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5年的腊月，北风呼啸着掠过结冰的田野。父亲骑着摩托车在雪中前行，皱着眉头赶往邻村要账。

讲述： 张小军/ 文字整理：猫猫

(亲历者讲述，笔者整理，部分情节艺术处理，感谢您辛苦阅读！

图片来源网络，仅为叙事呈现，侵删)

1985年的腊月，北风呼啸着掠过结冰的田野。父亲骑着摩托车在雪中前行，皱着眉头赶往邻村要账。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然而当他推开那间破旧茅屋的门，看见王秀英和她的两个孩子围坐在一碗野菜干前，稀粥在土灶上冒着寥寥热气，孩子们惊恐地将碗藏到身后时，他站在那里，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窗外鞭炮声阵阵，屋内却没有一丝年的气息。

那一刻，父亲心中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

１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着掠过枯黄的田野，掠过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水塘，掠过我们栏沟村高低不平的屋脊。

1985年的春节就在这样的寒风中一天天逼近了。

那时我才12岁，正是懵懂的年纪，却也能感受到父亲近来的焦虑。

自打上年开始承包了村办砖瓦厂，他就成了村里最早一批吃“商品经济”这口饭的人。腰板直了，腰包鼓了，但眉头却总是紧锁着。

“小军，来帮娘把这玉米面都筛一遍。”母亲在锅台旁忙活着，脸上挂着笑。

我家的年货是村里最早备齐的，腊肉腊肠已经挂了一屋子，空气里满是肉香和辣椒的味道。“你爹今儿个去杨柳湾收账，回来就一心张罗过年的事了。”

我点点头，望着窗外飞舞的雪粒发呆。

父亲收账的事，村里人议论得不少。去年隔壁赵根子娶媳妇，缺砖瓦钱，爹拉了一车送去，说等日子宽裕了再还。

可转眼过年了，赵根子却躲着不见人。大伯还劝过爹：“老张啊，做生意哪有不赔的？这年关就别上人家门了，让人家先过个好年。”

父亲却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年我不讨，来年他更不会还。规矩不能乱。”

母亲将切好的冬菜倒进锅里，香气四溢。“你爹这人啊，外头硬邦邦的，心里却跟豆腐似的软。这么些年，有几回真把钱要回来了？上回你孙大爷欠的那五十块，到现在还挂在账上呢！”

正说着，院外传来了摩托车的轰鸣声，接着就是父亲的脚步声。

我连忙跑出去，却发现父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赵铁柱，那个村里出了名的刺头，人称“铁皮嗓子”。

“张国强，你小子发达了不起啊！现在连账都不让人家欠了？王寡妇家那点钱你也好意思要？”赵铁柱的声音像铜锣一样响亮，故意让邻居们都听见。

父亲脸色铁青，但声音却出奇地平静：“赵铁柱，我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你那借贷收高利息的事，小心我去公安局告你去！”

赵铁柱被这一句堵得哑口无言，悻悻地走了。母亲急忙迎出来，拉着父亲问长问短，父亲却闷声不响。

２

饭桌上，父亲少有地喝了两杯白酒，才把下午的事娓娓道来。

“我到杨柳湾王秀英家的时候，那天都快黑了。想着把这最后一家账结了，咱们明儿个就安安心心准备过年。”父亲夹了一筷子青菜，却迟迟没送进嘴里。“谁知道推开门，看到的却是……”

原来，父亲到王秀英家时，看到屋内昏暗破旧，一个火盆勉强冒着微弱的热气。

王秀英和她那两个瘦弱的孩子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桌上只有一碗野菜干和半锅稀粥。见有人进门，孩子们赶忙把碗藏到身后，眼神中满是惊恐。

“那个女人啊，她男人三年前在工地上出了事，撇下她和两个孩子。我去的时候，她正笨手笨脚地缝着什么，听说我是来要账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父亲苦笑着摇摇头。“她从墙角的罐子里掏出三十块钱，手都在抖，说剩下的会想办法，求我宽限些日子。”

母亲叹了口气：“她家就欠咱们那五十多块钱的砖瓦款啊？”

“可怜啊！就这她还不是最惨的。”父亲放下筷子，掏出烟卷点上。“我刚要说话，谁知道赵铁柱就冒出来了，原来他也去收账。王秀英借了他一百块钱，这才几个月，愣说连本带利要还一百八！”

我在一旁听得入了神：“爹，那您怎么做的？”

“我能怎么做？”父亲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我把自己的四十块钱垫上，凑了七十，把赵铁柱打发走了。本来想直接把欠咱们的也一块免了，可那王秀英倔得很，说什么都不肯白要人东西，非说明年一定还。”

３

“中午在集市上刚买的那袋面和猪肉，我硬塞给她了。”父亲说到这儿，母亲的眼睛都湿润了。“那个小闺女，瘦得跟根竹竿似的，看到肉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可还死死攥着衣角不敢伸手。”

我想起自己每天吃得饱饱的，顿顿有肉，心里一阵难过：“爹，那点东西够她们家过年吗？”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总比吃野菜干强。她们一家人自尊心强，不肯欠人情。硬说记账，以后一起还。还有啊，我跟她说厂里正缺人手，让她过完年来做点零活，挣点工钱。”

母亲点点头：“这样最好，干活赚钱这理也直。对了，家里还有小军去年的衣服，都小了，我收拾收拾，明儿个带过去给王家那男娃穿。”

我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父亲描述的王家孩子吃野菜的场景。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大年三十的欢乐气息在村庄上空弥漫。

我却第一次知道，在欢笑声的背后，还有人在饥寒交迫中挣扎。

第二天一早，赵铁柱带着几个人冲进了我家院子，吵吵嚷嚷地说父亲坏了他的好事，还给他难堪。

“张国强！你算老几啊？我去收别人的债，你插什么手？”赵铁柱涨红了脸，口水四溅。“你不就是靠着批条子发了财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这话，手里的斧头顿了顿。

