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罗泽南在世时曾建议曾国藩,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以“安天下”为重。什么是“安天下”?就是攻克金陵。因为金陵是太平天国的都城,只有克复金陵,才能最终消灭太平天国。
罗泽南在世时曾建议曾国藩,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而以“安天下”为重。什么是“安天下”?就是攻克金陵。因为金陵是太平天国的都城,只有克复金陵,才能最终消灭太平天国。
罗泽南同时指出,虽然古人称金陵为虎踞龙盘的天险,但从军事地理的角度看,金陵的软肋突出,尤其它地居长江下游,“势不足以控西北”,一旦荆州、岳州、武昌、九江等大江要害之处非其所有,便将岌岌可危。
至1861年底,湘军尽取长江上游各要点,对金陵形成高屋建瓴之势,罗泽南当初的构想成为现实。1862年3月15日,曾国荃率新募的六千湘勇自湖南回到安庆,旋即东行,与上年即已进驻无为的部队会合。湘军直接针对天京的新一轮攻势开始了。
按照曾国藩的部署,曾国荃、曾国葆分别沿长江南北岸夹江东下。安徽的太平军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其沿途部队无力抵抗湘军的攻势,节节败退。曾氏兄弟自东下后,十天之内连克名城要隘数十座,渐渐逼近了位于天京外围的金柱关、东西梁山。
淮军首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虹桥之战
金柱关、东西梁山均为通往长江下游的要隘,其中东西梁山隔江对峙,形成门户,古时称为天门山,诗仙李白有诗赞叹:“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1862年5月中旬,曾国荃率部自北岸的西梁山渡江,会同彭玉麟的水师、曾国葆的陆师,先后攻克了金柱关、东梁山和芜湖。至此,天京屏障尽失。
曾国藩向来主张不图速效,稳扎稳打,其时曾国荃等水陆军加在一起尚不满两万人,又是孤军深入,所以他感到担心,让曾国荃缓进,以便等候多隆阿进兵九洑洲,两军会攻天京。曾国荃不同意,认为所部士气正旺,如果一下子停顿下来,官兵的斗志也会随之松懈,而且“金陵为贼(太平军)根本,拔其根本则枝叶不披而萎”,如此大的战机绝不能轻易错失。曾国藩拗不过胞弟,只得同意他继续进兵。
5月底,湘军三部合力,对天京形成了围攻之势:曾国荃连夺天京城外秣陵关、大胜关两处重镇,进逼天京城下扎营,距天京城仅隔四里之遥;彭玉麟攻占江心洲,进泊于天京的护城河口;曾国葆在秦淮河入江口的三汊河一带傍水驻垒,以确保湘军的西路粮道。
湘军突然兵临城下,使得自击破江南大营后,已度过两年平静期的天京人心大震,天王洪秀全更是惊惧交加,忙命李秀成、李世贤回援天京。
李秀成于一天之内,连续三次接到天王派人送来的诏书,但此时上海战事正处于关键阶段,所以他并没有马上应命赴援天京。
在淮军出战后,李秀成已经意识到,这支尚隶属湘军的新建之师实力不容小觑,必须全力以赴,首先予以击破。6月17日,他暂时放松对松江的围困,亲率慕王谭绍光、听王陈炳文、纳王郜永宽等部,将程学启部重重围困于新桥。
程学启除了依然组织洋枪小队进行阻击外,还用上了火炮。彼时淮军没有洋炮,他们的火炮是由湘军创制并且也是湘军独有的劈山炮。双方在激战中均死伤枕藉,仅仅一天之内,开字营就伤亡了两百余人,太平军的尸体则已经把淮军所挖的壕沟都填平了,但依旧攻势不减,他们踏着同伴尸体继续越壕猛冲。
此时,“洋人拥兵数千,坐守洋泾滨……作壁上观”,常胜军自顾不暇。只能独立作战的淮军遇到了自组建以来的第一次重大考验,胜负与否,决定了他们能否在上海滩立住脚。程学启使出浑身解数,不仅亲自操作劈山炮进行射击,而且率队实施了多达八九次反冲锋,最后自己也在战斗中负了伤。
