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坐下喝杯茶再走。"弟弟周建国拉住我的衣角,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
红包
"坐下喝杯茶再走。"弟弟周建国拉住我的衣角,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
我叫周丽芳,今年四十有五,在县城一家纺织厂当会计。
九十年代初的春节,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硝烟和年的味道。
这个春节回老家,我揣着给侄子准备的五百元红包,心里美滋滋的。
那时候,五百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够一个普通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风尘仆仆赶到弟弟家。
一路上,我坐着县城到乡下的中巴车,车厢里挤满了和我一样回乡过年的人。
大家提着大包小包,有的抱着收音机,有的拎着城里买的年货,脸上都洋溢着归家的喜悦。
弟弟家还是那座土砖瓦房,院子里堆着劈好的木柴,墙角晾晒着几串红辣椒。
建国的儿子小军今年上初中,学习不错。
我掏出红包,塞到侄子手里:"姑姑的心意,好好学习。"
小军喜笑颜开,规规矩矩磕了个头,那双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姑姑,我一定考上重点高中,将来考大学!"小军信誓旦旦地说。
弟媳张兰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的饺子皮已经煮得直翻腾。
"姐,路上累了吧,快坐下歇歇。"张兰擦擦手上的面粉,给我倒了杯热茶。
屋里的火炉烧得正旺,上面的水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欢迎我的到来。
墙上的挂历显示着1992年,那是改革开放的热潮席卷全国的年代,也是不少人"下海"经商的时候。
但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变化似乎来得慢一些。
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围在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前看春晚。
赵本山的小品逗得大家前仰后合,母亲坐在炕头上,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这个'傻柱'真逗,比去年那个'骗子'还好笑!"母亲指着电视说。
就在这时,建国递给我女儿小雯一个红包。
我女儿打开一看,里面是五十元钱。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没说什么。
五百对五十,差距也太大了。
虽说我在县城工作,生活好些,但也不至于这么悬殊吧?
我女儿倒是懂事,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把钱仔细地折好放进口袋。
晚上睡觉前,我忍不住问女儿:"叔叔给你的钱,你觉得少吗?"
小雯歪着头想了想:"不少啊,五十块可以买好多东西呢!上次学校组织春游,我才带了二十块。"
我摸摸女儿的头,心里却五味杂陈。
初三一大早,我收拾行李准备返城。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村里的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建国拦住我:"姐,别急。"
我本以为他要解释红包的事,心里已经组织好了宽慰他的话。
却见他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旧铁盒,那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
打开后是几张泛黄的照片,有些边角已经卷曲发黄。
"还记得这张吗?"他指着一张照片,上面是十岁的我牵着六岁的他。
那是七十年代初的一个秋天,照片里的我们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却笑得灿烂。
那年父亲意外去世,家里顿时没了主心骨。
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作为姐姐,我早早地挑起照顾弟弟的担子。
记忆如潮水涌来,往事历历在目。
那时候,我省下学校的午饭钱给弟弟买鞋子;寒冬腊月,我把唯一的棉袄让给他;他发高烧,我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到卫生所……
"姐,我一直记得。"建国声音哽咽,"这些年,你总惦记着我,可我有什么回报过你?"
