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石镇的夜,总带着股子潮气,像是地底渗出的阴冷,缠着人的脚踝往上爬。
青石镇的夜,总带着股子潮气,像是地底渗出的阴冷,缠着人的脚踝往上爬。
镇东头的老槐树下,立着块青灰色的石敢当,那是前朝遗物,石面斑驳,刻着狰狞的兽首,据传能镇邪祟。
可自打月前镇西头的王铁匠暴毙家中,这石敢当便透着古怪——夜里总有人瞧见它挪了位,待天明又归了原处,石基上还隐约泛着暗红。
李老七是镇上的更夫,生得瘦小,却生就一副硬骨头。
那日他打更路过老槐树,忽听得石敢当后头传来“咯吱”声,像是石块在泥地里拖行。
他攥紧铜锣,壮着胆子绕到石后,只见那石敢当竟离了原位三寸,石基上几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利爪刨过。
李老七浑身汗毛倒竖,正要转身,忽觉后颈一凉,似有冷风贴着脊梁骨往上蹿。
他猛地回头,却只看见槐树枯枝在风里乱晃,月光把树影投在石敢当上,竟似个人形。
次日,李老七便病了,整日说胡话,嘴里翻来覆去念叨“血浇石基”。
镇上的刘半仙掐指一算,说是石敢当被邪祟冲撞,须得请高人驯石。
可这青石镇偏僻,哪来的高人?
直到那日,镇口来了个跛脚道士,穿一身破道袍,背个褪色的桃木剑匣,手里攥着半块干饼,边啃边往镇里走。
这道士名唤云中子,自称是终南山下来的。
镇民们见他蓬头垢面,本不待见,可他盯着老槐树下的石敢当瞧了半晌,突然开口:“这石头底下,压着东西呢。”众人一惊,忙问他怎知。
云中子却不答话,只围着石敢当转了三圈,突然蹲下身,指尖在石基上轻轻一抹,竟沾了满手的暗红。
他凑近鼻尖一嗅,脸色骤变:“是血,人血,且是童男童女之血!”
这话一出,镇民们炸了锅。
原来二十年前,青石镇曾出过桩惨案:镇东的赵财主为求长生,听信妖道之言,拐来一对龙凤胎,活埋在老槐树下,说是要以童男童女之血祭天。
后来赵财主暴毙,妖道也失踪了,这事便成了镇上的禁忌。
如今云中子一提,众人顿时想起那夜石敢当挪位,莫不是……
云中子却不理会众人惊恐,只盯着石敢当喃喃自语:“石敢当本为镇邪之物,可若被邪血浸透,反倒成了邪祟的帮凶。
这石头夜里挪位,怕是地底的东西在借力,想要破土而出。”他说着,突然从剑匣里抽出一柄铜钱剑,剑身用红线缠着七枚古钱,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剑尖一挑,竟从石基缝隙里勾出一缕黑发,那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暗红的血珠。
镇民们吓得四散而逃,唯有李老七的婆娘扑通跪下,哭求云中子救命。
原来李老七病重前,曾梦见两个孩童,一男一女,浑身是血,追着他喊“还我命来”。
云中子叹了口气,将铜钱剑横在胸前,沉声道:“要驯此石,须得三样东西:童男童女的生辰八字,一碗无根水,还有……一瓢人血。”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人血?
谁肯献血?
