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一次见她是个雨天,我在市医院门口趴活,玻璃上的雨刷“吱呀吱呀”响,看见她举着把破伞跑过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敲车窗时伞尖滴下的水在车门上洇出深色印子。
那年我二十七,开出租车第三年。
车是公司的旧捷达,座椅套洗得发白,每天凌晨五点半发车,绕着老城跑,拉上班族、送学生、接醉酒的夜归人。
日子像车轮,一圈圈滚,没什么盼头,直到遇见周梨花。
第一次见她是个雨天,我在市医院门口趴活,玻璃上的雨刷“吱呀吱呀”响,看见她举着把破伞跑过来,白大褂下摆沾着泥点,敲车窗时伞尖滴下的水在车门上洇出深色印子。
“师傅,去纺织厂宿舍,麻烦快点。”她上车就低头翻包,睫毛上挂着水珠,头发梢滴着水,把后座的座套洇湿一片。
我从后视镜里看她,二十来岁,鼻梁上架着副银色细框眼镜,左眼角下方有颗浅褐色的小痣,像落了只小蝴蝶。
路上堵车,她时不时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忽然叹口气,抬头说:“师傅,能开下双闪吗?我怕迟到。”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央求。
我没说话,按了双闪,往应急车道靠了靠——其实知道这样违规,可看她攥着护士服衣角的手,指尖泛白,到底没忍住。
到地方时她多给了十块钱,我摆手:“不用,打表就行。”她却硬塞过来,笑了笑:“谢谢您了,今天我们科查房,迟到要挨批的。”下车时伞还在滴水,她跑了两步又回头,冲我挥了挥手。
那天下班后我擦车,看见后座有个浅蓝色的工作证,照片上是她,名字写着“周梨花”,职务栏印着“市医院内科护士”。
第二天我特意绕到医院门口,等了半小时才看见她,穿件浅粉色的毛衣,外面套着白大褂,手里拎着个不锈钢饭盒,看见我时眼睛一亮:“师傅,您是来还工作证的吧?”
我掏出工作证递给她,指尖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有点凉。她低头看了眼,说:“谢谢您啊,要是丢了还得补办,麻烦死了。”顿了顿,又说,“我叫周梨花,您怎么称呼?”
“陈绍强。”我挠了挠头,忽然想起车里有瓶没喝的矿泉水,伸手去拿,“要不……请你喝个水?”话出口就觉得蠢,人家小姑娘,谁要喝你车上的矿泉水。
没想到她笑了,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谢谢陈师傅,我上夜班刚下班,正渴呢。”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她的头发照成浅棕色,发梢还带着点卷,像春天里刚抽芽的柳枝。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医院门口遇见她,有时候她坐我的车去宿舍,有时候只是路过,看见我就挥挥手,喊一声“陈师傅”。慢慢知道她是单亲家庭,妈妈在纺织厂上班,父女俩?不,母女俩相依为命,她刚工作一年,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
那年冬天,我妈住院了,胃溃疡穿孔,住的正好是周梨花所在的内科。我白天开车,晚上去医院陪床,一来二去,跟她熟了。
她值夜班时,会偷偷给我妈带小米粥,说“食堂的粥太稀,我自己熬的,烂乎”;看见我趴在病床边睡觉,会把科室的备用毛毯拿来,轻轻盖在我身上;有次我妈疼得直哼哼,她守在床边,握着我妈的手,轻声说“阿姨,忍忍,大夫开了止痛药,马上就来”。
我蹲在病房外抽烟,看她在护士站写病历,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病房方向,像个守巢的小兽,心里忽然有点暖——长这么大,除了我妈,还没人这么惦记过我。
我妈出院那天,周梨花帮着收拾东西,把药盒一个个排好,叮嘱我“这个饭前吃,那个饭后吃”,末了从兜里掏出个信封,塞给我妈:“阿姨,这是我攒的一点钱,您买点补品补补身子。”
我妈推搡着不要,她急了,眼睛红红的:“阿姨,您别跟我客气,我从小没爸,看见您就想起我妈,您就当我是您闺女,行不行?”
