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传统的农业大国,人们土里刨食,依土地而生。在长期的农业劳动过程中,老祖宗发明了许许多多的劳动工具,这些工具不仅提高了人们的生产效率,有的还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它们历经几千年、几百年的改进改良,有的已经淘汰或者将要淘汰,有的仍在使用,木锨就是其中之
冯德良: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当过农民、临时工,扛过枪,中学高级教师退休。诗歌、散文、寓言散见于报刊、网刊。
老鼠拉木锨
文/冯德良
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估计这句话,无论是识文抓字的,还是扁担横在地上不知念个“一”字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作为传统的农业大国,人们土里刨食,依土地而生。在长期的农业劳动过程中,老祖宗发明了许许多多的劳动工具,这些工具不仅提高了人们的生产效率,有的还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之道,它们历经几千年、几百年的改进改良,有的已经淘汰或者将要淘汰,有的仍在使用,木锨就是其中之一。
木锨,顾名思义是用木头制作而成的,是乡下农村一种用于谷物扬场或者翻晒粮食的板状农具,这种工具多是农民们从播下种子到收获粮食,在最后一道程序使用,用来分离谷物和杂物,比如谷糠、麦糠等。木锨结构十分简单,一端是宽大的长方形木板(木板前端略宽于后端),另一端是长长的木柄,仅此而已。老把式们挑选木锨时,主打轻便,因为扬场实在不是好活,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扬场结束后,坐在场边,“腰酸腿疼背抽筋”那句广告用语很自然地就会跑进脑子里。嗑瓜子嗑出臭虫来——啥(仁)人都有,一些老犟劲或者还差半垛麦秸的人,集市上购置木锨时,往往又会选择木板厚重,木柄粗实的,麻油炒菜——各人所爱,人家主打一个结实!
“老鼠拉木掀——大头在后边”这句歇后语,并不是老鼠是真实行为,而是民间创造的一个十分夸张的比喻,多用来形容力量对比悬殊,暗示某项任务超出了正常承受能力,做事费力而又不讨好。另外,这句话也表示事情的(好坏)发展超出了预料。如果真有老鼠去拉木锨,那也是源自老鼠的本性,那多半是为了磨牙。因为老鼠的门牙会一直不断生长,为了保持门牙长度适中,需要啃咬硬物(木头)防止牙齿过长影响进食。过去,很多人家家里老鼠多,夜里经常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十有八九,这是老鼠在啃咬东西,在磨牙。
“芒种忙,正打场”,晴好天气,人们把捆小麦的麦腰子解开,均匀地撒在准备好的场上,先是晾晒一阵子,然后,老农肩膀上搭着一根吓唬牲口的小鞭儿,用长长的绳儿牵着老牛们,拉着青石碌碡(石磙)咿咿呀呀地哼着只有他自己,也许老牛也能听得懂的南腔北调,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地在铺好的麦子上碾轧。碾轧一遍以后,其他人还要用木杈将碾平的麦秸重新挑起,翻晒,然后再轧,如是再三,直到麦粒从麦秸上完全分离下来,才算完工。轧场,这活可急不得,队长通常会派一些慢性子的人来干这活,要是张飞,我敢保证,他转悠不了三圈,准会丢下牛和碌碡扬长而去。
接下来就该扬场了!扬场可是个技术活,在抛撒的力度、高度和角度上很讲究操作技巧,对场地、风力、风向以及农作物品种都有讲究。行家们先用木锨取少量的麦粒、麦糠、麦芒和碎麦秸的混合物往空中轻轻一抛,就能判断出风向和风力,选择自己的站立位置和扬场的姿势。
现在的社交媒体上有个流行的梗——等风来,借风势,乘风起,是说人生中,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才能行动。而扬场时的“等风来”,无论时兴生产队还是包产到户以后,那滋味却是让人备受煎熬,
麻将中的“风牌”——东西南北风,靠张的效率很低,即便是幺九牌,也比风牌多出三倍,所以,人们多不喜欢风牌,说来也怪,越是不喜欢越是爱来,不是这风就是那风,刚打出去东风,接着又来南风,想要组合成对或者杠牌,很困难。可人们扬场的时候,等风来,风偏不来!轧好场,聚成了堆,眼巴巴地等风、盼风不来的场景极为常见,等得人心焦。此时的“等风来”哪有半分诗意和浪漫!
