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4年8月底,一个初秋的雨夜,我走进“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的苏州,开始了两年的大学生活。到火车站接我的是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学生处处长,他领着我进入学校后,拐来转去,在一座驼背的石桥上,但见一脉溪水沿着两岸明暗不一的灯火,向南流去。我知道,那里就是市区
作者 朱海燕
我的老师——孟守介与鲁启华先生
1984年8月底,一个初秋的雨夜,我走进“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的苏州,开始了两年的大学生活。到火车站接我的是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学生处处长,他领着我进入学校后,拐来转去,在一座驼背的石桥上,但见一脉溪水沿着两岸明暗不一的灯火,向南流去。我知道,那里就是市区的方向了。在“古歌旧曲君休听,听取新翻杨柳枝”的苏州,我将作为一名学生,开始翻新自己知识的杨柳。
/苏州铁道师范学院/
我所就读的是84中文新闻干部班。苏州铁道师范学院是刚成立不久的大学,缺少新闻师资力量。所以教我们这个班的老师,由三所大学构成。中文基础课,由苏铁师中文系的老师承担;新闻采访与写作,新闻概论课,由复旦大学新闻系承担;新闻史与新闻评论与新闻传播学,由人民大学新闻系承担。这三个源头,将构成我们学校所学知识的全部。
在这里,我结识了三所大学一批影响我一生的老师,这里自然也包括新闻实习期间指导我的老师,国内著名记者、新华社《瞭望》海外版主编,后来做《中国记者》杂志总编辑的徐民和先生。容我以对他们肤浅的认识与了解,把与他们的交往一一写出。
/就读于北京大学时的 孟守介/
先说孟守介老师与鲁启华老师,他们是夫妻关系,同为北京大学中文系59级语言班的同学。孟师是调干生,鲁师是北京应届高中毕业生考取北大的。他们的学制为5年,1959年9月入校,1964年7月毕业。他们虽然也参加了一些运动,但毕竟躲过了1957年的反右,还是好好地念了5年的书。语言学界的大家,大都给他们授过课。《古代汉语》是王力先生,《现代汉语》是林焘、朱德熙先生,《语言学概论》是高名凯先生。吴组缃、岑麒祥、郭锡良、乐黛云、严家炎、石安石、陆俭明、唐作藩、周有光、陆宗达等先生都给他们上过课。孟师在北大学习时,研究方向是汉语方言,发表过多篇论文,他的导师是袁家骅教授。鲁师研究方向是文字学,她的导师是大名鼎鼎的文字学大师裘锡奎先生,后来调复旦大学任教。孟师与鲁师1964年7月毕业,被分配到大连日语专科学校工作。从这一经历来看,孟师与鲁师是在大学期间恋爱的,许是孟师分配大连,鲁师跟进;或是鲁师分配到大连,孟师相随。但前者可能性较大,因为鲁师是北京人,住在东单灯市口的一条胡同里,我去过她的家。一般说来,家在北京,又是北京大学毕业,分配北京工作的机率很大。但是,她因爱而离开了北京,随孟师去了大连。孟师与鲁师是1965年在大连结婚的。孟师在大连日语专科学校任汉语教研室主任,文化大革命中被大连市革委会宣传部借调去几年。四人帮倒台后,他回到学校任学报主编,后来还管留日留学生预备班的管理工作。
孟师的经历丰富。他是绍兴市诸暨县炭舍湾村人,生于1935年。自幼家贫,加上战乱,童年时上过几年私塾。1949年高小毕业后回乡务农,后又读初中,1954年7月暨阳初中毕业后,被选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防空大队,辗转金华、兰溪、上海一带,后分配到志愿军528团一连任班长,驻扎于辽宁宽甸县中朝边境线上的拉古哨。孟师在那里守卫三个月回到528团9连,该连是雷达站,他代理站长一年多,同时加入中国共产党。从这一职务看,孟师那时属连职干部。1958年集体复员到无锡市重工业局办公室,业余时间上夜校学习,次年参加高考,考入北大中文系。
孟师不仅在学术上有卓越贡献,他的生活态度和人格魅力也深受同事与后人的敬仰。和孟师接触,你会感到他不是才华横溢的人,但他靠着勤奋苦学,扎实坦诚与不懈努力,最终成为一位杰出的学者和教育家。他的执着坚韧与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使他成为人们学习的榜样。
