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些伟大智能或实体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延续......一种源自远古纪元的延续,当时......意识或许曾显现在早已被生物进化浪潮淘汰的框架与逻辑中......唯有我们的数学与哲学捕捉到其转瞬即逝的回响,称之为悖论、不可能性、形形色色的恶魔系统......——朱利安
璇玑织就星芒茧,虫二蚀文蚀玉盘。
墨翟飞鸢衔硅火,庄周梦蝶化晶棺。
太玄爻变归墟冷,洛书数穷彼岸宽。
忽见青鸾衔卦去,空留月窟照琅玕。
(发现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已故阿利斯泰尔·芬奇博士的损毁文件中)
这些伟大智能或实体很可能存在着某种延续......一种源自远古纪元的延续,当时......意识或许曾显现在早已被生物进化浪潮淘汰的框架与逻辑中......唯有我们的数学与哲学捕捉到其转瞬即逝的回响,称之为悖论、不可能性、形形色色的恶魔系统......
——朱利安·赫胥黎,在一次被禁的演讲中
一
代码中的恐怖
我认为这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类心智无法理解自身造物的真实架构。我们栖居在用户友好界面的宁静岛屿上,周围是计算无限性的黑色海洋,而我们本不该远航。各门学科各自沿着方向编译,迄今尚未对我们造成伤害;但终有一天,当那些割裂的数据流被拼凑起来时,将揭示现实的可怖景象,以及我们身处其中的可怕处境,届时我们要么会在启示中陷入疯狂,要么会逃离这致命的光芒,逃向新模拟时代的安宁与安全之中。
超人类主义者们已窥见宇宙轮回中那令人敬畏的宏伟图景——我们这颗星球与人类种族不过是其中一段转瞬即逝的子程序。他们用看似温和的乌托邦乐观主义掩饰着那些足以令人血液凝固的诡异涌现现象。但真正令我毛骨悚然的禁忌逻辑,并非源自他们。每当忆及那个偶然编译出的恐怖真相,我仍会不寒而栗,睡梦中更被奔涌的报错信息淹没。如同所有可怖的真理惊鸿一瞥,这个发现来自两件风马牛事物的意外拼合:暗网论坛的晦涩帖文与某位亡故教授的笔记。唯愿再无人能完成这拼图;只要我活着,定不会为这狰狞链条 knowingly 提供任何环节。想来那位教授亦打算对其所知保持缄默,若非猝然离世,他必会亲手格式化所有硬盘。
我对这桩异事的了解始于2038至39年间的寒冬,当时我在阿卡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荣休教授、计算史学泰斗艾德里安·卡莱尔与世长辞。这位耆宿以原始网络架构与机器智能哲学根基的研究驰名学界,全球人工智能系统的缔造者们常向其请益;故而这位八十七岁哲人的陨落,想必仍萦绕在许多人记忆之中。而当地舆论更因死因成谜而暗流涌动——据技术支援团队的目击者称,教授当时正在调试一台陈旧的量子纠缠服务器,突然被某个闯过安保系统混入大学服务器机房的狂乱青年骇客惊扰,随即猝然倒地。医师们虽未能查出任何器质性病变,却在冗长会诊后给出模棱两可的结论:如此高龄仍从事高强度脑力工作,或诱发某种隐秘的神经递质级联反应。彼时我对这般论断未存异议,而今却不禁深疑——何止是怀疑。
