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顶流的消失,静悄悄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6-06 21:30 2

摘要:五月底,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落幕,中国导演毕赣凭《狂野时代》斩获主竞赛单元特别奖,这是华语电影自侯孝贤2015年《刺客聂隐娘》以来再度在戛纳获奖。

作者 -皮格马利

监制 - 她姐

五月底,第7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落幕,中国导演毕赣凭《狂野时代》斩获主竞赛单元特别奖,这是华语电影自侯孝贤2015年《刺客聂隐娘》以来再度在戛纳获奖。

影片中,男主角易烊千玺表现抢眼,而舒淇所扮演的角色则更具隐喻意味,她如同电影幕后的隐秘之眼,构建出整部片梦幻迷离的情绪和结构。

微博博主"奇爱博士"指出,这一设定或是在致敬“中国第一位女导演”谢采贞,一位曾执掌镜头却被历史彻底忽视的女性影人。这是对女性掌握书写权力的诗意回应,也是对电影诞生130周年的温柔凝视。

谢采贞并非孤例。在影史的长河中,太多女性导演、编剧、制片人被挤入历史的盲区。她们曾站在电影的起点,却未能走进主流记忆。

有人如伍锦霞,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在好莱坞拍片,她创作出影史上第一部36位演员本色出演的全女电影,功夫巨星李小龙亦曾在她的电影中扮演一名女婴。

她一生风光无限,死后却仿佛从未存在。

直到数十年后,当代女导演魏时煜从垃圾桶中抢救数百张旧照,那个“身不在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伍锦霞的惊世骇俗的一生,才重见天日。

她们的失语,不是能力不够,而是结构性地“不被看见”。

只能从霞哥说起

很遗憾,谢采贞一百年前留下的痕迹,如今无法勾连出她的完整人生,没人能写下她的故事。

她是公认的“中国第一位女导演”,但在中国影史的长河中,却像一道模糊的剪影,几乎无法辨认。她的生年不详,卒日成谜,唯一的导演作品,底片也早已消失。

留下的,唯有片名《孤雏悲声》,像是为她的命运写下的注脚。

或许,谢采贞注定属于缝隙中的历史。沿着她往后追溯,失落的,还有黄女娣。她被后世追认为“全球华人电影之母”,但她连名字都是模糊的。

“黄女娣”只是推测的中文译名,关于她唯一确切的,只有她的英文名:Marion Evelyn Wong。

如果谢采贞是谜一样的存在,那么伍锦霞,便是谜底的一部分。

当她的名字将要沉没时,纪录片导演魏时煜偶然发现了她的故事,不仅整理成书,还拍了一部关于她的纪录片。

全球首位获终身成就金狮奖的女导演许鞍华,看完伍锦霞的故事时直言:

“假如你问我:你宁愿做许鞍华还是伍锦霞呢?我一定会回答:伍锦霞!那真是一个彻底释放了的人生呀!”

魏时煜是从垃圾桶里捡到的伍锦霞旧照,有六百张。当一幅幅年代久远却依然清晰的影像映入眼帘,魏时煜就彻底被迷住了。

画面中那个梳着“男仔童花头”,身着一袭西装,双手插兜的华人女子,像谜一样站在镜头中央,个子不过1米53,但气场比谁都高一截。

二排右四为霞哥

她就是伍锦霞,不过她更喜欢以“霞哥”自居。记者称她:“一叫她霞哥,她喜笑颜开,叫她伍小姐,她就皱眉头。”所以,故事只能从霞哥说起。

霞哥生来运气就不错。

1914年,她出生在美国旧金山一个富商家庭,祖籍则在广东,是第三代华裔。

家中虽有十个孩子,但因她是长女而得尽父亲伍于泽的宠爱。霞哥的母亲,极为时髦,一辈子烟不离手,当时女子不准读书,她便躲在被窝偷偷看书。

父母的宠爱与开明,或许就是霞哥桀骜天性的最大底气。她一生“异装”做派,精练短发和西装是标志,也从不避讳自身性向,终生未与异性相恋。

受父母影响,霞哥年少便爱看戏,还加入了学校戏曲社团。其他女同学,都穿着传统粤剧戏服,唯独她一副小生装扮,加上性子飒爽,成为了众姑娘的领袖。

她也是学校鼓乐队领队,每逢庆典游行,她如将军般率全女队伍穿越唐人街,英姿飒爽。

关于如何成为一名“标准女性”,霞哥确实毫无天赋。但关于如何拍出成功的电影,霞哥天赋过人。

不过21岁,霞哥就无师自通,监制了人生第一部影片《心恨》。当时她对电影的认知,全来自于在戏院做售票员时看的千部电影。

当然,这种超常发挥,离不开时运和家庭给的底气,也算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天赋之一。

