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睡意全无。匆忙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往外冲。初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寒意，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一路上，我不停地回想着前两天去医院探望奶奶的场景。

凌晨两点十八分，手机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深夜的宁静。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医院的来电显示时，心顿时揪了起来。

"请问是刘老太太的家属吗？病人情况有些不太稳定，建议家属尽快过来一趟。"护士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睡意全无。匆忙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往外冲。初春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寒意，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一路上，我不停地回想着前两天去医院探望奶奶的场景。

那时的奶奶虽然虚弱，但精神还算不错，还在念叨着要和爷爷离婚。"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你爷爷，"她拉着我的手，眼神坚定地说，"我这一辈子都在后悔，现在我想通了，趁着我还活着，一定要把这事办了。"

护士站的值班铃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推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我一眼就看到了爷爷佝偻的身影。他静静地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那个平日里总是大声呵斥奶奶、动不动就拍桌子的倔老头，此刻却安静得让人心疼。

"爷爷......"我轻轻喊了一声，在他身边坐下。

爷爷这才缓缓转过头，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他满脸的泪痕。"你奶奶她......"他的声音哽咽了，"医生说可能......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我从没见过爷爷这个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个不苟言笑、固执己见的老人。每次奶奶说要离婚，他不是暴跳如雷就是冷嘲热讽："离！你爱离就离！这七十年你天天说要离，不还是在这儿吗？"

可现在，他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我注意到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那是奶奶平时放贵重物品的包袱。

"护士说你奶奶清醒的时候，一直在叫我的名字。"爷爷低声说，声音里透着说不清的苦涩，"这辈子她最恨的就是我，现在怎么......"说着，他又沉默了。

我轻轻拍着爷爷的后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单调的监护仪器声让这份沉默显得格外压抑。

突然，护士站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值班护士快步走来："刘老先生，病人醒了，要见您。"

爷爷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他慢慢站起来，擦了擦眼角，整了整衣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他年轻时的样子——倔强、要强，却又倔强地爱着那个总说要和他离婚的人。

"你在外面等着，"爷爷对我说，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和你奶奶......我和你奶奶单独说会儿话。"

看着爷爷缓缓走进病房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这对相伴七十年的老人之间，或许有着我们这些晚辈永远无法理解的情愫。那些年少时的誓言，中年时的争吵，暮年时的倔强，都在这个寂静的凌晨，化作了一声叹息。

护士轻声告诉我，奶奶临终前点名要见爷爷，说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他说。那一刻，我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一辈子说要离婚的老太太，最后究竟要对她的丈夫说些什么？

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那个下着小雨的下午。那天，我第一次听奶奶讲起她的青春往事。

那是去年春天，我陪奶奶晒太阳时，她望着院子里盛开的海棠花，忽然开始讲述那个改变她一生的日子。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奶奶的声音轻柔，眼神却异常清亮，"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我还记得，那天我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蓝布旗袍，站在铜镜前，心里还在想着邻村那个给我递过情书的男孩。"

"可就在那天，我爹突然告诉我，族里给我定了门亲事。"说到这里，奶奶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那时候，我连你爷爷的面都没见过，就这样，我的婚事就被定下了。"

我清晰地记得，说这话时奶奶的表情，既无奈又带着几分说不清的苦涩。她接着说："当时我哭着闹着不愿意，可在那个年代，女孩子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家里说了，这是两个族之间的大事，由不得我任性。"

回忆起新婚之夜，奶奶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你爷爷比我大了整整十岁。他站在洞房里，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刘家的人了，要守我们刘家的规矩'。"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牢笼。"奶奶说着，目光投向远方，"你爷爷是个读过书的人，可他骨子里的观念比任何人都传统。在他眼里，妻子就该相夫教子，操持家务，不该有自己的想法。"

婚后的生活，处处都是磕磕绊绊。奶奶善良活泼的天性，在爷爷严苛的管教下渐渐消失。每次想要出门串个门，都要看爷爷的脸色；就连置办件新衣裳，也要经过爷爷的同意。

"有一次，"奶奶说起这事时，眼里还带着倔强的光芒，"我好不容易攒了些钱，想去买个新发卡。你爷爷知道后，把钱全部没收了，说女人爱打扮是不检点的表现。从那以后，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家。"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当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奶奶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选择的余地。在那个年代，离婚的女人不仅要承受世俗的非议，更要面对生存的困境。

"每次看到孩子，我就软了心肠，"奶奶说着，眼角泛起泪光，"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认命。所以我总是说要离婚，即使知道根本离不了，可说出来，心里也能好受些。"

随着年月流逝，爷爷的专制并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他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试图掌控家里的一切。奶奶的反抗，也从最初的哭闹，变成了一种沉默的倔强。