我不解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记得那年我上学,没有书包,你用布缝了一个;我过生日,你省吃俭用给我买了个水壶;我高考那年,你工作的第一个月工资全给了我做学费……"建国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
我眼眶有些湿润,这些事我都快忘了,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继续说:"妈的病越来越重,每月药费就要八百多。小军上学也要钱。那五十元是我攒了大半个月的烟钱。"
原来如此。
我突然明白了,心里一阵酸楚。
建国自打工回来后,接了母亲一起生活。
母亲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常年吃药。
弟媳妇在镇上的鞋厂打工,工资微薄。
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却还总想着显摆自己的"阔绰"。
"姐,不是我小气。"建国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搓着那个铁盒,"我知道,你给的永远比我多。可我不能总是伸手要,我得有尊严地活着,也得让儿子知道,做人要懂得感恩。"
他的话让我心头一震。
我忽然想起了我们的童年。
那时候,生产队分红,每个孩子能分到一个鸡蛋。
我总是把自己的那份让给弟弟,但他每次都会掰一半给我。
"一人一半,才公平。"小小的建国总是这么说。
"姐,你还记得我高中毕业那年吗?"建国突然问道。
我点点头,那是1985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
建国高中毕业,成绩不错,本可以上大学,但家里实在供不起两个大学生。
我当时已经在师范上学,家里一年的积蓄都用在了我的学费上。
建国二话没说,把录取通知书藏起来,瞒着母亲去了南方打工。
"那时候,南方的工厂正缺人手,我一个月能挣六七十块。"建国回忆道,"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就寄了五十块回家,信封里还夹了张纸条:'姐,读你的大学。'"
窗外,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震得窗户微微颤动。
我看着弟弟,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从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小男孩,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后来你考上了大学,我怕你担心,从来不跟你说工厂里的苦。"建国苦笑着,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叠发黄的信纸,"这些都是你当年从学校寄来的信,我全都留着。"
我接过那些信,信纸已经被翻阅得起了毛边,字迹却依然清晰。
那是我大学时代的文字,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你那时候写信说,将来毕业了,要拉我一把。"建国轻声说,"可姐,你已经拉了我太多次了。"
我想起他十八岁就去南方打工,寄钱回家供我上大学;我结婚时,他借钱给我添置嫁妆;女儿出生,他千里迢迢赶来照顾……
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是付出的那个,却忘了弟弟的默默支持。
"记得那年我下岗吗?"我突然问道。
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大潮中,不少工厂倒闭重组,我所在的纺织厂也不例外。
我拿着几千块钱的遣散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就是建国,二话没说把自己的积蓄寄给了我,让我先稳住阵脚。
"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受苦?"建国当时在电话里这么说。
那时候,打一个长途电话还要去邮电局排队,费用也不便宜。
但每个月,建国都会准时打来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助。
后来我通过关系进了县财政局,生活才慢慢好转。
"姐,你还记得爸临走前说的话吗?"建国问道。
我摇摇头,那时候我才十岁,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爸说,'建国,你姐姐照顾你,你长大了要照顾姐姐'。"建国的眼睛湿润了,"这么多年,我做得还不够好。"
屋外,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那些老照片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姐,这些年,是你让我有了读书的机会;是你教会我做人的道理;是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建国握住我的手,"我给不了太多,但我想让小军知道,我们周家的人,懂得感恩。"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每月的收支。
药费、学费、生活费……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页写着:"小军上大学预备金:2000元"。
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这才明白,弟弟不是小气,而是真的拿不出更多。
那五十元对他来说,可能是半个月省吃俭用的结果。
"建国,是姐不懂事。"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他笑了,像小时候那样纯净的笑容:"姐,咱们是亲人,不说这些。我只希望小军能像你一样,有出息,将来考上大学。"
我看了看墙上贴着的奖状,那是小军的各种荣誉证书,密密麻麻贴了一墙。
"你放心,小军一定会有出息的。"我擦擦眼泪,"就冲他这股认真劲儿,准能考上好大学。"
建国点点头,脸上满是欣慰:"他娘总说他像你,有你当年的拼劲儿。"
就在这时,张兰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丽芳,吃了面再走,路上饿了不好。"
那碗面上卧着一个荷包蛋,还撒了些葱花,香气四溢。
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打卤面,每次生日,母亲都会给我做这个。
我没想到张兰还记得这个。
