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要再拖累我了。"他把戒指塞回我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给我留下了一室冬日的萧索。
赌一个明天
"不要再拖累我了。"他把戒指塞回我手里,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给我留下了一室冬日的萧索。
一九九九年的东北初冬,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那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又急又猛,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染成白色。
我在市里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脸色像窗外的雪一样苍白。
二十九岁,正该是人生最好的年华,可我却在这病床上看着自己五年的感情像那窗外的积雪一样,在寒风中一点点消融殆尽。
我叫林小雨,在县里的针织厂做会计。
那会儿改制潮刚起,厂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像是拉满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开。
我们这些人,像是风中的落叶,不知道明天会被吹向何方。
"林会计,你这病啊,得好好养着。"厂里的老王头过来看我,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苹果,是他儿子从老家带来的。
老王头姓王名有德,是市里第一机械厂的老工程师,年过半百却满头黑发,精神矍铄。
"王叔,您咋也住院了?"我勉强笑了笑,盖住床头那张退了婚的照片。
"哎,别提了,心脏不太好,医生说得住院观察两周。"老王头摆摆手,坐在了隔壁的病床上。
窗外的梧桐树叶早已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风中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我翻身面对墙壁,泪水无声地滑落。
五年的感情,说散就散,原来爱情在病痛面前,比这窗外的落叶还要脆弱。
未婚夫丁志强是县粮食局的科长,前途光明,家境殷实。
我们是通过同学介绍认识的,相处五年,感情稳定,已经订了婚,准备来年春节过后就结婚。
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就在婚礼前三个月,我突然病倒了。
"别想那些没用的了。"隔壁床的老王头看着我红肿的眼睛说,"那种人,不值当的。"
老王头的儿子王建国每天来看他,安静又稳重,总是提着篮子,里面装着自家地里的水果和亲手做的饭菜。
王建国今年三十有二,比我大三岁,身材魁梧,肩膀宽厚,脸庞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在车间和机器打交道的工人。
那双手粗糙却很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在工人身上并不多见。
他每次来都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和一个小本子,据老王头说,那是记录工作灵感用的。
那天下午,我独自在床上抽泣,忽然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这是我炖的萝卜排骨汤,趁热喝吧。"
我抬头,看见王建国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桶,那不是递给他父亲的,而是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
我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给我送汤。
"病人就得多补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冬日里的一把火,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谢谢。"我接过保温桶,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温度。
"不客气。"他站在床前,局促地搓了搓手,眼神有些躲闪,"那个...我听我爸说了你的事。"
我垂下眼帘,不想让陌生人看到我的狼狈。
"你别难过,"他突然说道,"有些人注定是过客,留不住的。"
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中的闸门,眼泪再次涌出。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递给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关系。"我擦干眼泪,轻声说道,"谢谢你的汤。"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中,他突然说出了一句让我震惊的话:"咱俩...试试吧。"
我猛地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对上了他坚定的目光。
"啥?"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是说,"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我愿意照顾你,咱们...试试看。"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几乎不认识的男人,居然就这样向我表白了?
"你疯了吗?"我下意识地反问,"你都不认识我,不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更不知道我这个人怎么样,就...就..."
"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他打断我,眼睛里有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我爸常提起你,说你待人和气,工作认真。至于病嘛,人都会生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汤。
"你好好考虑吧,不急。"他转身走向他父亲的病床,留下我一个人沉浸在震惊和疑惑中。
就这样,我的病房生活有了新的节奏。
每天下午四点,王建国都会准时出现,带来他亲手做的饭菜。
他是机械厂的技术骨干,手指上总带着细小的伤痕,却能把萝卜刻成花的形状,把最普通的白菜炖得有滋有味。
"家乡的味道最是治病。"他这样对我说,将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放在我的床头。
他很少多说话,安静地坐在他父亲的床边,有时候翻看一本技术手册,有时候就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偶尔,我会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但每次我抬头,他都会迅速移开视线,假装在看别处。
那段时间,我时常做梦,梦见未婚夫丁志强回来说一切都是误会,梦见自己突然痊愈,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可每次醒来,迎接我的只有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医生说再观察两周就可以出院了。
而老王头的情况也稳定了,他常常盘腿坐在床上,给我讲他年轻时的故事。
"那会儿困难时期,全家就靠我那一点工资过活。"老王头摇着头,眼里满是回忆,"建国他妈走得早,他从小就懂事,从来不乱要东西,只知道省着吃省着穿。"
我听着这些故事,渐渐了解了王建国的成长历程。
他十七岁就进了厂,跟着老师傅学技术,白天干活,晚上自学,硬是从一个普通工人成长为厂里的技术能手。
"我儿子没啥,就是实在,做事踏实,待人真诚。"老王头眼中满是骄傲,"他这人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知为何,这些话让我心中泛起一丝暖意。
医院的走廊窄而长,光线总是亮得刺眼。
出院那天,王建国坚持要背我下楼。
我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闻到他身上机油和阳光混合的气息。
"我会照顾你一辈子。"他在楼梯拐角处停下,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不行。"我挣扎着要下来,"我的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不能连累你。"
他望着我,眼神坚定:"谁说是连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不了解我。"我固执地摇头,"我们才认识多久?你怎么知道我值得你这样付出?"