1935年,国内爆发了抗日战争,霞哥在投影的屏幕上,看见日军的坦克履带一寸寸碾压祖国的土地,同胞受到侵扰,深受震撼,她回到家就对父亲伍于泽说,“我要拍电影。”

伍于泽二话不说,与友人搭伙成立光艺声片公司,地址就在伍家:三藩市华盛顿街1010号。

有了底气,她入行做的第一件事就很破天荒:改姓。

由于粤语发音,霞哥姓氏“伍”的英文为Ng,因此她常被称为“NG小姐”。霞哥不乐意,她直言:“NG怎么行,拍电影NG了要重来的。”

于是,她干脆改姓“Eng”,中文译为英气的“英”。英气的霞哥,对此甚为满意。

随后,她在好莱坞日落大道租下片场,只消8天时间,就和一群华裔青年完成了彩色粤语有声片《心恨》的拍摄。

其中一位华裔青年就是黄宗霑。他是当时极少数在好莱坞工作的华裔之一。而日后,他是好莱坞最伟大的华人摄影师,两度拿下奥斯卡最佳摄影奖。

电影《心恨》空战剧照

霞哥这部入行之作不屈从传统。

它以“淞沪会战”为背景,讲述了粤剧女伶与海归华人的爱情悲剧,是第一部结合唐人街华人生活与祖国危难的影片,不仅视听震撼,有罕见的空战特效,还有几分女性的柔情。

这也足以预示霞哥今后的个人标记:女性主义和爱国主题。

不过《心恨》没捧红台前的导演或演员,却让幕后监制霞哥一炮而红。毕竟特立独行如她,哪怕是站在名人堆,也还是最打眼的那一个,想不红都难。

凭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让人过目难忘的人格魅力,霞哥很快成为美国华人市场、粤语片的“话事人”。

二十岁出头,大多数人还没活明白,霞哥就在好莱坞闯出了名堂,要知道60年后的李安,在好莱坞站稳脚跟时已年过四旬。

但霞哥的野心不在好莱坞。

1936年,日军加紧侵华脚步,她携片赴港,将《心恨》更名为《铁血芳魂》,不再强调小情小爱,而是抒发爱国情怀,走进当年只放映“西片”的皇后戏院,轰动全城。

以毒舌著称的香港媒体也不吝溢美之词,称其“睥睨银坛,不可一世,霸王片也。”《南强日报》更是形容这部片子“打破国片五项纪录”:

“第一部彩色影片,第一部在好莱坞拍摄,第一部有空战场面,第一部在欧美上映,第一部在好莱坞各大戏院首映。”

霞哥也自是走到哪儿,就被人爱到哪儿。

从踏入香港的那一刻,当地的编辑便迷上了她,不仅频繁报道,还时常写信。三家不同的电影公司邀她做导演,一线女星也争相合作。

如日中天的霞哥,很快定格电影事业的下一步。

翌年,她独立执导第二部影片《民族女英雄》,影片的主角是矢志救国的女战士,用行动证明女子也能保家卫国。影片在香港上映后,还在广州等地公映,得到广东女权协进联会嘉许。

此时的霞哥不过22岁。

霞哥在香港拍电影期间的合作者:

林妹妹、杨君侠、刘桂康、伊秋水、余寄萍、张瑛

因为害怕回到美国后,再也回不了香港,霞哥果断留港。

三年间,她拍了5部电影,大多选择与女性相关的主题,人物设定也都摒弃了贤妻良母的传统形象,用女性视角和女性主体意识讲故事,这在当时的社会非常少见。

其中,1939年首映的《女人世界》最独特。

其实,此前她一时兴起为影片起的名字,是霸气十足的《三十六女天罡》。片如其名,36名演员皆为女性,无一男性参演。

36个角色来自不同行业和阶层:律师、教师、交际花、舞女、弃妇……很多主要演员演的就是本身的职业,逼真还原了现实生活。

《女人世界》可以说是世界影史上第一部全女本色出演的电影,它刻画了世间百态下不同女性的际遇,揭露了女性在当时社会的处境。

影片的宣发语是“全部清一色女星并无一个男人在内之破天荒、最大胆、浪漫、风流、香艳巨片。”即使今天看来,也依旧前卫。

遗憾又不意外的是,这部影片的底片也遗失了,只留下了剧照和文字记录。

电影《女人世界》剧照

直到1939年9月,战事升级,此时霞哥刚拍完《一夜夫妻》,立志要拍一个“游击队活跃大后方”的故事,但香港形势急转恶劣,她没拍完便被迫登上了回旧金山的船。

回归好莱坞的霞哥,研究起一周就能拍一部的小成本电影。她一生拍了11部电影,但大部分遗失,仅存《金门女》和《纽约唐人街碎尸案》两部。

说来也妙,世界功夫巨星李小龙出演的第一部电影不是动作片,而是霞哥的《金门女》,他在片中演了一名女婴。

1941年,霞哥以海外华人为抗战募捐的“一碗饭运动”为背景拍摄《金门女》,万事俱备,就差一名女婴演员。然而,霞哥寻遍唐人街未得,只能求助自己的老友,著名的粤剧丑生李海泉。

李生的太太刚生完孩子,于是霞哥就把这个孩子“借”了过来。就这样,三个月大的李小龙扮演一名女婴,完成了自己的银幕首秀。

李小龙扮演女婴

到了1947年,受限于人手短缺,霞哥与父亲经营的公司仅制作了两部彩色影片。于是,这位张扬不羁、行事果敢的奇女子,悄然隐退,转身投入另一种人生:她回到唐人街开起了中餐馆和戏院。

只不过,餐馆老板这个身份,落在她身上,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她不像个老板,更像是一个仗义疏财的“老大哥”。

她热情接纳一切走投无路的同胞:无论是因战争流离失所的难民,还是流落他乡的粤剧伶人,亦或是战后的退伍军人,她都尽所能地接济他们,安排食宿,介绍工作。

霞哥很会赚钱,但从不把钱财放在心上。除了电影,霞哥酷爱赌博,且出手阔绰,常是一手牌就豪赌一万美金。

有一次,她又输了个精光。当时还未出名的未来影星马金铃,和霞哥在一起,她哽咽劝道:“求求你再也不要这样把钱扔掉。”

霞哥只是微笑看着她,语气轻松又坚定:“霞哥我抗拒不了下筹码时的心跳啊。”

有的人,天生就自带主角光环。

霞哥经营的“宝宝”餐厅很快登上《纽约时报》,几度评为二星食府(最高为三星食府),也很快成了唐人街的“名流会所”:马龙·白兰度频频光顾,麦当娜在这里拍摄了首张专辑的封面。

与此同时,她改行做发行人,导演身份逐渐淡出。据1946年香港《伶星》报道,太平洋战争时期,她在美洲共发行了四十多部粤语片。

直到1961年,她才再次执导,拍摄了最早的中外合拍片《纽约唐人街碎尸案》,为她的导演生涯画上句点。

这不只是一部悬疑片,更像一封深情的家书,一场与观众的告别。

影片中,有大量戏院、舞狮舞龙、纽约街景和旧金山唐人街的镜头。她呈现了自己熟悉的美国华人世界,那是她来时的路。

霞哥站在宝宝餐厅前

1970年,霞哥病逝于纽约,年仅五十五岁。

她的眉宇间,从不见忧惧,总是沉静地站在那里。哪怕走向生命尽头,依旧神色从容,眉头舒展,带着熟悉的笑意。

然而,生前鲜衣怒马,死后却仿佛从未存在过。正如好莱坞影评人托德·麦卡锡所言:“连最勤奋的女性主义史学家和中国通的雷达都没能侦测到她的存在。”

直到多年后,当代女导演魏时煜出现,才让一切重新浮出水面。

她像一位考古学者,一寸寸拂去历史的尘埃,耐心而慎重地,拼凑霞哥的过去。她在《灿若霞光》中写道:

“因为伍锦霞拍摄的大多为华语片,在美国未被主流视为正统创作,故无史可查;而在香港与内地,又因战火散佚,影片大都失落。”

霞哥的一生,揭开了谜底。谢采贞们的“消失”并非偶然,她们的作品因为没有话语权,被有意或无意挤压在主流叙事的盲区,几乎无人提及。

在霞哥传记片《金门银光梦》片尾的画外音里,魏时煜说道:“战争总是给女性很多机会,但是战争一结束,这些机会就消失了。”

她在二十一世纪拍这个片子时要面对文化、种族、性别的界限,但霞哥在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直接跨了过去。

