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性情中人,才有性情文字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6-06 22:30 2

摘要:当乡土记忆与楚韵文风碰撞,一位“农民之子”的文学叙事,在时光淬炼中织就生命与文化的深邃图景。潘宜钧先生文集出版,以《父亲是个好人》的质朴白描叩击人心,借《丧歌》的鼓盆绝唱诠释楚地非遗与生命哲思,更在《庚子春疫记》中熔铸时代之思。在AI浪潮席卷全球的今天,翻开这

当乡土记忆与楚韵文风碰撞,一位“农民之子”的文学叙事,在时光淬炼中织就生命与文化的深邃图景。潘宜钧先生文集出版,以《父亲是个好人》的质朴白描叩击人心,借《丧歌》的鼓盆绝唱诠释楚地非遗与生命哲思,更在《庚子春疫记》中熔铸时代之思。在AI浪潮席卷全球的今天,翻开这部充满楚韵墨香的作品集,我们触摸到的不仅是荆楚大地的文化基因密码,更是一位中国作家面对智能文明冲击的深沉应答——那些关于人性、乡愁与生存的永恒命题,始终在文字深处闪耀着青铜编钟般的文明光泽。

潘宜钧先生作品结集出版,可喜可贺。

宜钧早就该出文集了。他的散文、小说、电视剧多次获奖,是最早一批入选湖北省文艺人才库的作家。年届耳顺,做一个总结,对于他,对于文坛,都很有意义。

宜钧和这部文集出版的策划者高柳,都认为我是作序的合适人选,大约因为我们是数十年的忘年之交,亦师亦友亦搭档,我对宜钧的为文为人,有比较充分的理解。

我的写作习惯是袖手于前,疾书于后,作序也不例外。

我曾说,文学作品人物表之外,站着一个更重要的主人公——作者。懂得作者,才能深入理解作品。阅读文集,关于潘宜钧的信息纷至沓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声口和气息。需要传递给读者的信息,渐渐清晰明朗。

潘宜钧是农民的儿子。中国农民朴实本分、正直善良、吃苦耐劳的本色,并未因他进城、上大学、当上干部而有所消退。散文《父亲是个好人》在我看来,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作者写父亲和母亲:“父亲什么都听母亲的,没有任何的辩解。父亲觉得亏欠母亲太多,一辈子都没法还完。”写父亲和家人:“母亲一个人生下的我,在五月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她用剪刀剪断脐带,把我洗净了用布包上。小茅屋四处漏雨,母亲只得抱紧我和姐姐躲在床下。父亲回家的1961年底,姐姐已饿死了。父亲每月都寄一斤粮票回来。”写父亲和乡亲:“父亲无疑是村里唯一见过世面的,上工间歇总有一圈人围着他,要他讲军舰大海和北京的高楼大厦,讲电影是怎么拍出来的。”写父亲的为人:“当干部不拿公家一根草,和人相处不欠别人一分情。”“为了父亲,村里的群众跟干部们发生过两次冲突。一次在‘文革’,夺了权的造反派说我父亲是老好人,还同情照顾地主分子,要开父亲的批斗会。”写父亲和作者自己:“我在城里安了家,大弟大妹也来打工。年迈的父亲为了照顾我们,寻了一家工厂看场子,顺便捡点破烂换钱搭给母亲。他在荒地里建了个窝棚,一个人在那吃住。我娶的是城里的姑娘,父亲从不在我家过夜,帮我做完家务事再晚也会走。父亲患病并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寻了个土方子采草药熬了喝。如此两三年我们竟没有察觉。”全篇诉诸白描,质朴至极。被抑制的情感,最后冲决而出:“葬完父亲刚进家门,突然雷鸣电闪,狂风大作,是夏天才有的那种暴风雨,一直持续到半夜。我望着父亲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任凭风吹雨打,一股锥心的悲痛潮涌上来。我躲开亲友一人来到屋后,跪向父亲的坟头,嚎啕大哭。没让父亲住一天院,没让他吃上我买给他的一片药,是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愧疚。十三年过去了,我的痛苦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有丝毫减弱。”读到这里,谁能不动容?