"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感觉对不对。"他握住我的手,那双粗糙的手掌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我看人很准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我抽回手,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我害怕了。
害怕再次投入一段感情,害怕再次被抛弃,更害怕自己的病情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那时的我固执地认为,爱情需要门当户对,需要两个健康的人相互扶持,而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地付出。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回到了乡下老家继续养病。
冬天的农村,寂静得只有炊烟升起。
我坐在土炕上,透过结着冰花的窗户,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吃饭了,闺女。"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走进来,脸上写满了担忧。
自从我病后回到家,母亲就像变了一个人,以前的唠叨少了,关心多了,总是变着法子给我做好吃的。
"娘,您别忙活了,我自己能行。"我接过碗,心里一阵酸楚。
"哎,当娘的不心疼谁心疼。"母亲在我身边坐下,粗糙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后背,"那个姓丁的,真不是个东西,趁人之危就变卦,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我沉默不语,低头喝粥。
这粥很香,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
每个周末,王建国都会骑着自行车来看我,车后座绑着药品和水果。
他风雨无阻,不管天气多冷,每次来都是满头大汗。
可每次,我都让母亲告诉他:我不在家。
母亲不解:"那娃子挺好的,你咋就这么犟呢?"
我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杨树:"娘,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能耽误人家。"
其实我每次都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失望离去的背影,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姑娘啊,人这一辈子,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不容易。"母亲叹了口气,"那小伙子每次来,都是先在院子外面把靴子上的雪蹭干净,生怕把咱家地面踩脏了。这样的人,能有啥坏心眼?"
我无法反驳,只能默默转过头,不让母亲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伴随着我的是收音机里断断续续的老歌和窗外呼啸的北风。
我开始写日记,记录自己的心情和对未来的迷茫。
有一页上,我写道:"也许,放弃一段感情,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因为太爱,怕自己成为对方的负担。"
春天来临时,万物复苏,院子里的老梨树吐出了新芽,我的身体也已经好了大半。
我决定去南方找份工作,重新开始。
这是九十年代末的中国,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国,很多人南下寻找新的机会,我也想趁着年轻,闯一闯。
临行前一天,我去火车站买票,竟在候车室里看见了王建国和他父亲。
"你们这是..."我惊讶地问。
两人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老王头叹了口气:"厂里不景气,要调人去南方的分厂。建国被点名了,条件好,可以带家属。"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失落。
王建国看着我,眼里有说不尽的复杂。
他瘦了,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眼睛里却依然闪烁着那种坚定的光芒。
"你呢?去哪儿?"他问道。
"也是南方。"我勉强笑了笑,"想找份新工作。"
我们就那样站着,仿佛中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谁都无法跨越。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广播里不断响起列车进站的通知,可我们三个人仿佛被定在了原地,谁都没有再说话。
"检票了!"喇叭里传来广播声。
老王头咳嗽了一声:"建国,该走了。"
王建国点点头,拎起地上的行李袋,却没有立即转身。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和一个小盒子。
"我走了。"他将信封和盒子递给我,"车上看吧。"
临上车前,他突然转身,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照顾好自己。"
我在拥挤的站台上目送他们的列车缓缓驶离,才打开那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木头做的戒指,质朴无华,却雕刻着精细的花纹。
在柔和的阳光下,木戒指上的纹路清晰可见,那是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远方。
颤抖着打开信,我一字一句地读着他工整的字迹:
"小雨:我本可以南调,但申请了留在本地的机会,就为能照顾你。现在父亲身体不好,需要我照顾,我必须跟他走。这戒指是用厂里那台老机床边角料做的,不值钱,但耐久。就像我对你的心意,朴实无华,却能经得起时间考验。如果你愿意,希望能在南方见到你。建国。"
信不长,却让我眼前一片模糊。
我突然想起那个寒冬,他端来的一碗碗热汤;想起他背我下楼时的坚定;想起他每次来看我,都会在院子里擦干净鞋子才进门的样子。
还有那些被我拒绝的日子里,他依然坚持每周来看我,即使知道不会被迎接,却从未放弃。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那是被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摘下那枚木戒指,轻轻套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
它不像钻石那样闪耀,但它承载的情感,比任何宝石都要珍贵。
雨点开始落下,打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师傅,去下一站!"我跳上一辆出租车,心脏跳得飞快。
司机回头看我一眼:"姑娘,下一站可远着呢,得加钱。"
"多少都行,快走!"我顾不上讨价还价,只想快点追上那列火车。
车子在雨中飞驰,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
我第一次感到如此急切,如此确定。
以前的我总是犹豫不决,总是考虑太多,总是害怕付出会换来伤害。
但此刻,我只想告诉他,我愿意尝试,愿意相信他的真诚,愿意和他一起面对未知的未来。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春天的声音都倾泻下来。
出租车在滂沱大雨中艰难前行,雨刷器"吱吱"作响,勉强保持着视野的清晰。
"姑娘,这天气不好开啊。"司机抱怨道,"你图啥呢?"
"爱情。"我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
司机哈哈大笑:"年轻人啊,就是有冲劲。得,我再快点!"
车子猛地加速,冲进了雨幕之中。
远处,车站的轮廓逐渐清晰。
我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列车还没有离开。
到站时,列车刚刚停稳。
雨水浸透了我的衣服,但我顾不上这些,飞奔向站台。
远远地,我看见王建国和他父亲站在雨中,等待检票进站。
"建国!"我大声喊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他似乎有所感应,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我。
"小雨?"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像是怕自己看错了。
"我愿意试试。"我喘着气说,"不管以后有多困难。"
王建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那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手帕,一如当年在医院时那样,轻轻为我擦去脸上的雨水。
"你确定吗?"他认真地问,"我家条件不好,父亲身体也不好,可能要照顾很久。"
"我确定。"我坚定地点头,"我也想照顾老王头。"
站在一旁的老王头眼圈红了,摆摆手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掺和。只是...小雨啊,你可想好了?"
"王叔,我想好了。"我看着老人慈祥的面容,"有些路,不走就不知道终点在哪里。我愿意和建国一起走下去。"
"好,好啊!"老王头拍着手,泪水在饱经风霜的脸上划出道道痕迹,"我老王头就盼着能看到建国成家!"
检票员在远处催促:"快点啊,要开车了!"
"我们一起走。"王建国拉起我的手,这一次,我没有抽回来。
他的手依然粗糙,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雨渐渐小了,阳光从云层中透出一丝光亮,照在我们三个人身上。
老王头走在前面,背影显得格外硬朗。
王建国掏出车票,递给我一张:"我提前买了三张票,就怕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惊讶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温柔地说,"希望就是力量,不是吗?"
踏上列车的那一刻,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大地上,折射出五彩的光。
火车开动了,带着我们驶向未知的南方。
"好。"他说,"那咱们就赌一个明天。"
我望着他的眼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还有那份踏实的承诺。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爱不是门当户对,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愿意和一个人一起,平平淡淡地走过漫长岁月。
木戒指在我手指上,朴实无华,却承载着最重的诺言。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列车轮子与铁轨碰撞的声音,像是生活的节拍,稳定而有力。
在这南去的列车上,在这崭新的春天里,我们开始了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不管前方有多少未知,有多少风雨,我们都会一起面对,因为我们选择了彼此,选择了相信爱情的力量。
这就是我和王建国的故事,一个始于病房,成于雨中的承诺。
如今,木戒指已经陪伴我二十多年,它依然朴实无华,却比任何名贵的珠宝都要珍贵,因为它见证了我们携手走过的每一个日出日落。
人生如赌,我们赌的不是物质,不是地位,而是那个愿意陪你一起慢慢变老的人。
我很庆幸,当年在那个雨天,我赌对了。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