"你知道吗？"奶奶拉着我的手，声音低沉，"这些年，我每天晚上睡前都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勇敢一点，是不是我的人生就会不一样？可是现在想想，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听着奶奶的诉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着爷爷说要离婚，却又一直没有真正离开。那不仅仅是对婚姻的不满，更是对失去的青春、被困的人生的一种无声抗议。

此时此刻，站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我忽然觉得鼻子一酸。那个穿着蓝布旗袍、怀揣着少女情怀的十八岁女孩，就这样在时代的洪流中，变成了今天这个倔强的老太太。而她一生中从未停止的离婚宣言，或许正是她保持自我的最后倔强。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我翻看着手机里存的老照片，那是去年春节我给爷爷奶奶拍的合影。照片里，他们坐在老藤椅上，虽然是在笑，但那笑容背后，却藏着我们这些晚辈不曾看见的苦涩。

那些年，奶奶不是没有试图逃离过。我妈曾经告诉我，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奶奶有过三次出走。最远的一次，她独自一人坐着绿皮火车去了省城，在那里整整待了一个星期。

"那次你奶奶走后，你爷爷疯了一样到处找人。"妈妈说起这事时，眼里还带着心有余悸的神色，"可等到真找到人了，他又变了个样，把你奶奶拽回家就是一顿打骂。那场面，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害怕。"

那是1986年的冬天，爷爷刚从工厂下岗。生活的重担和失业的打击，让他的脾气变得更加暴躁。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就对奶奶拳脚相向。那时的奶奶，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声嘶力竭地反抗，而是选择默默承受。

"可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妈妈接着说，"每次打完人，你爷爷自己反而先急了，手忙脚乱地找跌打药，还要亲自给你奶奶擦药。可第二天，又是一样的戏码。"

日子就这样在明争暗斗中一天天过去。奶奶虽然不再出走，但她找到了另一种反抗的方式——她开始在每个可能的场合宣称要离婚。串门的时候说，买菜的时候说，就连过年走亲戚，也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一遍。

"老刘家的又闹离婚了。"这句话渐渐成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奶奶是在无理取闹，有人说她是更年期闹的，还有人说她是被爷爷逼疯了。可从来没有人真正理解，这是一个被生活压垮的女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命运。

最让人心酸的是，每当有人来劝和的时候，奶奶总是一边说着要离婚，一边却在默默地照顾着爷爷的起居。给爷爷煮的面条，总是要掐着点才能保证面条的软硬适中；爷爷的衣服，永远都是被奶奶提前一天就要准备好，就连扣子掉了，也要在爷爷发现前就缝好。

"你说你要离婚，那这些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每次邻居这样问的时候，奶奶总是淡淡地说一句："我是要和他离婚，又不是要他的命。"

1995年的那个夏天，爷爷突发心梗住院。那些日子，奶奶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端屎端尿，从不叫苦叫累。可就在爷爷病情稳定后，她又开始当着医生的面说要离婚。

"你这老太太，"主治医生哭笑不得地说，"你老伴病重的时候，我可是看着你天天在病房里忙前忙后的。这病刚好，你怎么又说要离婚？"

"那不一样，"奶奶倔强地说，"我是人，我有良心，看不得人受苦。可这不代表我愿意继续过这样的日子。等他好了，我就要和他离婚。"

然而，每一次的离婚宣言，最后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日子还要过，孩子还要养，家里的柴米油盐还得有人操持。在那个女人连自己的生计都难以维持的年代，离婚对奶奶来说，终究只能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心愿。

看着手机里那张笑得勉强的合影，我忽然明白，奶奶的抗争，从来就不是为了真的离婚。那不过是她在命运面前，仅存的一点倔强和尊严。而爷爷的暴躁与专制，或许也是他面对生活重压时，唯一知道的应对方式。

此时，重症监护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护士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这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那个十八岁的姑娘，能有勇气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重症监护室的灯依然亮着，我的手中还握着爷爷刚才留下的那个布包。护士告诉我，奶奶醒来之后，特意要求把这个包交给爷爷。

布包有些年头了，边角都磨得发白，还打着一个老式的绳结。我轻轻解开绳结，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还有一本已经翻得很旧的日记本。

第一封信的日期是1954年，正是爷爷奶奶成婚的第二年。信纸已经发黄发脆，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见：

"刘大哥：

得知你要娶亲的消息，我心里很是难过。但我明白，这是两族之间的约定，由不得你我任性。你是读过书的人，将来一定要好好待她。至于我们之间的事，就当是一场梦吧。

——素芳"

我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素芳，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可这封信却揭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原来爷爷的心里，也藏着一段未了的情。

翻开日记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刘建国日记"，是爷爷的字迹。第一篇日记的时间是新婚当晚：

"今日成亲，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她不愿意，可这门亲事，又何尝是我能决定的？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素芳的信我已烧掉，从今以后，我要好好待这个被命运推到我身边的姑娘。"

原来，爷爷何尝不是被命运捆绑的可怜人？他的严厉和专制，或许正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愧疚与补偿。

继续往下翻，在1986年的一页日记里，爷爷写道：

"今天她又跑了，这已经是第三次。我发了很大的火，打了她。可是后来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我恨不得打的是我自己。我知道她不快活，可我又能怎么办？这些年，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工作上，想着只要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她总有一天会原谅我。可如今我连工作都保不住了......"