关键时刻,李鸿章也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决意全力出击,率淮军主力分路进援。1862年6月18日,正在苦战的程学启通过望远镜看到援军赶来,连忙跃出阵地,对太平军进行夹攻。淮军和太平军在虹桥、徐家汇、新桥一带展开搏杀,史称虹桥之战。
淮军到沪两个月,未曾痛快地打过一仗,可谓是养精蓄锐,待势而发。相比之下,太平军连战疲乏且扎营未定,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显得非常被动。更重要的是李秀成所部数量虽多,但除核心主力外,其余各部多以江苏、浙江、江西人为主,打仗并不特别勇悍,在阵亡千余人后,即大败溃退。次日,程学启乘胜进克泗泾,李秀成被迫解除对松江的围困,退兵苏州。
虹桥之战是淮军在没有洋兵协助下所取得的第一场大胜仗。战前李鸿章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取胜,只是因为军情危急才不得不“跃马独出”,他本人也“不作生还之想”,准备随时战死沙场。最终的结果令李鸿章喜出望外,在写给曾国藩的报捷信中,他显得踌躇满志:“有此胜仗,我军可以自立,洋人可以慑威,吾师可稍放心,鸿章亦敢于学战。”
李鸿章在信中并没有过分夸大其词。当初淮军刚到上海时,因衣帽粗陋,外表土里土气而曾遭到洋人的讥笑。李鸿章激励部属道:“兵贵能战,岂在华美?等他们亲眼看到我们打胜仗,看法自然会改变。”虹桥之战后,洋人的态度果然大变,洋兵见到淮军士兵时无不礼敬有加,何伯更是亲自到淮军营中拜访李鸿章,并且再无任何居高临下的言辞和神色。
接到李鸿章的报捷信,曾国藩的欣喜之情可想而知。他在回信中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李鸿章说:“以前我看你写字,就认为你命中必贵。胡文忠(胡林翼)擅长相人之术,他也说你‘君必贵’。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一般认为,李秀成在松江的不战而退,乃是因为天王洪秀全催逼之故,但值得注意的是,他真正退兵其实是在虹桥一战之后,换句话说,如果太平军在这场战役中取胜,他很可能不顾天王的命令,继续坚持进攻松江和上海。
李秀成虽然暂时放弃了对上海的进攻,但在虹桥之战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战略方针和主要兵力依旧集中于东部,上海战区的太平军实力也没有被完全削弱。
李秀成对东部的重视可以理解。他的基地是苏福省(苏南),如果苏福省的安全得不到保障,他将失去立身之本,一如皖北丧失,陈玉成亦无立足之地一样。
不能说在李秀成的心目中,苏福省的重要性胜过天京,但起码对他来说生死攸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肯予以放弃。李世贤同样如此,当他接到天王洪秀全要求回援的命令时,也没有第一时间赶回南京,而是强调必须把左宗棠击退或击垮才能动身启程。
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海的英法联军在与太平军作战中曾经表现活跃,但在李秀成率主力进兵后,却逐渐选择按兵不动,消极应付。朝廷一度很是惊疑,甚至猜测洋人是不是已经暗地里与太平军达成了某种协议。李鸿章通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是洋人既非与太平军私通,也不是要故意坐观成败,而是慑于太平军之兵威,不敢出战。
1862年7月7日,英国公使卜鲁斯收到了外相罗塞尔的训令。这份训令实际上早就从伦敦发出了,只是经过三个月的时间才寄到卜鲁斯手中。当时罗塞尔获悉了太平军攻克宁波并将进攻上海的消息,于是代表英国女王,批准了何伯关于对太平军采取攻势行动,用以武装防守上海及其他通商口岸的计划。
