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里开支咱们AA制吧,你一半,我儿子一半。"婆婆坐在我家餐桌前,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她身旁放着一个褪了色的老式皮钱包,那是她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命根子"。
算清这笔账
"家里开支咱们AA制吧,你一半,我儿子一半。"婆婆坐在我家餐桌前,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她身旁放着一个褪了色的老式皮钱包,那是她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命根子"。
那是1995年的春天,我刚生完孩子不到两个月,月子还没坐完,身子还虚着。
窗外柳絮飘飘,却飘不进我心里的暖意。
"妈,这不合适吧..."丈夫小声嘀咕,眼神游移不定,既不敢看我,也不敢直视他母亲。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奶瓶,孩子含着奶嘴发出满足的咂嘴声,我却感到一阵心寒,直视婆婆:"好啊,那先把我十月怀胎的钱结了再A。"
空气瞬间凝固,婆婆的眼神如同冬日的冰碴子,扎在我的脸上。
我叫林小芳,是市里纺织厂的一名普通女工,丈夫张建国在第二机械厂当技术员,我们的日子过得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
在东北这片黑土地上,我们这样的家庭算是标准的"城市户口人家",有单位分的一室一厅的筒子楼,每月工资加起来三百多块,在当时不算低了。
我和建国是通过同事介绍认识的,三个月后我们就领了結婚證。
结婚三年,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怀上的那晚,我和建国激动得一整夜都没睡好。
婆婆王秀兰,一辈子在县城供销社工作,算得上小康之家,但骨子里有着老一辈东北人的固执和节俭。
她存钱如命,视每一分钱为血汗,家里碗筷残了边也舍不得扔,补了又补。
那是国企改革的年代,下岗潮、买断工龄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
我们厂里已经开始传言要"减员增效",每个人都提心吊胆,婆婆也不例外。
"现在啥都不保险,只有攒在手里的钱才真。"这是她常说的话。
每次她这么说,我都能看到建国眼中的无奈,但他从来不反驳。
婆婆搬来同住,表面上是为了帮我带孩子,但我心里清楚,更多是为了监督我们的生活开支。
自从她来后,家里的每一笔开支都被盯得死死的。
买白菜多花了两毛钱,她能念叨一整天;孩子用的奶粉,她总嫌贵,说她那个年代连奶都喝不上,照样把孩子养大了。
"现在城里人真会花钱,讲究得很,我们那时候哪有这些事。"这是她的口头禅,听多了,我心里就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慌。
记得孩子满月那天,我想煮个鸡蛋面庆祝一下,她却说:"浪费!白面馒头不也一样填肚子。"
那时候,我咬着牙忍了,告诉自己:老人家有老人家的道理,我得尊重。
可忍了又忍,直到她提出AA制那天,我的情绪如同东北的春汛,决了堤。
"妈,您说AA是吧?那我算算啊。"我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叠单据,这些是我偷偷保留的,每一张都记录着我为这个孩子付出的点滴。
"产检费用1280元,营养品600元,住院费3500元,月嫂2000元,还有我这十个月的营养费..."我一项项往下念,声音越来越哽咽。
那些数字背后是我呕吐的清晨,是我失眠的夜晚,是我忍痛的分娩。
丈夫站在一旁,进退两难,眼神躲闪,像是被夹在两块磨盘中间的麦粒,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妈的就该受罪,轮得到你跟我算这个账?"婆婆脸色铁青,皱纹里都透着愤怒。
"我没什么意思,既然要算账,那就算个明白。"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我十月怀胎,受罪的是我,疼的是我,您凭什么要我AA?"
屋子里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婆婆盯着我看了很久,最后"啪"地一声合上她那个老皮钱包,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天之后,我们的家像蒙了一层秋霜,表面看似平静,却冷得渗人。
婆婆不再主动和我说话,即使照顾孩子也是板着脸。
建国夹在中间,像个陀螺般转个不停,一会儿哄我,一会儿劝他妈。
"她那个年代过来的人,思想就那样,你多理解理解。"建国坐在床边,轻声对我说。
我翻了个身背对他:"我也不是不理解,可咱们是一家人,不是合租的陌生人,怎么能AA呢?"
建国叹了口气:"我跟她说了,家里的钱都是咱们一起用的,不分你我。"
"那她听进去了吗?"我问。
建国没答,我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开始重新上班,每天早出晚归,与婆婆的交集越来越少。
我们的家,被一道无形的冰墙隔开了。
最让我难过的是,建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怕惹我不高兴,也怕惹他妈生气,说话做事都瞻前顾后,连对孩子都没了刚开始的热情。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看到婆婆正教孩子叫"奶奶",孩子咿咿呀呀地学,那是他第一次发声。
我站在门口,心里酸涩不已,想起自己的幻想:孩子的第一声,应该是叫"妈妈"的。
婆婆看到我,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么叫"相见不如怀念"。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约两个月,转机出现在初夏。
那天,我正在厂里的车间忙活,一个电话打来:"快回来,你公公晕倒了!"