云中子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人群后的赵小六身上。
赵小六是赵财主的远房侄孙,生得白净,此刻却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云中子却步步紧逼:“赵家造的孽,赵家人来还,天经地义。”赵小六转身要跑,却被两个壮汉按住。
云中子从袖中掏出一把银针,在赵小六指尖一刺,挤了半盏血,又命人取来无根水,将生辰八字写在黄符上,一并浇在石敢当上。
夜幕降临时,云中子让众人退到百步之外,独自立在老槐树下。
他左手铜钱剑,右手桃木符,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狂风大作,老槐树的枝叶哗哗作响,像是无数双手在抓挠树干。
石敢当开始剧烈震动,竟缓缓离地而起,石基下的泥土翻涌,露出半截森白的骸骨。
云中子大喝一声,铜钱剑直刺地面,桃木符化作一道火光,扑向那骸骨。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石敢当突然裂成两半,一道黑影从地底窜出,竟是个浑身是血的女童,双目空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
她张开双臂,扑向云中子。
云中子却不躲不闪,只将铜钱剑横在胸前,任那女童的指甲在剑身上划出火星。
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剑上,剑身顿时金光大盛,将女童逼退数步。
“二十年了,你们还不肯安息吗?”云中子厉声喝道。
那女童却咯咯笑起来,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还我命来……还我弟弟的命来……”话音未落,石敢当的另一半也裂开了,一个男童的骷髅从地底爬出,手里攥着半截生锈的铁钉——正是当年赵财主用来钉住他们的凶器。
云中子眉头紧锁,突然从剑匣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八卦纹路。
他将玉佩抛向空中,口中念念有词。
玉佩顿时化作一道光幕,将两个孩童罩住。
孩童们在光幕中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渐渐变得透明。
云中子长叹一声:“当年你们被活埋,怨气不散,化为厉鬼。
可赵家已绝,这镇上的百姓,又何尝不是无辜?
今日我以八卦玉佩渡你们往生,愿你们来世投个好人家。”
话音刚落,光幕突然炸开,化作漫天星火。
两个孩童的身影在星火中渐渐消散,最后化作两滴清泪,滴在石敢当上。
云中子收起玉佩,却发现石敢当的石基上,那暗红的血迹竟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苔,嫩绿嫩绿的,像是刚长出来的。
次日清晨,镇民们围在老槐树下,只见石敢当稳稳立在原处,石面上的兽首似乎也温和了许多。
云中子却不见了,只留下那柄铜钱剑,剑身古钱上的红线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利器割断的。
李老七的病也好了,他逢人便说,那夜他梦见两个孩童,穿着干净的衣裳,对他鞠了一躬,便化作清风散了。
可青石镇的传说,却从此多了个尾巴。
有人说,那夜曾见云中子跛着脚往镇外走,身后跟着两个小小的身影;也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老槐树下总会传来孩童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银铃。
只有赵小六,自那日后便疯了,整日蹲在赵家老宅的废墟上,用石头垒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还你们……还你们……”
而那块驯服了的石敢当,依旧立在老槐树下,镇着青石镇的风水,也镇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有人听见石敢当后头传来细微的“咯吱”声,像是石头在泥地里轻轻挪动,又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血浇石基……血债血偿……”
青石镇的雾气愈发浓了,晨光难透,老槐树的枝桠在灰白中扭曲如鬼手。
自那夜云中子驯石之后,镇上倒平静了月余,可赵小六的疯病却一日重过一日。
他总说听见地下有孩童嬉闹,起初无人理会,直到某日晌午,他竟赤着脚冲进赵家老宅,用指甲在青砖墙上抓出两行血字:“七月半,血河开,姐姐等我回来。”
镇民们这才慌了神。
刘半仙拄着桃木拐杖来瞧,盯着那血字看了半晌,突然跌坐在地:“这是阴文!
活人写不出,死人写不得,除非……除非有阴差勾魂!”他话音未落,老宅梁上突然掉下一截断绳,绳头还沾着暗褐色的污渍,像是陈年血痂。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是当年吊死丫鬟的绳子!”
当年赵财主为掩人耳目,将知情丫鬟活活吊死在老宅横梁。
此事虽被压下,可每到雨夜,总有人听见梁上传来绳索摩擦声。
如今断绳重现,又逢赵小六疯言疯语,众人只觉脊背发凉。
当夜,李老七便做了噩梦,梦见赵小六浑身是血地站在他床头,嘴里塞着半截断绳,含糊不清地喊:“七叔……救我……”
李老七惊醒时,窗外正雷声滚滚。
他披衣起身,忽见老槐树方向亮起幽蓝鬼火,飘飘荡荡往镇外坟场去。
他抄起铜锣追去,却见坟场新添了座土包,坟头插着半截生锈的铁钉——正是当年钉住龙凤胎的凶器!
