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前的朋友们大家好。又一个本人全盘包办的本地化（汉英向）项目收工了。《三相奇谈》是 2024 年我做得最开心的项目，因为里面怪话特别多，而且满地都是谐音梗、冷笑话什么的。叙事和说怪话是本人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二，可以说正中下怀。

屏幕前的朋友们大家好。又一个本人全盘包办的本地化（汉英向）项目收工了。《三相奇谈》是 2024 年我做得最开心的项目，因为里面怪话特别多，而且满地都是谐音梗、冷笑话什么的。叙事和说怪话是本人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二，可以说正中下怀。

照例要感谢开发和发行的朋友们早早给我提供了（很糙的）早期版本，让我得以领略游戏的（大致）全貌，然后再开工。这件事强调多少遍也不为过：如果你真重视自己的游戏，就要对本地化译者有足够的信任，不要 Paranoid 得跟那什么一样，总觉得有刁民要害朕。游戏，特别是强叙事向游戏，本地化不是从语句层面下手的，而是“语篇”（Discourse）。整部作品是“一个”语言单位，不能像工厂流水线似的拆成 65536 块，下游一边做、上游一边往传送带上填料。悬念、照应、包袱、蓄意误导、欲擒故纵，这些全都需要前期造势和后期展开打配合。像流水线那么干，做到第五章的时候你突然说这里是个包袱，早在第一章就有伏笔，第二、三、四章总共有十四、五个地方遮遮掩掩地暗示过，让人怎么往回找补？

所以说，早早给看下全貌，不一定需要多精致，只要能看懂大局就行。译者跟你是同一边的，自家人不嫌自家人丑。过渡阶段糙就糙一点，大家都理解。只要能跑起来不闪退，领会精神就完了。要实在没有可用的版本，哪怕你开个视频会议，把剧情脉络和关键点用嘴说一遍也行，总能让人心里有个谱。

如果没有完善的前期准备，《三相奇谈》这项目根本没法儿做，因为文本里面机关太多了。下面展开讲讲，部分涉及各种重大剧透，还没玩过的朋友请现在关闭页面。

本作里的角色名字和地名各种有梗，有一些甚至还关系到关键剧情。开工之前必须先定好名字的谱。举一些例子。

杨葱、杨郁、杨老爷

杨家俩儿子的名字合起来是郁郁葱葱，而且分别谐音洋芋和洋葱。此处照直拼音翻译固然可以，不影响剧情。然而，假设一个游戏卖十块钱，《三相奇谈》至少有两块五是靠卖搞笑的。用拼音就把这两块五的精神给丢了。

所以权衡之后，决定给杨府全家改姓 To。大儿子叫 Pota To，二儿子叫 Toma To，老爷叫 Risso To。至于为什么是 To 而不是别的，是因为英语所有食物的名字里以“to”结尾的貌似是最多的（个人观察，不一定对）。为什么要那么多？不是三个就够用吗？并不是。第一章快结尾的地方有个对话选项，让选偷墨贼的真名，这里除了杨葱、杨郁之外，还额外需要两个干扰项。所以总共需要五个结尾相同的食物名。这就是为什么我前面说动手之前必须要对全局都有一定了解。拿到文本，二话不说贸然开工的话，到这个对话选项这里就不好发挥了。

这么取名还有个考虑，是也就“东方味儿”，Pota、Toma，作为名字单拿出来（对西洋人来说）既像中国的也像日本的，反正泛东方就是了。单看挺正经，跟姓连在一起才冒出来荒诞效果。

“泛东方”是命名时候的主要宗旨之一。不强求用现实里真有的姓氏，反正西洋玩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玩个游戏而已，没人会在旁边开个搜索引擎窗口见一个姓氏搜一个。首要考虑译名要合理完成原名在叙事里的功能，其次大差不差显得东方。

按这个宗旨，孟演捕快英文名定为 Naite Maer（注意不是 Mare，但 99% 的英语用户应该都会按 Mare 那么读），照应他第一次登场时“I'm your worst nightmare”的谐音梗。