那天我开车送她们回家,路上我妈忽然说:“强子,梨花这姑娘,挺好的。”我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己的耳朵尖有点红,没说话,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蹦跶得厉害。
后来我开始追周梨花,没什么浪漫的招儿,就是每天给她送早餐——包子铺的鲜肉包,加一杯热豆浆,装在保温桶里,放在她宿舍门口;她值夜班时,我收车后去医院,给她带碗热汤面,看她坐在护士站吃,偶尔聊两句;周末她休息,我带她去老城的小吃街,吃油条、喝胡辣汤,看她被辣得直吸气,掏出纸巾递给她,她抬头冲我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那年除夕,我妈说“叫梨花来家里吃年夜饭”,周梨花带了瓶红酒,给我妈买了件红色的毛衣,说“阿姨,过年穿红色,喜庆”。我妈笑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坐在一起包饺子,我在厨房剁肉馅,听见她们小声说话,时不时传来笑声,心里忽然觉得,这才像个家。
零点钟声响起时,周梨花站在阳台看烟花,我凑过去,把准备好的银戒指塞给她,手心里全是汗:“梨花,我没什么钱,也没好工作,但是……我想对你好,一辈子。”
她没说话,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抬头看我,眼里映着烟花的光:“绍强,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我就觉得,你人实在,对我好,这就够了。”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觉得老天爷总算没亏待我,让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出租车司机,娶到这么好的姑娘。
可幸福没持续多久,麻烦来了。
周梨花的妈妈病了,乳腺癌,晚期,住院治疗需要一大笔钱。我把存款全拿出来,又跟同事借了两万,可还是不够。那天我在医院走廊遇见周梨花,她蹲在墙角哭,头发乱蓬蓬的,白大褂上沾着血迹——不知道是哪个病人的,我蹲下来抱她,她浑身发抖,说:“绍强,我妈要是没了,我就真的没亲人了。”
我心里发狠,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凑够钱,让阿姨治病。可就在这时,公司忽然说要收回出租车,承包给别人,我一下子慌了——没了工作,拿什么赚钱?
那天晚上,我坐在车里抽烟,一根接一根,烟灰缸满了也没倒掉。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对方说:“陈绍强吧?我是王哥,你以前跟我跑过出租的,还记得不?”
我想起来了,王哥以前是出租车司机,后来转行做了二手车生意,听说混得不错。
“兄弟,听说你最近缺钱?”王哥的声音带着点试探,“我这儿有个活儿,来钱快,你要不要试试?”
我问什么活儿,他说:“帮人送点东西,跑跑长途,一趟给你五千,咋样?”
我犹豫了,跑长途我熟,可“送东西”这话太含糊,我小心问:“送啥?不会是违法的吧?”
王哥笑了:“瞧你说的,能有啥违法的,就是帮老板送点建材,货到付款,安全得很。”
我想了想,五千块,够周梨花妈妈半个月的治疗费,咬咬牙,答应了。
第二天我去见王哥,他带我到城郊的仓库,指着几个木箱说:“就送这个,送到邻省的一个工地,地址我发你手机上,到了联系收货人,别问别的,拿了钱就回来。”
我点点头,没多想,装货上车,往邻省开。路上觉得不对劲,木箱封得严严实实,搬的时候沉甸甸的,敲了敲,里面像是金属制品,可建材为啥要这么保密?
