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李巧云，九十年代初嫁给王建国。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十多年，人们的生活观念正在悄然改变。

那间房

＂留一间给如芝，她要来城里发展。＂婆婆语气平淡，却如一块石头重重砸入我心湖。

我叫李巧云，九十年代初嫁给王建国。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了十多年，人们的生活观念正在悄然改变。

那时城里开始搞房改，单位分了一套七十平的两居室，首付两万多，我爸妈搭了一万五。这可不是小数目，放在那个普通工人月工资才一两百的年代，简直是天文数字。

我爸在机械厂干了三十多年车工，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妈妈是纺织厂的挡车工，常年在机器轰鸣中，耳朵都有些背了。这一万五是他们几十年的积蓄，是省吃俭用一点一滴攒下来的。

结婚那天，大哥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爸妈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记得他们的好。＂我点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那时候，城里一套房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家还在筒子楼里一家挤一间，上厕所要排队，做饭要在走廊。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简直是天大的福气。

房子装修时，我和建国省吃俭用。装修公司要价太高，我们决定自己动手。建国请了一周假，负责刷墙刮腻子，我负责打扫清洁。

那段日子虽然辛苦，却充满希望。每天晚上，我们累得腰酸背痛，瘫坐在地板上，却乐在其中。建国总说：＂咱们的家，咱们自己装。＂

记得电视机搬进来那天，还是黑白的二手＂牡丹＂牌，我们在地板上铺了报纸，坐着看《西游记》重播，那感觉别提多幸福了。

＂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就让他在这屋长大。＂建国指着次卧，眼里满是憧憬。我靠在他肩膀上，想象着未来孩子在屋里跑来跑去的样子。

谁知，建国父母从农村来城里过年时，突然提出要给小姑子如芝留一间房。

那是九三年的春节，院子里的大喇叭播放着《恭喜恭喜》，家家户户贴上了新对联。我和建国忙了一整天，准备了一桌子菜，有红烧肉、清蒸鱼，还有婆婆最爱的白菜猪肉馅饺子。

＂今年家里红火，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笑着给公婆夹菜。

公公抿了一口二锅头，脸色微红：＂建国，你媳妇贤惠，这日子过得不错。＂

我正暗自高兴，婆婆忽然放下筷子：＂对了，如芝高中毕业了，想来城里找工作。这房子两间，留一间给她住吧。＂

这话像晴天霹雳，我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碗。建国低头扒饭，一句话不说。

＂她一个姑娘家，总不能在外面租房子，多不安全。＂公公沉声说，仿佛这事已经定了。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我心里堵得慌，却不敢当面反驳。这个家，我和建国省吃俭用才有的，更何况还有娘家父母的一大笔钱。如芝一来，我们小两口的空间就要被挤占，以后生了孩子怎么办？

那晚上，建国抽着＂红塔山＂，一根接一根，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模糊不清。

＂你怎么看？＂我小心翼翼地问。

＂再想想吧，如芝也不容易。＂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理解公婆想帮助小姑子的心情，但这房子来之不易，我不想就这样让出去。

过完年，如芝来看房子。她穿着乡下来的蓝色棉袄，脚上是不合时宜的黑色胶鞋，显得有些局促。她比我小六岁，脸上还带着农村姑娘特有的羞涩。

＂嫂子，哥，新房子真好。＂她环顾四周，眼里闪着羡慕。

我勉强笑笑，给她倒了杯热水。建国带她参观这个小小的两居室，她在次卧门口停了许久。

＂嫂子，我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她低声说，＂家里地少，我在那儿也没什么出路。城里机会多，我想趁年轻拼一把。＂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期待，我心软了些。但转念一想娘家父母辛苦攒下的钱，又觉得委屈。这房子是我和建国的小家，凭什么要分出去一半？

清明节回娘家，院子里的丁香花刚刚开放，香气四溢。妈妈在缝纫机前忙活，那台老式的＂蝴蝶牌＂缝纫机，陪伴了她大半辈子。

＂妈，您手艺真好。＂我看着她灵活的双手。

妈妈笑了：＂都是穷出来的。你看看你爸的衣服，补了又补，还能再穿两年。＂

我坐在妈妈身边，犹豫再三，还是把公婆想让小姑子住进来的事说了。

妈的手停了下来，她的手上全是老茧，叹口气：＂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不好多说。只是那房子，是你们的家，不是招待所。＂