钱备

英文姓 Lok，名 Sherr。Sherr Lok。这么取名，首先考虑的是原本的谐音“前辈”没法直接翻译。英语原生没有前辈后辈这种称谓，直接上拼音的话梗就丢了——Qian Bei 看不出来任何意思。按日语走，Senpai 或者 Sen Pai 的话，认识这个词的玩家其实没多少，而且主要都是看日本动漫的死阿宅。大部分预期受众感受不到的梗约等于没有梗。第二章故事明显是要做成侦探推理剧，那么这位一直在幕后从未露面的传奇角色叫 Sherlock（福尔摩斯）毫无违和。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干脆就锦上添朵花吧。英文版里三宝模仿钱备搞推理的地方我顺便又给插了一两处福尔摩斯的口头禅，更容易看出来他是在努力模仿偶像。

钱备的名字还涉及一个隐藏要素——秘密作弊器（此处不告诉你们如何解锁），作弊器原名“快速集成化调节枢纽（Quick Integrated Adjustment Nexus, Q.I.A.N.）”既然钱备名字改了，英文版里作弊器则命名为“Super Handy Empowerment Rig (SHER)”。为什么名字要断成两截？因为 Lok 刚好是粤语的“骆”姓。东方味，东方味。

安黛、安宝、安戬

安家三兄妹的命名过程比较麻烦。他们仨的姓涉及到重要主线剧情。第三章里“安家”人以为自己姓安，是因为生出他们的那幅画被截断了，他们只见过右半边。原本画上“安家乐业”四个字（从右往左写）只剩下“安家”，故而他们以为，既然画的是自己家，肯定说明他们姓安。转化到英文版有个巨大的问题——英语世界字画从来没有从右往左一说。一幅画从中间撕开，右半边只能有标题的结尾，不可能有开头。

这个梗是绝对重要的，必须保全。而且画的内容不可以改，否则太给美术组添麻烦了。一幅全家聚餐其乐融融的画能叫什么？最后决定叫《JOY & PEACE》，在 P 和 E 中间撕开，右半边只剩下 EACE。这个 Eace 就是这家人的姓。为什么画标题要全大写？这里是考虑到剧情的合理性。如果按常规大小写 Joy & Peace，截断之后剩下小写的 eace，明显缺少头字母，就绝对不可能被误会了。如上所述，先敲定了姓，然后再往周围扩展，取名。安宝、安戬谐音安保和安检，就地取材就叫 Pole Eace（Police）和 Rel Eace（Release）。至于安黛么，貌似没有什么梗，就着“黛”字取了个名叫 Daisy 就结了。俩哥哥和皮月羞跟她直接对话时称她为 Dase。

星垂寨（以及寨主刘星垂）

星垂寨这是又一处“事前没见过全貌就要出事儿”的机关。甭管你怎么围绕 Star 做文章，前三章星垂寨来星垂寨去，垂了一六十三招，到第四章迎头冒出了这样的对话：

如果山寨取名按照 Star 走，你说怎么能把这段对话给圆上？所以这段对话才是眼，给第四章奠定了“不着调”的基调。要从它入手，再往前面几章拓展。

于是山寨叫 Skylotus Camp，乍一看所有人都会按照 Sky lotus 那么断句（挺像正经山寨名的），到第四章才赫然明白是 Skylo Tus（挺像正经人名的）。

张敬师/张恼求

这一对的入手点是张恼球。虽然谐音樟脑球，但此处更重要的是字面意思，“自求烦恼的人”。这一点要玩到第五章才给讲清楚，所以事前准备啊，事前准备多么重要。出于这样的考虑，给他取名 Worri Arte，谐音 worrywart，同时他是艺术大家，姓 Arte 很搭。

定好了他再去考虑张敬师。这名字没什么梗，所以姑且按照先例取个食物谐音好了，Egget Arte（蛋挞 egg tart）。埋伏并不是很明显，西洋最常见的糕点里也没有蛋挞。不能 get 到也没影响，get 到了就当小彩蛋好了。

令狐两千（绸缪）、百里旗舰（无将大车）

这对机关人也是取名的难点之一，要同时照顾到好几个方面。

首先，“俗名”令狐两千和百里旗舰，用意是既像电器又像武侠，双向不着调。翻译成英文的话“武侠”是保不住了——一个名字而已，你再怎么翻译出花儿来，也不能让西洋玩家明白什么是武侠小说装逼常用姓，因为首先他就不知道啥叫武侠小说，其次没看过二三十部武侠小说、武侠剧不会明白什么叫“常用”。那么，我们就来单向加倍不着调吧。