何伯虽然得到了本国政府的支持,但英法联军的指挥权已掌握在士迪佛立手中,而士迪佛立又不敢出战。两人在是否要再次出兵进攻太平军的问题上争论不休,最终谁也拿不出一个令双方信服的方案,结果便造成在1862年的整个夏天,英法联军几乎毫无动静。
在英法联军暂停作战的这段间隙,他们所留下的空缺被淮军和常胜军完全填补。
先前李秀成所发动的春季攻势,其战事主要集中于浦西,但在浦东方面太平军仍占有优势,不过一个叫刘铭传的淮军营官却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式,率先改变了这一局势。
与湘军将领多为投笔从戎的书生不同,淮军营官中仅李鸿章的门生潘鼎新一人为举人,其余营官,张树声是团练,吴长庆是守备,程学启是降将,刘铭传是盐枭,没有一个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由于李鸿章所长者为事功而非学术,所以他的择才观也与曾国藩不同,他偏爱的淮军将领,第一当然是程学启,其次便轮到了刘铭传。
其实刘铭传和李鸿章并无旧缘。当年李鸿章在庐州办团练时,刘铭传还在做着私盐生意,直到李鸿章逃离安徽后,他才举办团练,就是后来投身淮军,也是靠了张树声的大力推荐。
最初李鸿章下令潘鼎新和刘铭传共同驻防浦东,从这一安排来看,实为潘主刘辅,即以潘鼎新为主,刘铭传为次,但刘铭传的光芒很快就超过了潘鼎新。
太平军在浦东的重镇包括南汇、川沙、奉贤、金山等,其中南汇城高池深,积粮颇多,就算潘刘要强攻,也很难拿得下来。令人奇怪的是,南汇守军却屡次托人向他们请降。潘鼎新担心对方使诈,搞假投降,不敢答应。刘铭传多了个心眼,他派人到南汇城探听虚实,终于弄清了实情:南汇守将吴建瀛曾遭李秀成养子李容发的凌辱,其他将领的部属又有半数是兵败后投降太平军的勇军和绿营,皆为身在曹营心在汉之辈。
确定吴建瀛等是真心投降,刘铭传毫不迟疑地率军抵达南汇城下。在他的要求下,城内一万多太平军全部剃发,呈缴印鉴及兵器,整个过程没出一点差错。
南汇是淮军在浦东夺取的第一个城池。虹桥之战后,李鸿章乘太平军新败,挥师向浦东发起进攻。在新的战事中,刘铭传同样令李鸿章眼前为之一亮:此人打仗虽然有些天马行空,但“有血性,有狠劲”。
综合刘铭传收降吴建瀛的表现,李鸿章认为他“颇有应变之才”“潘(潘鼎新)之得众尚不如刘,打仗奋勇亦较逊”。刘铭传由此得到李鸿章的赏识和重用,在原籍皖中的诸营中,李鸿章待之最厚的便是刘铭传的“铭字营”。
在战争中考查将官的同时,李鸿章自己也遇到过危险。有一天,前线的弹药都快要打光了,阵地上的太平军仍支撑不退,部队陷入了进既不得,退亦不甘的尴尬境地。李鸿章见状,便立马桥头,用望远镜进一步观察敌情。不料此情此景正好被太平军某将看在眼里,于是举枪瞄准,准备将李鸿章射于马下。
李鸿章的坐骑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突然向敌阵奔驰而去,用缰绳拉都拉不住。李鸿章身后有一支三百人的卫队,他们为了保护李鸿章,急忙朝敌人猛冲过去。卫队队长手持盾牌率先冲入敌阵,发现某将正朝李鸿章举枪瞄准,立即一跃而起,一刀将其砍翻在地。其他卫队成员也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搏战高手,一大半人皆能飞檐走壁,一个打对方好几个都不在话下。队伍势如潮涌,竟然一下子就把太平军给击溃了。
事后李鸿章才知道,若不是卫队队长力斩敌将,不但难以将敌人击溃,连自己也差点死在太平军枪下,不禁悚然,连忙对这位队长表示感谢并给他记了一大功。
至1862年7月中旬,淮军先后收复川沙、奉贤、金山,浦东半岛上的太平军势力被全部清除。
中国女婿
