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丽华,旅游的事情安排好了吗?"手术室门外,我听见妻子的声音与一个男声交谈,心如刀绞。
一场误解
"丽华,旅游的事情安排好了吗?"手术室门外,我听见妻子的声音与一个男声交谈,心如刀绞。
麻醉药开始发挥作用,我渐渐失去了意识,但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割着。
我叫周国华,今年四十有五,在县供销社做会计工作已经整整二十年。
从七九年参加工作那会儿,就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从未挪过窝。
妻子李丽华在县一中教语文,是个公认的好老师,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墙上贴满了大红奖状。
我们是七五年知青返城后认识的,那时候她刚从师范毕业,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像极了春天里的杨柳,我一见钟情。
追了两年,送过绣着"心心相印"的手帕,也在她下班路上"偶遇"过无数次,总算是熬到了她点头。
结婚二十年,虽说没有儿女,但日子过得也算顺当,清苦但踏实。
我们住在县城西边的单位宿舍,两室一厅的楼房,虽比不上城里干部的待遇,但在县城已经是让人羡慕的了。
家具不多,一张八十年代初买的衣柜,一台十四寸的牡丹牌彩电,是九一年我们咬牙攒钱买的,当时整条街就我家一户有彩电,常有邻居孩子来看《西游记》重播。
日子虽不富裕,但也说得上安稳,每个月工资加起来一百多,省吃俭用还能存下几十。
直到那个九五年的初春,我的生活忽然翻了个个儿。
那天早上,我还在办公室算着这个月的货单,突然肚子一阵剧痛,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淌。
同事王大林赶紧叫了辆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县医院。
医生说是胆结石发作,得马上手术,不然耽误了就危险了。
丽华接到电话后火急火燎地赶来,在病房外和医生说了半天话。
我躺在推车上要进手术室的时候,恍惚听见丽华在和一个男人说话,好像在商量什么旅游的事情。
那男声略带磁性,听着就不像是个实在人,倒像是城里那些油嘴滑舌的干部。
"路线我都计划好了,先去那个山村,住一晚,第二天再赶到镇上去。"那男人说。
"嗯,建民,那你先张罗着,我这边..."丽华的声音有些焦虑。
这一刻,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是麻药的作用,还是这段对话带来的眩晕。
手术很快就做完了,但醒来后,丽华不在病房里,只有护士进进出出。
"我爱人呢?"我努力撑起身子问穿白大褂的小护士。
"哦,李老师说有急事,托我们照顾您几天。"小护士一边给点滴瓶换液体一边回答。
急事?什么急事能比丈夫手术还急?我心里冒出一股无名火。
记得结婚那会儿,老支书还说我和丽华是县里的模范夫妻呢,这才多久,就变了?
邻居刘大妈是个热心肠,知道我住院,每天中午都提着搪瓷饭盒来看我,里面装着她做的清淡小菜。
"国华啊,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可不敢马虎。"刘大妈絮絮叨叨地给我夹菜。
我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终于忍不住问:"刘大妈,您知道我爱人去哪了吗?"
