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恩师女儿秀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李师傅,你怎么好意思只给50块钱红包啊?"
人情世故
那通电话来得猝不及防,恩师女儿秀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李师傅,你怎么好意思只给50块钱红包啊?"
我握着电话,手心瞬间冒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打了一记耳光。
屋外的秋风呜咽着,像在嘲笑我的寒酸与窘迫。
那是1999年初秋,张老师的掌上明珠秀英出嫁。
我捧着那张磨得起毛边的50元,塞进红包,怀着忐忑又欣慰的心情去参加她的婚礼。
这钱是我从工资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连早饭的馒头都少吃了几个。
我叫李建国,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是第三机械厂的高级钳工。
九十年代末的东北,国企改革浪潮席卷而来,下岗潮如同一场无情的暴风雪,扫过了无数家庭。
我勉强保住了工作,每月四百元工资,到手后先要上交三百五给家用,剩下的五十块钱就是我的"零花钱"。
"男人哪,揣个钱包里暖暖心,遇上什么事也不至于抓瞎。"这是我爹的口头禅,我一直铭记在心。
妻子赵淑芬下岗在家已经两年多,靠做些零工补贴家用,时常熬夜到凌晨给服装厂赶货,双手早已粗糙如树皮。
儿子小东上初中二年级,正是用钱的时候,学费、补习班、新书包、球鞋,件件都要钱,样样都紧俏。
往事如同一卷老旧的录像带,在我脑海中不断倒带、播放。
十八年前,我初中毕业,成绩平平,家境贫寒,爹是老棚户区的一名普通工人,娘身体不好在家务农。
是秀英的父亲——我的语文老师张先生,力排众议,为我争取了机械厂的工作名额。
"建国这孩子心善手巧,肯吃苦,虽然文化课不算出挑,但做事踏实,厂里正需要这样的人才。"我至今记得张先生在推荐会上的话,字字如雷贯耳。
那个年月,能进国企如同端上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
张先生的举荐,犹如给我的命运打开了一扇窗,让我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同的人生路。
结婚那天,张先生还送了我一本《工匠精神》,扉页上写着:"建国,做人如做工,要精益求精。"
这本书我一直珍藏在床头柜的最上层,翻得旧了就用胶带细心粘好,舍不得丢。
婚礼当天,我穿着借来的西装,打着借来的领带,头发抹得油光锃亮,拘谨地站在宾客中间。
秀英挽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听人说是邻市有名的私营企业主,姓钱,人称"钱总",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做起了生意,如今身家几百万。
婚宴设在市里最高档的饭店——金辉大酒店,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踏进这种地方。
大厅里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服务员穿戴整齐,来来往往为宾客斟茶倒水。
我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桌上摆满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
"这虾个头真不赖,怕是有俩'砣'重。"隔壁桌的一位大爷惊叹道。
我只吃了两口菜,便觉得坐如针毡,总感觉别人都在看我那件不合身的西装和局促的神情。
敬酒时,我的手微微颤抖,酒杯差点拿不稳,一股热流涌上脸颊,不知是酒力还是羞怯。
"秀英,恭喜啊,找了个这么有出息的对象。"我干巴巴地说着场面话,内心却满是感慨。
"张老师对我恩重如山,当年要不是他,哪有我今天啊!你爸当年救了我的命啊。"我对新娘敬酒时这样说,声音因紧张而发涩。
秀英礼貌地笑笑,却没多说什么,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宾客。
宴席散后,我默默地把那个装着50块钱的红包塞进礼金箱,一转身就匆匆离去,连招呼都不敢打。
"礼轻情意重",我在心里安慰自己,却怎么也驱散不了那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
回家路上,我经过一家小卖部,驻足许久,最终还是没舍得买那包三块五一盒的"红塔山"。
"算了吧,省着点儿,孩子还等着买冬衣呢。"我掐灭了这个念头。
就在当晚,那个电话打破了我心中脆弱的平衡。
"李师傅,我是秀英,我爸的学生很多,可能您不记得我了,就是今天结婚的那个..."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
"记得记得,秀英啊,恭喜恭喜!"我连忙说道,心中却莫名一紧。
"那个...我想问问,您怎么好意思只给50块钱红包啊?我们这桌都是市里的领导和爸爸的老同事,红包最少的都是200,你这50块,让我爸多没面子。"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我...我..."我结结巴巴,不知如何是好。
"算了,当我没说。不过下次您要是没有经济能力,就别来添乱了,省得大家都难堪。"电话那头传来"啪"的一声,秀英挂断了电话。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秋风卷着几片黄叶,飘飘荡荡,像我此刻的心情。
夜色如墨,街灯如豆,照不亮我内心的阴霾。
"谁啊?大晚上的打电话。"妻子从卧室探出头,皱着眉问道。
"没谁,厂里事。"我不忍说出实情,只是摆摆手,示意没什么大事。
"又加班?厂里真是黑心,加班费给不给啊?"妻子追问道。
