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期俄乌互相报复猛然升级，远程袭击持续加剧。分析人士认为，尽管俄乌局势短期内不至于失控，但原本浮现的和平曙光再度逆转，两国可能边打边谈，和平前景难料。而持续三年之久的俄乌冲突，深刻影响了国际能源市场的发展格局与未来走向，其中LNG（Liquefied Natu

[编者按] 据媒体报道，

市场与地缘政治格局之间的裂痕不断扩大。因地缘政治竞争而引发的政治秩序破碎、多边能源治理体系失调、能源供应中心与需求中心脱钩等趋势，大大降低了世界能源格局的稳定性，各国面临的风险挑战日益突出。为洞察其中风险，本文摘译编写了德国国际政治和安全事务研究所对此问题的研究报告。文章指出，冲突加速了LNG市场的全球化互联，但也导致地缘政治破碎化。能源安全的核心，已从供需平衡转向大国对规则制定权与联盟韧性的博弈。中国通过多源采购和转售机制，从消费国向供应链枢纽转型；

美国通过LNG出口，来巩固跨大西洋联盟并介入亚洲竞争；卡塔尔依托产能扩张与长期合同，来平衡多方利益、巩固市场地位。这种动态平衡正重塑全球能源权力版图。

对于中国而言，在LNG市场中强化灵活采购、多元合作和绿色转型的组合策略，既是应对外部风险的务实选择，也是在多极能源秩序中构建“非对抗性影响力”的关键路径。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特编译此文，聚焦全球能源格局深层变迁，为理解大国博弈与能源安全提供分析框架与实证参考，供读者参考。文章原文来自

德国国际政治和安全事务研究所（Stiftung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

能源：市场与地缘政治的交汇点

——以液化天然气(LNG)为例

液化天然气运输船是一系列重大发展项目的一部分，这些项目不仅改变了全球天然气市场，也从根本上改变了国际政治格局。图源：Asia Natural Gas & Energy Association

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全球能源格局发生了深刻变化。这场冲突不仅重塑了国际政治版图，也对全球能源市场产生了深远影响。其中，液化天然气（以下统一简称LNG）市场成为焦点之一。LNG市场的发展并非单纯的商业活动，而是受到多种因素的综合影响。一方面，市场需求的增长推动了LNG贸易的扩张；另一方面，地缘政治因素也在不断塑造着市场的结构和动态。如今，LNG合同已不再仅仅是商业合同，更多地反映出各国的地缘政治偏好和权力关系。

现有的能源地缘政治理论主要关注资源分布、技术发展、贸易流、运输路线对经济格局以及国际关系的影响。这一理论模型局限于能源系统内部，未将能源系统之外的市场参与者的动机、偏好、互动模式等因素纳入考量。鉴于现有研究的缺陷，本文提出了新的“市场—政府—治理—世界秩序”分析框架，并以该框架分析了俄乌后全球LNG市场发生的变化以及这些变化的驱动因素，有助于决策者理解在能源市场格局和世界秩序剧变的条件下如何做出能源外交决策。

1 国际能源市场的政治化趋向

能源具有经济和政治双重属性。一方面，能源是一种商品，遵循市场规律进行交易，体现为供求、价格、市场结构、能源市场的自由化与政府管制、期货和现货市场、国际贸易合同等要素。另一方面，能源是一种战略和社会资产，对国家社会经济安全和维持政治权力至关重要，也是国际关系中的地缘政治工具。政府既能作为市场参与者影响能源交易，也能作为规则制定者影响能源市场的结构和运作。因此，政府在能源领域中的作用不可忽视。

除了市场和政府之外，世界秩序和治理机制对于理解世界能源格局也是至关重要的。世界秩序决定了市场和政府两个要素以外的国际关系以及权力关系的框架和一般原则，世界秩序的性质对市场和政府有着重要影响。治理机制是指管理能源国际贸易与合作的一系列正式或非正式的体制、机制和规则。能源市场需要治理机制才能发挥最佳作用。然而，治理机制不是中性的，也不是市场固有的，而是取决于市场参与者建立、接受、合法化和执行规则的能力，市场参与者之间合作处理国际关系的政治意愿，以及各自的权力关系和世界秩序的权力结构。因此，世界能源格局是由市场、国家、治理和世界秩序四个要素以及上述要素之间的动态作用所决定的。

