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孩子,太铺张了,这镯子得多少钱啊!"婆婆搓着手腕上的黄金镯子,脸上挂着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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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太铺张了,这镯子得多少钱啊!"婆婆搓着手腕上的黄金镯子,脸上挂着不安。
我站在一旁,笑得比花还灿烂,心里却在打鼓。
这场接风宴花了两千,这镯子两万,可婆婆的表情却像是被烫着了似的。
那是1992年的春天,我刚嫁到省城不到一年。
老家在农村的婆婆第一次来我们的新家,我想让她看看儿子娶了个多么贤惠的媳妇。
我在机关单位工作,每月工资一百八十元,那时候还有各种补贴,比老公那个刚起步的国营厂里的一百六十多些。
这日子,在当时的县城里已算不错,想起自己从农村考出来,现在能在县城有份稳定工作,还嫁了个城里人,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掐自己一下,生怕这一切是南柯一梦。
婆婆来的那天,我特意请了假,把六十平米的两居室收拾得一尘不染。
窗户擦得透亮,能照见人影;地板拖得锃亮,仿佛能滑冰;连厕所的瓷砖缝都用牙刷刷了一遍,闻不到一丝异味。
厨房里备了十八道菜的材料,鲜鱼活虾,大鹅肥鸡,还有婆婆爱吃的腊肉香肠,都是我打听来的她的口味。
这些菜在我们农村,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一顿。
她下车时,我远远看见她背着个蓝白条纹的尼龙布包,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比我记忆中参加我们婚礼时又老了几分。
"妈,欢迎您来城里住!"我挽着她的手,心里暗暗得意。
那布包里鼓鼓囊囊的,婆婆不让我拎,一个劲地说:"不沉,不沉。"
到家后我才知道,里面装的是自家种的土豆、红薯、还有几瓶她亲手腌的泡菜,都是从农村背来的。
"城里东西贵,这些都是自家地里的,干干净净的。"婆婆笑着说,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绽开的菊花。
那一刻,我心里五味杂陈。
婆婆来之前,老公特意嘱咐我:"我妈这辈子没出过远门,这次来城里,你多担待些。"
我心里那个不服气啊,暗想:我还不是农村出来的?还用你教我怎么伺候老人?
那顿接风宴,我使出了浑身解数。
一大早就杀鸡宰鹅,切菜备料,忙得满头大汗,心里却乐滋滋的,幻想着婆婆看到这一桌子菜会如何夸我。
饭桌上,婆婆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又尝了几口红烧肉,就放下了筷子,只顾给我和老公夹菜。
"妈,您多吃点啊,这些都是您爱吃的。"我有些着急。
"够了够了,老了胃口小,看你们吃我就高兴。"婆婆摆摆手,眼睛却不住地往剩菜看,似乎在算计着这么多菜要浪费多少。
饭后,我把准备已久的金镯子拿出来,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我把它套在她粗糙的手腕上,那双手布满老茧,指甲缝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泥土印记。
我以为会看到她欣喜的泪光,却只看到她慌乱的神色。
"太贵重了,戴不得,戴不得。"她一个劲地摇头,想把镯子褪下来。
"妈,这是我和老公的一点心意,您就收下吧。"我坚持道。
老公在一旁帮腔:"是啊妈,城里人都这样,您就别推辞了。"
婆婆最终没再说什么,但那镯子套在她手上,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异物。
那天晚上,我听见卧室里老公和婆婆的对话。
"儿啊,这媳妇花钱太大手大脚了,这镯子得值几个月工资吧?"婆婆压低声音问。
"妈,现在生活好了,您就别操心了。"老公敷衍着。
我站在门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辛辛苦苦准备的惊喜,到头来成了她眼中的"大手大脚"。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精心安排三餐,带她去百货大楼逛街,晚上还拉着她看《渴望》《编辑部的故事》这些热播电视剧。
婆婆总是说好,但眼神里藏着一丝不自在,像是被困在了一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
"儿媳啊,这电视有啥好看的,都是编的。"她偶尔会这样说,然后起身去厨房洗洗涮涮。
我每次都把她拉回来:"妈,您是客人,这些家务活我来做就行。"
婆婆就笑笑,说:"闲着手痒,咱农村人不习惯闲着。"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茶几上放着几个用废报纸包好的小包,里面是一个个整齐的饺子,旁边还有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儿媳上班带着吃,省得花钱买饭。"
我心里一酸,这婆婆半夜起来包饺子,连纸条都是艰难写出来的,认字不多,却字字关心。
单位里,同事小赵看见我带的饺子,打趣道:"哟,婆婆来了吧?这待遇可以啊!"
