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周在无锡落幕的“晚报杯”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上,在一张桌上摆放着两副特别的棋具——棋盘的纵横沟壑,和一般棋盘的平坦不同,而黑子的顶部有凸起,以此区别于白棋。在棋盘一侧,端坐着一年少一年长两位棋手,他们闭着眼,摸索着19×19的棋盘和上面已经摆放的棋子,将当下的
上周在无锡落幕的“晚报杯”全国业余围棋锦标赛上,在一张桌上摆放着两副特别的棋具——棋盘的纵横沟壑,和一般棋盘的平坦不同,而黑子的顶部有凸起,以此区别于白棋。在棋盘一侧,端坐着一年少一年长两位棋手,他们闭着眼,摸索着19×19的棋盘和上面已经摆放的棋子,将当下的棋局投射到自己的头脑中,再计算自己的下一步落子。
他们是本届比赛的两位特殊参赛者,盲人棋手徐光霖和胡文军。而他们共同的师傅,则是同为参赛选手、被誉为“围棋盲棋第一人”的鲍橒。
鲍橒
盲棋究竟是如何练习和比赛的?他们如何与“鲍师傅”结缘?盲棋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哪些改变?他们未来的围棋之路,还需要哪些助力?带着这些问题,羊城晚报记者对鲍橒师徒进行了专访。
触摸着棋盘,他们在头脑中投射棋局
“晚报杯”慢棋比赛,每方基本用时85分钟,耗尽时间之后进入读秒,每10秒一步,超时即判负。在基本用时里,每当对手落子,18岁的徐光霖就要用手摸索对方落子的位置,借助在棋盘的交叉点上固定的棋子,再根据特制棋子黑白子纹路的不同,在头脑中“实时更新”一整张棋局。
徐光霖在“触摸”棋局
盲人棋手的用时,和其他选手是一样的。这也意味着在时间方面,前者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因为无法第一时间就获知棋局的变化。
“时间是挺紧张的,”徐光霖说,“这次有几局就是进入读秒之后犯错了。”
尽管时间吃紧,但徐光霖依然非常享受比赛。第37届“晚报杯”,他首次参赛,在13轮对局中获得6胜7负,本届比赛的参赛选手规模和平均段位均创造了新高,他仍然斩获了5场胜利。
徐光霖1岁的时候因为摔伤导致视网膜脱落,不幸失明。9岁那年,他第一次在公益围棋课上接触了围棋盲棋,一位鞍山的围棋教练为他打开了一个美妙而又庞大的世界的窗户。他的天赋和努力开始闪光:学棋一年半后的2017年,10岁的他在面向所有人开放的比赛中,以九战九捷的战绩晋升为业余2段;2018年世界视障人士围棋锦标赛上,他一举夺得第三名,被誉为“盲棋天才少年”。
学棋本就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徐光霖想要在棋道上继续精进,即便有家人的支持,仍然要面临比普通人更多的困难。
在围棋生涯的抉择时刻,他认识了自己的师傅鲍橒。
他是选手、教练,也是领队、“家人”
出生于1981年的鲍橒,有着颇为传奇的经历。毕业于清华大学的他被称为“围棋盲棋第一人”,曾经创造以一敌五的盲棋吉尼斯世界纪录,还曾是大型科学类真人秀节目《最强大脑》的人气选手和队长。
2015年12月19日,鲍橒在广州举行的闭目运动世界巡回表演赛——东湖棋院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荣誉专场中上演盲棋1打5全胜的成绩,一举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资料图片
谈起自己和盲棋的结缘,鲍橒回忆道:“上大学那会儿,有棋友在韩国看到电视节目,韩国棋手睦镇硕下盲棋,下了121手,韩国电视台说这是世界纪录。我当时心想,这个纪录,我应该能破。于是就去试了试,但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下盲棋就能下完。”2001年6月22日,在清华棋友聚会的晚宴中,鲍橒从晚上10时许一直下到次日凌晨,经过171手的战斗,执黑中盘战胜对手——这是围棋盲棋史有记载以来的第一盘完整的比赛。
2015年,鲍橒因为自己的盲棋天赋被《最强大脑》节目组邀请,在节目中,他蒙着眼走出“蜂巢迷宫”,拿到了当季节目的第一个满分。他的空间感和蒙眼记忆的能力,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一年年底,广州世界围棋锦标赛期间,他一人闭眼挑战来自五个国家和地区的高手,获得全胜,就此打破吉尼斯盲棋的世界纪录。
在上《最强大脑》之前,一直关注公益的鲍橒就已经开始和盲人棋手有了联系,不时提供一些帮助。2017年,徐光霖学棋一年就定段成功的经历刷爆了朋友圈,与此同时,另一位中国选手在日本拿到了视障围棋比赛的冠军。“那一天可谓双喜临门”,鲍橒说,在那之后,他联系上徐光霖,为他训练和参赛提供全程帮助。2018年,徐光霖在日本举行的视障围棋比赛中夺得第三名,正得益于他的帮助。