从历史上来看，四个要素的互相作用会形成两种能源格局模式：自由市场模式和国家主导模式，并且这两种模式是可以共存的。自冷战结束至21世纪初，西方国家主导的自由市场模式是国际能源格局的主流。这一时期，世界各地的国家能源市场都实现了自由化，特别是国家主导的电力和天然气部门。然而自21世纪初以来，自由市场模式的基石——华盛顿共识不断受到来自非西方国家和新兴发展中国家的挑战和质疑。能源价格上涨推动了资源民族主义的产生和发展，后苏联时代的能源生产国和亚洲的工业化国家不仅以消费者的身份参与能源市场，更将能源用作强权政治工具，世界能源格局开始向国家主导的趋势转变，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这一趋势更加明显。

上述因素对自由市场模式的确带来了冲击，但国际能源市场格局总体上仍然是平衡的，市场机制在很大程度上得以维持。首先，全球能源市场相互依存的趋势得到加强。印度、中国、东南亚、拉丁美洲等新的能源消费中心的出现导致能源政策的重心从西方转移到全球南方的大部分地区。随着传统化石能源生产国与西方以外的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互动成倍得以加强，形成了新的贸易关系，特别是在亚洲—欧亚—中东这一区域。其次，国际能源市场的多样性得以提升。2010年左右开始的页岩气技术革命推动化石能源供应过剩，可再生能源技术的发展降低了其生产成本，使得可再生能源在全球能源市场中的占比上升。

自2010年至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之前，尽管在现有的西方主导的机构框架内寻求合作以塑造国际关系的意愿正在减弱，大国之间并没有发生直接的重大军事冲突，在气候变化、能源短缺等全球性问题上达成最低限度的合作仍然是可能的。然而，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以来，市场主导的模式已经被一种更现实的、以国家为中心的国际能源关系模式所取代，世界能源市场与地缘政治格局之间的裂痕不断扩大，地缘政治竞争导致的支离破碎的政治秩序、功能失调的多边能源治理体系（国际能源署、OPEC、国际可再生能源署等）、能源供应中心与需求中心的脱钩与对立大大降低了世界能源格局的稳定性，各国面临的风险挑战日益突出。

2 俄乌冲突重新洗牌LNG市场

在向无化石能源系统过渡的过程中，天然气对于全球能源供应的作用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尽管可再生能源的比重不断扩大，但天然气发电厂对于确保电网稳定运行至关重要。在能源密集型行业彻底完成向氢等气候中性能源的转型之前，天然气仍然是热能和电能的主要来源。在许多发展中国家，天然气发电也是燃煤发电的必要替代品。

由于与俄罗斯管道供应的脱钩，LNG在中期内将对欧盟和德国发挥重要作用，亚洲沿海大部分地区也严重依赖LNG供应。此外，未来氢气的生产、使用和全球贸易也需要LNG基础设施。因此，与管道天然气相比，LNG和全球LNG市场将在全球天然气供应和能源转型中发挥核心作用。

上文提出的影响世纪能源格局的市场、国家、治理和世界秩序分析框架使我们能够分析全球LNG市场的发展以及俄乌冲突以来所发生的结构性变化。

1. 俄乌冲突爆发前的LNG市场

传统上，天然气市场分为北美、亚洲和欧洲三大区域市场。在全球天然气需求中，北美约占28%，仅美国就占了约22%。第二大市场是亚太地区，约占全球需求的23%，其中中国占10%。与亚太地区不同的是，北美现在是天然气净出口国。欧洲是仅次于亚洲的第二大天然气净进口地区。就天然气消费份额（12%）而言，欧洲是世界第五大天然气市场，但欧洲约75%的需求依赖进口。南美洲和中美洲也是净进口国，但市场很小，仅占全球需求的5%。所有其他地区，如中东和后苏联地区, 虽然消费份额很高，但它们都能够满足自己的需求，通常是净出口国。