我笑笑,心里却不是滋味。
那顿饺子吃着软糯香甜,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第三天晚上回家,我发现婆婆不在客厅。
推开厨房门,只见她正弓着背搓洗我们的衣服,手上的金镯子已经摘下放在一旁。
她的手被洗衣粉泡得发白,指节却因常年劳作而红肿突起。
"妈,这些我来做就行!我们有洗衣机啊!"我慌忙上前。
"那玩意儿太费电了,手洗干净,还省钱。"婆婆头也不抬,继续搓着衣服。
"我们家不差这点电钱。"我有些急了。
"习惯了,闲着反倒不自在。"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我看见她的腰佝偻着,突然想起老公说过,婆婆去年摔了一跤,腰就一直不好。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蹲下来帮她拧衣服。
她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却能把衣服洗得一尘不染。
那天夜里,老公说要送婆婆回老家。
"啥?这才住了三天,就要送回去?"我不解地问。
"她不习惯城里生活,今天偷偷干了一天活,腰都直不起来了。她跟我说想家了。"老公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阵酸楚。
所有的排场、礼物,在真正的亲情面前,都如浮云般虚无。
我精心准备的一切,在婆婆眼里可能只是无谓的铺张;而她的朴素、勤劳,在我眼里却成了不必要的节俭。
两代人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城乡差距,还有各自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
第二天一早,婆婆就收拾好了她的蓝白条纹布包,那金镯子也仔细用纸包好,放在了桌子上。
"妈,您带着吧,这是我们的心意。"我把镯子又塞进她手里。
婆婆犹豫了一下,最终收下了,但我知道它可能会被锁进她那个老旧的木箱子,永远不会戴在手上。
送她上车前,婆婆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我做的腌菜,你爱吃的那种,够吃一阵子了。"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不只是分量,还有那份情谊。
当汽车驶离省城,驶向那个土路泥泞的小村庄时,我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体贴。
两千元的接风宴,两万元的金镯子,都比不上一碗她半夜起来包的饺子,一包她亲手做的腌菜。
回到家,我打开那包腌菜,咸香扑鼻,一口咬下去,又脆又香,还带着一丝家乡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婆婆来我家,总会带一罐子这样的腌菜,那时我还在农村上学,放学回家饿得慌,就掰一块干馍,就着腌菜,那滋味,至今难忘。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滴在碗里,咸中带苦。
接下来的日子,我总是心神不宁,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同事小赵问我:"怎么了?婆媳关系闹别扭了?"
我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小赵拍拍我的肩:"城里人乡下人,思想不一样,慢慢来呗。"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下班回家,路过一家小店,看见橱窗里摆着一套碎花布料,样式朴素大方,正适合农村老人穿。
我买了两匹,又买了针线,打算给婆婆做两身衣裳。
晚上,我开始裁剪布料,老公看了直摇头:"你还会做衣服?别瞎忙活了,到时候买现成的不就行了。"
"不一样,"我坚持道,"你妈那一辈人,喜欢自己做的衣服,穿着踏实。"
老公笑了:"你啥时候这么了解我妈了?"