更骇人的是,土包旁立着块无字碑,碑前摆着两个陶碗,一碗盛着浑水,一碗盛着暗红液体,腥气扑鼻。
李老七正要细看,忽觉身后阴风骤起。
他猛回头,却见赵小六不知何时跟了来,双目赤红,嘴角咧到耳根,竟发出孩童般的尖笑:“七叔也来陪我们玩呀!”他话音未落,坟场百鬼齐哭,无数蓝火从地底窜出,将李老七团团围住。
李老七肝胆俱裂,抡起铜锣乱敲,却听“当”的一声,铜锣竟被蓝火熔出个窟窿!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破空而来。
剑气扫过,蓝火尽灭,李老七瘫坐在地,只见云中子不知何时现身,道袍破烂如絮,手中铜钱剑只剩半截,剑身却泛着紫芒。
他一把拽起李老七,厉声道:“快走!
这不是寻常厉鬼,是有人借童男童女怨气,炼成了血河幡!”
二人踉跄逃回镇中,云中子却径直闯入老宅。
他手持断剑,在梁上轻叩三下,砖缝里竟渗出黑血。
他以剑尖蘸血,在地面画起符咒,口中念念有词:“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咒毕,梁上突然传来锁链拖地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梁上垂下,脖颈处勒着半截断绳,正是当年吊死的丫鬟!
女鬼嘶吼着扑来,云中子却不闪不避,任她十指扣住咽喉。
他忽然瞪大双眼,瞳孔化作金芒,厉声喝道:“你本无辜,何苦助纣为虐?”女鬼浑身剧震,七窍渗出黑血,竟口吐人言:“道长明鉴……非我本愿……是那妖道……他以我骨血为引,炼制血河幡……”
话音未落,老宅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暗道。
云中子甩开女鬼,纵身跃下。
暗道里阴风如刀,两侧石壁刻满血符,尽头处立着尊青铜丹炉,炉中火光青紫,飘出阵阵腥甜。
炉旁盘坐着个枯瘦老者,穿一袭玄色道袍,手持骷髅幡,正对着丹炉念念有词。
“果然是你,玄阴子!”云中子剑指老者,声音发颤。
玄阴子缓缓抬头,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咧嘴笑道:“云中师兄,别来无恙?
二十年前你坏我好事,今日便用这青石镇三千生魂,祭我血河大阵!”他说着,手中骷髅幡一挥,丹炉中突然窜出无数血影,竟是二十年来镇上枉死的冤魂!
云中子脸色骤变。
他认得这血河幡,乃是用九十九个童男童女的天灵盖炼制,幡动则血河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当年玄阴子在终南山盗取禁术,被师父逐出师门,没想到竟躲在此处作恶!
他强压怒火,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断剑上,剑身顿时暴涨三尺,化作紫电劈向丹炉。
玄阴子却冷笑一声,抛出骷髅幡抵挡。
两道光芒相撞,暗道剧烈震颤,石壁上的血符纷纷剥落。
云中子只觉气血翻涌,断剑上的紫芒渐渐黯淡。
玄阴子趁机欺身而上,枯爪直取他天灵盖:“师兄,你精血已耗,不如成全我的血河大阵!”
千钧一发之际,暗道外突然传来孩童的嬉笑。
玄阴子手下一顿,云中子趁机滚地避开。
只见暗道入口处,赵小六正踮脚往里张望,身后跟着两个半透明的孩童——正是当年被活埋的龙凤胎!
女童歪头冲玄阴子一笑,忽然化作血箭,洞穿他左肩;男童则扑向丹炉,双手插入火中,竟生生将炉火掐灭!
“不!”玄阴子惨叫着跌倒在地,骷髅幡脱手飞出。
云中子趁机挥剑斩下他右臂,剑锋抵住他咽喉:“说!
如何解这血河幡?”玄阴子却癫狂大笑:“解不了!
血河已成,只待七月半鬼门开,这青石镇便要化作人间炼狱!”
话音未落,暗道深处突然传来锁链崩断声。
玄阴子脸色大变,云中子也觉脚下地面开始渗血。
他转头望去,只见丹炉废墟中,一滩黑血正缓缓聚成人形,竟是无数冤魂凝成的血魔!