因此，欧洲和亚太地区是天然气出口国的主要市场。然而，两者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亚太地区是一个快速增长的天然气市场，这主要是由于煤炭的逐步淘汰。相比之下，欧洲是一个成熟的市场，即使在俄乌冲突之前，增长潜力也很小。因此，在战前，主要是亚洲在LNG市场发挥着突出作用。

LNG市场在战前就已经成为全球天然气供应的关键组成部分。20世纪70年代，它在石油危机的阴影下慢慢崛起，成为管道天然气的补充。当时，LNG的需求主要来自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然而，该市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发达，仅限于少数买家和供应商。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2018年，亚洲至少占了全球LNG进口市场70%的份额。在欧洲，天然气主要来自国内生产和从俄罗斯、挪威、阿尔及利亚和利比亚的管道进口，LNG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边缘地位。

当时的市场机制非常简陋，由于缺乏发达的市场以及定价手段，以石油和石油产品为基础的价格指数成为长期LNG销售和购买协议（SPA）的标准。供应国和消费国之间的商业互动完全基于双边量身定制的协议，LNG输送通道主要依靠“水上管道”。

20世纪90年代以来天然气液化技术和储运技术的进步降低了LNG的成本，促进了市场的增长。上世纪90年代初，全球LNG贸易量还在5000万吨/年左右，日本和韩国仍是主要买家。2000年代，LNG市场开始扩大，全球LNG贸易量从2000年的每年约1亿吨增加到2010年的约2.2亿吨。这是由卡塔尔等国产能的增加以及中国和印度等新市场需求的增加推动的，卡塔尔到2010年已成为世界上最大的LNG出口国。

自2010年代初以来，LNG市场经历了进一步的重大发展。供需方面，出口数量增长。2010年至2023年间，全球LNG贸易量翻了一番，达到每年4亿吨以上。与此同时，自2019年以来，LNG贸易每年都超过区域间管道气贸易。

美国在这一发展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自2010年代页岩革命以来，美国已成为领先的LNG生产国和出口国。2016年，美国开始出口LNG，到2023年，该国每年出口量约为9000万吨，而2015年几乎为零。这一巨大增长使美国与卡塔尔和澳大利亚一起成为世界上最大的LNG出口国，并深刻改变了市场状况。市场的持续增长不仅体现在贸易量和参与者的增加上，还体现在供应关系和价格形成机制的变化上。

在LNG贸易中，天然气价格指数与传统的石油指数化相比变得越来越重要。这一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提高市场透明度和价格灵活性的需要，特别是在欧洲和美国，例如TTF天然气价格指数（全称为荷兰产权转让设施，Dutch Title Transfer Facility）是欧洲主要的天然气价格指数，纽约亨利中心（Henry Hub）天然气价格指数是北美地区天然气价格的重要基准。相比之下，石油指数在亚洲仍然占主导地位，但也在向天然气指数缓慢转变。2010年至2019年间，LNG现货交易和短期合同的比例从低于全球LNG贸易的20%提升至34%。现货采购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催生了普氏日韩标杆天然气价格指数（JKM）和英国国家天然气交易中心天然气价格指数（NBP）。

在俄乌冲突之前的几十年里，尽管各国对能源市场的理解存在差异，但根据市场和制度建立起来的自由市场模式已经是全球LNG市场的主流模式。

2. 俄乌冲突以来的变化

（1）全球相互依存度和市场集中度提高

俄乌冲突之后，欧洲正在成为仅次于亚洲的LNG需求中心。俄罗斯管道天然气供应中断后，来自美国的天然气填补了巨大的市场真空，美国成为仅次于挪威的欧洲第二大天然气进口国。在需求侧，欧洲和亚洲正在竞争LNG交付量和价格。2022年欧洲LNG发生供应危机，欧盟不得不支付高价，和亚洲竞争稳定的LNG供应。2023年，LNG价格趋于稳定，但这是由于中国经济增长放缓和欧洲需求下降，而不意味着供应紧张局面得到了缓解。全球LNG的短期供应能力增长有限，全球LNG市场供应偏紧的状况在2027年前不会有重大改变。