令狐两千叫 Fourkay Pro（4K Pro）

百里旗舰叫 Max HDee（Max HD）

“本名”部分是真正的麻烦所在。如前惯例，先从跟剧情和游戏机制紧密相关的地方入手，再往其他方向扩展。这里的题眼是“无将大车”。游戏里有个密码盘，开锁要从一堆字里选出来“无”、“将”、“大”、“车”。本着尽量为美术和程序减少麻烦的宗旨，这名字还不能随便取，必须得四个字母。然而还不能叫 Jack 或者 John 之类的普通人名，因为《诗经》里《无将大车》这一篇被反复提到，甚至全文引用，有重大剧情价值。

既要保住《诗经》的篇章意思，又要控制在四个字母以内。

最后就这么办了：《无将大车》，诗篇题目译为《Haul Not Great Wagon》，正好四个单词。缩写 HNGW 就是机关人的名字。解谜部分的密码盘把汉字全都换成字母，无对应 H、将对应 N、大对应 G、车对应 W，其他文字随便对应什么字母都行。只换一张美术素材，谜题解法什么的一行代码不用改。

立足点有了，开始扩展。诗篇题目叫《Haul Not Great Wagon》，为了控制在整整四个词不多不少，措辞显得有点古。全文引用部分就跟着这个风格一起古。

《无将大车》原文：

无将大车，祇自尘兮。无思百忧，祇自疧兮。

无将大车，维尘冥冥。无思百忧，不出于颎。

无将大车，维尘雝兮。无思百忧，祇自重兮。

译文（英语诗歌习惯，两行一节）：

Haul not great wagon, it but stirs the dust,

Think not on myriad woes, lest thy spirit be bound.

Haul not great wagon, see how ze dust clings,

Sink not on myriad fears, nor to unrest give wing.

Haul not great wagon, for dense dust clouds the way,

Think not on myriad cares, lest thy soul they weigh.

（为什么中间那句有个 ze 有个 sink，这是另一个话题了，后面再解释。先按 the 和 think 读。）

下一步，为了跟 HNGW 同学“一看就搭对”，“绸缪”最好也是四个字母。两个字怎么变四个字母？光题目不够取材，看全文吧。绸缪束薪，绸缪束刍，绸缪束楚，就叫 Gather Sticks with Care 好了，缩写四个字母就是机关人名字，GSWC。

黄闷二、黄闷五、黄梦溪

这哥仨又是个难点，梗套梗。一样，先从最复杂的入手，敲定一个落脚点再发散。此处入手点是黄梦溪。黄闷七，谐音黄焖鸡，自己觉得名字太俗，改名叫黄梦溪（其实还像黄焖鸡，主角之一指出过）。相关对话：

三宝：审查的时候我见过你，你是黄焖……

黄梦溪：黄梦溪，梦溪笔谈的梦溪。我是山寨的主管，欢迎小道……呃，欢迎道长莅临。

理想状态下这位的名字需要像一道天下名鸡。正好，英语里有现成的名鸡。英文版对话：

三宝：Wait, I've seen you at the security screening. You're General Tso's chi—

黄梦溪：GeneRALL. I'm Generall Tso's own self, the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of the camp. Welcome.

左宗棠（左将军）鸡。鸡精连忙打住，说我不是左将军鸡，是左将军本军。因势利导，这哥仨就都姓 Tso 了。

这是半个立足点，因为他还有个本名黄闷七，需要跟闷二闷五一起解释。这仨名字怎么来的？有游戏内对话解释：

懂爷：据说他们出生时，家人在旁边打麻将，打二条时出生一位，打五饼时出生一位，最后打七万时又生了一位。

三宝：什么家庭有够胡来！

很直白，但可惜无法照搬。为什么？因为英语玩家对麻将没概念，既不知怎么玩，也不知“条饼万”为何物。翻译游戏跟翻译书不一样，翻译书碰上什么复杂概念，哪怕你中间多插八页纸来个巨型脚注，能解释明白了也行。游戏里一条文本就是一条文本，强括成两条就编译不过，搞成一巨条就爆框，基本没有安插解释的余地。再者喜剧有个“自然天成”的要求，像经典台词“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七十一/我七十五，这是我老公/这是我老母”，贵就贵在特别顺，不光是押韵，而且理解成本为零——你完全没有动脑去琢磨，直接就被牵着走了。一句平滑二句平滑，第三句到尾你突然反应过来了，这不对呀。如果第一句变成“我叫白云/我叫 Waterloo”，虽然还押韵，但观众在这里会楞一下，到“这是我老母”时的突兀感就没了。抖包袱是有技巧的，开抖之前一个明显前摇，这一抖就无力了。所以直接强行麻将条饼万，指望玩家去自己搜并不是个好办法。