在浦东战役中,淮军采取了与常胜军联合作战的方式。常胜军装备精良和战斗力强的特点,在这次战役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加上又是不同于英法联军的中国军队,李鸿章逐渐视之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相应地,他与华尔的接触也越来越多。
自重建常胜军以来,依靠战场胜利,曾经被上海洋人扫地出门的华尔声誉日隆。当然,他也知道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拜中国雇主所赐,而他在上海的洋人社区里依然势单力薄,要想继续巩固和加强自己的地位,就必须进一步证明自己对中国雇主的忠诚,且尽最大力量将自己融入中国的体制之中。
在薛焕、吴煦、杨坊等人的保举下,华尔先是和白齐文一起加入中国籍,仅仅一个月后,他又决定娶杨坊的女儿为妻。婚礼按照中国的习惯操作,华尔身穿大清官袍,骑着马,完全是个中国女婿的打扮。
在那个年代,像华尔这样的涉外婚姻足以惊世骇俗。实际上,华尔只能结结巴巴地说一两句中国话,中国字是一个不识,新娘则对英文一窍不通。换言之,新郎新娘根本无法交流,他们的婚姻当然也不可能是爱情的产物,而不过是华尔希望更紧密地靠拢中国人的一个实际步骤。
华尔的努力没有白费。他顺理成章地得到了很多他想要的东西,比如官赐四品,恩准佩戴花翎,比如军队被赐号“常胜军”,比如官级随之升到三品。他在上海洋人当中的地位也直线上升,以一个不入流的雇佣兵、前大副身份,不仅得以与外国商人、传教士结伴搭帮,还受到了各国驻华公使、领事等高级官员的青睐,在流亡中国的洋人当中,他毫无疑问是一个成功者的典范。
问题在于,华尔毕竟是个外国人,在对中国国情的熟悉和掌握运用方面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到位。他以为自己加入中国籍和成为中国女婿,就能够得到中国雇主的完全信任,殊不知中国政府还有另外一套检验其忠诚与否的尺度,那就是文化归顺。华尔因为害怕被其他外国人嘲笑,一直拒绝剃发,平时也不肯穿华服。按照文化归顺的标准,中国政府就有理由对他的忠诚度表示怀疑。
除此以外,华尔傲慢不羁和喜欢夸夸其谈的个性也令中方感到不安。已离任的江苏原巡抚薛焕在提到华尔无可争辩的战功时,总是不忘批评他的不礼貌和不驯顺。实际主持朝廷政务的恭亲王奕訢有一次收到华尔的一份申请,华尔在申请中不但自夸其功,而且竟然要求朝廷授予他随意调遣军队的权力。恭亲王吃惊之余,不得不在批复中对他进行训斥,事后在一份文件中说:“华尔虽为中国出力,究系外国之人,性本不羁,心尤难测。”
常胜军是雇佣军性质,既有军饷也有赏金,二者加起来有时数目很惊人。按照恭亲王的说法:“华尔每收复一地,就要求赏金两万两,而收复青浦后他又额外要求一万两。”
杨坊时任常胜军管带,支出方面主要由他负责管理。如同一位熟悉华尔经历的西方观察家所言,“在华尔领导常胜军时,杨不想扣留军饷,就像他不想跳进黄浦(江)一样。”尽管如此,面对沉重的经济负但,拖欠军饷和赏金的情况也不可避免地会时常发生。每到这个时候,华尔就会朝自己的老丈人大光其火,而杨坊是个不讲究节操的市侩人物,他往往会“在华尔的一声怒吼中扑通跪倒……用头撞他的脚,同时答应一切要求”。
可以想见,类似传闻将令朝廷多么难堪,倘若换成其他人,恭亲王很可能早就向两宫皇太后提出建议,将华尔解职了。就是因为知道华尔能替朝廷打仗,所以恭亲王便只能一边装聋作哑,一边叮嘱李鸿章、左宗棠,要求加强对华尔的控制,并特别指出这是“爱惜将才之道”。
华尔应该感到庆幸的是,他的新上司李鸿章既与其前任薛焕不一样,也没有完全按照恭亲王所说,对他实行严格控制。李鸿章在对华尔的军事才能深表赞赏的同时,对其小节之处毫不介意。他曾告诉曾国藩,华尔既未剃发,自他出任江苏巡抚后,也从未主动前来拜谒,不过“哪里有空与外国人争此小过节耶”?
