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芒种到了,豫东平原的田野里,麦子黄得如金海,无边无际。天空低垂,云层压得人胸口发闷,空气被太阳烤得滚烫,又浓又稠,仿佛吸一口便粘住了喉咙。这湿热的气流里,麦穗沉甸甸地低垂,麦芒锋利,每一根都像细小的刺,沾上汗水便钻进皮肉里,又刺又痒,如芒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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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种收皆奔忙,青梅煮酒话时光,芒种,用播种期待收获。
芒种到了,豫东平原的田野里,麦子黄得如金海,无边无际。天空低垂,云层压得人胸口发闷,空气被太阳烤得滚烫,又浓又稠,仿佛吸一口便粘住了喉咙。这湿热的气流里,麦穗沉甸甸地低垂,麦芒锋利,每一根都像细小的刺,沾上汗水便钻进皮肉里,又刺又痒,如芒在背。
三十年前,农业机械化才刚起步,豫东农村绝大部分的农民还是靠双手收割小麦。父亲在麦收时节也是如此,只见他挽起裤脚,挥动镰刀,刀锋在热浪中闪动,与麦秆碰撞发出“嚓嚓”的啃噬声。他俯身向前,脊背上的汗珠一层叠一层,早已浸透了衣服。他那件旧褂子湿淋淋地紧贴在背上,汗渍一圈圈在衣衫上由浅而深地洇开,如同地图上圈圈层层的等高线。父亲额上汗珠滚落,滴进脚下焦渴的土地,瞬间就被吸食无影,只留下小小一个深色圆点。
四周的人影在麦浪间起伏攒动,有人挥镰割麦,有人弯腰捆扎,有人运送麦捆。人们脊背弯成弓形,汗滴汇成细流,滑入泥土,又蒸腾回空气里。众人皆沉默着,麦田里只闻镰刀声、喘息声,以及汗水滴落土地那微小的声响。
“这天气,怕是要下雨了。”父亲忽然抬头望了望天,幽幽说道。只见天边浓云翻卷,风也渐渐变急,卷起热浪与尘土扑面而来。天空深黯如墨,闪电在云层深处游走,闷雷滚动,如巨人踩踏大地,步步逼近。
“快些,赶在雨前!”父亲的声音混在风里,大家加快了动作。顷刻间雨点如豆,砸在麦垛上,溅在泥土上,腾起阵阵烟尘。雨水冲刷着麦捆,也冲刷着人们脊背上的汗迹,雨水与汗水交融,一起汇入泥土深处。
红军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边捆麦一边感叹:“节气不饶人啊,芒种芒种,老天爷点卯,再慢就误了时辰!”他鬓边白发被雨浸透,紧贴着脸颊,雨水顺着他脸上深深的皱纹往下淌。他说话间又抬眼望了望远方,目光里似有隐忧,又含着一种经年累月对节令的敬畏与顺从。
说话间,雨势愈发大了。东场爷家的麦垛未及遮盖,麦粒被雨水冲开,顺水流走,东场奶奶急得直跺脚,又慌忙俯身去抢拾。父亲连忙奔去,帮三婶一起遮盖麦垛,雨水顺着草帽沿流下,滴进脖子里,冰凉刺骨。父亲手脚麻利地铺开油布,三婶则弯腰去拢那些被冲散的麦穗,手指在泥水里来回划拉,再小心地拢起,仿佛拾捡散落人间的金粒。油布盖好,两人都成了水人,相视一笑,脸上雨水和汗水已分不清界限了。
雨终于停了,太阳又从云隙里钻出,湿漉漉的田野上水汽蒸腾,氤氲如雾,天地间弥漫着泥土与麦秸的腥气。农人们顾不得湿衣裹身,又纷纷弯腰,继续手中的活计。麦子割尽后的田野显得空旷,裸露出的土地黑得油亮,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种子。
父亲放下镰刀,拿起锄头,开始翻地。泥土被锄头翻开,湿润松软,散发出浓烈的大地气息。父亲弯腰,将种子一粒粒点进泥土里。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入新翻的泥土里,他动作小心而专注,仿佛在埋藏某种珍贵无比的信物——这信物,是向土地托付的期盼,是向时光预约的秋光。
天光渐暗,田野终于安静下来。众人收拾农具,踏着泥泞的田埂归去。远处,新播下的秧苗在雨后初晴的光中,细嫩却笔直地挺立着,微小身躯正默默吸纳着雨水和天光。我站在田埂上,耳畔还响着父亲那句沉甸甸的话:“节气不饶人,误了芒种,就误了整年啊。”
大地在季节的夹缝里呼吸,麦浪伏下,新苗萌出,农人脊梁在弯腰与挺直之间辗转,汗珠在热风冷雨里来回滚动—生命之重,恰如麦粒沉坠;生命之韧,又似新苗破土。芒种时节,万物皆在急促的呼吸中赶赴各自的命程,不得丝毫懈怠。
那泥土中的种子,已然安卧于黑暗,以静默消化着雨水与时间的秘语。它们悄悄酝酿着,只待破土之日,向天空交出大地内部封存的所有光热,节气之轮碾过,大地以枯荣作注,人不过以躬身,俯拾起这匆匆流年里那几粒碎金般确凿的收成。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