我没回答,只是低头缝着衣服。
针脚歪歪扭扭,不知道多少次扎到手指,但我没停下。
我想起婆婆那双粗糙的手,想起她给我缝过的围裙和袜子,虽然样式老土,但针脚细密均匀,每一针都是一份心意。
这衣服做了整整一周才完成,虽然比不上婆婆的手艺,但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一个月后,我请了年假,买了一堆婆婆用得上的日用品,还有她爱吃的点心和水果,独自坐车去了乡下。
车窗外,城市的高楼渐渐被农田和村庄取代,柏油路变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
到了村口,我拎着大包小包,走在熟悉又陌生的乡间小道上。
村里人见了我,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秀英家的儿媳妇吗?一个人来啦?"一个大婶打量着我。
"是啊,来看看婆婆。"我笑着回答。
"你婆婆天天念叨你们呢,说城里媳妇孝顺,送了金镯子给她。"大婶笑眯眯地说。
我心里一暖,没想到婆婆在村里人面前夸我。
进村时,看见婆婆正在院子里晾晒刚摘的辣椒,红红火火一大片,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她穿着一件蓝底碎花褂子,腰间系着一条褪了色的围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她抬头看见我,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笑了,那笑容比金镯子还要耀眼。
"囡囡,你咋来了?咋不提前说一声?"婆婆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过来,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芒。
"妈,想给您个惊喜。"我放下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看着我带来的东西,连连摆手:"瞧你,又花这冤枉钱。"
但她的眼神却出卖了她,那是欢喜的,是被人记挂的幸福。
"妈,我想学您做的酸菜鱼。"我挽起袖子,认真地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带我去了屋后的菜园。
那菜园不大,却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用心打理的。
"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种的,你爸走得早,这些年就靠自己。"婆婆蹲下身,轻轻摘了几片嫩绿的菜叶。
我跟在她身后,突然发现她的背比我记忆中更加佝偻了,走路也有些蹒跚。
心里一阵酸楚,想起那天她弯腰洗衣服的样子。
"妈,以后您别干重活了,我和老公常回来看您,或者您搬到城里来住。"我忍不住说。
婆婆摇摇头:"我这一辈子都在村里,走不开,这地不种白瞎了。再说城里那房子小,哪有地方给我腾挪?"
我想说我们可以换大房子,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婆婆是对的,她熟悉的是这片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她的记忆和情感。
厨房里,婆婆教我如何腌制酸菜,如何选鱼,如何掌握火候。
她的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在表演一场舞蹈。
"城里有啥好?"婆婆一边切菜一边说,"就是房子里闷得慌,连个晒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我笑了:"是啊,我们那小阳台,晒一床被子都费劲。"
婆婆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你和你老公过得好就行,别管我这老婆子。我这辈子在乡下待惯了,城里那些规矩我不懂,怕给你们添麻烦。"
我心里一震,原来婆婆不是不想住城里,而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妈,您哪里会添麻烦,是我们没照顾好您。"我声音哽咽。
婆婆摆摆手:"行了,别说这些了,鱼要焖过了。"
那顿酸菜鱼,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顿。
不是因为食材多么新鲜,而是因为我终于懂得了婆婆的心。
吃完饭,婆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打开一看,是我做的那两身衣裳。
"你给我做的?"婆婆眼睛一亮。
"嗯,手艺不好,您别嫌弃。"我有些忐忑。
婆婆抚摸着衣服,笑道:"挺好的,比我做得还好呢。你这孩子,真有心。"
她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折好,放回柜子里,像是对待什么珍宝。
村头的老槐树下,我们坐在石凳上择菜,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婆婆粗糙的手指翻动着菜叶,嘴里哼着家乡的小调,我听着,心里暖如春风拂过。
"妈,下次您来城里,我们好好陪您,不铺张,就过我们平常日子,好吗?"我轻声问道。
婆婆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好,等忙完这阵子农活,我去看看你们。"
那一刻,我知道,我和婆婆之间的隔阂正在慢慢消融。
两代人的思想观念虽然不同,但血浓于水的亲情是永恒的。
回城前一晚,我睡在婆婆的土炕上,她给我盖上了自己缝的棉被,厚实温暖。
我躺在那里,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犬吠,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我也是在这样的村庄里长大,也曾睡过这样的土炕,也曾听过这样的夜声。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我渐渐忘了这些,忘了自己的根。
第二天一早,婆婆送我到村口,一路上遇到的乡亲们都热情地打招呼。
"你看,多好的媳妇,特意来看婆婆。"他们这样夸我。
婆婆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汽车启动前,婆婆从围裙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塞给我:"这是我给你攒的鸡蛋,新鲜的,你带回去煮着吃。"
我接过来,泪水模糊了双眼。
这些鸡蛋,是婆婆的心意,是她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
汽车渐行渐远,我透过车窗,看见婆婆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融入了乡村的风景中。
回到城里,我打开那包鸡蛋,发现每一个都用纸包得严严实实,防止碰破。
包鸡蛋的纸上,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囡囡,多吃点。"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真正的亲情不在金银财宝,不在排场礼节,而在一个眼神的交汇,一次心灵的默契,一份真诚的关怀。
我拿起电话,拨通了老公的号码:"老公,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下个月咱们接妈来城里住几天吧,但这次不办接风宴了,就平平常常的,像她在乡下一样。"
电话那头,老公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我就知道你会想通的。"
人世间,最难得的,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懂得彼此的心。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突然觉得,那个遥远的乡村,才是我心灵的故乡。
来源:滑稽小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