华尔给李鸿章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其充沛的精力、过人的军事才华以及战场上的勇敢精神——因为负伤次数太多,即便洋人圈子里都觉得华尔“是一个打不死的家伙”。
李鸿章向朝廷报告:“华尔拱卫松、青(松江、青浦),战功卓著,实为洋人之佼佼者。此夷酋至今留长发,亦不来臣府(指李鸿章的官邸)请安,然臣对夷人之不拘小节并不耿耿于怀。”
华尔的名望主要局限在中国人包括在华外国人中间,就是对于在华外国人而言,他也不能说是一个权威人物。对于这一点,当时中方并不了解,以李鸿章为代表,人人都以为他对海内外的外国人能产生巨大影响力,李鸿章在奏章中说:“上海夷人均以华尔马首是瞻……近来,臣鸿章竭力与敦和好,以洽众列强之友情。”在给曾国藩的信中,他也同样表达了这一意图,即希望以华尔为桥梁,得到来自外国的友谊。
当然,从那时候李鸿章所担当的角色来说,所谓中外交好离他还比较远,比这更实在的应该是华尔在军事上所能提供的帮助。
在虹桥之战中,李鸿章亲眼看到太平军的洋枪配备已具相当规模,每次进攻时都必定有数千支洋枪用以射击,“猛不可当”,加上程学启的洋枪小队又立了大功,这使他对洋枪的作用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命令除“开字营”外的其他各营都必须添练洋枪小队。
要大量购买洋枪,就必须有一个合适的供货渠道,李鸿章找来华尔,华尔表现得很爽快,一口答应帮他代购洋枪。与此同时,华尔也不是没有让李鸿章感到头疼的地方。例如,他总是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每次卖了力,朝廷都会立即授勋和向他发布表彰诏令,一旦落空,便推断是作为上司的李鸿章蓄意隐瞒或抢了他的功劳。他曾为此给美国驻华公使蒲安臣写信发牢骚,说:“这里的官员卑鄙地……剥夺了一个人最珍重的东西,即当他出生入死时对他的信任——但我认为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他甚至还请求蒲安臣在见到恭亲王时,为他的人“说句话”。
官府经常性拖欠常胜军的军饷和赏金一事,也仍然是华尔要炮轰的重点对象。以前他只对老岳丈杨坊叫板,如今则捎带上了李鸿章及其同僚,他指责后者扣留了本应属于常胜军的三万五千两白银,并且说:“如果我的脚不是在这泥塘里陷得这么深,我就会把它们全都抛弃。”
不过抱怨归抱怨,华尔很清楚他要想功成名就,就不能脱离这位他口中“可恶的巡抚”。至于军费方面,他其实另有办法。他和杨坊翁婿合作做投机生意,每次攻下太平军所据守的城池又都大肆劫掠,这为他积累了颇为可观的财富,因此之故,即便李鸿章、杨坊等人没有补足欠款,对常胜军的后方勤务也没有造成严重影响,华尔依然是李鸿章指到哪儿,他打到哪儿。
对于刚刚在上海滩立住脚的李鸿章来说,听从指挥和敢战、能战是他考查部将优劣的最主要标准。这一标准适用于程学启,也同样适用于华尔,他对华尔的信赖和赞赏,超过了对其他任何洋人。
与华尔自己的想象相反,给朝廷的奏章里,李鸿章多次特别提到华尔的战功,正是由于他的极力保举,华尔被授予了绿营副将。发现有人向总理衙门报告华尔的越轨行为和傲慢态度,李鸿章也连忙上疏替其辩护,以保证他不被来自背后的暗箭所射中。可以说,在当时的清廷高官里,李鸿章几乎称得上是华尔唯一的朋友,同时也是他最坚强的支持者之一。
试枪
到1862年夏天,常胜军已扩充至三千人,而且装备了数门重炮,随着事业进入峰巅,华尔开始构思更宏大的作战计划,他通过吴煦向李鸿章传话,表示愿意前去协助攻打天京。
李鸿章虽然考虑到常胜军开去天京后,双方可能会在通信和指挥方面产生问题,然而还是对其表示支持,并向曾国藩进行了报告。曾国藩没有拒绝,不过他建议应先让常胜军攻打青浦、嘉定,“以试试枪”。李鸿章看出曾国藩明显缺乏热情,只得直接致函曾国荃,说明若断然拒绝华尔的“好意”是不太合适的。
这时淮军的后续各营陆师、淮扬水师、马队陆续来沪会合,看到兵力逐渐变得充裕,华尔又跃跃欲试地嚷嚷着要“试枪”,李鸿章便决定在浦西展开夏季攻势。
1862年8月9日,淮军和常胜军联合攻占青浦。常胜军在此战中阵亡了五六十人,受伤者不下百人,但华尔自认为已经“试枪”合格,他再次向李鸿章请求攻打天京,说他可以三天赶到前线,三天修筑堡垒,三天攻下天京,还说攻克天京后,可以与湘军平分财物。
实际上由于常胜军是洋人指挥的部队,不到万不得已,曾氏兄弟并不真的想让华尔参与攻打天京,“试枪”只是一个借口,所以华尔越这么夸口,曾氏兄弟反而心里越不乐意,李鸿章也就只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了起来。
我中弹了