解决也简单，麻将换色子就行了。全世界都会这样那样赌色子。何况此处具体赌博形式不重要，只要是赌博、能跟三宝后面那句“胡来”接上就行了。于是译文：

懂爷：Yeah, their mom was playin' dice when laying them eggs, y'know? She was just watchin' when the first dropped, bet half her chips when the second came, then decided to go all-in when the third popped out.

三宝：Irresponsible parenting!

黄闷二叫 Betnone、黄闷五叫 Bethalf、黄闷七叫 Betall。老七后来觉得名字不好，从 Betall 改成了 Generall。全通了。

礼崇风、鲁尺矩、冼胄

这几个皇帝反而简单。礼崇风来自李淳风（数学家），鲁尺矩来自鲁班（发明家），冼胄没什么出处，就是为了大后面一个包袱，让人误认成“洗胃”。

如前文所述，从本地化角度没法解释李淳风和鲁班都是何人。不过不重要，不需要解释，只要能让人看出来有梗就行了。

于是礼崇风英文名叫 Vonneu Mann（冯诺依·曼），著名数学家，而且对计算机的发明有重大贡献，没毛病。

鲁尺矩，这个不方便化用西洋著名工匠，因为牵扯剧情。剧情里有个“鲁氏坊”机关工坊，坊主自称是鲁尺矩的后人，后来揭示其实是冒名的。而且他家的 Logo 是个艺术体的“鲁”字，为了给美术组省事，美术素材没换，所以这个“鲁”最好留着，不然万一有认识几个汉字的外国玩家觉得不对劲就挺烦。既然本作角色取名的风格是“胡来”，我就跟着胡来吧，取个名叫 Hullaba Lu（hullabaloo），鲁氏坊叫 Lu's Workshop。当代坊主“鲁棒”，既然必须得姓 Lu，就不能围绕“robust”来了。于是，鲁棒坊主就叫 Kanga Lu 吧（kangaroo），比较敏感的玩家会察觉这个坊主可能是冒名的，而且冒名方式很东方（日本人不分 L 和 R）。

冼胄最简单。关键是让人很容易认错，而且认错的结果不是很雅观就行了。那么就叫 Dongche Bay，被三宝一眼看成 Douche Bag。确实也是洗，洗的不是胃罢了。

故事王

山寨小卒里名字比较复杂的大概就是他了。王世故，爱给人讲故事，因此人称故事王，现在大家叫故事王不是夸他，而是反讽，都嫌他讲的故事烂。相关对话：

懂爷：王世故，一个很喜欢讲故事的家伙，时间久了，大家都叫他故事王。

懂爷：要我说，他甚至都不适合当山贼，更适合去山下给人讲评书。

照直翻译有个问题是，西洋传统行当没有“说书”这么一行。一般古代设定里街头给人讲故事糊口的都是吟游诗人（Minstrel 或者 Bard）。Bard 是个好词儿，头脚打颠倒正好是 drab，枯燥无聊、了无生趣。行了，这角色就叫 Drab。相关对话：

懂爷：He's our storyteller. Not a good one, mind ya. He calls himself a bard.

懂爷：We're like, if anythin', you're the opposite of a bard! So we call him Drab.