在供应方面，冲突加强了市场集中的趋势。俄罗斯在欧洲供气中只是次要角色，主要供应亚洲市场，在可预见的未来不会在LNG市场上取得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少数主导市场的供应商巩固了其市场地位，尤其是美国和卡塔尔，且这两个国家在生产成本、产能、合同安排、地理位置等方面相较于澳大利亚、俄罗斯等供应国具有更为显著的优势。

（2）合作意向减弱与脆弱的LNG治理机制

战前，尽管2010年以来世界秩序和能源市场的多极化趋势已经很明显了，但大国之间的相互依存和不存在公开冲突仍然有利于大国在应对能源治理、气候变化等全球挑战方面达成一致。俄乌冲突的爆发则表明大国之间出现了公开的冲突。除了中国、美国和俄罗斯等大国之间的系统性竞争之外，大量具有重塑国际关系潜力和野心的中等大国也参与到竞争中来。本已薄弱的全球治理机制，包括LNG领域的治理机制，无法保护动荡的能源市场免受政治权力滥用的干扰。此外，主要市场参与者不仅在LNG市场的经济利益上存在分歧，还存在着不同的地缘政治动机和偏好。

LNG治理机制由一系列旨在管理和促进全球LNG贸易及其使用的监管和体制框架组成，例如国际和国家法规、条约和协定以及市场行为者和机构的行为方式。国际能源署（IEA）和国际LNG进口商集团（GIIGNL）等国际组织在制定LNG行业标准和推广最佳实践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然而，它们充其量只是为LNG生产国和消费国之间的信息交流提供了平台。由于许多国家有不同的标准和法规，全球LNG市场一直饱受分散监管及其带来的效率低下的困扰。

LNG领域国际合作的一个关键要素是LNG供应合同的设计（主要是双边）。在全球能源市场日益网络化且缺乏多边治理机构的的背景下，LNG供应合同正在形成一种国家和私营市场主体互动、国家偏好和市场原则共存的混合模式。

（3）合同偏好的变化

各国对LNG合同模式的偏好也在战后发生了变化。冲突和市场的不确定性使得长期供应合同更具吸引力，欧洲在冲突初期为应对价格波动立即签订了一些长期合同，亚洲对长期合同的偏好则更为明显。2021年以来，中国国有企业积极签订长期合同，现货采购比例从2021年的46%下降到2022年的35%。

然而，长期合同的复苏以及市场集中度的提高并不一定意味着LNG市场将回归过去那种灵活度较低的区域市场局面，也与LNG现货采购占比提升这一事实并不矛盾。当市场发生外部冲击、供应突然紧张时，现货采购可以作为短期风险缓冲工具，不利的一面是价格波动可能会很大。因此，只有在市场供应充足、非结构性价格冲击等条件下，现货购买才能发挥缓冲风险的作用。然而，长期合同虽然满足了供应稳定和风险缓冲的愿望，却同时带来了依赖性固化的风险。

面对现货交易与长期合同的这种两难局面，全球LNG市场正在向新模式转变：嵌入了灵活定价机制的长期供应合同。亚洲、欧盟和北美都越来越倾向于基于市场的天然气指数化合同，因为它们可以更好地适应需求波动。IEA预测，到2028年，天然气指数合同和没有购买保证和限制转售条款的合同将达到全球LNG市场总量的51%。

