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眼前的景象,耳畔的话语,都如此真切,让赵如霜一时难以置信自己竟重获新生,回到了二十三岁这一年。
“如霜,你觉得这五个孩子怎么样?”
眼前的景象,耳畔的话语,都如此真切,让赵如霜一时难以置信自己竟重获新生,回到了二十三岁这一年。
意识到是老夫人在与她交谈,她回过神来,目光扫过与寿堂正厅外的长廊,那里站着五个年约七八岁的孩童,他们身着崭新的衣裳,整齐地排成一列,正等待着她的挑选,以期能被过继到她名下,成为她的嫡子。
张老夫人见孙媳妇沉默不语,便耐心劝慰道:“你嫁入侯府七年,至今未有所出,不妨先收养一个孩子,或许能带来喜气,让你早日怀上自己的骨肉,那便是皆大欢喜之事。”
赵如霜心中五味杂陈,回应道:“老夫人,老太爷离世时,世子曾说要守孝三年,便搬去了张家祖宅居住。我好不容易等到世子出孝期,他又奉命出征,至今仍在边关驻守。我这般境遇,实属无奈。”
说出这话,只怕旁人难以置信,她嫁入武定侯府七年,竟与丈夫张庭正未曾圆房!
张老夫人神色略显尴尬,转而看向正中央的那个孩子,笑道:“我看川哥儿就挺好,如霜你觉得呢?”
赵如霜嘴角勾起一抹异样的笑:“这孩子确实不错!”
前世,她正是选了川哥儿,视如己出,精心抚养。这孩子也争气,小小年纪便中了举人,光耀门楣,她亦深感自豪。
然而,她至死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离世的!
她为侯府倾尽心力,以至于年仅三十余岁便缠绵病榻,行动不便。病弱之际,她渴望再见川哥儿一面,他却迟迟不愿前来,直至下人三催四请才勉强露面。
他最后一次来看她时,眼中满是怨毒,那是她生平未见之景。
“从我进入侯府那一刻起,你便日日逼我苦读,不许我结交心仪之友,不许我品尝喜爱之食!你以为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吗?就连我最爱的丫鬟,也是你暗中发卖!我这一生,从未有一日不恨你!”
赵如霜气得浑身发抖,只能颤抖着声音说:“川哥儿,无论你怨我恨我,我终究是你母亲,你不该如此待我。”
“我母亲?”川哥儿狂笑,“幸好,她才是我真正的母亲。”
她?她究竟是谁——
赵如霜眼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妹妹”,张老夫人的远房侄孙女。据说身世凄凉,无依无靠,却以一片孝心侍奉老夫人,得以在侯府安身立命。
但终究是出身卑微,引人非议。
“虽是远房表妹,她却一直替我在祖母面前尽孝。如霜,你不如认了她做妹妹,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丈夫都如此开口,赵如霜岂有不从之理?
那是张庭正首次拥她入怀,诉说着动听的情话:“如霜,有你相伴,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她便恳求娘家将此女记入赵氏族谱,认作亲妹子。
有赵氏清流世家的庇护,她刚一离世,此女便风光无限地从赵家抬入侯门,成为嫡妻,执掌侯府,他们一家三口终于得以团聚。
赵如霜真是悔恨交加,有眼无珠。
想当初她嫁入武定侯府时,皇上正欲褫夺张家爵位,多亏她父亲曾为皇子师,皇上才暂且搁置了夺爵之事。
若非她多年辛劳有目共睹,病重时御史们为她上奏本达天听,感动了皇上,皇上特许武定侯府再袭爵一世,让养子为她养老送终,张家岂有后来的风光?
可到头来,丈夫成了别人的,爵位成了别人儿子的,正妻之位也拱手让人。
二十年的苦心经营,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如霜,如霜?你怎么了?”
武定侯夫人卫氏,忧心忡忡地询问。
赵如霜脸色苍白,轻捂心口,稍缓心绪,说道:“婆母,我没事。”
张老夫人道:“如霜,既然你已经看中了川哥儿,那就定他吧。等世子一回来,我便让府里开宗祠——”
赵如霜打断她,指向另一个孩子道:“我觉得这个孩子也不错。”
站在最右侧的少年郎张家栋,发色乌黑如墨,显然也是个俊朗少年。他始终低着头,规规矩矩,未曾抬眼看过任何人。
张老夫人望去,亦是一惊,细看之下,这孩子确实出众,竟将她亲孙子都比了下去!
她心中虽不情愿,却也只能僵硬地坚持道:“我看还是川哥儿好,颇有些争流小时候的影子,很合我眼缘。”
那本就是张庭正的亲生骨肉,能不像他吗!
赵如霜镇定地说:“承继嫡房,孩子的品性最为重要,其余皆可暂且不论。”
张老夫人与卫氏同时点头,深以为然。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不怕养个庸才,就怕养个纨绔子弟,祸害祖宗基业。
赵如霜继续道:“这两个孩子都七岁上下,若心思已被教坏,恐怕难以教养,最好是未曾沾染世俗之气。”她转眸看向他们,问道:“你们可曾上过学堂,读过什么书?”
