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法院庄重的石阶尚在身后,五月的阳光带着胜利的余温,却驱不散林晚秋眉宇间那抹深藏的倦意。她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路边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直起身。
法院庄重的石阶尚在身后,五月的阳光带着胜利的余温,却驱不散林晚秋眉宇间那抹深藏的倦意。她刚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路边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旁直起身。
顾云洲,她的大学同学,凌云公司董事长,这家公司也是她的顾问单位。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衫,没打领带,少了几分商场上惯有的凌厉,多了些闲适的温润。他就那样随意地倚着车门,仿佛只是路过,但那双望向她的眼睛,却像沉静的深海,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等候。
“晚秋。”他声音不高,却轻易穿透了法院门口残余的肃穆空气,带着一种熨帖的温度,“辛苦了。”
林晚秋将脚步顿住,心底那根绷了许久的弦,因这声问候和眼前的人,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寸。疲惫感如同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来。
“顾总?你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职业化一些。
“刚在附近开完会,想起你今天有场硬仗,顺便来看看你。”顾云洲自然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动作流畅,没有刻意的殷勤,却透着不容拒绝的体贴,“上车吧,朵朵该放学了,一起接她,然后吃个便饭?你脸色不太好,需要补充点能量。”
他没有问结果,以他的消息网,或许早已了然。他只是提供了一个温暖的、无需她强撑的港湾。林晚秋看着那敞开的车门,里面干净的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和木质香氛的气息,与她二手POLO里残留的柳絮和快餐包装袋的气味截然不同。疲惫的身体渴望舒适,但理智却习惯性地竖起了藩篱。
“不用麻烦了,我车就在那边……”
“我也正好顺路,”顾云洲打断她,语气温和却笃定,目光落在她眼下淡淡的青影上,“看你这脸色,昨晚又熬到几点?疲劳驾驶不安全。朵朵的班主任张老师,住我家楼下那个,他下午还给我发信息,说朵朵今天的手工课上做了个小东西,想给你看呢!”他适时地搬出了朵朵和张老师,这理由天衣无缝,又精准地戳中了林晚秋的软肋。
她无法再拒绝,或者说,内心深处那点渴望依靠的软弱,让她默许了这份不动声色的关怀。她低声道了谢,坐进温暖舒适的车厢。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顾云洲没有播放音乐,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细微的风声。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的轮廓在傍晚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林晚秋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王翠花案卷宗里冰冷的数字、法庭上激烈的交锋、王强那张狡诈的脸……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案子不容易吧?”顾云洲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林晚秋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松城新区那些高耸的塔吊在暮色中渐渐亮起灯,像沉默的巨人。“嗯,证据链差点被表面的‘群主’身份钉死。好在…工资流水和资金实际流向是铁证。”她简单地概括,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
“你总能从最细微的地方找到突破口。”顾云洲的嘴角弯起一个赞赏的弧度,“就像当年在学校模拟法庭,所有人都觉得对方证据确凿,只有你揪住了那份合同附件里的时间漏洞。”
提到大学时光,林晚秋紧绷的神经又放松了些许,一丝笑意掠过眼底:“陈年旧事了。”
“旧事才难忘啊!”顾云洲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拂过心尖。他侧过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尤其是…某些人,某些事,一直记在心里。”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空气里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暗流。林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一股细微的暖流悄然滑过心田,随即又被她强行压下。她假装没听懂那未尽之意,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接到朵朵,小姑娘看到顾云洲,眼睛亮了一下,甜甜地叫了声“顾叔叔好”,便乖乖坐进后座,把手工课上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粘土小房子递给妈妈炫耀。
顾云洲赶紧夸赞朵朵手艺真不错,小房子做的真漂亮!朵朵特别得意地笑着。
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女儿对顾云洲毫不设防的亲近模样,林晚秋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朵朵的世界太单纯,顾云洲的温和与耐心像阳光,轻易就能让她依赖。这依赖让林晚秋温暖,却更让她恐惧。她怕这短暂的温暖会成为日后更深的失落,怕女儿习惯了这份“顾叔叔”的关怀后,一旦有什么变故,那小小的心脏该如何承受?她不敢赌,更不敢用女儿的安全感去赌一份尚未明朗的感情。