我本以为他会发火，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赵铁柱，你做的那些事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再说王秀英是个苦命人，你好意思在年三十逼她？咱栏沟村的人，啥时候这么缺德了？”

４

赵铁柱被当众揭穿，气得直跳脚：“少在这里装好人！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寡妇了！”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们都沉默了。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上前两步，指着赵铁柱的鼻子：“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今儿个让你去派出所过年！”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之际，村里德高望重的刘大伯拄着拐杖走了过来：“大过年的，都消停点！铁柱，你那一百块才给了人家多少时日？还想要回一百八？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家寡妇孤儿吗？”

赵铁柱被刘大伯一顿教训，悻悻地走了。

散去的人群中，不少人向父亲投来赞许的目光。

当天下午，村里就有七八户人家送来了各自准备的年货，说是要给王秀英家添些过年的喜气。

“老张做得对！”刘大伯抚着花白的胡须对父亲说。“咱们村里人不富裕，但不能没了良心。那王寡妇是个苦命人，但硬骨头，这事办得地道！”

年初一这天，我们一家早早地备好了礼物，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

一路上，寒风吹得我脸颊生疼，但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杨柳湾比我们村还要穷些，道路坑坑洼洼，房屋低矮破旧。王秀英家的房子在村子东头，一眼就能看出是年久失修的样子，西北角的墙面有一大块渗水的痕迹。

王秀英显然没想到我们还会来，慌乱地迎出门来，脸上既有惊喜又有不安。

她的两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门后，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我们。

５

王家的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屋内的条件却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

除了几件简陋的家具，几乎看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门口贴上了喜庆的春联，桌上还摆着几盘可口的菜肴。

“张老板，您太客气了！”王秀英红着眼圈，接过母亲送来的礼物。“昨晚村里好些人都来了，送了不少东西，大伙儿的心意，让我们娘几个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父亲摆摆手：“别这么说，咱们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家屋顶漏雨的地方我看了，等过完年我带人来给你修修。”

王明和王丽渐渐放下了戒备，特别是当他们看到我带来的小零食和玩具后，眼睛都亮了。

我主动和他们玩起了游戏，他们那天真的笑容感染了我。

临走时，王秀英拉着父亲的手，哽咽着说：“张老板，我一定会把欠您的钱还清，也一定会好好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您的恩情，我们记在心里了。”

“都是乡亲，别说这些。”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过完年你就来我厂里上工，一个月八十块，干得好还有奖金。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回程路上，父亲破天荒地让我坐在了摩托车前面，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他轻声对我说：“小军，爹小时候家里也穷，经常揭不开锅，要不是村里人接济，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现在咱家日子好了，更要记得帮助有困难的人。”

６

春节过后的日子，像冬天融化的冰雪一样，慢慢流淌进了新的一年。

父亲信守承诺，组织村里的几个木匠和泥瓦匠，趁着开春前的空闲，帮王秀英家修缮了房屋。

赵铁柱见状，阴阳怪气地在村里散播谣言，说父亲对寡妇家“太上心”。

这些闲言碎语传到母亲耳朵里，她不但没生气，反而笑着说：“你爹做的是积德的事，随他们怎么说。老天爷看得见呢！”

王秀英来我家砖瓦厂上工后，干活特别卖力，从不偷懒。

父亲见她吃苦耐劳，没过多久就让她当上小组长。

母亲还经常邀请母子三个来我家吃饭，久而久之，我和王明、王丽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那年夏天，赵铁柱做违法的事情终于东窗事发，被公安局带走了。

回来后，村里人都不愿意理他，他的日子也越过越窘迫。

令我意外的是，父亲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主动借给他一笔钱，让他重新做点小生意养家，要求他一定走在正道上。

“但愿他别在走歪路，总不能看着他家老小挨饿。”父亲这样解释。

他那方正的脸庞在油灯下显得格外慈祥。

到了年底，王秀英家的日子有了明显起色。她儿子王明的成绩在学校也名列前茅，我爹还特意买了新书包和文具奖励他。

我问王明长大想做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我要像张叔叔一样做个好人，帮助有困难的人。”

７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父亲的砖瓦厂已经发展成了远近闻名的建材公司。

王秀英如今是公司的主管，她的儿子王明大学毕业后也回来帮忙打理业务。

每逢过年，我都会想起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天，想起父亲在邻村看到的那一幕，以及他做出的那个改变了几个家庭命运的决定。

前几天，我偶然翻出一本旧账本，发现里面还记着王秀英当年欠下的那笔账。

父亲在账本注明已还清。我拿着账本问父亲，他只是笑笑：“这些几本留着，就当是岁月的一种纪念。”

这些年来，王秀英用她的忠诚和勤劳，早已还清了那笔微不足道的债务；而我们家得到的，是远比金钱珍贵的东西——村民们的尊敬、信任和情谊。

如今，每到春节，我们两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饭桌上，王秀英总会和母亲提起那个特殊的春节，笑谈当初的窘迫和现在的幸福。

孩子们听得入神，仿佛那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这世上最宝贵的不是金钱和权势，而是那些看似微小却能温暖人心的善举。

就像父亲常说的那样：“人这一辈子，能帮就帮一把，日子才过得有滋味。”

父亲播下的善良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做出无数决定，有些微不足道，有些却能改变命运。

那个春节，父亲在邻村看到母子三人吃野菜干后做出的决定，不仅改变了王秀英一家的命运，也塑造了我的价值观，影响了整个村庄的风气。

这，大概就是父辈们留给我们最宝贵的财富吧。

来源：微笑的猫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