然而，合同偏好的变化并非没有风险。生产国和消费国之间以及这两个集团的内部都存在着利益分歧，主要表现为对合同期限、类型和价格指数的不同偏好。在美国，自页岩革命以来，私营LNG生产商一直是美国能源出口的主导者，它们对价格信号和全球市场反应灵敏，更倾向于向客户提供具有可变份额的亨利中心价格指数的长期合同以及将运费转嫁给供应商或客户的FOB（船边交货）、DES（目的港船上交货）合同模式。

欧洲买家原则上更喜欢现货采购和短期供应合同，对设置了购买保证和禁止转售条款的长期合同持怀疑态度。然而，由于市场波动和LNG供应紧张，他们开始对长期合同感兴趣并依赖这些合同。欧盟三分之二的LNG进口基于长期合同，折衷方案则是没有购买保证和禁止转售条款的长期FOB合同。这种合同模式通常主要由美国供应商提供。因此，如果欧洲找不到替代解决方案，他们将不得不更多地签订有利于美国生产商的具有灵活性的长期合同。壳牌、英国石油、道达尔、卡塔尔能源公司、中石化、中石油等大型跨国公司也将从中受益。这些公司购买大量LNG期货或现货，然后在国际市场上出售或者向最终用户直接出售。

天然气产量和出口量常年位居世界前三的卡塔尔则继续依赖新签订的20至25年期限的、具有购买保证的长期协议。该国经营着全球最大的LNG生产设施和强大的出口基础设施，主要向欧洲和亚洲交付LNG。卡塔尔通过长期合同获得主导地位和有竞争力的价格，为自身和客户提供稳定性和可预测性。与美国以私营生产商为主的商业模式不同，卡塔尔更注重自身经济模式的稳定性。卡塔尔政府通过控制着卡塔尔能源公司的多数股权，总体上依赖稳定的价格和大量采购量。由于其全球最低的生产成本，卡塔尔能够在价格战中生存下来。该国位于重要海上航线沿线的战略位置也使其能够高效地运输到欧洲和亚洲市场。

尽管卡塔尔与道达尔和壳牌集团签订了两份2026年生效的长期合同，但和欧洲进一步深化关系可能会很困难。原因是会受到来自美国的竞争，以及欧洲人对长期合同的矛盾态度和欧盟政治外交策略的阻碍。因此，卡塔尔越来越多地将其当前和未来的LNG流向亚洲。卡塔尔的偏好与亚洲稳定的需求前景和继续签订长期石油指数合同的意愿形成了契合。

中国及其国有能源公司在亚洲LNG市场占据着重要地位。中国正在加大力度推动煤改气以减少二氧化碳排放，该国对天然气的需求已经对全球LNG市场产生了重大影响。从长远来看，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对LNG的需求预计将在2040年前保持持续增长，这将对全球市场产生持久影响。中国与卡塔尔的商业关系对于确保LNG供应安全至关重要，而来自澳大利亚的LNG供应以及来自俄罗斯和中亚的管道天然气供应最大程度地确保了供应来源多样化。自俄乌冲突以来，中国国有企业中国石化和中国石油已与卡塔尔能源公司签署了两份具有采购保证的长期合同。与此同时，与美国LNG生产商签订的几份没有采购保证的长期合同表明，中国同样对（更便宜的）亨利枢纽价格指数合同感兴趣。此类合同允许转售，使中国公司能够在全球LNG市场上充当中间人。这种灵活性有助于他们管理国内需求的波动，同时抓住国际市场机遇。

俄乌冲突造成的LNG合同和价格条件的重组并没有导致全球LNG市场的再次分裂。相反，它带来了市场参与者之间新的互动模式。新的非排他性的贸易关系正在形成，一方面是美国和欧盟之间，另一方面是美国、海湾国家和亚洲之间。它们反映的与其说是市场的结构性条件，不如说是政治偏好，还受到国家和私营市场参与者的不同作用及其市场力量以及国家能源系统的不同组织形式的影响。