张家栋虽是张家宗族子弟,却是远房一支,家道早已中落,父亲养活他已属不易,更无余钱供他读书。
他羞赧地摇头:“回夫人,未曾读过书。”
轮到川哥儿,张老夫人心头一紧,她的小重孙岂会不读书识字!
却听川哥儿声音洪亮地说:“回夫人,我也未曾读过书。”
张老夫人悄然松了口气,不愧是她亲重孙,真是机灵过人。
赵如霜却忽然挑眉,吩咐身旁的大丫鬟:“萍叶,去看看他们两人的右手中指。”
“是,夫人。”
萍叶先是抓住张家栋的手,见两只手均无长茧,只是掌心有些许乱纹。
她又抓住川哥儿的右手,将其右手中指伸至众人面前,那已开蒙三年的孩子,连字都会写了,中指上自然留下了薄薄的茧子,那是读书人的印记。
萍叶惊讶道:“夫人,他念过书!还会写字!”
张老夫人神色骤变,差点脱口而出些什么。
赵如霜看过去,坚定地说:“老夫人,这孩子不诚实,不配成为张家的子弟。”
“这……”
张老夫人勉强一笑:“我瞧他倒是个机灵孩子,调教一番便是。”
赵如霜却不买账,脸色沉了下来。
卫氏眉头一皱,也附和道:“老夫人,这孩子才七岁,心思便如此深沉……”
张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蠢货!你懂什么!
就是怕你这张嘴守不住秘密,才没敢在事成之前告诉你真相,你竟还帮起外人来了。
卫氏虽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不再参与争执。
她一向是个没主见的人,老夫人和儿媳妇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武定侯府的血脉,绝不能流落在外。
张老夫人一锤定音,语气坚决,不容他人反驳:“两个孩子我都喜欢。既然如霜你更中意家栋一些,不妨多费些心思,日后把两个孩子一并过继了吧!”
“好。”
赵如霜竟然答应得十分爽快。
川哥儿抬起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满是好奇地望着赵如霜。
这以后,她便是他的嫡母了。他爹说过,只有认了这个嫡母,他才能和亲生父母在一起。
赵如霜那冷淡的目光轻轻掠过那张稚嫩的脸庞,嘴角竟浮起一丝畅快的笑意。
这孩子,她自然是要养的。
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逼迫他了。
他无需再勤学苦读,无需再谨慎交友,无需再因体弱而忌口,更无需与那些心思不正的轻浮女子分开。
他只需在生母的教养下,随心所欲地成长。
第二章
“那川哥儿不过是略有几分像世子罢了,品性一看便知不佳,老夫人真不该选他。如今多了这样一个孩子,夫人以后怕是不得安宁了——夫人,您是如何得知川哥儿右手因写字长了茧的?”
她怎会不知!
川哥儿虽在乡野长大,也曾随先生读书习字,但根基并不稳固,长此以往,待到科举之时,那一手字怎拿得出手?
她心中焦急,孩子一进府,便日日盯着,亲自纠正,莫说右手中指的茧,便是他如何握笔、起笔,她都了如指掌。
此事,竟也成了他怨恨她的缘由之一。
可笑的是,他却从未提及,那一手人人称赞的馆阁体,究竟是谁一笔一划、夜以继日教出来的。
赵如霜垂下眼眸,淡淡回应:“我并不知情,只是随口一试罢了。”
原来如此。
桃叶不再追问。
赵如霜坐在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
前世她病入膏肓,形容憔悴,早已忘却了自己曾经的模样。
如今的她,与前世临终前的她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萍叶笑着走来:“夫人的美貌在闺中时便闻名遐迩,嫁入侯府七年,风采依旧,夫人不必担忧,待世子归来,不出半年……”
赵如霜不禁轻笑:“便如何?”
她犹记得新婚之夜,张庭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娶你非我本意”,随后便是七年的冷落。
这让她心灰意冷,断绝了婚后夫妻恩爱、共育子嗣的念头。
否则,她前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答应过继他人的儿子。
萍叶拿起象牙梳子,一时语塞。
“替我卸下钗环,我想小憩片刻。”
赵如霜神色淡然。
萍叶关切道:“夫人又困倦了吗?”