"给,给的。"我敷衍着,不愿多谈。
妻子转身进了卧室,留下我一人在黑暗中站立。
那一刻,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辱和无力感。
我摸出口袋里那张起皱的工资条,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复查看,仿佛要从上面找出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李建国,车间钳工,基本工资:285元,岗位津贴:50元,加班费:65元,共计:400元"。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可以多出来的地方。
我苦笑一声,把工资条揉成一团,又小心翼翼地展平,放回口袋。
一夜无眠。
我翻来覆去,想起张先生当年为我说话时的坚定眼神,想起他教我写申请书时的耐心指导,想起他送我去技校报到时拍着我肩膀说的那句"建国,好好干,别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是啊,人家改变了我的命运,而我却只给了50元红包,确实说不过去。"我喃喃自语。
床头的闹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凌晨四点,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轻手轻脚地起床,我从床底下的铁盒里取出攒了大半年的四百块钱——这是给儿子买冬装的钱。
铁盒上贴着一张小东歪歪扭扭写的字条:"爸爸的秘密储蓄罐,禁止擅自开启!"
我的手在颤抖,心里却异常坚定。
妻子不在家,早早出门去服装厂拿活计,我留了张字条:"厂里临时有事,晚上回来解释。"
秋日的阳光斜照在街道上,我穿过半个城市去找秀英。
坐公交车时,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钱,生怕丢失。
"师傅,到站了,翠湖新城!"售票员的提醒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秀英住的小区是新建的商品房,门口立着气派的石碑,上面镌刻着"翠湖新城"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保安拦住我,上下打量我破旧的工装和油渍斑斑的手:"找谁啊?"
"我找张老师的女儿,昨天刚结婚的秀英。"我低声说道,感到一阵不自在。
"哪个单元的?有人接待吗?"保安追问。
"这个...我不太清楚。"我支支吾吾。
"那不行,没有业主接待,不能放行。"保安态度坚决。
正在为难时,一辆黑色桑塔纳缓缓驶来,停在门口。
车窗摇下,是张先生那张熟悉的脸,虽然添了不少皱纹,但还是那么和蔼可亲。
"建国?你怎么来了?"张先生惊讶地问道。
看到恩师,我一时语塞,眼眶微热。
"张老师,我...我是来..."我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说出了实情。
张先生的表情由惊讶转为疑惑,最后沉默片刻,脸色由晴转阴。
"上车。"他简短地说。
我忐忑不安地坐进车里,手里仍然攥着那四百块钱。
车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张先生的烟瘾一直不小,这点我很清楚。
他没有立即发动汽车,而是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建国,昨晚秀英给你打电话了?"
我点点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说了什么?"张先生追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相告:"她说...说我的红包太少,让您没面子。"
说出这话,我感到一阵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眉头紧锁,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打。
"那孩子被这世道的铜臭味熏坏了脑子,我已经教训过她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奈和愤怒。
"她女婿更是个势利眼,看人下菜碟。家里有点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一天到晚嫌这嫌那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听到这话,我心头一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老师,是我不懂事,红包确实太少了。这是我这半年攒的钱,四百块,本来是准备给孩子买冬装的,但我想了一夜,还是觉得应该补上。"我掏出那叠皱巴巴的钱,双手递过去。
张先生看着我手中的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摇摇头,没有接:"建国,收起来吧,我知道你的难处。"
"不行,张老师,这钱我必须给。您当年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没有您,就没有我今天的一切。"我坚持道,声音有些哽咽。
张先生拍拍我的肩膀:"建国,做人不能忘本,这点我很欣慰。我知道你的难处,这些年你没少照顾我们老两口。记得那次我住院,大半夜的是你骑自行车来医院陪床;记得我家搬家,是你一趟趟往返帮忙,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你的心意,比任何红包都珍贵。"
我的眼眶湿润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走,我送你回家。"张先生发动了汽车。
一路上,我们聊起了往事,聊起了那些远去的日子,聊起了我进厂后的点点滴滴。