刘大妈的筷子停在了半空,眼神有些躲闪:"这个...丽华临走前托我照顾你几天,说是学校有任务,让她去山区支教...好像是和教研组的同事一起去的。"
"教研组同事?是不是姓王的那个?"我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
"好像是叫王建民,听说是从地区教育局刚调过来的骨干教师。"刘大妈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下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支教?分明是找借口出去游山玩水!我躺在病床上,脑子里全是丽华和那个素未谋面的王建民在山青水秀处说笑的画面。
连续几天,我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医生说伤口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但我执意要多住几天,心想着丽华若回来看我不在医院,该多难堪。
可一连过去十天,连个电话也没有。
九五年的通讯还不像现在这么方便,农村地区连电话线都没拉通,更别提什么手机了。
我只能躺在病床上胡思乱想,眼看着窗外的杨柳从嫩绿变成深绿,心里的怨气也越积越深。
这天下午,我勉强下了床,想收拾一下床头柜,无意中碰到了丽华留下的布袋子。
那是个普通的蓝白条纹布袋,是丽华用旧衬衫改的,上面还有一朵她绣的小梅花,是我们俩的定情信物。
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了出来——一本发黄的日记本,几张药品说明书,还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我弯腰拾起日记本,随手翻开,看到了丽华熟悉的字迹:
"四月二日,今天终于接到通知,可以和建民老师带队去大山里支教半个月。这是我期盼已久的机会,五年前就报过名,可总是轮不到我。校长说这次是配合'希望工程',能帮助那些山里的孩子,我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可国华突然病倒了,我真是进退两难。建民说这次名额来之不易,错过就没有了。医生说国华的手术不算大,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我往后翻着,看到她详细记录了给我准备的生活用品,交代刘大妈照顾我的饮食起居,甚至列出了每天应该吃的药和注意事项,以及嘱咐单位的同事来看我的时间安排。
最后一页写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国华需要静养。我本想告诉他支教的事,可看他那么虚弱,怕他担心我在山区条件艰苦。罢了,等回来再说吧,希望他别怪我。"
我的手颤抖着,眼前模糊一片。
原来,我错怪了丽华。
那个纸条我也打开看了,是县教育局的通知,上面明确写着"选派优秀教师赴山区支教计划",丽华和王建民的名字赫然在列。
那一刻,我的心情复杂极了,既为自己的猜疑感到惭愧,又为丽华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而高兴。
我想起结婚那年,丽华曾说过想去山区教书,帮助那些没有机会的孩子。
那时候我不以为然,觉得她是心血来潮,可她竟然一直记在心上,从未放弃。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护士小张探头进来:"周师傅,有你家的长途电话,在护士站呢。"
我赶忙披了件衣服,扶着墙走了出去。
"喂,国华?"电话那头是丽华的声音,因为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
"丽华,是我。"我的声音哽咽了。
"你...还好吗?医生说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她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挺好的,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我说,"你...在山里还习惯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你知道了?"
"嗯,我看到你的日记和通知了。"我老老实实地承认,"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傻瓜。"丽华笑了,声音里却带着哭腔,"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怕你担心才没说。这里条件是艰苦些,但孩子们特别可爱,他们很喜欢我教的课。"
我们又聊了几句,因为电话费贵,不得不匆匆挂断。
但那短短的几分钟,却让我如释重负,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出院后,我回到了空荡荡的家。
以前从未觉得家里冷清,如今少了丽华,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虽然手艺不精,但也能对付。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会翻看丽华的日记,仿佛这样就能和她有了对话。
她的字迹工整秀丽,像是小学生的字帖,每一笔每一画都认真。
通过日记,我才知道丽华这些年默默做了多少事情。
她省下买衣服的钱给班上困难学生交学费;她自费买书给孩子们读;她利用周末去敬老院看望孤寡老人...
而我,竟一直蒙在鼓里,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半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厨房洗菜,听见门外有脚步声。
"咚咚咚",熟悉的敲门声,是我和丽华之间的暗号,三下轻敲,她到家了。
我几乎是冲到门口,一把拉开门,丽华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脸上的疲惫和惊讶同时浮现。
"国华,你出院了?怎么不在医院等我?"她放下行李,快步走进来。
我看着她晒黑的脸庞和粗糙的双手,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丽华脱下外套,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纸片:"这是山里孩子们给你做的康复贺卡,他们知道我丈夫生病了,每天都问你好了没有。"
我接过那些稚嫩的画作和歪歪扭扭的字迹,看到了孩子们真诚的祝福。
其中一张写道:"周叔叔快点好起来,老师很想你,她每天晚上都看你的照片呢!"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丽华轻轻抱住我:"对不起,我不该那时候离开你。"
"不,是我不该误会你。"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粗糙中的温暖。
当晚,我们坐在饭桌前,丽华讲述了山区支教的点点滴滴。
那个叫王建民的老师,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妻子在去年的一场车祸中去世,留下他和一个十岁的女儿相依为命。
这次支教,他特意把女儿也带上了,让孩子体验生活。
"建民老师教物理特别有一套,山里的孩子从来没见过实验,他就用简单的材料自制教具,把复杂的原理讲得浅显易懂。"丽华眼里闪着光,"那些孩子太聪明了,只是缺少机会。"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惭愧不已。
原来我心中的"情敌",不过是个同样有着教育理想的同行者。
那晚,我们聊到很晚,把这些年的心事都掏了出来。
丽华说她一直想支教,是因为她自己就是从山村走出来的孩子,知道教育对于改变命运的重要性。
而我,从来没认真问过她的梦想,只顾着小日子过得舒坦。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个决定:"丽华,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看那些孩子。"
她惊讶地看着我:"你刚做完手术,身体吃得消吗?"