车子没有开往柳树街,而是驶向了松城新区一家闹中取静的私房菜馆——云水居。门脸低调,内里却别有洞天,回廊曲折,流水潺潺,包厢临着一方小巧的庭院,竹影婆娑。
朵朵显然饿了,对精致的小点心很感兴趣。顾云洲细心地替她夹菜,温声询问学校里的趣事,耐心听着小姑娘略显跳跃的讲述,气氛轻松融洽。林晚秋看着这一幕,心底某个角落微微塌陷。这种被细心照顾、女儿也被妥帖对待的感觉,陌生又熨帖。可越是温馨,她心底那根名为“警戒”的弦就绷得越紧。她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贪恋着眼前的美景,却又本能地恐惧着脚下的深渊。她怕自己一旦沉溺,就会让朵朵也暴露在可能的风雨里。
一会儿时间朵朵就吃饱了,去了饭店角落里的小型淘气堡玩耍去了,包厢里只剩下两人。柔和的灯光下,气氛变得微妙而沉静。桌上几道清爽雅致的江南小菜,一壶温热的龙井,氤氲着淡淡的茶香。
“这里…环境真好。”林晚秋打破沉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嗯,凌凌以前也喜欢这里的清静。”顾云洲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很随意地提起了亡妻的名字,没有刻意回避,也没有沉溺于痛苦,只有一种沉淀后的怀念。“她总说,闹市里能寻到这样一处地方,不容易。”他顿了顿,看向林晚秋,“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林晚秋的心轻轻一颤。她知道顾云洲的妻子两年前因胃癌离世。此刻听他平静提及,反而更觉他内心的沉重与克制。她不知如何接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心底却悄然划过一丝微妙的情绪——是敬佩他的坦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局促。他如此自然地怀念亡妻,这份深情让她动容,包括那公司的名字,凌云公司,显然是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一个字组成的。这让她更清晰地看到横亘在他们之间那无法忽视的过去,以及他心中永远保留的亡妻的位置。她和他的亡妻,终究是不同的。这份不同,让她在靠近与退缩间,更加摇摆。
“晚秋,”顾云洲放下茶杯,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看着你一个人带着朵朵,又得为案子奔波,把自己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弦…我很心疼。”
林晚秋的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目光。这份直白的心疼,像温暖的潮水涌来,几乎要将她筑起的堤坝冲垮。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低沉而温和,“朵朵是你的全部,你怕任何变动都会让她不安,怕她受到伤害。这份心情,我懂。”他顿了顿,眼神真挚,“所以,我从未想过要你立刻做出什么改变,更不会去勉强朵朵接受什么。我只是希望,在你觉得累的时候,在你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的时候,能记得,我在这里。”
他的话,像温热的泉水,缓缓注入林晚秋因长久戒备而有些干涸的心田。那份被小心掩藏的孤独和压力,在他坦诚而毫无逼迫的言语中,悄然松动。她抬眼看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侵略,没有索取,只有深沉的关切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守护。这份守护,让她心动,也让她心慌。心动于他的理解和尊重,心慌于这守护背后沉甸甸的情意,以及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回应、有勇气承担这份情意可能带来的所有未知。她怕自己给不了他同等的深情,更怕辜负了这份沉甸甸的等待。
“云洲…”她很少在非工作场合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涩然,“谢谢你。只是…我习惯了。”她真的习惯了这份重压,习惯了一个人扛,习惯了在女儿面前扮演无懈可击的母亲,习惯了将所有的软弱和渴望都深深埋藏。习惯,是她为自己和女儿构筑的安全堡垒,她不敢轻易拆毁,哪怕堡垒里有时也冰冷孤独。
“习惯不代表不需要。”顾云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晚秋,你不是铁打的。朵朵需要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妈妈,而不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超人。给自己一点喘息的空间,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你分担一点点,哪怕只是像今天这样,接你下班,一起吃顿饭,听你说说案子里的烦心事。”
他的话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没有华丽的承诺,只有朴实的陪伴。林晚秋看着他眼底清晰的自己,那份强撑的坚硬外壳,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缝隙。鼻尖的酸涩感再次涌上,她迅速低头,借喝茶掩饰。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开启她封闭的心门。门内是她渴望的温暖与依靠,门外是她不敢轻易踏足的、可能改变她和朵朵整个世界的未知领域。心动与恐惧,像两股力量在她心中激烈撕扯。
“顾问合同续签完了,你看看。”顾云洲适时地转换了话题,拿出一个文件夹放在桌上,自然地化解了她的窘迫,“法务部重新拟了条款,顾问费上调了30%,预付半年。另外,社区法律援助中心那个共建项目,董事会已经正式立项,启动资金也批了,项目负责人,非你莫属。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详细聊聊你的想法?”