在这之后的几页，全是爷爷的自责与悔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暴躁伤害了奶奶，可又无力改变自己的性格。在那个男人不懂得如何表达感情的年代，暴力成了他宣泄痛苦的唯一出口。

最令我震惊的，是在日记本的夹层里发现的一份离婚协议书。协议书的日期是1988年，上面有爷爷的签名，但没有奶奶的。原来在那一年，爷爷曾经暗暗做出过放手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最后没有成行？答案在当天的日记里：

"今天偷偷去民政局开了离婚协议书，想着让她自由。可回来的路上，看见她在巷口摆摊卖茶叶蛋补贴家用，头上全是汗。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与其让她一个人艰难，不如我继续当那个被她恨着的丈夫。至少，我还能照顾她......"

翻到日记本的最后一页，是去年春节时爷爷写的：

"她今天又说要离婚，我又凶了她。其实我多想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改变，可是总是力不从心。我知道自己亏欠她太多，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看着她花白的头发，我真希望能重来一次。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要让她快快乐乐的......"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原来在奶奶不断喊着要离婚的这些年里，爷爷的心里也藏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他们就这样互相伤害，互相成全，在时代的洪流中，艰难地走过了七十年。

护士站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看见爷爷从病房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脸色苍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奶奶她......"爷爷的声音哽咽了，"她让我把那些信都烧了，说是不想带着遗憾走......"

凌晨四点，医院的走廊愈发安静。护士说，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了，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爷爷坐在病床前，紧紧攥着奶奶的手，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十指相扣。

"老刘......"奶奶的声音很轻，像是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这辈子，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要和你离婚。"

爷爷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其实，"奶奶继续说道，声音断断续续的，"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可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

泪水从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滴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那年我十八岁，"奶奶的声音里带着追忆，"你记得吗？我穿着蓝布旗袍，你说我像个断了线的风筝，需要有人替我系好绳子。那时候我多恨你啊，觉得你夺走了我的自由。"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忽然明白了，"奶奶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都是那个年代的可怜人。你有你放不下的人，我有我放不下的梦。可到头来，陪我们走到最后的，还是彼此。"

监护仪的声音在病房里规律地响着，仿佛在为这场迟来的告白打着节拍。

"那些信，"奶奶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爷爷，"我知道你一直留着。我也知道，你当年去民政局领了离婚协议书。其实那时候我在门口看见你了，看见你拿着协议书在路边坐了很久很久......"

爷爷再也控制不住，呜咽出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不，"奶奶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我们谁都不欠谁的。那些年你打我骂我，我也没少用难听的话气你。可你知道吗？每次你熬夜给我煮姜汤的时候，每次你偷偷把我垫高的枕头放平的时候，我都在想，这个倔老头子，其实心里是装着我的。"

"我总说要和你离婚，"奶奶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可我心里明白，这辈子离不离的，都是命。我们这一生，也许走得不够漂亮，可到底还是走到了最后......"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在这个寂静的凌晨，我仿佛看到了七十年光阴的重量——那些难舍难分的纠葛，那些无法言说的温柔，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都在这最后的时刻化作了一声叹息。

"老刘，"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弱，"我这辈子最后悔的，是没能让你快乐。可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也是遇见了你。你总说我是断了线的风筝，可到头来，是你陪着我，在这人世间飘了七十年......"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护士匆匆跑进来，可是奶奶却露出了安详的笑容。

"别哭，"她看着泪流满面的爷爷，"下辈子，如果还能遇见，我一定不说离婚了。我要好好和你过日子，让你也快快乐乐的......"

这是奶奶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病房时，她永远闭上了眼睛。爷爷伏在病床上，放声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而我站在窗边，看着初升的太阳，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爱情。也许爱情不一定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不一定是甜甜蜜蜜的承诺，它可能就是两个被命运捆绑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包容，学会了体谅，学会了用自己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后来，爷爷按照奶奶的遗愿，把那些信都烧了。但他保留了那份从未使用的离婚协议书，小心地收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我知道，那里面藏着的，是一对老人对爱情最特别的诠释。

而今，每当我经过那条开满海棠花的街道，总会想起奶奶常说的那句话："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爷爷。"现在我终于懂了，也许正是这份"后悔"，成就了他们相守一生的韵味。

来源：往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