爸在一旁抽着＂大前门＂，烟灰掉在衣襟上，也不在意：＂当初给你们钱，是希望你们有个安稳的家。建国是个好小伙子，他应该明白。＂

我眼眶湿润了：＂爸，妈，谢谢你们。＂

＂傻孩子，你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妈妈拍拍我的手，＂不过家庭关系复杂，你自己掂量着办，别伤了和气。＂

回到家，建国坐在沙发上看《人民日报》。窗外的梧桐树长出了新叶，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鼓起勇气，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建国，咱们这房子不大，如果如芝住进来，我们以后要孩子怎么办？再说，这房子有我爸妈的一大部分钱...＂

＂我知道。＂他放下报纸，眉头紧锁，＂我一直在想这事。＂

他点了支烟，慢慢地说：＂如芝想来城里，我理解。但让她直接住进来，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我们可以帮她租个房子过渡，出一部分钱。等她站稳脚跟，再自己解决。＂建国的眼睛里闪着理性的光芒，＂我们是一家人，可家也得有边界。你爸妈的心意，我记在心里。＂

他握着我的手，那一刻，我感到无比踏实。

＂谢谢你，建国。＂我靠在他肩上，＂我怕你为难。＂

＂傻瓜，咱们是夫妻，应该一起面对。＂他轻抚我的头发，＂回头我跟爸妈好好说说。＂

五一节，我们全家一起吃饭。饭桌上，建国把想法说了出来。

＂爸，妈，我和巧云商量了。如芝要来城里，我们可以帮她租房子，每月补贴点生活费。等她工作稳定了，再自己独立。＂

公婆起初有些不满，婆婆撇撇嘴：＂自家人，住一起多方便。＂

公公敲着桌子：＂现在的年轻人，太讲究了。＂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但如芝却出乎意料地连连点头：＂爸，妈，嫂子，哥，我觉得这主意挺好。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租房子住，自由一些，也能锻炼我独立生活。＂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真诚：＂嫂子，谢谢你们的帮助。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那一刻，我对这个小姑子的好感倍增。

婆婆见如芝也同意，只好妥协：＂那行吧，不过你们要多照顾如芝，她人生地不熟的。＂

建国点头答应：＂这是自然。＂

端午节那天，我们帮如芝租了一个单间，离我们家不远，步行只要十分钟。房子虽小，但干净整洁，房东是个退休老教师，人很和善。

我们帮她收拾屋子，买了些必需品。如芝感动得直掉眼泪：＂嫂子，哥，太谢谢你们了。＂

＂一家人，别说这些。＂我笑着递给她一条手帕，＂有什么需要就来找我们。＂

建国拍拍妹妹的肩膀：＂好好干，城里不容易，要吃得了苦。＂

送如芝安顿好，回家的路上，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建国撑开伞，把我紧紧护在怀里。雨水打在伞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像是生活的节拍。

＂建国，你说如芝能适应城里的生活吗？＂我有些担忧。

＂会的，她从小就倔，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建国语气坚定，＂再说有我们帮衬着，不会太难。＂

果然，如芝很快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了工作，做缝纫工。虽然工资不高，但她很珍惜这个机会，每天早出晚归，从不迟到早退。

那时正是＂下海经商＂的热潮，但如芝没有盲目跟风，而是脚踏实地地学技术。她说：＂我要先学好本事，将来才有底气。＂

每到周末，我都会叫上如芝来家里吃饭，有时候也给她送些自己做的小菜。慢慢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不再像最初那样尴尬。

一次，我去服装厂找如芝，看到她正在赶一批急单。车间里闷热异常，她的额头上满是汗珠，却专注地盯着缝纫机，手指飞快地穿梭。

＂如芝，休息一下吧，我带了水果。＂我走到她身边。

她抬头，露出疲惫而满足的笑容：＂嫂子，你来啦。再等一会儿，我把这批衣服赶完。＂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忽然感到一种欣慰。当初的决定是对的，让她独立面对城市的挑战，反而让她成长得更快。