夫人自嫁入武定侯府后,便开始掌管家务,虽有老夫人坐镇,但大小事务,皆需她过问。这几日却奇怪,常常回到垂丝堂便想休息。
见赵如霜困倦不已,萍叶心疼不已,便服侍她歇息去了。
赵如霜闭目躺在床上,缓缓入睡。
前一世掌家二十年,她起早贪黑,临终前更因病痛整夜难眠。重活一世,她只想好好休息。
五日后,张庭正顺利回京,武定侯府提前派人前往码头迎接。
赵如霜从议事厅返回院子,准备更衣前往与寿堂。
萍叶急忙为她挑选了一件水红的缂丝袄子和一条盘金彩绣锦裙。
毕竟是要见夫君,夫人还是穿得喜庆些为好。
赵如霜却重新挑选了一套素净端庄的衣裙。前世此时,丈夫归家,她确实满心欢喜,因她天真,始终怀揣着夫妻和睦的念头……所幸,那已是前世之事。
萍叶暗自叹息,却也暗自庆幸,夫人能早日看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主仆几人一同前往与寿堂。
张庭正多年未归,此次奉召回府,与寿堂内哭声一片。
赵如霜一进门,便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因归家匆忙,身上还穿着玄色盔甲,脚踏一双如意云纹的黑靴子。在军营五年,他早已褪去勋爵子弟的习气,多了几分军中将士的冷峻。
不得不承认,仅论外表,张庭正确实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人物。
“给老夫人、世子请安。”
女子的声音温和而疏离,却又悦耳动听,引人入胜。
张庭正一边扶着几乎哭晕在他怀中的张老夫人,一边抬头打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记忆中的赵如霜,貌美却文静寡淡。
如今五官未变,甚至比以前打扮得更为素净,反而愈发漂亮,肤白胜雪,眉眼如画,朱唇不点而红,本应是极为美艳的长相,极易给人轻浮之感,却因她仪态万千,显得庄重而高贵。
她与几年前相比,竟截然不同了。
张庭正回过神来,朝赵如霜微微颔首,以示回应。想到还有另一个深爱他的女子,如今如浮萍般在外等候,他的目光很快又变得冷冽。
赵如霜请过安后,便未再看他一眼。
公爹武定侯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侥幸存活,却接连中风两次,已神志不清,如今坐在轮椅上,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口水流满了衣襟。
婆母卫氏向来缺乏主见,亦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如霜从容地指挥仆妇为武定侯擦脸,又让人搀扶起卫氏和张老夫人,仆妇们也自觉地各司其职。
眨眼之间,与寿堂正厅便恢复了恭肃齐整,彰显出高门大户应有的规矩。
五年前,侯府并非如此井井有条,府中众人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张庭正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不禁再度抬眼打量赵如霜,她已颇具侯府当家主母的气度,双眸秾丽有威仪,令人心生敬畏。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嫡妻竟会美得如此耀眼。
张老夫人坐在榻上,抹去眼泪,欢欢喜喜地道:“时候不早了,都收拾妥当,准备摆饭吧。”
一大家子在与寿堂内用了午膳,席间鸦雀无声,规矩森严。
张庭正吃得心不在焉,他注意到,席间她未曾看他一眼。
“老夫人,夫人,儿媳先告退了。”
饭后,赵如霜未坐多久便欲离去。
张老夫人和卫氏皆知她一人肩负府中庶务,即便是如此喜庆的日子,也脱不开身,便未加挽留。
“你去吧。”
张老夫人顺手又将卫氏打发走了。
张老夫人缓缓开口:“川哥儿以后就留在如霜身边抚养吧,权当是看在她即将为张家操劳一场的份上,今晚你亲自去跟如霜说说回门的事,别让她心里有疙瘩。”
“行。”
张庭正愿意做些表面功夫,稍微弥补一下赵如霜,维护她作为正室夫人的颜面。
但也仅限于此了。
她要是还奢望别的,他可给不了。
毕竟,娶赵如霜并非他本意。
第四章
张庭正踏入赵如霜居住的垂丝堂时,她正准备宽衣沐浴,秀发如瀑,披散在白皙的肩头,在柔和的烛光下,肌肤细腻如瓷。
“咳。”
他无意间瞥见了这一幕,连忙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赵如霜回头一看,迅速穿好衣裳,神色淡然:“世子有何贵干?”
仿佛感到不自在的只有他一人。
张庭正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悦,站在屋内,语气生硬地告诉她:“祖母的一个侄孙女刚刚守孝期满,家中无人照料,祖母怜惜她孤苦无依,想让我明日去接她过来。等我接她回来,再陪你回门。”
赵如霜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好。”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早早实现一家团聚,她自然要成全他们!不仅要成全,还要让他们一家三口光明正大地相聚,让所有人都知道!
随后,她自顾自地坐下,既没有请他坐,也没有准备茶水。
张庭正诧异地看着她。
他还以为她多少会有些不高兴,或者流露出受伤的神情,却没想到她如此云淡风轻。
赵如霜抬眼望向他,问道:“世子还有别的事吗?”
“……没事。”
赵如霜起身道:“既然没事,世子请自便。”说完,便领着丫鬟去沐浴了。
张庭正身为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身份尊贵,从小就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落。
等赵如霜回到屋里时,他果然已经离开了。
丫鬟萍叶抱怨道:“什么了不起的侄孙女,竟然还要世子亲自去接,连夫人回门都要往后推。”
另一个陪嫁丫鬟桃叶则忧心忡忡地说:“夫人,世子难得来一趟……”
赵如霜明白她的担忧,内宅女子一生的依靠,不过是枕边的男人罢了,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前一世她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无论张庭正如何冷落她,她始终看在他是她丈夫的份上,为武定侯府尽心尽力,照顾川哥儿无微不至,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张家,结果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她何必将精力耗费在一个男人的身上?