"吃得消!"我拍拍胸脯,"医生说适当活动反而有利于恢复。再说了,我还有半个月的病假呢。"
就这样,在我出院两周后,我和丽华一起踏上了去山区的路。
那是一段艰辛的旅程,先是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汽车,然后换乘拖拉机,最后还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山路崎岖,我气喘吁吁地跟在丽华后面,看着她熟练地拐过一个个弯,心里不由得感叹她的坚强。
"快到了!"丽华指着前方的一个小村庄说。
远远望去,村子坐落在半山腰,几十户人家的房子零零散散地分布着,炊烟袅袅升起。
村口的大树下,一群孩子正在玩耍,看到丽华,立刻欢呼起来:"李老师回来啦!"
孩子们一窝蜂地涌上来,围着丽华又蹦又跳,有的拉她的手,有的拽她的衣角,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喜悦。
"这是我爱人,就是你们做贺卡祝福的那个周叔叔。"丽华向孩子们介绍我。
孩子们好奇地打量着我,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喊:"周叔叔好!"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
在村里的小学里,我见到了王建民。
他是个消瘦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老式眼镜,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皱纹。
"周师傅,久仰大名啊!"他主动伸出手,"丽华老师经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好丈夫。"
我不好意思地握住他的手:"哪里哪里,是我不够体谅她。"
王建民带我们参观了学校,这所"学校"其实就是村里的一间大祠堂,改造成了两个教室,设备简陋得很。
黑板是自制的,桌椅也是东拼西凑,但教室里却干净整洁,黑板上的粉笔字写得工工整整。
"这些都是丽华布置的,她把教室变成了孩子们最喜欢的地方。"王建民感慨道。
我看着忙前忙后的丽华,心中涌起一股敬意。
这才是我的妻子,一个有着教育理想的人民教师,而不仅仅是我生活中的伴侣。
晚上,村长非要留我们吃饭。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我们围坐在一起,吃着简单却香喷喷的饭菜。
村长端起自家酿的米酒,真诚地说:"李老师,王老师,谢谢你们来教我们的娃娃。我没文化,说不出好听的,但我们全村人都记着你们的恩情。"
丽华连忙摆手:"这是我们的本分,况且孩子们这么聪明,教起来特别有成就感。"
席间,有个小女孩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周叔叔,谢谢你把李老师借给我们,我们会好好学习报答你的。"
我看着这张纸条,眼眶湿润了。
在山村的那几天,我看到了另一个丽华——不是那个安静贤惠的妻子,而是一个充满激情和理想的教育工作者。
看着她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样子,我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山里的日子虽然艰苦,但却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妻子,也认识了自己的不足。
回到县城后,我主动向单位请缨,负责供销社对口山区的物资供应工作,每月都会去山村一趟,给孩子们带去学习用品和生活必需品。
丽华则继续她的支教计划,每个假期都会去山里住上几天,和孩子们在一起。
我们的生活因为这份共同的事业而更加充实,彼此之间的理解也更加深刻。
误会如同那场胆结石,痛过之后,反而让我看清了生活的真谛。
婚姻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两个人的共同旅程,理解和支持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转眼又是十年。
那些山里的孩子,有的已经考上了大学,有的走上了工作岗位。
每年过年,我们的信箱里总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卡,那是孩子们的心意。
丽华总是小心翼翼地收好每一张,说这是她最珍贵的财富。
而我,则珍藏着那本发黄的日记,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学会理解,学会信任,学会欣赏对方的光芒。
有时候想来,人这一辈子,误会在所难免,关键是如何化解。
若能将误会变成了解的契机,那么再大的风浪也会变成推动我们前行的力量。
来源:古风遗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