有些人,一生用尽热烈,只为了在沉默的历史中,留下哪怕一点火光。霞哥便是其中之一。

娜拉出走后怎样

如果说霞哥代表的是影史中女性“不被看见”的典型,那么“娜拉”出走后的王汉伦和王苹,则亲自用镜头书写女性的出路。

她们的勇气、传奇与惊世骇俗,丝毫不亚于霞哥。

“娜拉走后怎样?”这是1923年冬天,鲁迅在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学校文艺会演上提出的旷世之问。他所讲的,不仅是文学,更是现实。

娜拉,是挪威剧作家易卜生话剧《玩偶之家》中的女主角。

她在经历一场家庭变故后,看清丈夫的伪善与自身在婚姻中的“玩偶”地位后,决绝地走出家门,宣称:“我是一个人,和你一样的人,至少我要学着做一个人。”

娜拉摔门的回响震动了整个欧洲,也穿越时空,唤醒了五四之后的中国知识分子。人们为之欢呼,似乎出走就是解放。

但鲁迅冷冷发问:娜拉走出家门之后呢?

他在演讲中讲道:由于缺乏独立的经济地位,不是堕落,就是回来。除此之外那就还有第三条路,就是饿死,但是既然已经死了,那便是离开了生活,也就无所谓路可言了。

鲁迅还未回答完这个问题便去世了,而王汉伦们闯出第四条路,用一生回答了这个叩问。

今天00后流行的“断亲”,王汉伦早在民国时代就先行一步,断得干脆而彻底。

她原名彭剑青,出身苏州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两代状元。

作为家中小女儿,她深受父亲宠爱,因此受过良好的教育,就读于上海圣玛利亚女校,练就一口流利英语,也接触了不少新文艺。

起点如此之高,还是难抵那个时代对女性命运的设限。

王汉伦是庶出,父亲病逝后她在家中失势,被兄嫂强制辍学,十六岁便被押入包办婚姻,远嫁东北本溪中日合资煤矿的一个张姓督办。

但所嫁非人。丈夫不仅不忠,还与日本人倒卖国土。王汉伦非但没有忍辱负重,反而大胆指出丈夫行为的不端,结果反遭家暴,她不久主动提出离婚,逃回娘家。

那一年,她不过十八岁。

当打字员时期的王汉伦

可在那个年代,一个离了婚的女子,难以立足。面对兄嫂的冷言冷语,王汉伦忍无可忍,果断搬出家门,靠自学英文打字独立谋生。

彼时正值明星影业公司的导演张石川为《孤儿救祖记》挑选女主角。由于气质和长相都十分贴切角色,王汉伦被推荐去试镜。

但1923年的中国,演员仍被称为“戏子”,是处于社会底层的行当,王汉伦犹豫了两个月之久,才下定决心做演员。

她不甘于沉沦,想另寻一条路,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她说:“下定决心、牺牲个人(名誉),为女界争一口气”。于是她去试镜,被录用。

消息传开后,彭家震怒,认为她“辱没门楣”。毫不妥协的王汉伦决然“断亲”,摘去高贵的“彭”姓,从老虎头上取下“王”字,改名为“汉伦”(音译自Helen)。

几天后,上海报纸刊登一则“更名启事”:彭剑青,和彭家再无瓜葛,改名为王汉伦。

这一次,“娜拉”不仅摆脱了包办婚姻,也脱离了父家,凭着一腔孤勇,闯荡电影圈,靠自己站稳脚跟。

她的首部电影《孤儿救祖记》于1924年上映后轰动整个上海滩,让濒临倒闭的明星影业公司起死回生,接着她又马不停蹄,拍摄了《玉梨魂》《苦儿弱女》等影片,几乎部部大卖。

公司赚得盆满钵满,王汉伦却没有得到应有的报酬。不仅如此,她被强制连拍十几个小时哭戏而伤了眼睛,公司不但拒付药费,还威胁克扣工资。

于是,她再次选择出走,放弃此前打拼来的一切,换个公司从头开始。

她在“新东家”长城画片公司拍摄了《弃妇》《摘星之女》和《春闺梦里人》。其中《弃妇》讨论的也是“娜拉走后怎样”。

影片中的女主嫁入豪门后遭丈夫背叛,被迫自立谋生,却在职场再遭侮辱。她因而觉醒,投身女权运动。丈夫求复合未果,反诬她为乱党,她逃入山中,出家为尼,最终病逝于尼姑庵。

