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一名医生，我在医院工作了整整四十年。在这漫长的四十年职业生涯里，分属于医生、医院管理者等不同身份。但是这四十年的春节，我大多数时间与病人和医院事物相关。

作者 | 罗志刚

作为一名医生，我在医院工作了整整四十年。在这漫长的四十年职业生涯里，分属于医生、医院管理者等不同身份。但是这四十年的春节，我大多数时间与病人和医院事物相关。

和大家一样，外科医生也渴望在春节与家人团聚。然而职业的特殊性使然，我们随时可能被召唤到手术台上。那些在手术室里度过的春节，虽然无法与家人共度佳节，但这份职业带来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足以让人沉浸其中、忘却自我。

回首过去春节的一点一滴，不仅是工作记录，更是职业生涯和人生道路上的宝贵财富。

实习医生的年

克服恐惧 将患儿送到太平间

我是1984年成为实习医生的，1985年的除夕，我在实习医院儿科轮转值班。那时的病房比较冷清，只有几个重症患儿。

医院没有空调和暖气，冷嗖嗖的，医生办公室中北京炉（一种传统的取暖设备）上面，一个999牌的铝水壶冒着淡淡的水蒸气。带教老师、值班护士加上我三个人围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夜里11点，我在医院食堂吃了一碗面条，身上有点发热，但是我们内心总是有一种不祥感——因为有一个患儿可能稳不住，家长（母亲）也有思想准备，所以不敢上床睡觉。当零点的阵阵鞭炮响完，患儿最终也没抢救过来，家长泣不成声。

根据带教老师的指示，我抱着孩子尚有余温的躯体，与护士送他去太平间。护士拿着手电筒，我俩带着恐惧的心态完成了这个任务。

回到火炉旁，老师对我说：“小罗，当医生，不管你任何时候，都会面对这人世间最不幸、最可怕的局面，你不可以选择退缩，因为你是医生。孩子的妈妈已经痛不欲生，我们应该关心、理解、帮助她，所以，我让你将孩子送到太平间，也许你会感到不适或者有意见，但是这是我们医生职业决定的，医生应该有一颗菩萨心。”

虽然这个年过得有点……（这个词不好说出口），但是老师的话我听进去了，我明白了医生的职责，懂得了生与死的转换，也感受到医生应该有什么样的人文精神。应该说这是一个有着深刻教育意义的年，我接受了一次一对一的“私教”。

后来的每一个春节，我都没有再奢望过一个正常的年。

住院医生的年

邋遢的白大褂背后是医患信任

1986年的年又过得不一样，作为试用期的住院医生，我在烧伤外科轮转，但是这个科室除我以外只有一名医生，总共也就两个人。但是由于年前一个乡村集镇发生鞭炮爆炸事故，我们科室收治了十多位重伤员，最重的烧伤面积达到90%，我与上级医生每天都持续换药、植皮，那个除夕是在充满了麻油纱布气味的病房中度过的。

记得有位患者家属将她那刚从病人身上拿开的手，伸进布袋中抓出几把瓜子，用报纸包着充满感激送给我们。说句实在话，那双手、那病房的条件与设施，这包瓜子我们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是严重污染的食物，的确不敢吃。

老师乐颠颠地拿出一颗瓜子，放到嘴巴中，磕了起来，“好香、好香”，不停赞叹，然后他对家属说：“巧妹子，你的瓜子极好吃，我们不能在病房吃东西，这是有规定的，我和罗医生去值班室吃一下，有事你来值班室喊我们。”

我们俩来到了值班室，我很疑惑，难道老师搞烧伤太久了，已经百毒不侵了？到了值班室，他把门关上，神秘地告诉我：“罗医生，我是咬着牙尝的呀。过年了，这个瓜子人家是真心送给我们的，乡下人，又没有钱，伤得这么重，给你几颗瓜子，你不接，人家会很难受，觉得我们看不起他们、嫌弃他们。这以后治疗上配合就很难默契，要理解病人的心思，病人以及家属在治疗上的配合，是疗效的关键因素之一，因为烧伤病人不停地取皮、植皮很痛苦、很烦躁。”他还要我将瓜子包打开，放在桌面上，万一家属来喊我们，看到我们像是在吃瓜子。