刚包产到户那会儿,地分了,场也分了,几家人分得一块不大的场地,割下来的麦子各自垛在场边,只留下中间很小的地儿用来轮流轧场。那时候,人们把刚分到手里的土地看得金贵,没谁愿意在自家地头开辟场地。轧下来的麦粒和麦糠、麦芒和碎麦秸就堆在场中间,扬不出去,不只是这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排到号的下一家也是“救火车撞上了救护车——急上加急”。那年头,没通电,更谈不上看电视,只有个别富裕人家有收音机,天气预报也就成了大家最为关心的节目。每到那个点,好多人屏住呼吸,伸长脖子,支棱着耳朵围着收听,可天气预报毕竟只是预报,常十报九不准,说好的是三级或者四级风,可到了时间,屁大的风也没有,让人如同“狗咬尿泡——空喜欢一场……”
记得那一年,露天睡在场里,也不知到了几点,忽然感觉凉凉的,翻身而起,点亮了马灯(提灯)试了一下风向,顿时精神来了,一锨又一锨地扬起场来,谁知还没扬上几下,奶奶个腿,风又刮到米国去了。
我初学扬场,洋相百出,一锨撒出去,不是角度不对,就是风向辨别错了,该扬出去的没扬出去,不该扬出去的麦粒反倒撒了出去。麦糠碎麦秸裹着麦粒,落满了头,也落满脖子,灰头灰脸不说,汗水把麦芒碎屑连同尘土吸附在身上,刺挠那滋味可不爽,直让人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真想一头扎进庄南的池塘里扑通几下,洗去满身的不舒服,可老队长正在一旁对我们年轻人现场教学呢,谁敢离开半步!
农村人评判你会不会扬场,标准很简单——“会扬场的一道线,不会的一大片。”虽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可没有几年的历练,是成不了扬场的好手的。扬场需要的不仅是要有力气,还需要使用力气时的那份巧劲,有的人扬场一辈子,还是窝窝囊囊,拖泥带水,被人调侃扬了一辈子“瞎”场。而看老队长扬场,那简直就是一种享受,两脚分立,前腿弓,后腿蹬,两只满是老茧的手一前一后紧握木锨,瞅准风头,迅速地铲起麦粒麦糠麦芒的混合物,用力往上一撒,杂物随风飘向一边,沉甸甸的麦粒哗哗地落地,随着一锨又一锨的挥撒,一张一弛,俯仰有度,一道弧线连着一道弧线,一个扇面又一个扇面,极富美感。夕阳西下,一位扬场的老农,人锨合一,挥洒自如,姿势优美,让饱满的麦粒和轻飘飘的麦糠泾渭分明,这哪是扬场的场景,分明就是一幅农村特有的,优美的风景画!
配合老队长扬场的,也多是由有经验的人进行“打落”。头戴草帽或者顶着毛巾的女社员,手持扫帚,跟随着队长扬场的节奏,在粮食落下时,迅速地扫去麦粒表面的杂物,两人配合默契,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如若不得已换了一个“笨工”,老队长会极为不快,一边扬场,一边吆喝着、呵斥着:“快点,打落不是绣花!”“慢点,没谁跟你抢食!”“扫帚要张开嘴!”所谓的“张开嘴”,就是扫帚向外扫的一边要微微高于另一边。挨数落的人往往也是忍气吞声,谁让自己笨呢,谁让人家又是队长呢?
记得有位女诗人,据说写诗那年才二十一岁,姑且不论会不会扬场,可人家把扬场的韵味儿写到了极致:“扬场,扬场,扬高点,扬高点,让云品品甜不甜,让风闻闻香不香……”依稀记得还有另外一位女诗人也写了扬场,只不过略为颠倒了一下词序:“高点扬!高点扬!让风闻闻甜不甜,让云品品,香不香……”日子久远,记忆不清,网上也没搜到原诗,20世纪70年代后期,曾在笔记本中做过记录,可惜因为房子破旧,漏雨损毁了。声明一点,我只是认为俩人的诗歌都很接地气,读来回味无穷,并不是想当“战争贩子”。
随着科技的进步和发展,农村传统的耕作方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农具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使用价值,被遗忘在尘封的角落,逐渐消失。木锨,过去扬场的主角,曾为农业生产做出过贡献,命运也是如此。当然,现在人们使用的木锨,多是用来盛装粮食或者其他东西的,一下子能端起二三十斤,已经失去了扬场的功能了。
木锨,既然已经失去了存在的必要,那就随他去吧,只是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一是担心老鼠们以后找不到木锨,又该去哪里拉,二是担忧“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这句歇后语还能不能存续……
来源: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