我丢下手中的活,匆匆赶回家,只见公公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婆婆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建国出差去沈阳了,我打不通他电话。"婆婆慌乱地说。
我来不及多想,和邻居一起把公公送到了医院。
"脑溢血,情况不太好。"医生看完CT后,表情凝重。
那一刻,我和婆婆同时愣住了。
"得有人签字,立刻手术。"医生催促道。
我毫不犹豫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名,然后安慰婆婆:"妈,别怕,公公会没事的。"
婆婆紧紧抓住我的手,手指冰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手术持续了四个小时,我们在手术室外坐立不安。
婆婆拿出那个老旧的皮钱包,翻出里面的所有钱:"小芳,这些够吗?不够我回家再拿。"
看着她颤抖的双手,我忽然明白,这个把钱看得比命重要的老人,其实最在乎的还是她的家人。
"够了,妈,您别担心。"我握住她的手,心里的坚冰开始融化。
手术很成功,但公公需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
我请了假,守在病房里,帮公公翻身、擦身、喂药,从不喊累。
婆婆看在眼里,眼圈渐渐红了。
"小芳,你歇会儿吧,我来。"婆婆一天里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没事,妈,您也累了,我年轻力壮的。"我笑着回应。
第三天晚上,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护士站的小灯亮着。
公公睡着了,我和婆婆坐在病床两侧,各自沉默。
突然,婆婆开口了:"小芳,我有事想跟你说。"
"嗯,您说。"我抬起头,看到婆婆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婆婆,总是斤斤计较,让你们心里不痛快。"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其实我不是故意的。"
我没有打断她,静静地听着。
婆婆讲述了她的童年,那是一段我从未听她提起过的往事。
1960年那场大灾荒,她家死了两个弟弟,一个七岁,一个才五岁。
"那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有,我亲眼看着弟弟们一天天瘦下去,最后闭上眼睛。"婆婆的声音颤抖,"我那时才十岁,却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个世上,没钱就是等死。"
从那以后,钱和粮食就成了她心中的安全感。
结婚后,她把每个月省下的钱藏在枕头下,生怕哪天又遇到灾年。
"我不是要为难你,小芳,我只是怕你们将来吃苦。"婆婆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皱纹里蜿蜒而下。
我突然明白了,婆媳之间隔的不只是代沟,还有那段我们这一代人未曾经历的苦难岁月。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深入灵魂的创伤。
"妈,我理解您。"我轻声说,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消散了。
我伸手握住婆婆布满老茧的手,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
"可是妈,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会再经历那样的苦难。"我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解释,"我和建国都有工作,孩子也健健康康的,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您和公公。"
婆婆点点头,但我知道,根深蒂固的恐惧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第二天一早,建国风尘仆仆地赶到医院,看到我和他妈和平共处,明显松了一口气。
"爸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
"好多了,昨晚已经能说话了。"我回答,然后对婆婆说,"妈,您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建国。"
婆婆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
临走前,她从那个老皮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我:"给你爸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
我没有拒绝,知道这是她表达关心的方式。
公公住院的那段日子,成了我和婆婆关系的转折点。
我们一起照顾公公,一起在医院的食堂吃简单的饭菜,偶尔还会聊几句家常。
有一次,我无意中提到厂里可能要裁员的事,婆婆立刻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没事,就算真下岗了,我还可以找别的工作,城里现在机会多着呢。"我故作轻松地说。
婆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要是不行,我存了些钱,可以帮你们。"
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暖,知道这对她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一个月后,公公出院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需要在家静养。
回家那天,婆婆特意让建国买了一只老母鸡,说要给我炖汤补身子。
"你这一个月都在医院跑前跑后,瘦了不少。"她一边择菜一边说。
我笑了:"没事,年轻人,缓缓就好。"
婆婆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晚饭前,她端出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颜色金黄,香气四溢。
"小芳,这是我给你炖的,坐月子没补好,现在补也不迟。"婆婆的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
我接过碗,眼眶有些湿润:"谢谢您,妈。"
建国看着我们,眼中满是惊喜和感动。
饭后,他拿出一个存折,放在桌子中央:"这是我们的家庭账户,以后咱们一家人的钱都放在这儿,有难处大家一起扛。"
我和婆婆同时看向那个存折,然后互相对视一眼。
婆婆慢慢伸出手,拿起存折翻了翻,最后又放回桌上。
"行。"她简短地说,却像是跨过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她内心的挣扎和妥协,也看到了她对这个家的爱和担忧。
窗外,初夏的阳光洒进来,照在餐桌上,也照进了我们的心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婆婆的关系慢慢改善。
她不再对家里的每一笔开支斤斤计较,我也学会了理解她的节俭。
有时候我会故意问她一些过去的事,她就会打开话匣子,讲那个年代的苦与乐。
我这才知道,婆婆年轻时其实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爱唱歌,还会跳二人转,在县城里是远近闻名的美人。
"那时候虽然苦,但大家伙儿都一样苦,反倒有说有笑的。"婆婆回忆道,眼神中闪烁着往日的光彩。
建国看到我们和睦相处,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工作上的成绩越来越好,很快就升了职。
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茁壮成长,不到一岁就会喊"妈妈"和"奶奶",成了我们之间的纽带。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婆婆正教孩子认钱币。
"这是一块,这是五块,这是十块。"她耐心地指着纸币上的数字,孩子好奇地摸着。
我笑着问:"妈,这么小就教他认钱啊?"