血魔张开巨口,露出满嘴尖牙,朝着众人扑来。
云中子当机立断,挥剑斩断自己一缕白发,以血为墨,在虚空画起符咒:“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九霄雷动,敕!”符咒成型的刹那,暗道顶上突然劈下万道雷霆。
血魔在雷光中惨叫挣扎,玄阴子却趁机捡起骷髅幡,咬破舌尖喷血其上:“以吾之血,唤尔之魂!
血河听令,起!”
霎时间,整个暗道化作血海,冤魂从四面八方涌来。
云中子只觉浑身精血逆流,断剑上的紫芒彻底熄灭。
他望着步步逼近的血魔,忽然瞥见赵小六正抱着龙凤胎的魂魄,三人手拉手站在血海边缘。
那对童男童女忽然冲他一笑,化作两道青光,没入赵小六眉心。
“你竟敢……”玄阴子话未说完,云中子突然睁眼,双目射出两道金芒:“玄阴!
你可知何为真正的道?”他说着,双手猛然拍向地面,断剑应声而碎,化作无数光点融入血海。
光点所过之处,血浪平息,冤魂消散,就连血魔也发出哀鸣,渐渐化作黑烟。
玄阴子踉跄后退,骷髅幡寸寸碎裂。
他望着云中子背后的三清虚影,突然癫狂大笑:“好!
好!
原来你早已踏破那层门槛!
可那又如何?
血河大阵已成,这青石镇注定……”话音未落,他突然浑身剧震,七窍喷出黑血——竟是血河幡反噬!
云中子站起身,望着化作枯骨的玄阴子,长叹一声。
他转头看向赵小六,却见那孩子正呆呆望着自己,眉心两点青光忽明忽暗。
他刚要开口,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暗道开始崩塌。
云中子抱起赵小六,纵身跃出暗道,身后传来丹炉炸裂的轰鸣。
黎明时分,乌云散去。
云中子收功起身,却发现赵小六眉心的青光已化作朱砂痣。
他轻叹一声,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正是那夜渡化龙凤胎的八卦玉,此刻却裂成两半,玉中隐约可见孩童嬉戏的身影。
“他们本该往生,却因执念逗留人间。”云中子将玉佩系在赵小六颈间,“如今以你纯阳之体为引,助他们转世轮回,也算全了这段因果。”赵小六摸着玉佩,忽然抬头问道:“道长,那妖道说的血河大阵……”
云中子望向天际,晨光刺破云层:“血河未成,但怨气仍在。
须得在七月半前,找到当年被献祭的九十九个孩童骸骨,以三昧真火炼化。”他说着,忽然剧烈咳嗽,嘴角溢出血丝——方才强行催动三清之力,已伤及根本。
三日后,青石镇后山。
云中子布下八卦炼魂阵,将九十九具孩童骸骨置于阵眼。
他手持桃木剑,踏罡步斗,引动天火。
烈焰腾空的刹那,他仿佛听见无数孩童的哭笑声,渐渐化作一句“谢谢”。
当最后一丝黑烟消散时,云中子瘫坐在地,望着手中暗淡的桃木剑,忽然轻笑出声。
“师兄,你终究还是心软了。”身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
云中子猛然回头,却见个戴斗笠的灰衣人站在阵外,斗笠下露出半张焦黑的脸。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与玄阴子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左眼是血红色的琉璃珠!
“你竟没死?”云中子握紧桃木剑。
灰衣人桀桀怪笑:“血河大阵岂会轻易消散?
那日你毁去的不过是我的傀儡分身。
如今七月半将至,真正的血河……”他话音未落,云中子突然挥剑斩向自己左臂,断臂处喷出的竟是金血!
“你……”灰衣人骇然后退。
云中子将金血抹在剑身,剑锋瞬间暴涨百丈:“玄阴!
你以为只有你会借命?