堂邑父

这个名字的典故即使在中国玩家之间也属于比较晦涩的，本名也不可考，就算考到了也没人知道。与其执着于字面，不如保全其功能。功能是什么？就是在结局后提到说，这个名字来自历史上的译者，以它为名意思是“代海公子立言的人”。既然故事设定里他是（现实世界等价的）胡人，就按波斯语取名好了。跟 GPT 合计良久，最后定名 Tarjumdad。

Tarjum，（据说是）动词“翻译”的词根。

-dad，（据说是）表示动词结果的后缀。

两个放一起，读起来很“胡”，语言对口的玩家大概能察觉出来大致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用现成的名词“Tarjomeh”？因为还有一个考量是这个角色很爱讲谐音笑话（英语所谓 dad jokes），名字里值得拥有一个 dad。

陆有期

这大概是整个游戏里我取名取得最便秘的角色。这个名字牵扯到第二章的一大堆东西：首先，被怀疑是六王爷家的公子（有相关对话），然后本身谐音路由器（并不是很重要）。最麻烦之处在于，主角在地上捡到一块刻着“陆”字的木牌，拿去问是不是他掉的，他说不是。后来又找到了刻着“伍”、“肆”的木牌，主角才明白那不是陆姓，是数字六。这个木牌有美术素材，所以不好随口胡掰。牌子上也不能有太多字，不然放不下。

还是从硬性要求最高的那一点切入。不光做翻译，干什么都是一样的道理：如果一件事一眼望过去简直 a thousand moving parts 眼花缭乱，就先把其中限制最多的那几块固定下来，其他弹性比较大的部分围绕这几个固定的再重组、调整。指望一个随机运动的玻璃球撞上另一个随机运动的玻璃球很难很难，让其中一个固定下来，概率就大幅度提升了。

此处最重要的就是那个木牌。怎么能把这个“六”包装一下，让玩家看见六但是不往数字那方面想，反而默认跟陆有期联系到一起？琢磨一天多，最后方案不是很满意，但总体应该说得过去：

角色叫 Wai Fai（谐音梗 Wi-Fi）。

被八卦可能是五王爷（Lord Faiv）家的公子。主角说：啊？不是 Lord Five 么？皇上的第五个表亲。NPC 解释说：不是，人家就姓 Faiv，跟皇上没亲戚。

捡到的木牌上刻着“WF”俩字母，自然联想到可能是 Wai Fai 的首字母缩写。

后来又捡到“WE”、“WD”，意识到这些木牌其实是表顺序的，从 WA 到 WF，正好六个。

为什么不直接一个 F 就完了？第一，光秃秃一个 F 明显是个序列；第二，跟 Wai Fai 这个角色没法建立强联系。英语世界习惯，随身带的东西要刻字，要么是完整拼写的姓或者名，要么是姓名首字母缩写，很少有光一个姓氏首字母的。此处必须有一个烟雾弹，把玩家的目光往 Wai Fai 身上引。

那怎么解释那个 W？刚好剧情对话里有讨论，说有这么一帮生物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没人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来头。借着这段对话，给他们统一取个名叫“weirdling”。WA 就是 Weirdling A，WB 就是 Weirdling B，以此类推，到 Wai Fai 这里刚好 Weirdling F，是个巧合。

海公子

中文叫海公子是因为就着《聊斋志异》的典故，本来就叫这个，合情合理。英文版没有《聊斋》可以攀附，需要纳入考虑的因素就比较多了。最重要的一个考量是，《三相奇谈》的整个故事设计非常 Meta，越往后越明显，所谓“海公子”就是玩家本人。要玩 Meta，就得保证玩家的代入感，而毁掉代入感的最直接方法就是挑明了说“打一开始就没考虑你”。比如，给这个海公子弄个铁板钉钉男性化的名字，直接就把女玩家踢掉了。综合考虑，最终“海公子”定名 The Deep One，第三人称称呼时，代词为 They。

第四章有一段很精彩的逆转裁判辩论，但是那段其实不难，大难点是净饭跟堂邑父之间的谐音笑话大对决。谐音梗不能跨语言直接翻译，因为同样的谐音跨语言就不成立。更何况此处的谐音梗好几处用的是中国历史典故。所以，所有笑话都需要重写。重写还有限制：首先，必须就着现成的程序模子：几来几往、谁先谁后怎么安排，都有定数的。其次，对话过程中伴随角色立绘，所以笑话的起承转合大致要套得上。

第一轮：吃面。

第二轮，关于看缘。

第三轮，借上轮的话头继续发挥。

后面几轮交锋懒得贴了，就选一段。

这种大改写其实是相对比较简单的，因为改动幅度大，所以创作自由也大，前后容易圆上。而前后文限定必须就着某些话题走的，就比较难。比如黄闷五让净饭帮他给新发明的药取个名，这段必须得聊药，不能换话题：