"我这人笨嘴拙舌的,说不出啥好听的。"张兰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想着,你爱吃这个。"
简简单单的一碗面,却让我感受到了满满的温暖。
吃完面,建国执意要送我去车站。
他骑着那辆老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载着我,车轮碾过乡间的小路,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这条路,是我们小时候上学的路,也是我离家去读大学的路。
现在,我又一次踏上这条路,只是身份已经不同。
"姐,明年夏天,我想送小军去县城补补课。"建国突然说,"他初三了,明年就要中考,想考县重点高中。"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放心,到时候让他住我家,我亲自辅导他功课。"
建国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还是姐懂我。"
到了车站,候车的人不少,大多是和我一样返城的人。
有的提着乡下的土特产,有的抱着大包小包,脸上还带着过年的喜气。
"姐,你到家给我打个电话,我去邮电所守着。"建国嘱咐道。
那时候,农村还没有普及电话,打电话要去邮电所,需要排队等候。
"你别去了,浪费时间。我到了就给小军写信,让他给你念。"我说。
建国挠挠头:"也行,反正他认字多。"
车来了,我上了车,透过窗户看到弟弟站在站台上,朝我挥手。
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那么坚毅。
车子启动了,我看见弟弟依然站在那里,直到车子转弯,他的身影才消失在视线中。
回城的路上,我打开包,发现里面多了一个纸包。
打开一看,是一条手织的围巾,针脚有些粗糙,但很结实。
纸包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姐,冬天冷,戴上。——兰"
我知道,这是弟媳张兰织的。
那个朴实的农村妇女,用她笨拙的双手,表达着对我的关心。
围巾不够精致,但很暖和,像这个家一样,不富裕,却充满温暖。
回到县城的家,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女儿小雯上了一堂课。
我告诉她叔叔家的情况,告诉她那五十元钱的意义,告诉她亲情的可贵。
小雯听完,郑重地把那五十元钱放进了她的储蓄罐:"妈,我要把这钱存起来,等我长大了,加倍还给表弟。"
我摸摸女儿的头,心里既欣慰又感慨。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自己的日记本,写下了这次回乡的感受。
我忽然明白,亲情的分量,从来不在红包的厚薄,而在那些共同走过的艰难岁月,和心底永不褪色的牵挂。
第二天上班,我特地去找了厂里负责招工的老王。
"老王,今年招工计划出来了吗?我弟媳妇在乡下,想找个稳定工作。"我开门见山地问。
老王抽了口烟:"计划是有,不过名额有限,你弟媳妇有什么特长不?"
"缝纫手艺不错,在乡镇鞋厂干过。"我说。
"那行,等招工通知下来,我先给你打招呼。"老王拍拍我的肩膀。
这是我能为建国家做的一点事情。
如果张兰能进厂,至少有个稳定的工作,每月还有医疗保险,能减轻他们的负担。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留意县里的各种助学政策。
得知县教育局有个贫困生资助计划后,我立刻帮小军申请了。
我没告诉建国,怕伤他的自尊,只是在信中提到县里有这个政策,可以去了解一下。
三月初,我收到了建国的信。
信中说小军获得了助学金,还被选为学校的三好学生。
字里行间,满是骄傲和喜悦。
我知道,建国和我一样,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那个夏天,小军如约来到县城,住在我家补课。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点睡觉,中间除了吃饭几乎不休息。
我被他的勤奋感动,也尽力给他辅导功课。
"姑姑,我想考师范,将来当老师。"一天晚上,小军突然对我说。
"为什么想当老师?"我好奇地问。
"因为爸爸说,是你当年教他认字,他才能读书写信。我也想像你一样,教别人知识。"小军认真地说。
我心里一暖,没想到建国是这样对儿子讲我的。
"好,那就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我摸摸他的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帮他实现梦想。
中考那天,我特地请了假,陪小军去考场。
看着他自信地走进考场,我的心里满是期待。
两个月后,成绩公布,小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重点高中。
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到邮电所,让他们通知建国。
当晚,建国就骑车赶到了县城,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
"姐,这都是你的功劳。"他激动地说。
我摇摇头:"这是小军自己的努力,还有你们的培养。我只是帮了点小忙。"
那天晚上,我们姐弟俩坐在院子里,喝着啤酒,聊着过去和未来。
建国说,他打算再努力几年,攒钱把家里的土坯房翻新一下,再给母亲看看大病。
"等小军大学毕业,我就安心了。"他望着星空说。
我知道,他这一生,都在为家人付出,从未为自己考虑过。
"建国,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还有什么心愿没实现?"我突然问道。
他愣了一下,然后憨厚地笑了:"姐,我这人没啥大志向,就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不过,要说心愿嘛……"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想学开拖拉机,村里谁家有活,就能去帮忙,也能多挣点钱。"
多么朴素的心愿啊!
我决定,等过段时间,一定帮他实现这个愿望。
生活就是这样,在平凡中见真情,在艰难中见人心。
那个看似微不足道的五十元红包,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弟弟,也让我明白了亲情的真谛。
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我依然会被深深感动。
因为我知道,世间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物质,而是那份永不褪色的亲情和牵挂。
那是任何财富都无法比拟的,人间最美的馈赠。
来源:数据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