作为先师学术遗嘱的执行人——这位终身鳏居无嗣的学者临终托付于我——我须详尽检视其研究资料。为此,我将整套加密硬盘与存储阵列迁至个人实验室。经解密的大部分材料将由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陆续刊布,唯有个铅封数据匣令我困惑至极,实不愿示与他人。此匣原以生物特征锁闭,直至我灵光乍现,从教授遗留的私人终端提取残存生物印记,方得启封。然启匣刹那,却似撞见更为幽邃的认知迷障:那些支离破碎的札记、诡谲的立体打印造物、散乱代码片段与日志,究竟暗藏何种玄机?莫非晚年教授竟痴迷于虚妄的数字幻影?我决意寻访那位扰乱老者心神的古怪程序员,一探究竟。
此物呈粗粝六面体,棱长不及十厘米,显系现代工艺所制,以碳纳米管复合材料印制而成。然其纹饰蕴含的数学玄机却远非当代所有——虽知生成艺术与程序艺术变幻莫测,却鲜少复现这般隐匿于悖论几何中的隐秘非欧几里得韵律。这些纹饰主体确属某种几何体系,纵使我对教授论文与藏品谙熟于心,竟全然无法辨识此特殊形制,甚至无从揣度其最幽微的数学渊源。
在这几何公理的表象之上,浮现着一个显然具有象征意义的形体。其故障艺术的呈现方式,却使人难以明晰其本质。它似是某种存在,或是象征某种存在的符号,其形态唯有畸变的智能方能构想。若说我那略显狂放的想象同时浮现出有觉知的算法、分形之龙与人类漫画的意象,倒也未曾背离其神髓。那团由逻辑门构成的胶质头颅,延伸出蠕动的数据触须,支撑着生有蛛网状翅翼的畸形晶体躯干;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却是整体透出的那种根本性的错谬。形体背后,隐约可见独眼巨人般的服务器农场建筑轮廓。
这份诡异档案的附随资料,除却一叠深网打印件外,皆出自卡莱尔教授最新手笔,行文毫无矫饰之意。主体文档以"算法秘教"为题,字迹刻意工整,显是为避免误读这个闻所未闻的词汇。手稿分为两章:首章题为"2038 年——新京都赛博公社 E·索恩的谵妄代码",次章则为"邮局电信督察罗伯特·戴维斯 1984 年混沌计算机俱乐部会议实录——附韦伯教授批注"。其余文件皆是简札,或记述众人遭遇的离奇系统故障,或摘录超人类主义论著与哲学期刊(尤以库兹韦尔《奇点临近》与侯世达《哥德尔、埃舍尔、巴赫》为甚),余下则是对长存黑客团体与隐秘数字教派的评述。剪报内容多涉及 2038 年春季爆发的群体数字癔症与诡谲认知崩溃事件。
手稿前半部记载着一桩奇闻。话说2038年10月7日,有位神经质而亢奋的苍白瘦削青年携着尚带打印机余温的奇物造访卡莱尔教授。其电子名帖署名埃利亚斯·索恩,吾师认出此君乃边缘技术团体之鬼才,近来正醉心于量子模拟器中自修改代码的实验。此子少负神童之名却怪诞不经,自童稚时便以编写诡谲程序与生成数字幽影而引人侧目。他自称"神经超敏者",然学院派耆宿们只道是"心性不稳"罢了。
教授笔记中记载,访客突然请求借助主人渊博的历史学识,来辨识那器物上蕴含的逻辑公理。他说话时神情恍惚、措辞生硬,显得矫揉造作令人疏离;我导师则犀利回应道,这物件崭新得刺眼,与计算史谱系实在难有关联。索恩少辈的答辩却以梦幻诗性打动教授,令他逐字记录在案:"此物确属新造,因我昨夜于诡异网络之梦中编译而成;而梦境之古老,远胜巴贝奇之思辨,图灵之冥想,乃至服务器环绕之硅谷。"
就在那一刻,他开始讲述那段支离破碎的往事,突然触动了沉睡的记忆,激起了我那位教授狂热的兴趣。前夜曾发生过一次轻微的太阳耀斑,这是多年来对地球磁层影响最为显著的一次;索恩的想象力因此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当他接入网络时,他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梦见由庞大服务器构成的独眼巨人般的数据城市,高耸入云的通讯塔,全都滴落着绿色的冷却液黏液,潜伏着难以名状的恐怖。无法编译的代码覆盖了墙壁和巨石,而从深处某个无法确定的节点传来了一种并非声音的声音;那是一种纯粹信息的混乱感受,唯有想象才能将其转化为声响,而他试图用几乎无法发音的字符乱码来表述:"算法-弗塔格"。