以及后日谈部分，给黄闷五新开的饭店取名：中文叫“鸡鸭家”，为了再现相反的冷度，英文版牌匾是“Rest n' Rant”（Restaurant）。

这部分属于原创写作的领域了。语言特征是表现角色性格的最方便手段之一，《三相奇谈》英文版若干角色的台词，在翻译的基础上做了些额外强化性格的增色处理。

净饭：谨慎而不自信的性格。因此会特别避免比较激烈的用词（跟皮月羞相比），同时讲话也比较严肃（跟三宝相比）。每句“阿弥陀佛”都根据前后文的情景用捏造的佛陀语录替换掉，突出信仰虔诚。

三宝：语言风格比较活泼，经常把 bro 挂嘴边。想炫耀的时候会突然开始拽文。

皮月羞：性格比较泼辣，时不时会蹦一个 freaking。

堂邑父：老年人，用词相对古板。

懂爷：大咧咧憨厚的性格，全程美国南方口音正合适。

所有机关人：这部分是最费心的。起因是原文里有提到机关人的发音模块不完美，模拟活人讲话时发不出儿化音。这一点涉及到剧情，有问答之类的，必须得想办法弄一些跟儿化音障碍相仿的发音缺陷。前思后想，最后决定用“th”——th 的轻音浊音发不准，跟儿化音一样是超常见现象对吧？所有机关人但凡讲到带 th 的单词，清音全部发成 s、浊音全部发成 z，所以就有了前面的“Haul not great wagon, see how ze dust clings”。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替换还不行，有时候容易引起误会或者让人 get 不到。比如 other 如果写成 ozer 就容易让人反应不过来，father 写成 fazer 可能被当成现成的单词 faze。必须根据发音一例一论，比如 something 写成 somesing 没问题，father 就得改成 fah-zer。在这个基础上，所有机关人的台词都不使用缩写，没有 I'm，只有 I am，主要图个“非人感”。这个想法我觉得没毛病，实践起来齁儿麻烦——英语里 th 比汉语里儿化音多多多多多多多多多多了，经常写着写着写顺手，就忘了把 th 换掉。LQA 时又找补改掉一大堆。

跟前一个大型叙事项目《沉没意志》相比，《三相奇谈》总体语言风格要柔和、委婉得多。《沉》最终追求的就是 provocation，对话经常需要表现激烈的情感和冲突，所以时不时就爆粗（其实爆得很开心）。《三》要营造的是童话一样的氛围，所以叙述部分常常带些抒情成分，角色台词则尽量青少年友好化：全部文本大概一共用了六七次 shit，按照角色性格，孟演（不修边幅）一两次，懂爷（大咧咧）一次，剩下的都是杨郁和黄闷二（狠人）的。Fuck 总共一个，送给了黄梦溪（最后崩溃那里）。

总体来说，这个项目从构思、规划到执行，自己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主要不足的地方跟上次说的差不多，就是我发散式的思维方式经常导致非常规而且很难自动判别的错误，比如想着 mouse 结果打成了 mouth；can't 打到一半就已经开始构思后半句了，于是跳过't 成了 can；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想法变了，结果后半句无意间换了个时态......比上一次更麻烦的是标点方面的精分，英式和美式英语里引号的用法是不一样的。比如说：

Maria warned, "We must finish the report by Friday", but no one seemed concerned.

这是英式写法。

Maria warned, "We must finish the report by Friday," but no one seemed concerned.

这是美式写法。

看出来区别了吗？英式跟中文习惯一样，跟引号相邻、但不属于引语本身的标点要放在引号外。美式习惯是但凡后引号跟其他标点挨着，无论那个标点是否跟引语有关系，一律全部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包到引号里面去。

一方面，“英语”不光是美国的英语，一个游戏不分英美时我认为应该以大多数为准，从英例。另一方面，英美单词拼写习惯不太一样，我习惯是美式拼写，每当意识到这一点，就不自觉往美式引号规则上靠。而摇摆不定之间，往往就忽而标点在引号里，忽而在引号外。这个问题不太好搞，因为进入工作状态时我大半处于 autopilot 状态。边走边看吧，感觉每经过一个大项目就能升一两级，说不定升着升着就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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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indienov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