赵如霜温声安抚丫鬟:“我能在夫家立足,靠的又不是夫婿。”
萍叶与有荣焉地笑道:“那当然,夫人靠的是您自己。世子不在家的时候,您就能为自己挣得一份体面尊荣,这武定侯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个不敬重夫人?”
事实确实如此,目前是张家离不开夫人,而不是夫人离不开张家。
桃叶心中稍安。
次日,张庭正出发去京外接人,赵如霜并未相送。
早上睡足之后起来,丫鬟过来禀报:“夫人,二少爷昨夜歇在了老夫人院里,大少爷在前院。”
“川哥儿已经宿在与寿堂了?”
“是。”
张家栋和陆长宗进府之后,前几天才正式过继,张家一直没正经管过他们。
赵如霜前世一直以为,川哥儿性格活泼,为人机灵,很合老夫人的眼缘,这才受宠。她这个当养母的还十分为养子高兴。
如今才看明白,什么合眼缘,老夫人那是打心眼里疼自己嫡亲的重孙,却将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只怕川哥儿被偏宠的日子,还在后头。
“这些日子,家栋少爷在前院都在干些什么?”
“回夫人,家栋少爷每天都清早起来练字。”
赵如霜十分惊讶:“练字?”
小丫鬟道:“是。管事们给两位少爷备了笔墨纸砚,家栋少爷已经自己开始练上字,这会儿都练小半个时辰了。”
府里都是些捧高踩低的主,川哥儿这么快就得宠,底下的人不知道正怎么捧着他,哄着他,在这种落差下,张家栋居然还能不动摇地坚持练字。
“这孩子心性倒是坚韧。”
赵如霜喃喃自语,不禁想起前世的事。
她挑张家栋做养子,并非毫无缘由。
上辈子病入膏肓之后,掌家大权全都交了出去,身边得力的人,也被清除干净,她成了一个失势的主母。
张家虽让她住在偏远清净的大院落里,不过是份鲜花着锦的体面而已,伺候的人早就不尽心,她在下人面前都说不上什么话了。
那时的张家栋刚过弱冠的年纪,在张家谋了个翻修花草树木的差事,在她院子里也植了几株寒梅,正好对着她的窗户。
她知道那不是巧合。
身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她便看着迎风的寒梅,借着它的傲骨,一日日熬下去。
后来寒梅开败,她也被他们一家三口活活气死,再也不知道为她种梅花的孩子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只当是还前世几株梅花的情谊好了。
赵如霜去了一趟与寿堂。
张老夫人早上得知张庭正昨夜还是在前院过夜,觉得他太昏聩,脸色很难看,拉着赵如霜的手时,却又换上了和善的面容,很关切地问:“如霜你刚说想去拜访郭娘子?”
“是。从前她与我祖母颇有往来,孙媳妇在闺中的时候,得过郭娘子指点,她算是我的半个老师。听闻老师身体欠安,我想去探望一下。”
张老夫人皱眉道:“可是我听说那位郭娘子……好像终身未嫁?”
女子自梳不嫁,有违人伦纲常,为常理所不容。
甚至还有许多明面上说着不嫁的女子,背地里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像侯府这样的人家,可不敢让自家女眷和这种妇人来往。
赵如霜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老师洁身自好,深居简出,终身都在守护钻研家祖留下来的书信,也偶尔指点官宦清流之家的女学生。虽然是未嫁之身,却是忠孝仁义之人。”
张老夫人是勋爵人家出身,哪里懂得那些文人的事。
不过孙子总是这般冷待孙媳妇,她要是也过于严苛,难保赵如霜以后不生怨。偏偏她年纪大了,没精力管家,儿媳妇卫氏是个立不起来的人,张家少不了赵如霜。
她松了口,笑道:“既是你老师,是该去探望。”还吩咐人给了一份薄礼带去。
赵如霜带着仆妇,轻装简行出了武定侯府。
萍叶在马车里纳闷地问:“夫人,郭娘子何时身体欠安了?”
赵如霜道:“没有欠安。”
萍叶一惊:“没有?那咱们出府是……”
赵如霜漫不经心地说:“丈夫这般待我,难道我还要对他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吗?”
萍叶更惊了,和桃叶两人面面相觑。
“夫人,您、您想干什么?”
赵如霜只是闭目浅笑。
两个丫鬟很快冷静下来,她们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不管夫人要做什么,上刀山下火海她们也得跟着,护着。
第五章
“老师,我贸然来访,连拜帖都未递上一张,还望您不要见怪。”
赵如霜一见到郭娘子,便盈盈福身,满含歉意地说道。
郭娘子连忙伸手扶起她,笑容可掬地说:“你这孩子,一年三节加上我的生辰,你何曾疏忽过?还跟我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
“快过来坐吧。”
赵如霜拉着郭娘子那双温柔的手,轻轻坐到她身旁。按这一世的算法,她和郭娘子或许才几年未见,但实际上……她们已阔别十几年了。
原来娘子的发丝这时已染上了银白,但她一生未曾婚嫁,虽有白发,人却精神矍铄,面色红润,眼神温和而超脱,一看便知是心无挂碍之人。
“如霜,你在瞧什么呢?”