这二十年我走遍九州,集齐九十九个至阳之体的心头血,为的就是今日!”他说着,剑光如银河倒卷,将灰衣人吞没。
当剑光消散时,后山只剩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云中子踉跄着走到坑边,忽然剧烈咳嗽,咳出的血里混着内脏碎片。
他望着天边渐亮的启明星,喃喃道:“师父……弟子终究没让这血河现世……”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忽然化作万千光点,随风散入青石镇的晨雾中。
七月半那夜,青石镇无风无月。
镇民们却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云中子踏着青莲而来,身后跟着无数孩童,他们笑着冲镇民挥手,渐渐化作漫天星斗。
而老槐树下的石敢当,从此夜夜发出青光,石面上渐渐浮现出两个孩童的轮廓,一左一右,守护着这个古老的小镇。
青石镇的雾,自七月半后愈发浓稠,白日里也透不进半分日光。
镇民们晨起推窗,总见瓦楞上凝着暗红冰晶,触之生寒,闻之腥甜。
李老七用银针挑了些许,针尖竟化作黑灰,惊得他连夜将家中水缸尽数砸碎,却见缸底皆刻着蚯蚓般的血纹,像极了那夜云中子剑斩血魔时,地面渗出的脉络。
镇西的王寡妇最先发了疯。
她本是个寡言之人,那日却抱着个褪色的布偶,在井台边又唱又跳,唱的是二十年前的童谣:“槐树底,埋骨地,姐姐等弟捉迷藏。”唱到末句,她突然将布偶投入井中,自己跟着纵身一跃。
待众人打捞上来时,只见她怀中紧紧搂着半截森白指骨,指骨上还缠着半缕青丝——正是当年被活埋的女童发色。
此事惊动了百里外的茅山派。
掌教玄真子连夜启程,待到青石镇时,恰逢子夜。
他立于镇口牌坊下,望着镇中冲天的怨气,眉头紧锁如锁链。
忽有阴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纸钱上朱砂绘着孩童嬉戏图,画中孩童却无瞳仁,唯有两点血泪。
玄真子伸手接住纸钱,指尖竟被灼出焦痕。
“好重的血河煞气。”他喃喃自语,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
转头望去,只见个佝偻老妪拄着枣木杖,杖头挂着九枚铜铃,却无半点声响。
老妪抬起浑浊的眼,咧嘴笑道:“道长可是来收河神的?
可惜迟了,河神已睁眼了。”
玄真子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铜铃,乃是茅山失传百年的“九幽引魂铃”,唯有以至亲之血浇铸七七四十九日方成。
这老妪究竟是何人?
正要发问,老妪却化作黑烟散去,唯留枣木杖深深插入青石,杖身血纹如活物般蠕动。
玄真子拔起枣木杖,杖身突然传来孩童啼哭。
他掐诀念咒,指尖逼出精血点在铜铃上,铃音乍响,震得镇中房屋簌簌落灰。
铃音过处,雾气竟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镇中真容——但见房屋歪斜如冢,街巷纵横似肠,每户门前皆立着个纸人,纸人面上皆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
“以镇为冢,以民为祭……”玄真子倒吸冷气。
他忽觉脚下土地松软,低头看去,竟见鞋面已没入血泥之中。
血泥里伸出无数苍白小手,抓住他的脚踝往地底拖拽。
玄真子甩出五雷符,雷光炸响间,小手尽数碳化,可血泥却越涌越高,眨眼间已至腰际。
千钧一发之际,忽闻清越剑鸣破空而来。
剑光扫过,血泥如退潮般消散。
玄真子踉跄落地,只见个青衫少年仗剑而立,剑身缠着七根金线,线头系着七枚青铜古钱。
少年转身行礼,眉目清朗如月:“茅山第七代弟子张九龄,奉师祖之命特来相助。”
玄真子打量少年,见他虽年少,却已修出“七星引魂”的境界,心中稍安。
正要开口,却见张九龄突然挥剑斩向自己左臂,剑锋过处,金线崩断三根,喷出的竟是金红交杂的血雾。
血雾凝而不散,化作个孩童虚影,冲着镇东方向尖啸。
“果然在老槐树!”张九龄抹去嘴角血迹,剑指东南。
玄真子却按住他肩膀:“且慢。
这血河阵已成气候,贸然闯入恐遭反噬。
你可曾注意镇中纸人?”他说着,抛出三枚铜钱掷地,铜钱竟立而不倒,组成个诡异的卦象。
张九龄凝神细看,忽觉脊背发凉:“坎上离下,水火未济!
