礼都少要了一半。

＂你傻啊？娶个雀斑姑娘还这么痛快？＂村里的小伙伴笑话我，我却笑而不语。

结婚那天，鞭炮声不算热闹，迎亲的队伍也不长，但我的心却异常充实。

桂花穿着红色的嫁衣，头上盖着红盖头，我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掀盖头那一刻，邻居老王家的媳妇不屑地嘀咕：＂瞧这新娘子，雀斑能盖住半张脸，真不知道钟发怎么想的。＂

我心里一阵刺痛，桂花却只是微微低头，眼角有泪，却没掉下来。

奶奶却拉着桂花的手说：＂好闺女，别听她们胡说，你这雀斑是福星，钟发的福气都在后头呢。＂

那一刻，我看见桂花眼中的泪光化作一丝感激的笑意。

新婚之夜，桂花很羞涩，却用她那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说：＂钟大哥，我会好好过日子，不会让你后悔的。＂

我摸着她的手，心里一暖：＂我娶你，就没打算后悔。＂

日子就这么过起来，桂花勤快得很，天不亮就起来烧火做饭，洗衣做饭，操持家务，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做的饭菜香，针线活也好，最绝的是会一手刺绣，那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一针一线都透着灵气。

母亲起初对这个媳妇有些不满意，但看她勤快能干，慢慢也就接受了。

＂这姑娘，样子是差了点，但手脚麻利，心眼实在，比那些花枝招展的强。＂母亲对奶奶说。

奶奶只是笑：＂我早说了，她是旺夫相，钟家有福了。＂

日子虽清苦但踏实，我每天出去做木工活，桂花在家干农活，闲时还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

家里有个小院子，桂花种了几畦蔬菜，还养了几只鸡，日子渐渐红火起来。

直到县里开了家具厂，批量生产的家具价格便宜，质量也不错，村里人渐渐不再找我做木工活。

一九九九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连水缸都结了厚厚的冰。

那段时间，我半个月没接到活，家里揭不开锅，母亲病了，需要钱买药，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天我愁眉苦脸回家，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桂花笑着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发哥，快吃点暖暖身子。＂

吃完饭，桂花却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两千块钱，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发哥，这是我娘给我的压箱底钱，咱开个小作坊吧，你做家具，我来帮忙。＂桂花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我抹了把脸上的木屑，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手，心里又酸又暖：＂这钱你留着吧，万一有急用...＂

＂什么急用不急用的，咱们是一家人，有难同当，婆婆的药钱也等不得啊。＂桂花坚定地把钱塞进我手里。

就这样，我们用那两千块钱，在村东头租了间破屋子，添置了些工具，开始做家具。

起初只是我一个人做家具，桂花打下手，帮我刷漆、上蜡。

没想到她竟给家具上添了刺绣装饰，一个普通的衣柜，因为门板上绣着一对喜鹊，立刻生动起来。

这新鲜的做法很快引来不少客人，特别是年轻媳妇们，都喜欢这样既实用又好看的家具。

我们的小作坊渐渐有了起色，忙起来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桂花的雀斑在灯光下显得更明显，可我看着她专注刺绣的样子，只觉得那些雀斑像是绽放在她脸上的花朵。

好景不长，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外地大厂的家具涌入市场，价格便宜，款式新颖，我们的小作坊撑不住了。

二零零零年，我们欠了一屁股债，作坊眼看就要关门。

村里人又开始说闲话：＂娶个雀斑媳妇，连福气都被克走了，现在落得个负债累累。＂

那段日子，我心情低落，脾气也变得暴躁，有时候回家晚了，还会喝几杯闷酒。

最难熬的是二零零三年的冬天，大雪封门，我们的作坊彻底停工，欠债的人天天上门讨债。

那天晚上，我喝得烂醉，对桂花发了脾气，甚至说了些难听的话：＂都怪我眼瞎，娶了你这个丑八怪，现在落得个家破人亡！＂

桂花没吭声，只是静静掉泪，那眼泪顺着雀斑滑下来，像是给每一颗星星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第二天醒来，发现桂花不见了，家里只有奶奶和母亲，我顿时慌了神：＂桂花呢？＂

＂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有事要办。＂母亲看着我，眼里充满责备，＂你昨晚太过分了。＂

我心急如焚，跑遍全村才知道，桂花去县里把自家陪嫁的宅基地过户出去，换了两万块钱回来。

看到她踏着雪回来，脸冻得通红，手里却紧紧攥着一沓钱，我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对不起，桂花，我不该那么说你。＂我哽咽着道歉。

＂没事的，发哥，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着急。＂桂花微笑着，雀斑下的嘴角微微上扬，＂咱不做普通家具了，做有咱们乡土气息的民俗家具，把我的刺绣加上去。＂