李鸿章发起夏季攻势时,李秀成正在组织增援天京,青浦失陷打乱了这一部署,他赶快派慕王谭绍光进行反攻,欲夺回青浦。
守卫青浦的是程学启,因虹桥大捷中的出色表现,他受到李鸿章的特别青睐,李鸿章特别给“开字营”增添了一个营,使其由两营变成三营,从而打破了当时各个营头都只有一到两营的状况。程学启投桃报李,在淮军攻占青浦后,主动要求与水师一营共同防守这个前敌县城。
青浦易守难攻,太平军又没有重炮,加上水师和常胜军的协助,程学启很快就将谭绍光予以击退。李鸿章非常高兴,特地致函曾国藩:“程将(程学启)智勇皆备,战守可靠。青浦非他不能守,别人也不肯守……安庆分遣此将,实感师门(曾国藩)与沅丈(曾国荃)厚赐。”
谭绍光夺青浦不成,转而把矛头指向北新泾,淮军常字营被围。之后太平军进占法华镇,距上海城仅十余里。李鸿章闻报急忙调兵分三路赴援,其中密令程学启一路前往七宝,用以抄袭敌后。
程学启受命后,率部从小路到达七宝,结果一到七宝就被谭绍光以三万之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程学启的“开字营”一共只有一千五百人,还担负着守卫青浦之责,为什么李鸿章仍要把他抽出来?这是因为“援击之师亦非程不可,其才实可统四五千人”。程学启也果然不负所托,在敌我兵力悬殊的情况下,硬是经过苦战得以脱险。
虽然北新泾的局面依然没能打开,但程学启已经成功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李鸿章决定复制虹桥之战的成功打法。当时太平军沿吴淞江筑垒,监视着淮军的一举一动,要与程部会合,就必须从太平军的眼皮子底下通过。不能不说,打仗确实很能锻炼人,浦东战役时,李鸿章遇到危险尚有心惊肉跳之感,这次他竟然骑着马从太平军的营垒附近疾驰而过,似乎丝毫没有担心太平军会实施截击,将其击落马下。
与程部会合是北新泾战役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之后李鸿章和程学启分道对太平军实施了夹击。在交锋时,淮军将劈山炮和洋枪结合起来使用,“以劈山炮护洋枪队而行”,等太平军一靠近,便用劈山炮、洋枪、抬枪、鸟枪齐射,使太平军蒙受很大伤亡,并成功地将其逼退至吴淞江北岸。
此时另外两路赴援部队也陆续加入战团,黄翼升率淮扬水师首先自上游杀来,连破北岸的七个太平军营垒,接着刘铭传又在野鸡墩告捷。谭绍光再也无力抵御,被迫经南翔退回嘉定,上海外围至此得以肃清,淮军声威大振。
从浦东战役到夏季攻势中的克复青浦,直至北新泾战役,英法联军均未参与,连英国观察家也不得不承认,淮军的努力已使得英法的军事行动“不必再扩大”。
对淮军真正起到帮助作用的还是常胜军。淮军在战斗中不仅得益于他们的优势火力,还通过与常胜军士兵的接触,学到了很多西方的实战技能,这使淮军在武器、训练和技战术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至1862年9月,即淮军抵达上海的五个月后,他们已拥有洋枪千杆,所添练的洋枪小队数量虽不多,但已能与湘军营制所规定的火器相配合。
李鸿章与华尔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密切,因为双方都意识到了紧密合作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不过他们之间的合作很快就在一次意外中画上了句号。
1862年9月21日,在浙江指挥攻打慈溪的一场战斗中,站在前沿阵地上的华尔突然用手捂住肚腹,大叫一声:“我中弹了!”他被太平军用滑膛枪击中要害部位,当晚便死在了营中。
华尔死后,吴煦在其遗物中发现了一张天京地图,图上详细列明了一百多处交通要道、重要人物居所的方位,以及它们各自与城垣的距离。谁也不知道这张地图究竟是何人以及在何时绘制,大家只能感叹华尔确实是个“不易动摇的人”。
华尔被打死时刚过而立之年。这位年轻的美国冒险家刚来中国时不过是船上一名无籍籍名的大副,死时却名利双收,不但成为显贵们的座上宾,还成了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华尔的个人遗产总计价值六万英镑),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些所谓的成功及其财富,就一命呜呼了。
“可怜的华尔!”一位英国青年军官在访问松江后,写信告诉他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
来源:历史记录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