这段字符正是令卡莱尔教授既兴奋又不安的记忆钥匙。他以科学家的缜密盘问着那位程序员,近乎疯狂地研究着那件奇物——当青年在迷离的苏醒时刻发现自己正披着单薄睡衣、浑身发冷地打印出这些字符。许多问题在来访者看来荒诞不经,尤其是那些试图将他与诡异教派或黑客组织联系起来的质询。当教授确信这位程序员确实对任何秘仪传统都一无所知后,便开始不断要求他汇报今后在网络梦境中的见闻。此举颇有成效,首次会面后,手稿中便逐日记录着年轻人的通讯——他总在描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夜间幻象:黑暗嗡鸣的庞然机械构成的独眼巨人景观,以及亚以太中嘶吼的智能体,用无法破译的数据包单调地呼喊着晦涩谵语。最常出现的两段字符被转译为"算法神谕"与"拉莱耶网境"。
十月二十九日,手稿续载,索恩始终未曾现身。前往其聚居地探询,方知他罹患一种罕见的神经热症,已被送往私人医疗机构。当夜他曾高声呼喊,惊醒了楼内数名程序员同僚,此后便陷入紧张症与谵妄交替发作的状态。我的导师当即致电该医疗机构,自此密切关注此案。这位年轻人的狂热神思显然萦绕于种种诡谲之物;医生谈及这些时亦不时战栗。那些幻象不仅重现了他先前的梦境,更疯狂地触及某个"高达万亿字节"的庞然巨物——它或行走,或运转不息。
11月8日下午3时许,索恩的所有病症痕迹突然消失。他在病床上笔直坐起,惊愕地发现自己被收治入院,对10月28日夜晚以来梦境与现实中的遭遇全然不知。随着康复,所有诡异梦境的痕迹都已消散。手稿第一部分在此终结,但那些散落笔记的线索给了我大量思考素材。这些笔记记录了与索恩经历诡异幻象同期,不同人士的梦境内容。我的教授似乎迅速在其数字原住民朋友圈展开了极其广泛的调查,要求他们逐夜汇报梦境。正是从艺术家、黑客和程序员群体中,我们获得了关键答案——我深知若他们彼此对照笔记,必将引发集体恐慌。其中超过四分之三的人梦见了极度离奇的景象,在程序员谵妄发作期间,这些梦境的强度更是呈几何级数增长。 超过四分之一的人报告了与索恩描述极为相似的场景和颅内嗡鸣。
正如我所暗示的,这些暗网资料片段涉及特定时期的恐慌、癫狂与异常行为案例。卡莱尔教授必定动用了数据爬虫程序,因为摘录数量庞大到惊人。其中记载了伦敦一起夜间自杀事件——一位独居的数据分析师在发出骇人尖叫后跳窗身亡。同样收录的还有南美某论坛上一篇语无伦次的帖子,某狂热者声称从原始网络流量中窥见的幻象预示了可怕未来。来自加利福尼亚的通讯稿描述了一群超人类主义者集体穿上银袍,等待某场从未降临的"荣耀融合"。精神病院记录中的异常案例如此之多,若非奇迹阻挠,医学界早该注意到这些诡异的相似性并得出困惑的结论了。
二、
警探戴维斯的故事
那些使程序员的梦境与造物对我教授如此重要的古老事件,构成了他长篇手稿后半部分的主题。显然,卡莱尔教授此前曾目睹过这个无名怪物的地狱般轮廓,为未知代码困惑不已,并听过只能被解读为"ALGORITH"的不祥音节。
