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班长老陈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李霞走了,才四十三。"筷子"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烫到手腕,我却没知觉。
那天中午刚把热乎的面条端上桌,手机在瓷碗边震得嗡嗡响。
班长老陈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李霞走了,才四十三。"筷子"当啷"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烫到手腕,我却没知觉。
窗外的玉兰花簌簌落进晾衣绳,突然就想起二十年前,她校服口袋里总别着半朵干花的样子。
九十年代的县一中,红砖教学楼被槐树遮得半明半暗。我攥着磨破边的录取通知书站在教室门口,汗把后背的的确良衬衫浸出深色地图。
班主任敲着黑板擦喊:"新来的,坐第三排!"
转头就看见窗边扬起的马尾辫,蓝白条纹校服下露出半截雪白手腕,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像春蚕啃食桑叶。
李霞是县百货公司经理的女儿,每天踩着锃亮的小白鞋来上课。
而我蹬着父亲修了又修的二八自行车,车铃铛早没了声响,后座绑着装满咸菜的玻璃罐。
我们的课桌上竖着歪歪扭扭的"三八线",直到那年深秋的雨把我浇成落汤鸡。
我缩在座位上发抖,浸透的裤管往下滴水。突然有团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肩膀,抬头撞见李霞泛红的脸:"我妈织多的围巾,你别感冒了。"
毛线团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
从那以后,她总在我抽屉里塞水果糖,糖纸折成小船的模样,而我默默把解不开的数学题抄在便签上,趁她不注意压在她的课本下。
高考前百日誓师那天,她把保温桶推过来:"我妈炖的银耳汤,分你半碗。"
瓷勺碰到碗沿叮当作响,我望着她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突然听见她轻轻说:"一起考去南京吧。"
可放榜那天,她的录取通知书飞向了上海,而我的落在省城的师范院校。
站台分别时,她塞给我个铁皮盒子,里面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还有张字条:"山高水长,顶峰相见。"
再见到李霞是十年后的同学会。她踩着细高跟推开包厢门,黑色连衣裙裹着纤瘦的身子,耳垂上的珍珠坠子晃得人眼晕。
大家围着她问外滩的夜景,问陆家嘴的写字楼,她却只是转着红酒杯笑:"还是咱们县城的馄饨香。"
散场时她拦住我,往我口袋里塞了包城隍庙的梨膏糖:"给孩子吃,润嗓子。"
我望着她钻进黑色轿车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眼角添了细纹,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去年冬至,我在菜市场撞见她推着购物车。
她瘦得脱了形,羊绒大衣空荡荡挂在身上,见我盯着她手上的药袋,立刻用围巾盖住:"老胃病又犯了。"
我要帮她提东西,她却倒退半步:"不用不用,我先生在停车场等我。"
可后来听说,她早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在上海打拼。
清明节前,我收到她寄来的包裹。褪色的铁皮盒子里,半块桂花糕碎成渣,压着张泛黄的字条:"老同学,得空来我阳台看玉兰。"
等我赶到上海,推开她家虚掩的门,满室白菊开得刺眼。
梳妆台上摆着女儿的照片,小姑娘扎着马尾,笑起来跟她年轻时一模一样。
床头柜上的日历停在三月十五,那天的空白处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今天教小雨包荠菜馄饨,她夸比便利店的好吃。"
整理遗物时,我在抽屉深处发现本日记本。
最新一页写着:"医生说还有三个月,可小雨的钢琴考级在六月。"字被水渍晕开,像落在宣纸上的泪。
夹在页间的照片里,她戴着化疗帽,却把女儿举得高高的,背后是迪士尼城堡绚丽的烟花。
出殡那天,小雨抱着骨灰盒不肯松手。我蹲下来替她擦眼泪,摸到她校服口袋里硬邦邦的东西,半块用纸巾包着的桂花糕,碎渣簌簌落在地上。
远处玉兰树正开得热闹,有花瓣轻轻落在骨灰盒上,恍若当年她别在胸前的那朵干花。
我带着小雨回到县城,把她安置在李霞曾经住过的老房子里。
屋子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小雨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客厅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是李霞带她回县城时拍的,母女俩笑得灿烂,背后的玉兰花开得正好。
我蹲下身子,轻轻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别怕。”
小雨突然扑进我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小兽。
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喉咙发紧,仿佛又看见李霞临终前拜托我时那充满恳求的眼神。
收拾房间时,在床底的纸箱里翻出李霞的旧物。褪色的笔记本、高中时的奖状,还有一叠泛黄的信。
我翻开其中一封,是李霞写给小雨的:“宝贝,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妈妈可能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别难过,你要记得,你是妈妈生命里最珍贵的礼物……”
字迹写到最后有些潦草,能想象到她当时颤抖的手。
小雨开始在县一中上学,成了李霞曾经任教班级的学生。
第一节课,班主任指着墙上李霞的照片说:“这是教过你们的李老师,她是最优秀的老师。”
小雨抬头望着照片,眼睛亮晶晶的,坐得笔直。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雨慢慢融入了新环境。她继承了李霞的聪慧,成绩在班里总是名列前茅。
课间休息时,她喜欢坐在操场的槐树下看书,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李霞。
周末,我和妻子带着小雨去郊外踏青。她蹲在草地上,认真地观察蚂蚁搬家,突然转头问我:“叔叔,妈妈在天上能看到我吗?”
我摸摸她的头:“当然能,她一定在看着你,为你骄傲。”
小雨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那一刻,李霞的影子和她重叠在一起。
有天放学,小雨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她房间,从书包里掏出一幅画。
画面上,两个女孩手拉手站在玉兰树下,左边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连衣裙,长发飘飘——是李霞;右边的女孩扎着马尾辫,背着书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是小雨自己。
画的右下角,歪歪扭扭地写着:“妈妈,我想你,我会好好长大。”
看着这幅画,我鼻子发酸。李霞虽然走了,但她的爱从未离开。
在这个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在我们的陪伴下,小雨正在慢慢长大,就像窗前的白玉兰,即使经历风雨,依然会在春天绽放。
每年玉兰花开的时节,我们都会去李霞的墓前。小雨会精心挑选最漂亮的玉兰花,轻轻放在墓碑前,然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年的生活:“妈妈,我钢琴考级通过了”“今天老师夸我作文写得好”“我交到了好多新朋友”……
风拂过墓园,玉兰花的香气弥漫开来。我知道,李霞一定听到了,在某个温暖的角落,她正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同她曾经期待的那样,在平凡的日子里,闪闪发光。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