童年经历,既是作家无尽的宝藏,也是作家作品的底色和基调。系列散文童年趣事《墙》《水,爱恨难以诉说》《舞狮》《夜炊》《洋戏》等,小说《丧歌》《黄二爷的悲喜剧》(我印象很深的短篇小说《神相》《血色黄昏》,中篇小说《水儿》《兵乱》等限于篇幅惜未收入集子,实在是遗珠之憾),都是作者的上乘之作,无不得益于潘宜钧农村生活积淀的丰厚与童年体验的真切细腻。

作家韩少功站在广袤的荆楚之地,沉痛喟叹:灿烂的楚文化流失到哪里去了?其实,细心聆听大地的脉搏,便不难发现,楚风尚在,楚韵犹存。缭绕于耳边的俚语乡音,就有大量楚国古汉语的遗存。潘宜钧对文字的敬重,得益于此地文化的浸润。

潘宜钧是湖北公安人。明代文坛三杰——公安三袁,以“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文学主张和小品文名世。这里的古诗词和现代诗创作,至今独领风骚。宜钧正是性情中人。而唯性情中人,才有性情文字。

潘宜钧是中文系科班出身。在校期间,对古汉语和文字研习,用功尤勤。在作家群体中,他的文字功力,处于较高水准。20世纪90年代,湖北省作协负责人、曾任《长江文艺》主编十多年的苏群(蔡明川)老师多次说“潘宜钧的文字好”。我特别提及这一点,是因为,除了文字,还有什么是考量文学的更重要的艺术准绳呢?

收入书中的随笔以《卷首语》为主,从中可以窥见他知识面之宽广,兴趣点之丰富。我与宜钧在《中华传奇》共事时,就形成了这样的共识:主编是刊物的灵魂人物;卷首语是刊物的窗口,是唯一与作者读者互动的重镇。刊物的思想遵循、艺术导向,以及编辑群体的素质,均由卷首语来体现,因此务必认真撰写。

卷首语《窃者新孽书刊盗》,写作动机由不法书商盗版《中华传奇》作品引发。作者维护自己刊物的权益,揭露了“书刊盗”种种无耻伎俩。文章却从远处开笔:“贼自然是不会入正史的,只好去翻闲书。《清稗类钞》和《酉阳杂俎》一定要读,《里乘》和《夜雨秋灯录》也找了来。一看便着实让人吃惊,古老中国的‘强盗文化’竟如此发达,其手段的高强奇诡和人才卓绝茂盛,常人难以想象。如盗的类别,就有盲盗、婚盗、法盗、僧盗、神盗、鬼盗、死盗、瓢盗,居然还有诗盗和官盗,当然也有侠盗和义盗,研究他们偷窃的方式、对象和特点,会是一门新学问。”把当代书刊盗贼,放在历史长河背景之下加以考证,生发开了主题,令人深省。作者用心之勤,可见一斑。

随笔《霍金之谜》《李敖真要谢幕了》,作者不仅敢于向科学泰斗、文坛狂人质疑与批评,且臧否人物,呈复杂多元之态,有理有度。印证作者完成了从黑白思维向灰度思维、从线性思维向非线性思维(或系统性思维)的重大突破。

潘宜钧长期供职于宣传文化部门。公文写作不利于文学创作,这是一般人的识见;我则以为不尽然。宜钧拓展了他的视野,开阔了思路,激发了文史哲科广泛的阅读兴趣,形成了科学的思维方式。尽管职业需要使他与文坛有所疏离,然而文学写作成为无功利的“玩票”,作者思想操练得趋于成熟,得焉失焉?