3 合同政策、LNG战略与地缘政治利益

在治理机制削弱和冲突导致的世界秩序日益缺乏合作的背景下，LNG贸易中不同的合同政策不仅反映了市场参与者的市场偏好，还直接反映了他们的地缘政治偏好。因此，合同政策不仅仅是能源政策偏好的表达，还可以作为平衡地缘利益或解决政治冲突的机制。

1. 美国LNG战略：巩固与欧盟和亚太的盟友关系

美国LNG行业主要由私营企业的利益和偏好主导，但美国在地缘政治层面的偏好同样不容忽视，尤其是在与中国的竞争和与俄罗斯的对抗日益加剧的背景下。俄乌冲突爆发后，欧洲LNG的多元化采购成为现实，美国现已成为欧洲最重要的LNG出口国。此外，美国还寻求加强与亚洲的贸易关系，以便通过能源伙伴关系建立地缘政治联盟。LNG出口使美国能够与日本、韩国和印度等进口国建立更密切的经济和外交关系，从而巩固美国与亚洲国家的政治联系，特别是在遏制中国和与俄罗斯竞争方面。目前，美国主导着欧盟LNG市场，欧盟也是美国最重要的LNG出口市场。另一方面，美国正在与卡塔尔和澳大利亚争夺亚洲LNG客户。在需求疲软或价格波动时，亚洲市场可以作为欧洲的替代方案。

上述事实体现了美国全新的地缘政治战略。冲突导致俄罗斯陆上天然气供应脱钩，以及美国崛起为欧洲的主要供应国以及亚洲的另一个重要供应国，使得能源领域的战略重要性急剧上升：作为一个海上出口大国，美国现在可以通过增加LNG供应来更紧密地联系跨大西洋和跨太平洋地区。在第二届特朗普政府任期内，LNG出口的地缘政治意义将变得更加重要，因为它符合特朗普政府的重商主义能源和贸易外交政策，还有利于恢复和巩固美国的势力范围。新政府可能会努力提高本国（能源）经济对外部供应链风险的抵御能力，同时最大限度地提高亚洲和欧洲市场对美国LNG供应的依赖。这不仅是为了确保和扩大美国LNG在这两个地区的市场份额，还能够使美国获得利用能源依赖迫使这些国家在安全和贸易方面让步的权力。

2. 卡塔尔：利用LNG实现国家战略

卡塔尔正在利用其丰富的天然气储备和战略位置，将自己打造成自冲突以来全球能源市场的另一个核心参与者。一方面，它寻求抵御来自美国日益激烈的竞争。另一方面，它正在寻求在支离破碎的多极世界秩序中扮演更独立的地缘政治角色并成为中等强国。为此，卡塔尔投入巨资扩大LNG产能，以进一步巩固其作为全球领先LNG供应商的地位，并加剧与美国的竞争。卡塔尔的LNG战略综合了经济、政治和可持续发展目标等多个层次的目标。随着冲突和LNG市场的变化，这一战略变得越来越重要。

通过确保与亚洲和欧洲国家的长期供应合同，卡塔尔得以扩大与这些国家的经济联系，并反映在政治影响力上。卡塔尔的LNG出口也构成了其地缘政治战略的基石，即扩大其全球市场存在并以此平衡地区关系。在海湾地区，该国多年来与较大的邻国沙特阿拉伯，阿拉酋长和伊朗建立了紧密的关系网络，并在复杂的区域关系网络中确立了自己的地位。2017年至2021年的海湾危机，多个阿拉伯国家对卡塔尔实施封锁，同时也暴露了卡塔尔能源战略的脆弱性。尽管受到封锁，卡塔尔仍不间断地出口LNG，展示了其能源基础设施和供应链的可靠性。2021年初海湾危机的解决标志着地区局势的变化，卡塔尔恢复了与其邻国的外交和经济关系。卡塔尔在与沙特和伊朗的关系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并将LNG出口作为外交和经济合作的工具。这一平衡行为对于维护地区稳定和保障卡塔尔能源出口至关重要。自俄乌冲突以来，卡塔尔LNG出口日益增长的重要性进一步增加了其地缘政治红利。国有的卡塔尔能源公司通过在国内外投资LNG项目和能源基础设施，帮助该国扩大了其在全球的影响力。