"厂里现在怎么样?听说好多国企都不景气了。"张先生问道。
"还行吧,虽然效益不如从前,但总算保住了饭碗。有些老同事下岗了,日子过得挺难的。"我叹了口气。
"时代在变啊,建国。"张先生感慨道,"以前我们讲究'安分守己',现在却要'与时俱进',跟不上就会被淘汰。"
我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车子驶过一条条街道,穿过一个个路口,最终停在了我家楼下。
那是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墙皮剥落,窗户上贴着褪色的窗花,楼下堆着居民们的杂物,显得凌乱不堪。
"张老师,到了,您请回吧。"我不好意思让他看到我家的窘况。
"我送你上去。"张先生坚持道。
我推辞不过,只好领着他爬上五楼。
楼道里光线昏暗,墙上的涂鸦和随处可见的垃圾让我感到无比尴尬。
"不好意思,条件简陋..."我小声说道。
"没事,我当年住的地方比这还差呢。"张先生笑道,眼神中没有一丝嫌弃。
打开房门,屋内狭小而整洁。
五十多平米的老房子,分隔成两室一厅,家具简陋却摆放得井井有条。
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三年前照的,我和妻子站在后排,小东坐在前面,笑得灿烂。
"好孩子,都上初中了吧?"张先生指着照片问道。
"是啊,二年级了,成绩还不错,就是这孩子太调皮,整天惦记着踢球,作业都不好好写。"我有些自豪地说。
张先生环顾四周,眼神中带着赞许:"收拾得真干净,看得出来生活很用心。"
我感到一丝安慰,至少在张先生眼中,我这个家还算像个样子。
临走时,张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冬装用。别推辞,就当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关心学生。"
我推辞不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百块钱,整整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张老师,这太多了,我不能收..."我急忙想要归还。
"收下吧,建国。"张先生按住我的手,语气坚决,"人情冷暖都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秀英这孩子被物质蒙蔽了双眼,她需要好好反思。至于她女婿那个钱总,哼,有钱没德行,早晚要吃亏。"
我无言以对,只能含着泪点头。
送走张先生后,我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什么叫做"知恩图报"。
那天晚上,妻子回来后,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那个秀英也太不像话了!"妻子气愤地说,"五十块钱怎么了?咱们又不是大款,能给多少是多少,她还嫌弃,真是不知好歹!"
"别这么说,淑芬。"我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她嫁给了有钱人,眼界自然不同了。"
"那张老师倒是个明白人,知道体恤咱们的难处。"妻子的语气缓和下来。
"是啊,他一辈子教书育人,最懂得什么叫做'厚道'。"我感慨道。
妻子看着桌上的五百块钱,眼圈红了:"这下孩子的冬装有着落了,不用我再熬夜赶工了。"
我点点头,心中满是感激。
第二天,我特意请了半天假,带着儿子去商场买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和一双保暖的雪地靴。
"爸,这衣服真好看!"小东穿上新衣服,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爱不释手。
看着儿子欢喜的样子,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东子,记住爸爸的话:人要懂得感恩,要记得别人对你的好。"我郑重其事地对儿子说。
"嗯,我记住了!"小东点点头,虽然可能并不完全理解我的意思。
周末,我带着妻子和儿子去张先生家拜访,带了自家腌的泡菜和几斤新鲜的猪肉。
张先生热情接待了我们,还特意做了一桌家常菜。
席间,我们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建国啊,你这孩子从小就实诚,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张先生举杯道。
"都是您教导得好。"我真诚地回应。
离开时,张先生把我拉到一旁:"建国,秀英那孩子其实心地不坏,就是被这个功利的社會熏染了。她昨天还特意来道歉,说自己太冲动了,不该那么说话。"
我点点头:"张老师,您别为难她,我不在意的。"
"哎,这个世道变了,人心也跟着变了。"张先生叹息道,"但你没变,这很难得。"
回家的路上,秋风送爽,落叶缤纷。
我牵着儿子的手,心中满是感慨。
如今,每当想起这件事,我总会想起张先生的话:世间浮華千万种,唯有真情最珍贵。
在这人情冷暖的世道里,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记住那些温暖,成为那抹温暖,生生不息地传递下去。
前几天,小东从大学回来,告诉我他考上了研究生。
"爸,我想考张爷爷以前教书的那所大学。"他认真地说。
"为什么?"我有些惊讶。
"因为我想像他那样,做一个传播知识、点燃希望的人。"儿子的眼神坚定而明亮。
听到这话,我的眼眶湿润了。
原来,那些年的点滴恩情,不仅影响了我,还影响了下一代。
人生在世,经历坎坷无数,但那些珍贵的情感如同黑夜中的星光,永远闪烁在记忆的天空中,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钱可以再赚,情却难以重来。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