原来看起来有点邋遢（那阵子我们的白大褂总是有这一块、那一块的污渍）的老师，内心竟然是如此善解人意。那时候还没有出现过什么医患纠纷在他的身上，我明白了不管是过年还是任何时候，当医生要懂得如何运用思维能力去考虑病人的心态，让患者觉得你与他之间没有间隙，让医患关系能够更加融洽，共同战胜疾病。

菜鸟医生刚上岗的这两个在病房过的年，尽管没有和家人在一起，过年的环境、经历都有点一言难尽，但是让我明白了当医生的一些事理，让我在这四十年的行医生涯中，没有与病人发生过医疗纠纷，对待病人的各种疾病情况与要求，我都能够自如应答应对，所以我有出院三十多年的病人还一直与我保持联系。

副主任医师的年

在患者旁从年三十守到元宵

俗话说，过一年，长一岁。职业生涯的头两个年，让我变得成熟，没有排斥春节的值班，到1997年过年的时候，已经是副主任医师的我在一位肾脏移植患者身边，从大年三十守到正月十五。

而守护病人的这类模式，源自我在华西读研究生的时候，华西医院唐科仕老师告诉我，他们刚开展肾脏移植时，我的导师唐孝达教授（时任华西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院长）带领病人与医疗团队到达肾源所在地的县级医院（那时候交通不好，器官保存条件有限）进行手术，病人睡床上，唐教授睡地板上，他说这样方便观察病人的集尿袋，从过小年到正月十五都是这样守护病人。

我觉得自己要效法师父。

自2015年我国全面启动公民自愿捐献器官工作以来，2017年开始连续三年，我们医院每年除夕都有器官捐献，2019年除夕到初三就有三位大爱者捐献了器官，于是春节期间我们的器官移植手术得连续开展。

年饭我们采用轮流模式，让医生护士轮着陪家人吃，但是大多数时间医疗团队都在手术室与病房驻守。我们的工作引起了央媒的关注，当时新华社、央视等都给予了报道。

在手术室过年，这种职业的成就感与幸福感，确实让人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初为人父

懂得家庭、社会担当

当我还是年轻医生的时候，面临的是职业发展、业务提升、家庭组建、孩子出生等一系列挑战。1988年12月30日，儿子出生，那时候单位分配的是一间15平方米的筒子楼。

无奈，只好让媳妇回到父母40平方米的家中坐月子。这一年春节我正在备考研究生，所幸的是正在学校执行外科总论教学任务，没有医疗工作，进入了寒假状态。

初为人父，小子好像知道做爸爸的心思，特别熬人。白天睡觉多，每天晚上要吃五六次奶、换十多次尿布，那时候都是用尿布，换下来要洗，不像现在的尿不湿。最多一个晚上换下来三十多张尿布，第二天要抓紧洗干净，挂在北京炉的烟囱上烤干。我的生活被奶瓶、奶粉、尿布、一日三餐加上月子餐，还有考研复习资料填满。

生活拮据，没法请保姆，父母上班，白天帮不了忙。我就这样度过了一段看起来杂乱、繁忙、紧张却又有秩序的时光，也是我人生最为艰难的时光之一。父亲戏谑我“罗志刚，你一边烤尿布，一边考研究生，你是‘罗双考’啊”。

那一年的二月中旬，我懵懵懂懂走进考场，双眼迷离地阅读试卷，不知道怎样完成了五个场次的考试，居然考上了华西医科大学的泌尿外科研究生。

我觉得我的运气是儿子带来的。

那一年的春节，我感受到了初为人父的幸福，知道一个男人应该如何面对各种困难，如何统筹安排时间，进而推广到了家庭的担当与社会的责任如何结合。我后来跟弟弟说过，“男人的成熟应该是在成为父亲以后”。每一个春节都会有新的体验，那么这个春节的体验就要转化成自己对家庭、社会责任思考。

回首这40年的春节，如同记忆碎片，拼凑出我的职业生涯。如今，当我再次回首这些春节，心中充满了感恩和自豪。感恩这段充满挑战的职业生涯，让我有机会救死扶伤、见证生命的奇迹，也懂得生命脆弱和人生无常；自豪自己能够坚守医者初心，尽心竭力为每位患者解除病痛，从黑暗中为他们带来一缕希望之光。

愿世间少一些病痛，愿每一位医务人员都能拥有一个平安喜乐的春节！

责编｜亦一

封面图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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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医脉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