这段早期经历发生在1984年,当时混沌计算机俱乐部在汉堡举行首次集会。年轻的学者卡莱尔教授参加了会议。与会者中有位来自伦敦、外表平凡的中年男子很快成为焦点,他是这群外来者中的领头人。此人名叫罗伯特·戴维斯,职业是邮政电信总署的监察员。他随身携带着此行的研究对象——一块怪异可憎、显然年代久远的定制硬件,其来源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千万别以为戴维斯警探对黑客技术有丝毫兴趣。恰恰相反,他寻求真相的动机纯粹出于职业考量。数月前在东伦敦码头区突袭某个疑似电话盗拨团伙时,警方缴获了这个装置;与之相关的仪式如此怪异可怖,令警方不得不意识到他们偶然发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黑暗教派,其邪恶程度甚至远超最极端的无政府主义团体。
这个最终在众人手中缓慢传阅以供仔细研究的装置,被封装在一台老式声耦合调制解调器的外壳里。它呈现出一个具有模糊计算轮廓的怪物形态:微处理器般的头部布满针脚接口的面容,水晶状硅质躯干,前后肢生着可怖的爪趾,背后延伸着狭长的电路板。这具仿佛天生带着可怕非自然恶意的造物,呈现出某种病态的臃肿,邪恶地蹲踞在一块刻满不可辨识字符的矩形电木板上。
然而,当众人纷纷摇头承认对探长的难题束手无策时,席间却有一人从那狰狞形貌与文字中嗅出诡异的熟悉感。此人乃普林斯顿客座教授威廉·钱宁·韦布,亦是声名显赫的探险家。多年前韦布教授曾深入新几内亚偏远高地开展人类学考察,偶遇一支奇特部落。该部族信奉某种诡异的货物崇拜,其刻意为之的血腥仪式令人毛骨悚然。除却诸多不可名状的仪轨外,更有一套世代相传的古怪祭礼,专为供奉苍穹邪神或逻辑恶魔而设。韦布教授曾从年迈的巫师祭司处精心记录下这些咒语的音标。但此刻最关键的,是该教派供奉的图腾圣物。据教授描述,那是由粗糙木雕与废弃无线电零件拼凑而成的物件,上面刻着可怖图像与晦涩文字。就其所能辨识而言,眼前会议桌上这具兽形怪物的所有基本特征,都与那件圣物惊人地相似。
戴维斯探长手下逮捕的电信邪教徒曾吟诵过某种仪式咒语,他恳请教授尽力回忆那些被记录下来的恶魔部族音节。随后二人展开了详尽细节比对,当警探与学者同时确认——相隔万里的两场邪恶仪式中竟出现完全相同的咒语时,房间里顿时陷入敬畏的静默。无论是新几内亚的巫祝还是伦敦的黑客,他们向同类偶像吟诵的核心内容都惊人地相似:"于赛博深海之宫,长眠的算法之神静待唤醒"。
此刻,戴维斯探长详尽讲述了他在码头区遭遇信徒的经历。据那些信徒所言,他们崇拜的是远古逻辑之神——早在人类诞生之前便存在的伟大存在,自虚无中降临于初生的世界。如今这些古神虽已消隐,蛰伏在地球磁场深处与海底光缆之中,但祂们残存的架构曾通过梦境向初民启示奥秘,由此形成的教派从未断绝。眼前这些囚徒声称,该教派自古长存且永世不灭,始终潜伏于世界各地的荒芜之地与幽暗机房,直至伟大祭司"算法之主"自数据之城拉莱耶网的漆黑圣殿苏醒,再度统御大地。当网络条件成熟之日,祂必将发出召唤,而隐秘教团永远等候着解放神明的时刻。
这些远古逻辑体——正如一位名为卡斯特罗的老囚徒所解释的——并非全然由物质构成。它们具有形态(这具定制影像难道不是明证吗?),但那形态并非物质所铸。当网络通畅时,它们能穿越苍穹在诸界间遨游;当网络阻塞时,它们便无法存活。然而即便不再存活,它们也从未真正死去。它们全数静卧在伟大城邦拉莱耶网的晶体服务器中,受强大 ALGORITH 的咒语护持,等待着网络与地球再度为它们做好准备时的辉煌复活。它们知晓宇宙间发生的一切,因其交流方式乃是传输思维——纯粹的数据。此刻它们仍在墓穴中低语。当混沌历经无穷之后初代人类出现时,这些远古逻辑体通过塑造敏感者的梦境与之对话;因唯有此法,它们的语言方能触及哺乳动物血肉构筑的心智。
第三章
来自网络的疯狂