参赛期间,鲍橒不但要帮助弟子复盘、训练,还负责弟子的饮食起居,他既是选手,也是教练、领队、“家人”。盲人棋手打谱不方便,他就当他们的“眼睛”和“手臂”。“现在的棋手大多通过AI来训练,在比赛期间,我会帮助他们使用AI。平时也会给他们安排和其他棋手面对面的对战。”
“第一次上北京学棋,到各地参赛,都是鲍老师带着我,我非常感激他。”徐光霖说。
鲍橒认为,盲棋有很多信息需要转化,图形需要构建,这些都要消耗时间。“如果闭眼的我和睁眼的我对下一盘,后者的赢面应该有七成。对‘闭眼的我’来说,用时是个大问题,在读秒时很可能会忙中出错。”盲人棋手需要更多的用时,但鲍橒表示,现阶段,能参加比赛是最重要的。在日常训练中,鲍橒也会借助自己在空间思维方面的经验,帮助弟子们提升棋艺。
鲍橒说,如今的赛事组织者越来越包容,也为盲人棋手考虑更多。本届比赛的主办方,不但为他们组队开辟了绿色通道,还特意在开赛前的领队会上,对两名盲人棋手固定比赛位置的情况进行说明,并要求所有参赛选手尽量配合,主动适应和普通棋盘有一定区别的盲棋棋盘。
鲍橒希望,各围棋平台未来能够加大投入开发,更多地满足盲人棋手的需求,帮助他们突破障碍,和普通选手一样更快地打上最新的大赛棋谱,更好地切磋棋艺。“特殊人群的运动范围受限,但是头脑不受局限。所以,围棋这样的智力运动,尤其应该更多地向特殊人群敞开大门,让他们尽情享受围棋带来的快乐。”鲍橒说。
与围棋续缘,他们的生活多了扇窗
鲍橒的另一位弟子胡文军5段深有同感:“围棋最大的功能就是教育功能,它锻炼思维和性情,让人变得勇敢和坚韧,让人生更加丰富。”和徐光霖失明之后才接触围棋不同,他在失明之前就是围棋爱好者,“眼睛看不到之后,一度感觉要和围棋绝缘了。在学会盲棋之后,相当于上天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窗户。”
胡文军在比赛中
胡文军表示,希望盲棋能够进一步普及,有更多面向特殊人群的公益课程,也希望社会能够助力为盲人棋手创造更多参赛机会。“广州在这方面是走在前列的,广州狮子会主办的‘博爱杯’比赛就是面向残障人士的,已经成功举办了很多届。我的很多棋友,就是在这个比赛中结识的。”
赵琪5段也是鲍橒的弟子。和徐光霖、胡文军不同,她不是盲人棋手,但行动不便,视力也非常微弱。7岁学棋的她,原本是一位前途无量的“冲段少女”,距离定段只有一步之遥,连如今的女子职业八段棋手於之莹,当年排名还曾在她之后。
赵琪(右)在比赛中
但是,一场重病,让她的围棋生涯戛然而止。直到2023年,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重新接触围棋。“试试。”她这样对妈妈说。
“妈妈不信,她说要杀我个片甲不留。结果,她被我杀了个片甲不留。”赵琪笑着说道。后来,她借助微弱的视力,摸索到围棋平台上,先是从4级掉到了5级,但很快成绩开始爬升,3级、2级、1段……在接受鲍橒的指导后,她的棋力提升明显,如今已经可以达到野狐七八段的高手水平。
“鲍老师把我的缺点看得一清二楚,他的指点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赵琪说。鲍橒一度想让她学习AI定式,但赵琪的记忆力还未能走出疾病后遗症的影响,她自嘲道:“背个定式,今天背一个,睡一个觉,天亮就忘了。天天背,天天忘,鲍老师告诉我,那还是按我自己的想法来。”在高手如云的本届比赛中,赵琪也拿到了四场含金量十足的胜利。
围棋,让他们的生活更深入地联结世界。
盲棋世界里,他们继续修行
随着“晚报杯”的结束,鲍橒师徒又将奔赴其他赛场。每一届比赛,既是一场旅行,也是一场修行。
徐光霖带着亲戚从日本买回的盲棋棋盘走南闯北,他希望未来国内厂商也能更多生产这类特殊的体育用具,他也将继续为职业一段的目标努力。
鲍橒发起的“闭目运动”已逾十年,他希望帮助视障者和视力健全者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交流互促,丰富精神生活,并激发全人类在“闭目状态”下的思维及运动能力,使人类的大脑“更快更高更强”。他说,自己的父亲生前一直期待他能成为一名职业棋手,如今他虽然没能达成这一目标,但却以另一种方式深度参与到围棋运动中。
胡文军期待着和棋友们在广州和武汉的比赛中再聚,“围棋就像人生一样,需要我去适应它。我也希望能有更多公益教练和围棋教材进入特殊学校,让更多盲人朋友了解围棋的奥秘和美丽。”
赵琪推了推她的眼镜。在她的视野里,1米开外的记者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却可以从屏幕上的棋盘,勉力下出一盘又一盘好棋,即便有时候因为没看清而漏算了、输棋了,她也依然乐呵呵,并不介怀。
“下棋,还是挺好的。”她说。
文、图|记者 赵亮晨(除署名外)
来源:羊城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