这与王汉伦的人生巧妙地形成互文。

然而,拍摄三部电影后,公司却没有按照约定支付片酬。王汉伦将长城画片公司告上法庭,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虽胜诉但得到的却是一张空头支票。

而后,在电影界打拼几年的王汉伦,名声大噪,被称作“银幕第一悲旦”。

正如这个名号,她所扮演的女性角色总在受苦,不是寡妇便是弃妇,而现实更是让她深刻体悟到传统社会对女性的歧视与剥削。她在1925年即对“女性独立”进行深入思考:

“在中国传统里,女人依赖男人,因此无法解决她们在家里感受到的痛苦。我喜欢女性拥有自己独立的灵魂,这个‘独立’我是指自立;要做到这一点,女人需要找到一份正经工作;不然独立只是空谈。在我独立前,我在自己的家庭里受了很多苦,觉得生活毫无意义。”

王汉伦剧照

于是,她自立门户,于1928年成立自己的电影公司,名字就叫汉伦影片公司。

她买下剧本《盲目的爱情》,并更名为《女伶复仇记》,自己担纲制片人和主演。她在回忆录中写道:

“我用800元买了分镜头剧本和放映机。我在家一点一点地放这部影片,然后一帧一帧地剪辑。在40天的辛苦工作后,我终于成功了。”

王汉伦架起镜头,既记录那个时代,也抵抗着那个时代。这部开山之作一炮而红,还被国外片商争相购买发行权,王汉伦很快名利双收。

当所有人认为王汉伦会在影坛大施拳脚时,她于1930年宣布息影。用她的话来说,是“知难而退”。她在《影场回忆录》中总结自己的从影生涯:

“那时虽不曾拍过轰轰烈烈的爱国主义影片……然而我在这个时期里,所主演的影片还有一些补救社会、激发人心的可能,总算与我的初志无背。”

此后,王汉伦再度经历一次失败婚姻,于是往后四十余年坚决不再走回头路,不再要爱情,不再倚赖任何人,独自生活到75岁病逝。

晚年时期的王汉伦

在王汉伦息影期间,另一位“娜拉”在影史留下姓名。她是执导《闪闪的红星》《永不消逝的电波》的新中国首位电影女导演王苹。

同霞哥、王汉伦一样,王苹出生在一个不错的知识分子家庭,备受父母宠爱。

上南京中学以后,她加入学校的业余剧团“磨风艺社”,开始展露自己的文艺天赋,成为剧团骨干。那段时期,她也结识了一批热爱戏剧的进步青年,阅读了不少进步书刊。

1934年以前,王苹一直活在父亲认可的轨道中:保持优异的学习成绩,毕业后成为一名体面的小学教师。

直到1935年,话剧《娜拉》在全国遍地开花式上演,这一年被称为中国的“娜拉年”,王苹改了姓名,也改变了人生轨迹,创造了历史。

彼时,年仅十九岁的王苹被选为《娜拉》的主角。为避人耳目,王苹将自己的原名王光珍改为王苹,在南京连演三天《娜拉》,引发强烈反响。

王苹《娜拉》剧照

这也震动了国民党教育当局,他们以“一个戏子岂能为人师”为由下了一道禁令:南京市所有学校不许录用王光珍。

这样一来,王苹不仅丢了饭碗,找工作也四处碰壁。

王苹因出演《娜拉》被革职的消息,很快被进步人士披露出来,这起“娜拉事件”在全国引发轰动,瞿白音、茅盾等人纷纷在报纸刊登文章,声援王苹,对国民党当局进行口诛笔伐。

但恪守礼教的父亲却将王苹锁在家中阁楼,并下达最后通牒:“不许再走出家门一步,不然就等着出嫁吧!”

但王苹不愿屈服,她不吃不喝,以死相逼,几经抗争下终于逃出阁楼,从家中出走。

经同学介绍,她远走到江苏边远山区铜山镇小学教书,后来在瞿白音、吕复、舒强、水华等的鼓励下,辗转到了太原,在西北影业公司参加电影《无限生涯》的拍摄。

这一娜拉式出走,从此成就了一位优秀的女性导演。

青年时期的王苹

回到鲁迅在1923年的发问:娜拉走后怎样?