这些纸人竟是……”
“活人祭。”玄真子截断他的话头,“纸人脸上的生辰八字,皆是镇民八字。
血河阵以全镇为鼎,以百姓为药,待到子时三刻,阴气最盛时,便会将生魂炼作血丹。”他话音未落,镇中突然响起丧钟,钟声里混着孩童嬉笑,震得人耳膜生疼。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奔向老槐树。
途中,张九龄突然顿住身形,剑尖指向路边水井:“师叔请看!”玄真子俯身望去,井水漆黑如墨,水面却浮着张人脸,正是那夜投井的王寡妇。
人脸突然睁眼,嘴角咧到耳根:“道长可要喝水?
这是河神赏的琼浆呢。”
玄真子并指为剑,凌空画符。
符咒没入井中,水面顿时沸腾,升起无数气泡。
气泡炸裂时,竟喷出半截腐烂的童尸,童尸怀中还抱着个血淋淋的布偶——正是王寡妇投入井中的那个!
张九龄剑光一闪,将童尸斩作两段,可断口处却涌出更多黑血,黑血落地化作蛆虫,眨眼间爬满整条街道。
“闭气!”玄真子甩出朱砂网,将蛆虫尽数罩住。
网中蛆虫突然自燃,化作青烟凝成个鬼脸,冲着二人嘶吼:“还我眼睛!
还我弟弟的眼睛!”张九龄瞳孔骤缩,想起那夜血河阵中,玄阴子左眼的琉璃珠。
他正要发问,却见玄真子已掠出三丈,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面青铜古镜。
古镜照向鬼脸,镜中却映出另一番景象:但见青石镇地底深处,九条血河如巨蟒缠绕,河中浮沉着无数孩童骸骨,骸骨眼眶中皆嵌着琉璃珠。
血河中央立着座血玉祭坛,祭坛上盘坐着个双目皆盲的老者,老者胸前插着半截桃木剑——正是云中子那夜自毁的法器!
金光所过之处,血河翻涌如沸。
祭坛上的玄阴子突然抬头,两行血泪顺着琉璃珠滑落:“师兄……你终究还是来了……”他声音沙哑如破锣,双手却结出诡异法印。
霎时间,血河中升起九具血棺,棺盖轰然洞开,爬出九个身披龙凤襁褓的婴孩——竟是二十年前被献祭的龙凤胎转世之身!
“以转世之身为引,唤血河真灵!”玄阴子狂笑着拍碎自己天灵盖,脑浆混着鲜血洒落祭坛。
九具血棺同时炸裂,婴孩化作九道血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血网。
血网落下时,整座青石镇开始坍缩,房屋瓦砾化作血肉,百姓惨叫着被吸入网中。
张九龄挥剑斩向血网,剑锋却如陷入泥沼。
玄真子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古镜上:“九龄,借你七星剑一用!”他说着,将古镜抛向空中。
镜面与剑锋相撞,迸发出刺目光芒。
光芒中,云中子的虚影缓缓浮现,他手持断剑,身后站着无数孩童虚影。
“师弟,该还债了。”云中子轻笑一声,虚影化作流光没入七星剑。
剑身突然暴涨千丈,剑尖挑起九枚铜钱,化作北斗七星阵图。
阵图压下时,血网发出凄厉哀嚎,九道血柱寸寸崩裂。
玄阴子却趁机扑向张九龄,琉璃珠眼中射出两道血光:“小辈,拿命来!”
张九龄避无可避,忽觉怀中玉佩发烫。
他猛然想起赵小六颈间的八卦玉,反手将玉佩掷出。
玉佩迎风而涨,化作八卦虚影将血光挡住。
玄阴子撞在八卦上,琉璃珠突然炸裂,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眼窝中伸出无数血丝,缠住张九龄脖颈:“把眼睛还给我!