3. 中国：巩固能源安全，扩大战略影响

作为LNG市场第三大参与者，中国的地缘政治利益受到其作为全球最大消费国和潜在战略贸易中心的角色的影响。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的能源消费国，中国近年来对LNG的需求大幅增长。2023年，LNG约占其天然气进口量的60%。LNG有助于中国减少对煤炭的依赖并推动其环境保护战略，以及通过多样化巩固能源安全，实现能源独立的长期政治目标。

在俄乌冲突之后，中国增加了LNG长期合同的数量，以对冲现货市场的波动并确保稳定的供应。近年来，中国企业，特别是国有能源企业签署了大量长期合同。这一战略使中国尽管处于净进口国的地位，但仍能实现其能源目标，同时加强与其他供应国的谈判能力。俄罗斯和土库曼斯坦尤其如此，中国希望以更便宜的固定价格从这两个国家获得更多天然气。来自这些国家的管道供应反过来又防止了可能的LNG故障，从而提高了该国的供应安全。此外，由于冲突，中国正在通过投资建设扩大国内外LNG基础设施和项目开发，巩固其在全球LNG贸易中的战略地位。这些投资和上述新的供应合同，旨在满足国内需求，同时扩大中国在全球能源市场的战略影响力。

中国在LNG市场的地缘政治利益由多种因素组成：确保国内能源供应、能源来源多元化、通过长期合同稳定价格以及扩大其在全球能源市场的战略影响力

4 能源市场的不稳定性未来

综上所述，可以说俄乌冲突对全球LNG市场产生了两种自相矛盾的后果，即市场层面的全球化和全球秩序及治理层面的破碎化。在市场层面，由于冲突，LNG市场的贸易流动在空间上进行了重组，这大大加速了亚洲、欧洲和北美这三大传统上高度区域分割的天然气市场的全球互联趋势。这一趋势自2010年代初美国页岩革命以来就已经出现。但最重要的是，由于俄乌冲突和俄罗斯滥用天然气供应，欧洲和德国决定在中短期内放弃俄罗斯天然气，这对天然气市场的“全球化”做出了决定性贡献。在日益相互依存的LNG市场中，美国和卡塔尔的一些全球生产商的市场集中度和市场力量得以大幅强化。基于市场形势、经济发展和脱碳路径，欧洲和亚洲需求中心之间在数量和价格方面的竞争可能会加剧。在这方面，中国脱颖而出：与欧盟相比，中国作为最大的LNG进口国和潜在的LNG贸易枢纽，具有灵活多样的多元化选择，扮演着生产者、消费者和中间商等多重角色。因此，中国可能会进一步巩固对欧盟的影响力。

在秩序和治理层面，很明显，冲突进一步加剧了国际秩序在空间地理、制度和政治方面的分裂，全球LNG市场中的双边化和交易主义趋势更加明显。全球互联的LNG市场加强了单个参与者的市场力量，后者也利用这种力量来投射自己的地缘政治利益。因此，合同偏好和LNG贸易的治理机制不仅反映了市场条件，也反映了强权政治的利益和战略。这场冲突最严重的后果之一是使得全球天然气市场更加动荡，大国地缘政治竞争加剧，以及大国对多边合作机制缺乏兴趣。

*本文编译自德国国际政治和安全事务研究所（Stiftung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2025年3月14日发表的文章“Energie zwischen Markt und Geopolitik: Der Fall LNG”，文章有删节。

Jacopo Maria Pepe

作者：雅科波·马里亚·佩佩

德国国际与安全事务研究所全球问题部门研究助理，其专业领域包括：全球与区域互联互通、运输、物流、能源政策、价值与供应链、欧亚地区的贸易（包括东欧和中国）、区域合作与联盟（欧亚经济联盟、“一带一路”倡议）、东部伙伴关系以及全球治理和国际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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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