到了地方,收货人是个戴墨镜的中年男人,验完货,递给我一个信封,说:“点数吧。”我打开一看,是五千块现金,数了数,没错,揣进兜里,转身要走,男人忽然说:“兄弟,这事别跟任何人说,不然……”没说完,冲我笑了笑,那笑让人心里发毛。
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怕,觉得这事不对劲,可又不敢问,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钱拿到了,阿姨的治疗费有着落了,别的不管了。
周梨花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可术后化疗需要继续花钱,我想着再跑一趟,赚点钱,于是给王哥打电话,说“还有活儿吗?我还能跑”。王哥说:“行啊,兄弟够仗义,明天来仓库装货。”
第二次送货,还是同样的木箱,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五千块——只是这次,我在高速公路上被交警拦了,说“例行检查”。
我心里发慌,手心冒汗,看交警打开木箱,里面露出一堆金属零件,仔细一看,竟然是枪支配件。
我脑子“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听见交警说:“下车,跟我们回局里一趟。”
那天我被带进了派出所,才知道自己卷入了一起非法枪支贩卖案,王哥他们是团伙,利用出租车司机送货,我成了“运输工具”。
周梨花来派出所看我,眼睛肿得像核桃,握着我的手说:“绍强,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盯着地上的瓷砖缝,说:“我想赚钱给阿姨治病,没想到……”喉咙发紧,说不下去了。
后来我被判了三年,进监狱那天,周梨花来送我,给我带了件毛衣,她亲手织的,藏青色,针脚有点歪,她说:“绍强,我等你,三年很快,出来咱们就结婚。”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么好的姑娘,不该被我拖累。
在监狱里,我没让她来看过我,每次写信都说“别等我了,找个好人嫁了”,可她还是每隔两个月就寄信来,说“阿姨身体好了,出院了,在家给咱们缝被子”“我换了科室,现在在急诊科,忙,但挺好的”“今天路过你以前常去的包子铺,给你买了鲜肉包,可惜你吃不到”。
每封信我都反复看,折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底下,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闻着信纸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她身上的味道,医院里的味道,让我觉得,自己还没被世界抛弃。
三年后我出狱,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找周梨花,可护士站的小姑娘说:“周护士啊,她半年前辞职了,听说回老家了,好像……结婚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打车去了纺织厂宿舍,敲开周梨花家的门,开门的是她妈妈,看见我,愣了一下,说:“绍强啊,来了……梨花她……结婚了,嫁到外省了,上个月刚办的婚礼。”
我看见客厅的墙上,挂着周梨花的结婚照,她穿着白色的婚纱,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肩上,笑得很开心,左眼角的那颗小痣,还是那么显眼。
那天我在周梨花家楼下坐了很久,看万家灯火亮起,想起三年前的除夕,她在我家阳台看烟花,把银戒指戴在无名指上,说“我等你”。
原来有些债,是还不清的——我欠周梨花的,这辈子都欠着,不是钱,不是时间,是一颗真心,被我亲手推开,再也找不回来。
后来我又开起了出租车,还是那辆旧捷达,座椅套换成了新的,方向盘还是磨出包浆,每天凌晨五点半发车,绕着老城跑,拉上班族、送学生、接醉酒的夜归人。
偶尔会在医院门口看见穿白大褂的姑娘,远远看着像周梨花,可走近了,才发现不是——她的眼睛没那么弯,左眼角也没有那颗小痣。
有时候乘客问我:“师傅,你开出租车这么多年,有没有遇见过特别难忘的人?”
我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路,说:“遇见过,一个护士,姓周,名字像朵花,可惜……是我这辈子还不清的债。”
乘客没再问,车里安静下来,只有广播里的情歌在响,“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是你,早已消失在人海”。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方向盘上,我忽然想起周梨花织的那件藏青色毛衣,还放在我衣柜里,每次换季拿出来,都能看见袖口处有个补丁——那是她缝的,针脚细密,像她当年在护士站写病历时的字迹,一笔一划,认认真真。
有些感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有些债,记着记着,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疤,时不时疼一下,提醒你,曾经有个人,用全部的真心,爱过你。
而我能做的,只有在每个路过医院的夜晚,放慢车速,看一眼护士站的灯光,想着,那个叫周梨花的姑娘,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替我,给她煮一碗热汤面,在她值夜班时,给她送一条温暖的毛毯。
毕竟,这是我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感情债——还不了,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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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空媒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