我向读者力荐潘宜钧楚人系列小说之三《丧歌》,它是系列中最短的一篇。《丧歌》充分显现了作者的文学禀赋、审美素养和文字功力。

圩子睡着了,带着劳作的疲乏,没了众生的嘈杂,水乡的仲夏夜,如少妇安详的梦。

夜空,寥廓得叫人惆怅。弯月悬浮其中,如孤行的帆,向西,但没有岸。清冷的月辉,划出幽蓝的轮廓;微漾的湖水,闪着金色的光波,呓语梦中诉不完的故事。

哇——夜宿的小鸟受了什么惊吓,扑愣愣飞起,旋即消失于浓重而神秘的夜幕;酣眠的野物,极不情愿地伸伸脖颈,继续其浑噩的享受。圩子又是一片死寂。

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静谧复被打破。是圩子熟悉的节奏,却又为这音响所疑惑。不是鼓,却似覆扣于地的大瓦盆。只要这沉闷而忧郁的节奏敲响,圩子就要有数日不安的叹息,添几分莫名的惆怅——又有人归天了!

打从呃盘古开天地呀,咚

黎民呃有生也有死呀。咚咚

丧歌吔苦海把帆张,咚

送哥哟阴灵上天堂……

这凄楚的丧歌,古远的调子,似一缕看不见的游丝,串联起圩子岁月的沧桑,延伸着不尽的将来。圩子是这样熟悉它,以致它一抚人们心底的那根弦,立时便有伤感的轰鸣。

丧歌又是听不厌的。一笼一笼的暗影里,茅檐下伸出张张怆然的脸,睡眼蒙眬的目光,越过幽幽的湖面和坟山杂立的乱葬岗,在那黑森森的古槐下聚合。丧歌就是从这飘出来的,无疑的,是丁爷殁了。

圩子惊奇的是,丁婆竟会唱丧歌,且唱得那么好。有板有眼,凄婉悠扬,比文瞎子唱得还好。文瞎子唱了几十年,出圩拜过师,但敌不过丁婆。亏她想得出,用大瓦盆替代了牛皮鼓。圩子也只文瞎子有鼓。丁婆不会请他。他唱一夜要五升小麦。文瞎子也不会去。丁家嘴和圩子是隔绝的,仿佛两个世界,其间有人不敢走的坟场和越不过的荆棘篱笆。

人是呃浮萍本无根呀,咚

风吹呃雨打苦飘零,咚咚

……

丧歌,即鼓盆歌。至今在荆楚之地民间流行,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鼓盆而歌,典出《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姑且不论庄子基于“生死轮回”的达观,是否有科学依据;现世的强烈的生命意识,在文学和哲学意义上,同样弥足珍贵。

只有一只眼的丁爷和丁婆,是圩子里外来的闯入者,无人详其姓氏,知晓其身世经历,老人内心世界何等的凄凉孤独,也无人能洞悉。但他们来到这世上,活着,活过。这一天,丁爷走了,丁婆鼓盆而歌,听惯了丧歌的村民们,心还是触动了那么一下。然而,微澜之后,村庄恢复了往昔如死水般的宁静。

离奇的是,丁婆也消失了。鼓盆而歌,她是为丁爷,为自己,或许也是为世人,为古老的历史,最后献出的绝唱!

小说云山雾罩,悬疑重重——无论威武雄壮的历史还是卑微的个体生命,都是晦明杂陈的谜团。这是一个大隐喻。作品着意渲染的氛围,构建的荒冷的圩子,也是一个大隐喻。小说,一首凄美的诗,一曲生命的绝唱,古老历史的挽歌,一篇穿越时空的文化小说杰作。在我看来,其文化容量不比阿城的《棋王》逊色;在艺术上,我更欣赏《丧歌》的含蓄、氤氲之气与诗美文字。

我还要向读者推荐潘宜钧的近作《庚子春疫记》。这些篇什写于2020年疫情中。文体自创一格,熔日记、小品文、散文、小说笔法于一炉,洋洋洒洒。“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作者避疫一隅,真实记录了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虑。其中不乏悠远而沉重的哲学之思。这是他人生羁旅的雪泥鸿爪,也是历史的足音。

是的,人类站在了又一个十字路口,面临一个严峻的拐点:一面是史无前例的智能时代“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面是史无前例的风险“雨声一片隔林来”。世界何向?吾人何往?

是为序。

来源:阅读时代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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