婆婆抬头看我,难得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早点认识钱不是坏事,但比钱更重要的是人心。"
这句话让我愣住了,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妈,您说得对。"我真心实意地附和。
婆婆犹豫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那个老旧的皮钱包,缓缓打开,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我。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要不是那熟悉的眉眼,我几乎认不出这是婆婆。
"这是我二十岁时候的样子,那时候我和你公公刚认识。"婆婆的声音中带着罕见的柔情。
我仔细端详着照片,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原来婆婆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美好的青春和爱情。
"妈,您真漂亮。"我由衷地赞叹。
婆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时候我比你还瘦呢,腰细得像葱杆子。"
就在这样的日常交谈中,我们的关系一点点修复,像是一面破损的墙,被耐心地一砖一瓦重新砌起。
转眼到了年底,建国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获得了去南方考察的机会。
"我走两周,家里就拜托你们了。"临行前,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和婆婆。
"放心去吧,家里有我们呢。"我和婆婆几乎同时说道,然后相视一笑。
建国放心地走了,家里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我上班,婆婆带孩子,晚上我们一起做饭,一起听广播,偶尔还会聊聊天。
一天晚上,婆婆突然问我:"小芳,你还记得咱们当初那场'AA制'的争吵吗?"
我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事:"记得,怎么了?"
婆婆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太固执了,把过去的苦难都带到了现在,让你们跟着受委屈。"
我连忙摇头:"妈,您别这么说,我后来想想,您那是为我们好,怕我们将来手头紧。"
婆婆摸了摸那个老皮钱包,这个陪伴她大半辈子的老伙计:"是啊,我就是害怕,害怕再过上那种饿肚子的日子。"
"不会的,妈,那种日子不会再来了。"我轻声安慰她。
婆婆点点头,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存折递给我:"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不多,两万多块,你拿着,给孩子攒学费用。"
我愣住了,这对婆婆来说无异于割肉之痛:"妈,这..."
"拿着吧,我想通了,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留着给你们,我心里踏实。"婆婆坚持道。
我鼻子一酸,接过那本存折,知道这是她的全部积蓄,也是她对我们的全部信任。
"谢谢您,妈,我会好好保管的。"我哽咽着说。
婆婆摆摆手:"别谢来谢去的,咱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这三个字,曾经是我心中的疑问,如今却成了最温暖的答案。
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想起这大半年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争吵,到公公生病时的共同照料,再到现在的相互理解。
原来,家人之间的爱,不需要太多言语,只需要在对方需要时伸出手,在对方迷茫时指引方向。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做了婆婆爱吃的锅包肉,那是她年轻时的最爱,却因为省钱很少做。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破费。"婆婆笑着问。
"没什么特别的日子,就是想谢谢您这么多年对我们的付出。"我真诚地说。
婆婆的眼圈红了,转身假装去忙别的,不让我看到她的情绪。
建国回来那天,我和婆婆一起去火车站接他。
看到我们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起,他惊喜地说:"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什么时候?"我看了婆婆一眼,笑道,"大概是从我们开始算清那笔账的时候吧。"
婆婆也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绽放的花瓣:"是啊,算清了,心里也就亮堂了。"
回家的路上,初冬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我们三个人的背上,映出长长的影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最难算清的,不是金钱的账,而是人情的账。
在这个变革的年代,我们这些普通人,靠的不就是这点相互理解和守望相助吗?
日子还长,我们还会有很多账要算,但只要心里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那么,再大的账,也算得清。
那个老旧的皮钱包,依然躺在婆婆的床头,但它不再是隔阂,而成了我们家庭的见证者,见证着一段从误解到理解,从冷漠到温暖的婆媳情。
算清了这笔账,我们的家才真正完整起来。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