赵如霜回过神来,嫣然一笑,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像老师这般过一辈子,似乎也挺好。
郭娘子上下打量着赵如霜,只觉几年未见,这孩子愈发不同凡响了。
赵如霜连忙笑着说:“这次登门,是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郭娘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笑着问:“什么事,你说吧。”
赵如霜道:“张家族中有一位女眷想要与夫家和离,但以她的身份,和离恐怕并非易事。我记得从前在闺中时,偶然听您和祖母提及过,您有一位女学生的姐姐嫁入夫家后,最终与夫家和离,还再嫁了他人?”
而且那位女学生的家世颇为显赫。
虽说朝廷允许妇人改嫁,但官宦人家极少有妇人和离或被休弃,尤其是像侯府这样的勋爵之家,绝不会轻易放妇人回娘家。
赵氏这样的清流世家更是如此,宁可让妇人以白绫自尽,也绝不允许女眷和离回赵家。
“我明白这是旁人家事,若老师不便透露,也无妨。”
郭娘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张家女眷的事才来打听。她紧紧握着赵如霜的手,说道:“这事告诉你也没什么。我那女学生的父亲原本就是三品大员,她姐姐夫家门第也高,谁知道她姐姐的丈夫虽出身书香门第,却是个爱动手打人的。那学生的姐姐忍了三年实在忍不下去,命都快没了,才和娘家人说了此事。”
赵如霜有些吃惊,官宦之家打人的男子虽非没有,但她所知的不过是争执之下和正室妻子推搡略微动手的,要把人打死的情况,她还没听说过。
“那学生的娘家为此提出了和离?夫家便直接答应了?”
“唉,哪有那么简单。她娘家是提了和离,还参奏了她夫家,可也没什么用,她夫家还是死活不肯放人。朝廷律法在那儿放着,女子嫁去夫家,死也得死在夫家,她娘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赵如霜好奇道:“那最后究竟是如何和离成功的?”
郭娘子压低了声音说:“她家又忍气一年,后来元后去世,皇上立新后,我那学生入宫做了皇后,皇上出面才令她姐姐的夫家写了和离书。”
赵如霜心中一震,原来如此。
普天之下,又有几个女子和离之事,能请动皇帝出面?
她是不可能了。
郭娘子又说:“虽皇上出面令皇后的嫡姐和离,但是皇后的嫡姐也只能远嫁京外平息是非,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娘家。虽离了恶夫家,到底还是和父母手足骨肉分离,也是个不幸的。
这世道就是这样,不论女子因为什么和离、被休弃,受苦受难的都还是女子。
郭娘子又关心地问:“张家那女眷是怎么和夫婿过不下去了?”
赵如霜却不好回答。
若不是前世落得那个结局,她一辈子都稳坐武定侯府世子夫人的地位,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得不到夫君的真心、没有自己的孩子而已,哪就至于提出和离?
她又怕老师起忧心,笑笑道:“许是妇人的牢骚而已,未必就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郭娘子心里明白,赵如霜特地来上门打听,事情肯定不是“妇人牢骚”那么简单。
只不过赵如霜已是侯府宗妇,有她的难处,不详细说也无妨。
郭娘子还是说了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女子求生不易,像我毕生不嫁,也是因为我父母早亡,没有兄弟手足,和族亲关系也很疏远,没人管得了我罢了。况我生性要强,还有几分养活自己的本事,求不着人,碍不着人。
“说句大逆的话,天底下又有几个女子像我这般‘幸运’?
“寻常女子既嫁了,若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且把心思从丈夫身上挪一挪,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养孩子、持家,怎么都能过。”
赵如霜微微低头:“老师说的是。”
二人又聊了些闲话,赵如霜很关心郭娘子的身体和近况。
郭娘子心里觉得暖,笑容也温柔:“我的身子也还是那样,天晴时好些,天阴时坏些——平日里倒也没什么可忙,无非是书、香两件事。”
说着,看了看小桌上的兽纹青铜香炉,里面升起袅袅一段细烟,柔白如雾。
“还是老山檀。”
赵如霜闻得出来,这是老师平常爱用的香。
郭娘子含笑点头。
赵如霜忽然凝视着郭娘子问:“佛道一类,老师您近来可有涉猎?”
“没有。”郭娘子觉得十分奇怪,“你知道的,我不信神佛这些事,连求神拜佛打醮都少。”
赵如霜若有所思,那就有些奇怪了,老师前世……
“娘子,有贵客至。”
郭娘子的丫鬟突然进来通禀。
丫鬟都是身边的老人了,赵如霜就算是郭娘子跟前的贵客,这会儿来的客人比赵如霜还要尊贵,郭娘子心里有数了。
赵如霜很自觉地起身道:“老师,学生叨扰已久,也该告辞了。”
郭娘子殷切地握着她的手,说:“我一个老婆子也没什么事,常常在家,你得空再来。”
赵如霜笑着说好,像是顺口一提:“对了,学生还想向老师求一本字帖,我幼时您用来教我的《竹枝帖》。”
郭娘子一口答应下来,让人去找来借给赵如霜,一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也是随口一问:“这帖子是给开蒙的孩子用的,我记得侯府里没有要开蒙的孩子吧?”