就这样，我们重新开始，桂花的刺绣与我的木工结合，渐渐闯出了名气。

她刺绣的主题都是乡间常见的景象：麦田、高粱、蝈蝈、蜻蜓，朴素而富有生活气息。

每一件家具都有故事，每一幅刺绣都是乡愁，渐渐地，不仅村里人喜欢，就连城里人也慕名而来。

二零零五年，我们的订单多到做不完，不得不请了几个帮工。

桂花成了小有名气的绣娘，那些曾经笑话她的人，现在都羡慕得很。

老王家的媳妇有一次来订家具，看到桂花在专心刺绣，竟然说：＂桂花啊，你这手艺真绝，早知道我家闺女就跟你学了。＂

桂花只是笑笑：＂想学随时欢迎，不收钱。＂

我在一旁听了，心里暖洋洋的，桂花从不记仇，这样的胸怀，比那张脸重要得多。

二零零八年，我们的＂桂花家具＂被评为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县电视台还来采访，说我们传承了传统工艺，融合了现代元素。

桂花上了电视，虽然她极力推辞，但记者却说：＂您的刺绣充满生活气息，观众很想听听您的故事。＂

电视播出那天，全村人都聚在村委会，看着屏幕上的桂花侃侃而谈，我的心里满是骄傲。

奶奶九十大寿那年，村里人都来祝贺，桂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还特意绣了一幅百寿图送给奶奶。

奶奶看着满堂的亲朋，握着我和桂花的手说：＂看人要看心，有德者才有福，桂花这孩子，是真有福气的人。＂

奶奶的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三个月后，奶奶安详地离世，走前还念叨着＂桂花是个有福气的＂。

我们按照奶奶的遗愿，为她办了一场简朴而温馨的葬礼，桂花亲手绣的寿衣，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对奶奶的爱。

二零一零年，我们的家具厂已经小有规模，聘请了十几个工人，桂花也教了几个徒弟学刺绣。

那些刺绣不仅用在家具上，还做成了抱枕、桌布、窗帘，远销城里的高档小区和旅游景点。

我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盖了新房子，买了小汽车，桂花还特意做了一间绣坊，专门用来教村里的妇女刺绣。

＂钟老板娶了个旺夫的媳妇啊！＂村里人都这么说，我心里却知道，这哪是什么旺夫，分明是桂花自己的才华和勤劳换来的。

二零一一年，我们有了女儿，取名钟福，意思是带来福气的孩子。

福儿出生时，桂花已经三十七岁，是村里有名的高龄产妇，但她却说：＂这是老天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福儿长得像桂花，白净的小脸上也有些淡淡的雀斑，但在我眼里，那是最美的装饰。

桂花把女儿抱在怀里，眼里满是慈爱：＂福儿，妈妈希望你长大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像这些雀斑一样，勇敢地留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听了，心头一热，这个满脸雀斑的女人，用她的坚韧和智慧，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美。

女儿上学后，桂花有了更多时间发展她的事业，她组织村里妇女成立了刺绣合作社，专门生产传统手工刺绣产品。

这不仅带动了乡亲们致富，还让这门老手艺焕发新生，甚至吸引了不少年轻人回乡创业。

二零一六年，我们的＂桂花刺绣＂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桂花成了省里的乡村能手，经常被邀请去各地讲课。

她的雀斑淡了许多，但那双眼睛依然清亮，笑起来格外动人，岁月没有带走她的美，反而让她更加从容自信。

我曾经问她：＂当年我说那些难听的话，你怎么不生气？＂

她笑了笑：＂我知道你是一时糊涂，再說，我这雀斑，我自己还不知道啊？但它们是我的一部分，我得接受自己，别人才会接受我。＂

这样朴实的话语，让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强大。

如今，我们的女儿福儿已经十四岁，是个聪明活泼的小姑娘，她不仅学会了妈妈的刺绣，還对设计有着浓厚的兴趣。

＂爸，妈，我长大要上美术学院，把咱们的家具和刺绣变得更漂亮！＂福儿经常这样说，眼里闪烁着梦想的光芒。

桂花每次听到女儿这样说，都会欣慰地笑，那些雀斑随着笑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的花朵。

二零二二年，我们的产品通过电商平台，打开了国际市场，桂花的刺绣作品甚至被一位德国客人高价收藏。

＂真没想到，我一个农村妇女的手艺，能被外国人欣赏。＂桂花感慨道，眼里闪烁着泪光。

我握住她的手：＂这是你应得的，你的才华和勤劳，换来了今天的一切。＂

昨天，我翻出了我们的结婚照，照片已经泛黄，但桂花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

二十多年过去，那个被人嫌弃的雀斑姑娘，用她的善良和智慧，不仅温暖了我的生活，也点亮了一方水土。

我想起奶奶当年说的话：＂你福气在后头呢！＂

如今我才明白，所谓的福气，不是指金钱和名利，而是桂花这样一个能与我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伴侣。

她脸上的雀斑，就像天上的星星，在我最黑暗的日子里，为我指引方向。

而我們的故事，还在继续，就像桂花绣的那些生生不息的图案，在岁月的布匹上，留下美丽的痕迹。

奶奶说的没错，我的福气，确实都在后头。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