还给我弟弟的眼睛!”
“你弟弟的眼睛,早在你吞下第一颗血丹时就化了!”云中子的声音突然在张九龄耳畔响起。
他只觉手中七星剑突然变得滚烫,剑柄上浮现出细密符文。
他福至心灵,挥剑斩向血丝,剑锋过处,血丝竟化作点点星光,汇入那些孩童虚影之中。
玄阴子发出非人的惨叫,身躯如融化的蜡像般坍缩。
他临死前突然癫狂大笑:“你们以为赢了?
血河已成,真灵已醒!
待到下月……”话音未落,七星剑已贯穿他心口。
剑身符文大亮,将玄阴子残躯绞成齑粉。
血网轰然崩塌,青石镇重见天日。
可玄真子却无半点喜色,他望着地底深处仍在蠕动的血河,沉声道:“血河真灵未灭,须得以三昧真火炼化七日。”他说着,突然喷出大口黑血——方才催动古镜,已耗尽他百年修为。
张九龄扶住师叔,却见云中子的虚影正在消散。
虚影最后看了他一眼,忽然抬手点在他眉心。
霎时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看见二十年前的赵财主,将龙凤胎活埋时,地底突然伸出只苍白的手;他看见云中子初到青石镇那夜,在石敢当后刻下道家真言;他更看见自己襁褓之中,眉心便有粒朱砂痣……
“原来如此……”张九龄浑身剧震。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天生阴阳眼,为何对血河煞气毫无惧意——他根本就是当年被献祭的龙凤胎之一!
那夜云中子以命相搏,将二人魂魄封入八卦玉,转世投胎到茅山派!
“师叔,让我来吧。”张九龄将七星剑插入地面,双手结出三清印。
玄真子欲要阻拦,却见他眉心朱砂痣大放光明,背后浮现出龙凤虚影。
虚影缠绕剑身,化作熊熊烈焰,直贯地底血河。
七日七夜,青石镇上空始终盘旋着龙凤和鸣。
第八日清晨,烈焰消散时,镇中血河尽数蒸发,唯余老槐树下多了座双生冢。
冢前立着无字碑,碑上却缠着七根金线,线头系着七枚青铜古钱,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三年后,有个游方道士路过青石镇。
他望着老槐树下的双生冢,忽然对随行童子笑道:“你可知道,这世间最厉害的阵法,不是血河大阵,而是人心。”童子懵懂摇头,道士却不再言语,只将半块玉佩埋入冢前。
玉佩没入土中的刹那,镇中所有纸人同时转头,冲着双生冢方向深深一拜。
是夜,李老七又梦见那对龙凤胎。
他们不再浑身是血,而是穿着崭新的衣裳,牵着个跛脚道士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向天际。
李老七正要开口,却见道士突然回头,冲他眨了眨眼。
月光洒在道士脸上,分明是云中子的模样!
从此,青石镇再未闹过鬼。
只是每逢月圆之夜,镇民们总会听见老槐树下传来清脆的笑声,像是银铃,又像是铜钱相撞。
有人说,那是云中子在教孩子们掷卦;也有人说,那是张九龄回乡探亲。
唯有赵小六知道真相——他颈间的八卦玉,每到子时便会发烫,玉中孩童嬉戏的身影,也愈发清晰了。
二十年后,茅山派新晋天师张九龄,携弟子下山历练。
途经青石镇时,他特意在老槐树下驻足。
但见双生冢前青草萋萋,七枚古钱已生出铜绿。
他忽然并指为剑,在冢前刻下两行小字:“血河已渡,真灵长存。
他日若逢劫难,自有后来人。”
刻罢,他转身欲走,却见个跛脚老道从雾中走来。
老道冲他一笑,将半块玉佩抛来。
张九龄接住玉佩的刹那,忽然泪流满面——玉佩上浮现出云中子的面容,正对着他轻轻点头。
雾气散去时,老道已无踪影,唯有槐花簌簌而落,像极了那夜七星剑斩破血网时的星光。
来源:李教授传承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