丫鬟拿了帖子递给赵如霜,她难以承受长辈的慈爱,收下之后,羞愧地低着头说:“张家过继了孩子到我名下,是给孩子用的。”
赵如霜福了身子便走了。
郭娘子满眼愕然,赵如霜不过才二十多的年纪,何至于过继孩子到膝下?
难道说,武定侯里要和离的女子,就是赵如霜自己?
“先生这是怎么了?”
一道疏离微冷的声音传来,郭娘子回过神,向年轻矜贵的男子行礼:“桓王殿下。”
郭娘子的贵客正是当今最受宠的桓王,也是皇后唯一的嫡出儿子,齐令珩。
第六章
“夫人,您可认得郭娘子府上那位尊贵的客人?”
萍叶一钻进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发问,眼中满是好奇。
赵如霜轻轻摇头,神色淡然:“未曾谋面。”
桃叶也面露疑惑,喃喃自语:“似乎从未听闻郭娘子有这般年纪的子侄或外甥。”
萍叶神情严肃,认真分析道:“那男子举止不凡,瞧着像是公侯府邸或是朝廷重臣家的公子。”
这话连赵如霜都未提出异议。
方才从老师府邸告辞而出,那男子恰从穿堂步出,隔着花窗匆匆一瞥,只见他身着玄色束腰长袍,衣领上金丝绣就的纹样细密雅致,虽年轻却身姿挺拔,步伐潇洒从容,浑身散发着贵胄之气。
前一世,赵如霜掌管武定侯府二十载,也曾见过几位身份显赫的外男,却无一人能及得上这位男子的风姿。
她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起这位男子的身份。
对了,郭娘子曾是皇后的老师!
赵如霜忽然轻笑出声:“是桓王。”
两个丫鬟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虽早知那男子身份尊贵,却未曾料到竟是如此显赫。
皇室之人,她们从未有幸得见。
萍叶结结巴巴地问:“郭、郭娘子怎会与桓王相识?”
赵如霜对此也一无所知。
莫非老师前世的意外,与桓王有关?
不,她直觉并非如此。
桓王曾是她父亲的学生,尽管后来父亲因病辞官,未再教导他,但她仍记得父亲曾在她面前哀叹:“唉,七皇子真是……真是老夫带过最令人头疼的学生!”
不过,父亲的意思并非指桓王品行不佳。
父亲刚辞官时,当时还是皇子的桓王,曾亲自上门探望,她也曾偶然与年幼的桓王有过一面之缘,的确是个难缠的小公子。
马车缓缓行驶至武定侯府门前。
赵如霜便将郭娘子那边的事抛诸脑后。
齐令珩不仅儿时难缠,如今刚过弱冠之年,仍令皇帝和皇后颇为头疼。
“先生,母后托我前来向您讨要一些您私调的香。”
郭娘子酷爱侍弄香料,制成线香、盘香及香粉。父母离世后,她孤身一人,便靠开香料铺子维生。
赵皇后做她学生时,便知晓她爱调香,亦十分喜爱她的香。
后来入宫,赵皇后觉得宫中的香不合心意,偶尔会派人前来取香。
她一向低调,从未张扬此事。
往昔派遣来的皆是女官,直至桓王年过十五仍不肯娶妻,取香之人便换作了桓王。
他来得次数多了,郭娘子便猜到了桓王出宫取香的缘由。
大约是皇上催婚,桓王不从,父子俩又起争执,皇后便寻了个“取香”的借口,打发儿子出宫。
郭娘子吩咐丫鬟:“去取二两沉香、二两老山檀、五两熏肌香的香粉。”又对桓王道:“老身近日还依古方,调制出两种熏衣裳配饰的绝汗香和胜兰衣香,不过数量不多,王爷各带一两回去给娘娘一试。”
齐令珩微笑颔首,虽彬彬有礼,漆黑的眼眸却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淡漠。
丫鬟包好香粉,双手呈上,始终紧张地低着头,不敢窥视他分毫。
身边的贴身太监阿福接过香,道了谢。
齐令珩道:“先生,本王便先告辞了。”
郭娘子起身相送,行至府邸二门,便不便再出。
齐令珩此时才淡然一笑,侧身询问:“刚见先生时,见先生面露忧色,是否与今日来访的那位夫人有关?不知本王能否相助?”
他解释道:“本王一直为母后白拿先生的香,却未曾回报过先生,先生若有要求,但说无妨。”
“王爷见到赵……”
郭娘子及时止住话头,未透露赵如霜的身份,改口道:“劳王爷挂心,并无大碍。”
要和离之人究竟是否为赵如霜,她尚不得而知。何况此乃武定侯府的家务事,桓王岂能插手?
齐令珩极为敏锐,郭娘子仅提了一个“赵”字,他淡淡的语调便沉了下来,严肃地询问:“那位夫人……是已故赵太傅之女?”