他谈论着工作,却是在给她铺就更坚实、更自由的道路。更高的顾问费意味着她不必再为朵朵的补课费或老POLO的维修费焦虑,毕竟她这个热心肠的律师,赚不了多少钱;参与公益项目,则是将她个人的职业理想与更大的社会责任连接起来。他永远懂得,给予她最需要的,不是怜悯的施舍,而是平等的尊重和支持。
林晚秋的心,像被温热的泉水彻底包裹。那份感动和依赖,在顾云洲润物无声的体贴中悄然滋长、沉淀。她拿起那份合同,指尖划过新的数字,再看向他时,眼底残留的水光已被一种清亮而复杂的光芒取代。这光芒里有感激,有动容,有被理解的熨帖,也有一丝茫然和未解的忧虑。她感激他不动声色的周全,动容于他长久以来的守护,熨帖于这份尊重她独立人格的支持。然而,那未解的忧虑,依旧是关于朵朵,关于她们母女这艘在风浪中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小船,是否能承受得起另一股强大暖流的注入?
“云洲,我…会认真考虑的。”这句话,既是对合同和项目的回应,似乎也包含了更深层次的含义。“考虑”二字,是她此刻唯一能给出的、带着无限心事的承诺。
顾云洲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有光芒闪过,像投入石子的深潭漾开涟漪。他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和更深沉的情感。“不急,晚秋,”他声音低沉而温柔,“你知道的,我一直在。”
晚餐结束,送她们母女回到柳树街28号那栋有些年头的老楼下。昏黄的路灯照着湿漉漉的地面,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谢谢你的晚餐,也谢谢你送我们回来。”林晚秋抱着已经有些睡眼惺忪的朵朵,轻声说。
“早点休息。”顾云洲站在车边,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目光温和地落在她的脸上,“别熬太晚!”
“嗯,慢点开车!”林晚秋点点头。
看着他的车灯在巷口转弯消失,林晚秋抱着女儿站在单元门口,没有立刻上楼。雨后的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温热的暖流,也吹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心事。
怀里的朵朵动了动,小脸在她颈窝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呓语。
林晚秋紧了紧手臂,低头在女儿柔软的头发上轻轻印下一吻。心湖深处,那层坚固却冰冷的薄冰,在顾云洲沉静而持久的目光下,在今晚那顿带着理解与尊重的晚餐后,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一种久违的、带着暖意的安宁,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悄然滋生。然而,这安宁之下,是更为复杂的暗涌。她贪恋这温暖,渴望这依靠,却无法摆脱那份根植于母亲本能的、对女儿未来安稳的深切忧虑。这忧虑像藤蔓,缠绕着那颗刚刚萌动的心。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案件依然纷繁,但此刻,踩着脚下这方浸染着人间烟火的老旧土地,怀抱着沉沉睡去的女儿,想着那个在暮色中等候、在餐桌上给予理解与支撑、在楼下温情道别的身影,这琐碎艰辛的烟火人间,似乎也显露出它坚韧而温暖的底色。
未来,不再仅仅是她独自背负的沉重行囊,似乎也透进了某种踏实而可期的微光。只是这微光,映照出的前路,既充满温柔的诱惑,也布满需要她小心翼翼去权衡的未知。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夜空中凝成一小团白雾,旋即消散。她抱着女儿,转身走进了那扇熟悉的、亮着温暖灯光的单元门,将夜色、暖意与复杂的心事,一同关在了身后……
来源:清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