王汉伦们用一生作答:她没有堕落,没有饿死,更没有回头。

她在每一个人生岔口,都主动作出选择,掌握经济与命运的主动权,从被凝视的角色,转身成为掌镜的主体,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

而王苹,则用一场反叛式出走,开启了属于中国女性导演的新时代。她们是谢采贞们的精神延续,是被历史抹去的女性创作的回声。

曾经零星可数的女性影人,逐渐凝聚成一个有创造力、有表达、有位置的群体,她们不止回应了“娜拉走后怎样”,更为后来者打通了一条有光的小径。

不是她们的历史

真正意义上的中国女导演群体,出现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涵盖第三代、第四代和第五代导演,累计有五十多位。

只是,与这一庞大群体不相称的是,真正聚焦女性困境的女性电影,寥寥无几。

直到1987年,第四代导演黄蜀芹拍出《人·鬼·情》,才打破女性电影的沉寂。

这是中国第一部,也是截至当时唯一一部女性主义电影,讲述一位扮演钟馗的女武生,在男性角色的躯壳中寻找身份认同与精神寄托。

它关乎一个女人真实的故事与命运,也表达了直面性别秩序的反叛。

电影《人·鬼·情》拍摄现场

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一篇文学报告。

当时,黄蜀芹在家憋了半年,她很想拍一部能表达自我的好电影,但一直苦于没有灵感,直到她偶然读到蒋子龙写的一篇女武生报告文学。

她读完便激动地决定,这应该拍成一部电影:一个女人扮演男人,一辈子。电影形式就是大花脸。

这部片子并没有任何显性的女性主义理论,却饱含她作为女性创作者的真实生命体验。

1989年,《人·鬼·情》在法国克莱黛尔妇女电影节拿下公众大奖,国外观众惊讶:中国竟然出现了一部女性主义电影。

黄蜀芹获奖

黄蜀芹这部作品,如同在堵死的墙上开出一扇小窗,让人得以窥见属于女性的那片风景:敏感、阴柔、妩媚,但又不失锋芒与锐度。

只是黄蜀芹生不逢时,当她在九十年代拍摄《画魂》,想续写自己的女性电影主题时,电影商业化浪潮迅猛而冷酷,她不得不向主流妥协。

尽管《画魂》票房不错,黄蜀芹却留下了遗憾。

她坦言,“女导演的思维不是主流,你要去拍杀人放火硬来也可以,但这不是你的本质……所以我觉得自己(创作)到90年代基本上结束了。”她庆幸自己曾拥有八十年代的10年创作期。

2022年4月21日,黄蜀芹去世,但她的身影依然如钟馗般昂立于影史。

所幸,她之后并非断代。

2017年,许鞍华执导的《明月几时有》上映,她完成了霞哥的未竟之事,把东江游击队故事搬上银幕。她说,不拍出来她气不顺。

文晏、杨荔钠、尹丽川、王丽娜、邵艺辉等青年女性导演,则用作品输出自己对女性议题和女性困境的观察与思考。

近两年,女性电影更是迎来创作小高峰。

从贾玲的《热辣滚烫》到尹丽川的《出走的决心》、殷若昕的《野孩子》,再到邵艺辉的《好东西》,无论是口碑还是票房表现,都非常亮眼。

再到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导演尹丽川与苏敏携手走上红毯,她们一个是掌镜者,一个是当代娜拉——走出家庭的“牢笼”,毅然开车驶离郑州,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

她们身着华丽的礼服,站在红毯中心,对着镜头自信微笑。

镜头另一侧,还有舒淇。

她不再只是女演员,而像极了“导演之眼”,在电影《狂野时代》中象征着失语女性的影像潜意识。

她“导演”了电影中的一切,也营造了如梦似幻的暧昧情绪与时空结构。

此刻,她们仿佛正在与谢采贞们对望,向出走的娜拉们致意。

那些被遗失的底片正在一点点显影,那些模糊的名字正在被重新书写。

这不是“她们”的历史,而是我们共同的记忆与现在。(她刊)

1、当代电影|《中国第一代女导演之说与谢采贞之谜》

2、界面新闻|《王汉伦:五四新女性的典范》

3、三联生活周刊|《黄蜀芹,一位女性主义导演的生不逢时》

4、澎湃新闻|《电影史中的女性总被遗忘,有人试图找回她们》

5、凹凸镜DOC|《传奇一生却无人知晓,中国影史不可遗忘的女导演》

6、中国电影资料馆|《电影人物 | 新中国第一位女导演:王苹》

7、奇遇电影 | 《鲜为人知的“中国第一个女导演”》

图片来源:

来源:正直云朵1k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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