教过他的老师众多,但令他记忆深刻的却寥寥无几。
连带着,他对赵太傅之女也有些印象。
眼看瞒不住了,郭娘子念及赵如霜之父与桓王有师生之谊,便点了点头,承认道:“正是赵太傅之女,如今乃武定侯夫人。”
齐令珩负手立于院墙之下,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一些久远而模糊的画面。
他亦未多言,与郭娘子道别后便离去。
太监阿福追得气喘吁吁。
“王爷,您是回宫给皇后送香,还是回王府?”
齐令珩未答,良久方吩咐随从:“回王府。”
不仅赵如霜见到了他,他也见到了赵如霜。
隔着花窗惊鸿一瞥,他虽未立刻认出她的身份,却有种强烈的故人之感,果然……是赵太傅之女。
她天资绝色,却已梳起妇人发髻。
她已嫁作人妇。
阿福又问:“王爷,香要今日送进宫吗?”
齐令珩道:“送。”
阿福又命人将香粉悉数送往皇后的坤宁宫。
皇后赵素素正头疼不已,向身边的宫女抱怨:“你说说,你说说!哪有弱冠了还不成亲的王爷!”
自建国以来,确无此事。
可这不还是因为皇上皇后纵容桓王如此任性么?
宫女笑眯眯地安抚道:“老神仙不是说王爷的缘分还未到么,等缘分到了,王妃便有了,不光王妃有了,皇后的皇孙也有了。”
皇后脸色稍缓,轻哼道:“他若真让本宫抱上皇孙,本宫什么都依着他!”
想想又觉抱皇孙遥遥无期。
朝野内外非议之声愈演愈烈,只怕皇上日后动怒的次数也会增多。
往后她还真不知如何劝解这父子俩!
拿香的借口并非长久之计。
“娘娘,桓王府的人送香来了。”
皇后的香也快用完了,又闻说这回还有郭娘子新研制的香,便命人立刻点上闻一闻。
兰香袭人,闻之令人心神宁静。
她这才口吻平和地吩咐宫女:“你去桓王府里问一问,他究竟喜欢何样的女子!但凡他肯娶,不论出身如何,只要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本宫与皇上皆应允。”
齐令珩听完宫女的话,并未给出答复,态度冷淡地打发她走。
宫女朝阿福投去求助的目光,拜托他相助。
阿福点头,待皇后身边的宫女离去后,才谄媚笑道:“王爷,满京城您都寻遍了,一个贵女也瞧不上。奴婢斗胆一问,您、您究竟中意何等模样的姑娘?”
齐令珩岂会不知阿福心中的小算盘?
他并非有意为难母后身边的宫女,只是他确实对那些贵女皆无想法。
父皇自拥有母后之后,便专宠她一人,他是父皇最后一个儿子,前面六个皇兄皆早于他出生,天资却不及他。
从小到大,他无所不得。
他亦未曾败过。
妻子,他未来的妻子,将来这个王朝最尊贵、母仪天下的女子,岂能是随便一个女子便能胜任。
“能驯服男人的女子,方显有趣。”
言罢,齐令珩如玉的面容上,露出深沉的笑意。
阿福盯着桓王俊美的面容愣神,心中暗叹:我的老天爷啊,皇上皇后尚不能说服您,这天底下还有谁能驯服您哟?
第七章
回了武定侯府,赵如霜没有急着理事,而是拿出字帖,在窗前临摹。
一写就是三天。
萍叶进来帮她研墨,轻声问道:“夫人,您都好久没有像这样练过字了,您这几日一直在临摹《竹枝帖》,是不是想亲自教两位少爷写字?”
要是前一世,赵如霜还真是这么想的。
可她没忘记,当她主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他们居然怀疑她是舍不得花银子为川哥儿请老师!
并非她夸大其词,从前她的字在内阁大臣面前都拿得出手。
不过张家侯爵之家,根本不懂得这些。
后来川哥儿短短一个月,写字的功底突飞猛进,张家的人才信了她是真心的。
“不是。”
赵如霜声音淡淡的。
她断不可能再教川哥儿了。
萍叶松了一口气,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似的,道:“庆少爷到现在都一直在老夫人那边住着,没来给您正儿八经请过安,品行也不端正,夫人不教他才好。”
但是,张家栋是无辜的。
萍叶很同情地说:“若是能只教家栋少爷倒还好些,不论您有没有空见不见他,他每天都过来请安,可见是个孝顺懂事的。”
又叹气道:“府里肯定一视同仁,您怎么可能只教一位少爷呢?”
赵如霜只是说:“这字帖就是为家栋准备的,他用得上的。”
抄完了一篇赋,她停下笔低头审视自己现在写的字……前世一心打理武定侯府,竟把父亲和老师教的本事都忘了。
要是父亲看到她现在的字迹,只怕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
真是生疏太多了!
可她前世生命的终点,却只有这些本事才真正属于她,谁也拿不走。
写到日落西山,与寿堂里派人过来传话:“夫人,世子接了表姑娘回来,老夫人请您过去。”
川哥儿的生母葛宝儿,终于到张家了!
