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深秋,远山隐隐罩着一层淡蓝,像极了陈年的墨迹,晕染开一片温柔。山坡上,黄褐色的荒草已经失去了盛夏的勃勃生机,此刻披了一身金丝软甲,在偶尔掠过的风中沙沙作响,送来土地熟透的气息。
创作声明:本文为短篇小说,内容纯属虚构,请理性阅读,图片无关。
深秋,远山隐隐罩着一层淡蓝,像极了陈年的墨迹,晕染开一片温柔。山坡上,黄褐色的荒草已经失去了盛夏的勃勃生机,此刻披了一身金丝软甲,在偶尔掠过的风中沙沙作响,送来土地熟透的气息。
沟坎旁,偶有几株不甘寂寞的野菊花,黄得灿烂,将灰扑扑的大地戳出一道道亮光。那时的日子,似乎每帧画面都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忧愁,可却奇异地充斥着一种踏实感,仿佛只要双脚踩在这片土地上,根便生了,心也就落了。
我那时背着麻袋,麻袋里尽是自己亲手刨出,细心晒干,且一颗颗分拣出来的花生。它们沉甸甸的,压得我脊背弓起,每一步都像在与地心引力做一番搏斗。
乡里集市远得很,得穿过好几个村庄,走过泥泞的土路。为了早些到达,天蒙蒙亮就起身了。
那麻袋啊,承载的不光是土里长出的果实,更是一种期盼,一种用体力去丈量未来的直白。路边的老槐树,它的叶片经过霜打,半绿半黄地缠在一起,轻轻一摇便零零散落,铺了一地,走在其上,有脆生生的细响,清亮悦耳。
集市一早就熙攘起来,农人的汗水和土地的芬芳混合出独特的烟火味。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将麻袋放妥,便吆喝起来,声音带点土气,略显羞涩。
起先,生意寡淡得很,零星来问价的,十个有八个要砍半截子,嘴皮子磨破也挣不了几毛钱。
心里免不了烦躁,这劳碌了一上午,不挣上些实打实的进项,着实白白消耗了。
临近晌午时分,一个女孩走了过来。
她衣衫朴素,是那种常见的细棉布,上身是暗灰色的袄子,下摆微微有点褪色,下身穿着蓝条纹的长裤。
然而,她的步态轻盈,仿佛踩着云雾。一头乌黑的长发被几缕辫子松散地束在脑后,显得格外服帖。
脸颊有点泛红,大概是被深秋的寒风吹的,或者,只是那份初见的羞赧。她的眼睛极大,又极黑,眸光里含着一种莫名的沉静,深邃如同古井,却没有一丝水光荡漾。
目光在那些花生上流转,细细端详。我见她眉眼生动,尽管朴素,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周遭的热闹气息,倒也提了神。
我随口报了价格,比前几家问我的高出一丁点,心里也无多余的盘算,只想着若是能少讨价还价一番,倒也省了口舌。
谁知,她只静静地看了一会,便掏出几张褶皱的钱钞,平平整整地递了过来,一言未发。
我怔了一刻。
她既不嫌贵,也未曾迟疑。这着实稀罕,毕竟集市上的规矩,哪里能有不讨价的买主?我接了钱,找零,她的手在接触的刹那,带着一种不同于劳作之人的温润,细巧得像是瓷器。
接过钱,她冲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极淡,嘴角牵动很小,但眼底却涌动着盈盈的暖意,恰似三春的微风拂过湖面,瞬间消融了我所有的疲惫。
她抱起那装花生的布袋,冲我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没入人群。我目送她背影消失在熙攘中,心里滋生出一缕极奇异的感受,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线,牵扯住了。
那天回去,心里一直念叨着那双深邃的眼睛。
之后接连几个集日,我都试着在同一处落脚,贩售自家土产。
果不其然,那姑娘总会在相似的时辰出现,她的身畔总伴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想必是她的祖母一类的人物。
起初她只在我这儿买花生,且回回如此,不增不减,不折不扣,如同赴一个无需言明的约定。
渐渐地,那份默契,令我在麻袋放下伊始,便会不自觉地望向集市的入口处。
我们之间的对白依然简单得很,大多是我问:“还要花生吗?”她只答:“嗯。”偶尔添上:“给称二斤吧。”她很少与我谈及别的话,甚至极少直接看我的眼睛,可每次交换货物的时候,她的指尖总是不经意地与我的手碰触,那极微弱的接触,总令我指尖发麻,半晌散不去那股子酥酥的感觉。
她的言辞温和而简短,她的气质亦然。那份宁静的,不带丝毫声色的存在,便是在人声鼎沸的集市里,也能寻到一处自得的清流。
一个深秋的雨天,集市上冷清不少。细雨蒙蒙,敲打着棚子发出嘀嗒的声响。我躲在棚子下,缩着肩膀,等了好些时候,方才望见她的身影从雨幕中渐次浮现。
她穿着一件旧的靛蓝色雨披,长长的发尾略有些潮湿,紧贴着她脸颊。那回,她祖母未曾相随。
她到了近前,买了花生,然后又静静地站着,并未立即离去。我有些心焦,不知她意欲何为。
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低声对我说:“家里的花生……够吃了。”话语带着一丝犹疑,声线如同风中烛火般微弱。
我心里一动,既是觉得有些失落,又涌起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她那句看似平常的道别,分明是隐晦的提醒,亦或,是一种暗示。
她想不再来了。
那晚辗转反侧,星斗密布于夜空,光华清澈。我的心湖却是千层浪。
脑中充斥着她模糊的眉眼,细弱的声音,以及她温润的手。这个姑娘,带着一份与世独立的恬静,以及一抹我辨不清来源的坚定。
我决断了,必须抓住这份凭空而至的缘分,它不循常理,却又清晰无比。
隔了一日,秋阳晴好,大地泛着晒足了的泥土气息。
我并未带花生去集市,而是直直去了村口,候在那棵百年老枣树下。那村庄距离我家所在,着实不近,单步行得绕过两条蜿蜒的小河,攀过一个坡度不大的土岗。
我揣摩着她应出现的时辰,耐心等待着。
暮色渐渐沉下,我甚至有些灰心时,她的身影果真从那村里的小道上踱了出来。
她背着个布兜,瞧样子是去隔壁村的外婆家探望。她见到我,似乎极度吃惊,但那份讶异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沉寂如常。
我走上前去,脚步略显局促。
“你、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困惑。
我抬眸看她,第一次这样直接,这样完整地去看她的眉眼,她的呼吸,她存在的全部。
她个头与我相当,稍显单薄,但周身有一种独特的气场,不喧哗,却自带份量。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轮廓边缘染上了一层金色光晕,犹如佛像般神圣。
我搓了搓手,鼓足勇气:“你家……缺不缺个干活的?”