转眼到了中秋节，我和建国带着月饼去看望如芝。她已经租了一个稍大的房间，还添置了一台二手＂熊猫＂牌彩电。

＂嫂子，哥，快请进。＂如芝热情地招呼我们，＂我刚学会做糖醋排骨，你们尝尝。＂

我们围坐在小桌前，吃着她做的菜，看着十五的月亮从窗外升起，圆圆的，像是一家人团聚的笑脸。

＂如芝，厂里怎么样？＂建国问。

＂挺好的，师傅说我手艺进步快，下个月可能会提级。＂如芝骄傲地说，＂对了，我认识了一个同事，叫张明，人挺不错的。＂

她说到这，脸微微红了。我和建国相视一笑，知道这丫头恐怕是有了春天的消息。

果然，没过多久，如芝就带着张明来我们家。张明比如芝大两岁，是服装厂的裁剪师，为人踏实稳重。

＂哥，嫂子，这是张明。＂如芝介绍道，神情中带着羞涩。

张明规规矩矩地叫人，还带了礼物。我们聊了很久，得知他是本地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家境虽不富裕，但很和睦。

吃饭时，建国悄悄对我说：＂这小伙子不错，眼神实在。＂

我点点头：＂如芝有眼光。＂

两年后，如芝和张明谈婚论嫁。那时候，他们都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站稳了脚跟，张明甚至被提拔为车间小组长。

婚礼很简单，在单位食堂办的，公婆从乡下赶来，带了自家种的蔬菜和鸡蛋。我和建国帮着布置场地，张罗宾客。

看着穿着白色婚纱的如芝，我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记得当初她来城里时，还是个羞怯的乡下姑娘，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自信的都市女性。

婚后，如芝和张明租了一套小两居，离我们更近了。每逢周末，我们两家经常聚在一起打麻将、包饺子，其乐融融。

有一天，如芝特意买了礼物来感谢我们。她坐在我家客厅，那个当初差点成为她房间的客厅。

＂嫂子，幸亏当初你们没让我住进来。＂她认真地说，＂否则我可能一直依赖你们，不会这么快站稳脚跟，也不会遇到明哥。＂

她顿了顿，继续说：＂记得刚来城里那会儿，我还有点怨你们呢，觉得自家人为啥不能住一起。现在想想，真是感谢你们的决定。＂

我笑着握住她的手：＂每个人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家是避风港，但每个人也都需要有自己的天空。＂

窗外春风和煦，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温暖而明亮。建国在厨房忙活着，不时传来锅碗瓢盆的声响。

＂巧云，帮我拿下酱油。＂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起身走向厨房，心里满是踏实。这十年来，我们的小家虽然经历了风风雨雨，但始终温暖如初。

如芝看着我和建国的背影，眼里满是羡慕：＂你们真恩爱。＂

＂平平淡淡才是真。＂我回头笑道，＂你和张明不也是。＂

她点点头，忽然神秘地说：＂嫂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消息？＂我和刚从厨房出来的建国异口同声地问。

＂我怀孕了，两个月了。＂如芝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建国一拍大腿：＂好啊！我要当叔叔了！＂

我连忙嘱咐：＂要注意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找我。＂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家人之间的关系，不在于住得有多近，而在于心与心的距离有多近。当初那个看似困难的决定，反而成就了今天和谐美满的关系。

晚饭后，送走如芝，我和建国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他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温暖而有力。

＂记得当初因为那间房，我们差点闹矛盾。＂我靠在他肩上，轻声说。

＂幸好我们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建国笑着摸摸我的头，＂一家人，最重要的是互相尊重，各自有边界。＂

我点点头：＂是啊，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尊重了如芝的独立性，她反而更感激我们。＂

建国若有所思：＂说起来，现在单位又在搞房改，听说要分120平的三居室，我们可以考虑换大一点的房子。＂

＂真的吗？＂我眼前一亮，＂那可太好了，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嗯，是时候了。＂建国的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如繁星点点。这座城市见证了如芝的成长，也见证了我们婚姻的成熟。那间本可能成为矛盾源头的房子，最终成为了我们家庭故事中温暖的一笔。

夜深了，我们关上灯，躺在床上。黑暗中，建国的呼吸平稳而踏实，我的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有时候，拒绝也是一种爱，给予适当的距离，反而能让关系更加牢固。就像那间我们没有给出的房子，最终给了如芝一片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