赵如霜放下笔,揉了揉泛酸的手腕,勾了勾唇角:“知道了。”
萍叶服侍主子换了一身衣裳。
心里其实愤愤不平,悄悄嘟哝着:“什么表小姐,还敢耽误了夫人回门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如霜去得迟了,与寿堂里已经相谈甚欢。
葛宝儿竟然坐在了老夫人身边,卫氏也在旁边和颜悦色,张庭正就更不用说,他虽然没有参与女眷的谈论,脸色却比平常温和愉悦多了。
“老夫人,大奶奶来了。”
里面说话声戛然而止,葛宝儿连忙站起来,过来向赵如霜行礼。
在外人眼里,她是从张老夫人老家的镇子上过来远房亲戚,衣着打扮自然朴素清新,倩碧色的褙子下身材纤细,鬓边簪了两朵素白的小花,虽戴了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可眨眼的时候,一双水润的杏眼,十分灵动。
出身乡野,却有清水出芙蓉之姿,性格看着也本分乖巧。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不讨喜呢?
莫说是张老夫人和卫氏,就连赵如霜前世也被骗了过去!
“宝儿,这是你大嫂子如霜。”
张老夫人牵着葛宝儿到赵如霜跟前。
“宝儿见过大嫂。”
葛宝儿行了礼,忍不住抬起头打量了赵如霜一眼,忽然就怔住。
看得出来,赵如霜来见她根本就没有刻意打扮过,素净庄重的一身衣裙,华贵却从细微之处透出来,如玉肌肤吹弹可破,乌发如墨如绸缎。
浑身上下,处处都是当家主母的气度,尤其那双眼睛,秾丽有威仪,真是摄人心魄!
赵如霜也称呼了她一声:“葛表妹。”
葛宝儿心情复杂地低下头去。
张庭正明明说过,是张家人逼着他娶的赵如霜,因为赵如霜出身好,管家管得好,张家才离不得这个主母。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赵如霜应该貌若无盐,只是很懂得管家理事而已,她怎么会长得这般好看。
见葛宝儿出神,赵如霜忽然犀利发问:“表妹怎么戴着面纱?”
卫氏仍旧不知情,也跟着说:“快要入夏了,宝儿姑娘也不怕闷不过?”
葛宝儿心里一慌。
当然是为了不让人起疑心。
川哥儿虽然长得像张庭正多一些,嘴唇却更像她。
她初来乍到,本就有些胆怯,虽然提前想好了缘故,心里十分忐忑,不敢坦荡地回答。
“她脸上起了疹子,恐怕要一段日子才能好。如霜,这点小事你就别操心她的了。”
张老夫人精明,很快就主动出面替葛宝儿解围。
赵如霜好像真的没疑心,很客气地说:“葛表妹是客人,远道而来,我来迟本就怠慢了。关心她也是应该的。”
张老夫人紧跟着打趣着:“既知道怠慢,那你还不快拿两匹尺头给你表妹做衣服穿。”
“老夫人说的是,孙媳妇记下了。”
一时间,小厅里的氛围竟然是十分和谐。
葛宝儿都暗暗松了口气。
“不过……”赵如霜看着葛宝儿的绣花鞋,说:“葛表妹好像和世子一样,都喜欢如意云纹的料子。不巧,偏这种花样的尺头,我那里没有。”
众人随着她的话,先去看葛宝儿的鞋,又去看张庭正的鞋。
葛宝儿想收起脚来,却来不及了!
不止是一模一样的花纹,细细看去,好像都是同一个人绣出来的。
卫氏根本没察觉出不妥,还笑着说:“真是巧了!”
说完觉得有些怪怪的,一个姑娘家和她儿子用一样的花纹……这个葛宝儿,难道是故意的!还真以为她是个乖的呢。卫氏对葛宝儿的印象急转直下。
张老夫人脸色一变,张庭正也跟着心里一悚。
真是的,那么多鞋子不穿,偏要穿这样的?
葛宝儿知道自己坏了事,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了张庭正,但他根本没敢看她。
她很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你那里没有这种料子,就算了。我这里还有很多沉香色的料子,虽然老气了些,但是她只在我这院子里穿也足够了。”
张老夫人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刚才的热情态度。
本来是为了帮孙子把戏做全,葛宝儿看着又真的像是个老实听话的,没想到居然是个绵里藏针的玩意儿。
也不用别人出手,这种东西她自己就容不下。
“是。”
赵如霜和顺地应了一声。
“不早了,都散了吧。”
张老夫人有些疲倦地把人打发了,还单独和赵如霜说了一声:“明早你过来一趟,两个孩子进府有段日子,也该正经读些书了,一起商量个章程出来。”
态度和语气不知道比刚才慈和了多少。
“好。孙媳妇告退。”
退出去后,她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葛宝儿的哭声。
赵如霜冷冷一笑。
能待在她眼皮子底下二十年,只等她死了就来占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这种人怎么会没有野心呢?
而野心这种东西,和咳嗽一样最难藏住。
来源:小樱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