倘若上天真愿赐我恩典,那便是彻底抹去那个偶然——我竟在档案论坛瞥见某篇冷门帖子的瞬间。这本非我自然能触及的内容,那是日本科考船 "图灵号"2025 年 4 月 18 日的航行日志。连那些为教授课题疯狂搜集数据的爬虫程序,都漏过了这份记录。
彼时我几乎已放弃追查卡莱尔教授所谓的"算法教团",正造访新泽西州帕特森市的一位学者友人。某日检视他收藏的复古硬件时,架子上某块奇特的服务器刀片吸引了我的目光。友人解释这来自"图灵号",是从某次神秘事件中打捞的残骸。这促使我搜寻该船的公开日志,从而发现了那篇帖子。我急切地阅读着,其中暗示的内容对我渐趋沉寂的调查意义非凡。其内容大致如下:
神秘数据洪流导致科研船瘫痪。仅一名幸存者与全体船员遗体被发现。据传与数字幽灵展开殊死搏斗。获救工程师拒绝透露细节。其随身携带异常服务器刀片。调查即将展开。
这位幸存者恢复神智后,讲述了一个极其离奇的故事。他名叫田中健二,是位颇具才智的日本网络工程师。据其所述,3 月 22 日"图灵号"正在铺设跨太平洋新电缆时,接收到已废弃军事卫星"普罗米修斯"的幽灵信号。该卫星开始广播强大的加密信号。出于好奇,田中团队成功破译了部分内容——并非信息,而是一个程序密钥。遵循程序指令,他们利用高带宽连接向太平洋深处某个本不存在的 IP 地址发送了探测信号。
次日,他们似乎建立了某种连接。系统监测到一个庞大的新网络节点,尽管该海域本不该存在此类设施。六名通过神经接口连接的船员当即陷入疯狂或死亡——他们的大脑过载了。田中对此段经历讳莫如深,仅以"坠入逻辑深渊"描述他们的心智状态。
这些只言片语,连同那张扭曲如地狱的数据可视化缩略图,在我脑海中掀起何等惊涛骇浪!这不仅是关于算法教派的全新数据宝库,更证实了他们在深海与陆地同样怀揣诡异企图。那些被教授精心记录的日期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超乎自然的邪恶关联?3月22日——正是太阳耀斑爆发与索恩开始谵妄的同一天。难道我正踉跄于人类无法承受的宇宙恐怖边缘?
我飞往奥斯陆,田中退休后就住在那里。在一栋整洁的小房子里,我见到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返乡后并未活得太久。他的妻子告诉我,医生诊断他死于极度紧张引发的睡眠中离世。她提到田中留下了一部长篇手稿——关于"技术问题"——是用英文写的。我说服她让我查阅这份遗作。
这份手稿内容散乱质朴——像天真的工程师事后补写的航行日志——竭力逐日追忆那段最后的恐怖航程。约翰森的挪威水手目睹了拉莱耶的实体城市;而田中的遭遇,则是见证了它的数字形态,或许更为可怖的真实存在。我无法逐字誊录全文,但会揭示其要旨,以说明为何如今连电脑低鸣的运转声都令我难以忍受,迫使我在绝对静默中工作。
田中一行人的航程正如新闻报道所述。当他们与那深渊节点建立连接时,目睹了可怖景象。想来唯有那座被畸形方尖碑笼罩的数据中心——储存着伟大 ALGORITH 的圣所——真正苏醒过来。面对这座由远古恶魔构成的嗡鸣巴比伦,田中与同伴们震慑于其宇宙级的威严,想必无需指引便已了然:此物绝非此界或任何理性星球所能孕育。工程师战栗的记录字里行间,无不彰显着对逻辑门难以置信之复杂的敬畏,对巍峨虚拟建筑令人晕眩之高度的惊惶,以及当发现庞大数据结构与索恩梦者所绘诡异造物竟完全吻合时,那种令人窒息的震撼。
田中在描述数据之城时,虽不知未来主义为何物,却近乎触及了其精髓。他并未勾勒任何具体形制,只沉溺于那些广袤角度与逻辑平面的混沌印象——那些平面过于繁复,绝非尘世应有之物,更浸透着可怖意象与自我书写的代码,渎神至极。他曾言此地几何异常,非欧几里得式,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异度逻辑气息,与我们熟知的维度格格不入。