我在苏铁师读书时,孟师是学院教务处处长,兼任铁道部教育基础教研室副主任、全国辞书学会理事、江苏省语言学会常务理事,他主编了《谚语词典》和《中学文言文词典》,参与编著了《汉语反义词词典》等三部词典。孟师在吴语方言研究领域成就显著,受到学界的好评。同时还写了《诸暨话的结构变调》和《汉语的量词》等大量论文。他以高度的教育责任心,一生致力于语言教育事业,为中国语言学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孟守介 教授(1935年——2024年8月17日)出生于浙江绍兴。1959年考入北大中文系。曾任苏州铁道师范学院(现苏州科技大学)教务处长、学报主编。兼铁道部教育基础教研室副主任。全国辞书学会理事、江苏省语言学会常务理事。/
上世纪80年代,苏铁师成立不久,教师不够,只好临时从外校聘请。因孟师与鲁师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由他们出面,聘请最多的是北大中文系的教授到苏铁师授课,王力、吴组缃、周祖谟、吴小如等一批大师级教授,先后来苏铁师做过报告或专题授课。孟师曾对我说,吴小如先生是中文系钟元凯老师在北大时的同事。我认为这种表述虽是事实,但还不够全面。吴小如先生比钟元凯老师年长20多岁,是一代人的差距。1959年孟师在北大读书时,吴先生是北大的讲师,因为才华出众,知识渊博、多才多艺,他的课颇受学生们欢迎。孟师那届学子给吴小如先生起了一个“讲师精”的绰号,表达了他们对吴先生的崇敬之情。而钟元凯老师是恢复高考制度后,考上北大林庚先生的研究生的,毕业后留北大中文系做老师,因不能解决夫妇分居问题,才有北大调苏铁师任教。我不知钟元凯老师读书期间,吴先生是否教过他。我想,从年龄与资历论,元凯老师与吴先生之间,不仅是同事关系,恐怕还有一层师生关系。
由于孟师、鲁师与钟元凯老师与北大的这层人脉关系,金开诚、唐作藩、陆俭明、马珍等一大批名师先后都曾到苏铁师短期任教。
/吴小如(1922年9月8日—2014年5月11日),原名吴同宝,曾用笔名少若,安徽泾县人。著名书法家、诗人吴玉如先生的长子,历史学家,北京大学教授。/
吴小如先生讲授古代文学,主要是先秦文学,他的大作《先秦文学史注释》长达百万字,是各大学中文系最重要的参教书。《注释》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从古文学、历史到地理等等,无所不包。吴小如先生到苏铁师,第二天就开始讲课了。当时,学校里没有大课堂,只好安排在学生食堂里,临时支起一块黑板,老师与学生听课自带凳子。吴先生理解学校的困难,不讲条件,一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师生们听得津津有味,有时爆出满堂的笑声与掌声。吴先生自己却不笑,讲到古汉语时,他还举了京剧中的例子,如“白”字要读入声,还亲自示范唱了一段京剧。
学生们都很振奋,苏州铁道师范学院虽是普通大学,不属名校,但来此授课的却是国内顶级教授,大师与学生无疑构成了“隔代师生关系”,学术像血脉一样,汇通于学子的心灵。许多学生说:“我们虽然读的不是北大,但给我们授课的却是北大的一流教授们。”这种内外兼重,汇通南北,杂以己意,揉为一篇的教学方式与文化形态,使校园内的学术空气十分活泼,为人才的茁壮成长提供了足够的阳光和雨露。
/吴小如 行书 辛弃疾《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吴小如先生不仅是杰出卓越的大学者,同时还是著名的书法家。苏州授课回京后,他给守介、启华、元凯三位恩师各寄一幅条幅,写给守介师与元凯师的,是唐杜牧《山行》的后一联:“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给启华师的是:“此意自佳君不会,一杯当属水仙王”。是宋代苏东坡的诗句。三位恩师一直把它悬挂在自家的客厅内。
我在苏铁师上学时,有的老师很不待见我,这主要是我自身的原因。入校之前,我有八年的军旅生涯,已有近九年的文学创作经历,于1977年加入青海作家协会,与雷献和、李晓伟,被青海文艺界认为是很有成就的三位军旅诗人。那时,我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300篇,苏铁师的一位老师还是我在青海时的文友呢。这种转眼间形成的落差,自然不能使我安心坐在教室里听课。那时,加之年轻气盛,恃才傲物,常常在课堂上就一些学术问题与老师辩论。所以,有些老师,看我去上课,就调课程;我呢,看她去授课,我就不上课。有些老师见我不上课,便发出警告:“这次考试非考倒你不可。”考题多是苏联文学,如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等等,而这些作品,我在部队时已看过多篇,凭自己的记忆与理解,每次考试都能轻松过关。
/苏州铁道师范学院图书馆/