她眨了眨眼,那动作极轻,带着孩童般的天真:“我们家人够用,不缺。”
我面上泛起一阵滚烫,她怎就这般不懂人意?又或者,她懂,只是装作不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直言道:“不是来做活儿的。”顿了顿,我又补了句,声音比平时高出几分:“我家有地,产花生。秋收那茬,能打出不少。多的可以换钱,也能送亲戚,可就没地儿搁置。若你有需要,不吝来我家。”我瞧着她的眼眸,她似有波澜,那双瞳孔微微扩散开,随即又恢复了如水的沉静。
她并未接口。
这直白的表白,在当时,或许算不得顶文雅,却是彼时我心头的全部真意。
这几日,我几乎将那点单薄的家底都琢磨透了,花生便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财富。
良久的寂静。
只有风拂过树叶的轻响。我的心咚咚擂鼓一般,从未有过的焦灼将我完全占据。
终于,她低了低头,又缓缓抬眸,望向远处那道逐渐被夜色吞噬的山脊线。
她的声音比以往更加轻柔:“我家屋子里堆的花生……快要放不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这回应看似抱怨,实则不是拒绝!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默许?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聪明。
我按捺住狂喜,竭力保持声音平稳:“那就更好了,我家有存货。可以再多放点……比如一百斤,你看够不够?”
她那如同古井般平静的眼睛,此时竟也浮现出一丝丝微澜,一种极为微弱,近乎透明的笑意在眼底闪过,像是秋风中悄然绽放的不知名野花。
她的唇角并未上扬,但眼神已经替她泄露了天机。
“好啊。”她极轻极轻地应了一声,那一声“好啊”,却比山间的溪流更动听,比世上任何乐器演奏的曲子都更震撼人心。
再后来啊,这乡村小路上,便常常出现两道身影,男的魁梧,女的娇小。有时挑水,有时割草。
那一百斤花生,我真是搬来了,堂堂正正,在集市那群惯于嚼舌根的人眼皮子底下,一秤一斤地量给她家送去。
旁人都道,这是哪来的疯小伙,花生堆家里卖不掉,竟还给人送去了。我也不争辩,由得他们嘴上翻出花来。
我心里可乐开了花。因为啊,那一百斤花生,并不是纯粹的馈赠,而是我们这场亲事的媒人,一个无需彩礼嫁妆,直接以土产论嫁的滑稽彩头。
最终,我们两家大人碰了面,一番寻常而朴素的商议后,日子便敲定了。秋日的黄昏,夕阳金灿灿的,为天地万物披上了薄薄的喜光。
鞭炮响起来,不算震耳欲聋,但足教整村都明了。没有喜轿,没有大排场。我只是一步步走向她家,手里握着一袋亲手搓成的花生。
她从屋里出来,依然是朴素的装束,但脸上多了一丝不曾见过的红晕,眸光低垂,轻如蝉翼。
我们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无声却强烈的吸引力。
成婚之后,日子照旧。那一百斤花生,倒真没被吃掉。
她娘家嫂子时不时会提来些瓜果,嘴上说那是从家里新摘的,手上总不忘多装上一把自制的盐渍花生,说是给家里小孙辈的。
我每每见此,就得笑上一笑。我跟这人过,什么大富大贵倒也瞧不上。只是往后的年岁里,她的宁静,便是这世上极上乘的底色,把我个粗犷汉子的性子也给浸润了。
偶尔,我们夜里坐在小院子里,听风拂过老槐树叶的声响,她会依偎在我肩头,手指漫不经心地玩着我胸口的扣子,嘴里咕哝着:“那一百斤花生啊,咱娘说放着,年节拿出来招待客人。”
你看,日子就这么过了,我们活得踏实又快活。
从一颗颗小小的花生,到一方庭院,一对憨实的夫妻。旁的,哪还用得多说呢?花生吃了又生,人生甜了又甜。
来源:情涌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