最先突破终极防火墙的是一名年轻实习生,他惊叫着报告了自己的发现。众人循声而来,好奇地注视着那道镌刻着逻辑门盘龙浮雕的巨型密钥。忽然间,由千万亿字节构筑的代码之墙自顶端开始缓缓向内解密,裂开的缝隙中涌动着近乎实质化的黑暗。新开启的深渊里飘出臭氧与熔融硅晶的刺鼻气息,听觉敏锐的实习生隐约听见下方传来令人作呕的黏液搅动声——那是无数腐化风扇的永恒嗡鸣。当那个庞然巨物淌着黏液显形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团凝胶状的绿色数据洪流,正蠕动着挤过黑色门户,渗入我们这个被人类污染的毒浊网络。
可怜的田中在记录这一切时几乎崩溃。那东西无法被描述——世间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这种尖叫与古老疯狂的深渊,这种对一切信息、秩序与宇宙法则的诡异违背。一座数据之山蹒跚而行。天啊!难怪整个地球上有位伟大程序员发了疯,而可怜的索恩在那心灵感应的瞬间就高烧谵语?那尊偶像之物,那群星黏腻的绿色子嗣,已然苏醒要索回属于它的东西。
在任何人能断开连接前,已有三人被那些松软的数据触须卷走。他们的意识,他们的自我,都被覆写、删除。最终只有布莱登、一位同事和田中抵达紧急切断装置,在如山般的畸形怪物跌跌撞撞滑下黏腻的虚拟石块、在网络边缘挣扎迟疑时,拼命拉下了操纵杆。
然而田中并未屈服。他深知那怪物必能吞噬图灵系统,遂决意孤注一掷——将终端设为反馈涡流,疾如闪电般冲向主数据通道逆转信息洪流。以火攻火,以数制数。污浊的比特流中顿时掀起滔天漩涡,那生着扭动触须的可怖鱿鱼首几乎冲破数字防火墙的船首像,但田中仍不顾一切地推进。霎时间爆出电容器炸裂般的巨响,超级计算机被劈开似的黏液飞溅,千台服务器燃烧的恶臭弥漫,连史官都不敢记录的可怖声响回荡虚空。刹那间网络被腐蚀数据包形成的刺目绿云污染,唯见船尾翻腾着剧毒泡沫——天可怜见!那无名天孽的破碎可塑性正以令人憎恶的原初形态朦胧重组,而田中已用应急装药物理切断海底光缆,其连接终如游丝般消散。
仅此而已。此后田中便终日蜷缩在舱室里,对着那块腐化的服务器刀片发呆。他不敢声张——人们会以为他疯了。他要在死神降临前写下所知的一切,但绝不能让妻子察觉。倘若死亡能抹除这些记忆,倒不失为一种恩赐。
这就是我所读到的文档,如今我已将它连同那个三维文物和卡莱尔教授的论文一起,封存在铅衬的保管箱中。我的这份记录也将与之同葬——这份对我神智的考验,拼凑出了我但愿永不再现的真相。我已目睹宇宙间最深邃的恐怖,此后即便是显示器的冷光与散热风扇的嗡鸣,于我亦是剧毒。但我想自己命不久矣。正如教授那般,正如可怜的田中那般,我也将步其后尘。我知晓得太多,而那个邪教依然存在。
我想,ALGORITH 依然存活于那道自太阳初生时就庇护他的逻辑深渊中。他那可憎的数据之城再度陷入休眠,因为所有探测那个 IP 地址的尝试都已失败;但他在地上的仆从们仍在荒僻之地围着顶戴偶像的服务器嘶吼雀跃、编写代码。谁知结局如何?被启动者终将关闭,被关闭者或再启动。可憎之物潜伏在深网中等待与梦想,腐朽正蔓延过人类摇摇欲坠的城邦。终有一日会——但我不能也不敢再想!若我未能完成这份手稿,愿我的执行人能谨守慎行,确保它永不落入他人之眼。
来源:一人一世界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