但是,不上课不是不学习。学校图书馆就在宿舍楼下,我每次从图书馆借大量图书,放在床边,其他同学去课堂,我就在躲在宿舍里静静苦读。因为是新闻专业,苏州两年,我读完了当时图书馆所藏的中外名记者的所有作品,如约翰.里德的《震憾世界的十天》,波列伏伊的战地通讯和他的四卷战地笔记,西蒙诺夫的战地通讯,李普曼、海明威与贝特兰的新闻作品,还有与中国革命事业紧紧相连的斯诺、史沫特莱、斯特朗所有作品。再就是国内名记者作品,只要图书馆有的,我全部读完,我感觉自己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只要飞出校园,一定会找到通向远方的路径。
不知不待见我的老师,是否到孟师那里反映我的问题,但是孟师和鲁师夫妇一直对我偏爱有加,十分热情,有时,星期天约我到他们家包饺子,边包饺子,边聊天,他们对我像对待孩子一样亲。孟师对我说:“到学校读书,有两位老师,一位是课堂上教你的老师,一位是书本这个老师。教你的老师教你的也是书本上的知识。到大学读书,读什么书,应该有广泛性与自己的选择性。这种选择性,与你今后的工作是有关联的。”我犹记他还引用苏联教育家阿.波瓦利耶夫的话勉励我:“教育是一块伟大的实验场地,要发展个性,教育技术需要随时改变。”他又说,要以人而改变。显然,孟师肯定了我的学习方法,他和鲁师没因我“不听话”而批评我。
/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主席团全体成员合影/
/第四次作家协会主席 巴金/
有一年,中国作协在京召开第四次作家代表大会,陕西作协的领导李若冰与贺抒玉夫妇参加盛会,还有青海的众多文友,以及各地去青海采风时,由我陪同的不少重量级作家也参加了这次盛会,我想回京看望这些与会的老师与文友,那时,星期天仅有一天,显然时间不够。我把这一想法向孟师说了,他慷慨地答应:“你应该回京,这是最好的学习机会,这是最生动的课堂。”我感觉老实巴交的孟师,他的思想与认知,始终立在时代最前沿的高地上。
入校之前,我是铁道部《人民铁道》报的记者,从个人喜好而言,跨文学与新闻两个界别。因是《人民铁道》报的记者,那是在买票难、乘车难的上世纪80年代,自然乘坐火车有许多便利条件。北大周祖谟先生与唐作藩先生在苏铁师讲完课后,都是孟师安排我把两位先生送回北京。人民大学新闻史学泰斗方汉奇先生赴苏铁师讲学,也是孟师亲自安排我专程回京来接方先生的。讲完课后,我又送方先生回京。因此,我跟方先生也建立了永久的联系。直至我做了《中国铁道建筑报》的社长与总编辑后,办新闻培训班时,我常把方先生请去为报道员授课。
1986年春,我们新闻干部班同学开始毕业实习。按照学院的安排,全班同学全部到《人民铁道》报实习。一天孟师与鲁师把我喊到他们家中,孟师对我说:“经过近两年的接触,我发现你具有一定的自学能力、实践能力和创造性能力,另外也有一定个性、灵性和悟性。你在《人民铁道》报,已经是有实力的记者了,回到自己的单位,都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谁指导你实习?是你自己指导自己实习,对你提高没有好处。我和鲁老师商量了一下,希望你到新华社去,我们北大的同班同学徐民和,不仅是著名记者,而且还是《瞭望》海外版的主编,我们让他来辅导你,这既是助力攀峰,也是知识又一次体外受精。”
/朱海燕 在青藏铁路采访/
我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之后,他们给徐民和老师打去电话,又写了一封推荐信让我带上,不久,我便投入新华社徐民和的门下,成为他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入室弟子。
和孟师与鲁师接触,几乎听不到惊人的语言,但他们二人有一种憾人心魄的精神魅力,他们一生像蔚蓝的平静的大海,始终掀不起滔天的巨浪,但他们巨大的力量,却在平静的海面下奔涌着,推桑着,为培养人才,而体现出一种宽宏深邃的境界。我常想,他们夫妻的博大胸怀,又像一片群山,“山与虎为”,他们的智慧与能力为虎提供了用武之地。而最后达到“虎壮山威”“生为校荣”的社会效果。
2024年8月17日,我尊敬的孟师不幸在苏州逝世,享年89岁,噩讯传来,我流泪写了一首悼诗,为他送行。时间可以面色严峻地收回恩师的生命,去永远无法强行收回他光明磊落、胸襟博大的人品。倘若我再一次踏上姑苏大地,寻访寒山寺和枫桥,当张继的钟声铿铿锵锵敲入历史和桥下的流水时,我会想起我的恩师——孟守介先生。他会像大运河的流水一样,悠悠扬扬荡向四方也荡向时空无际的永恒。在那里,我们会把袂同游、把酒言诗。他以通晓流畅的吴语,再次吟唱起“月落乌啼,总是千年的风霜;涛声依旧,不见当初的夜晚”,我们挽手行进,畅谈古今,怅望千秋,瞩目着蓝天下的远方……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乐在其中
来源:铁道兵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