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抱歉，我们可能不太适合继续一起生活了。”“我考虑了很久，咱们从眼界到学识都不匹配，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第1章
“抱歉，我们可能不太适合继续一起生活了。”
“我考虑了很久，咱们从眼界到学识都不匹配，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2003 年 4 月 1 日，郑玟凌生日当天，卫康贤下了离婚的最后通牒。
结婚二十三年，郑玟凌陪着卫康贤从农村回到京市，陪他从下放知青重新站上高位。
卫康贤却铁了心要离。
这两年每次见面，他都会提起离婚，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
“只要你同意离婚，我可以净身出户。”
“孩子你也能带走，他以后的所有费用都由我承担。”
眼前的男人身材挺拔，眉眼深邃，气质稳重端正，40 岁的年纪，比郑玟凌初次见他时，更内敛也更狠心。
郑玟凌猛地愣住，一时说不出话，只有泪水在脸上流淌。
为了让她同意离婚，卫康贤竟然可以什么都不要。
半晌，郑玟凌才在他漠然的目光下找回声音。
她拿起笔，哑声答道：“好。”
签完字，郑玟凌取下手上的戒指。
放下前，她多看了一眼，这是卫康贤回京市后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她戴了二十年。
那时流行的钻戒，曾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情。
卫康贤什么也没说，目不斜视地收好了离婚协议书。
回鹭园酒楼前，郑玟凌去了蛋糕店，取师父郑援朝早几个月预定的生日蛋糕。
店员帮她打包时，她盯着玻璃柜里的蛋糕发呆。
蛋糕是个洋玩意儿，郑玟凌进城后才知道，今年却是第一次吃。
因为今年，是她第一个没有师父做长寿面的生日。
师父在今年二月病逝了，病情发现时已是肺癌晚期。
而这几年，她挣扎在感情旋涡里，把生活过得一团糟，连师父身体不好都没察觉。
她是孤儿，从小跟着师父学厨艺。
更是在师父退休后，接手了他创立的鹭园酒楼。
可如今，酒楼因经营不善和西方餐饮的冲击，濒临倒闭。
郑玟凌回顾从前的人生。
婚姻、事业、生活，全都乱成一团……
“客人，您的蛋糕。”
郑玟凌回过神，道谢接过。
走在街上时，周边店铺的电视正播放一则新闻。
“著名港星张国荣于今日 18 时，确认坠楼身亡……”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整条街的人都喧闹起来。
郑玟凌也震惊不已，手一松，蛋糕掉在地上。
就算她再不关注娱乐圈，也知道哥哥张国荣，知道这是当今最受瞩目的华人巨星。
“快躲开！”
这时，有路人朝她大喊。
郑玟凌不明所以，直到耳边清晰传来重物坠落的风声。
最后一眼，她看见一块广告牌朝自己头顶砸下来。
……
郑玟凌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大汗淋漓。
重生回来已经三天，死亡带来的剧痛还时不时在梦里浮现。
床头柜的闹钟响起，时间显示 5 点半。
郑玟凌起身，撕掉墙上的挂历，露出今天的日期 ——1999 年 4 月 4 日。
没错，她竟然回到了四年前！
这时师父还健在，酒楼经营正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至于…… 卫康贤，郑玟凌的心沉下去，闷闷作痛。
99 年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聚少离多了。
关于这段婚姻，郑玟凌想过很多。
正如他所说，两人确实没有共同语言。
卫康贤看的书她没读过，接触的人也是她平日见不到的。
说出去谁也不信，一个省部级干部的妻子，竟是鹭园酒楼里的厨娘。
既然如此，她重活一次，又何必再强求呢？
郑玟凌收拾好准备出门，没想到刚出卧室门就撞见卫康贤回家。
这个时间，他好像刚忙完和外省的交接工作，出差回来。
卫康贤穿着白衬衫，下摆扎进裤腰里，奔四的年纪，整个人依旧刚硬挺拔。
郑玟凌怔住了，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见到卫康贤。
她心情复杂无比。
这么多年，她一直为卫康贤的沉稳、自律和游刃有余着迷。
可如今她也明白，这样的人一旦决定离婚，不会为二十多年的感情动摇。
“准备去上班？” 卫康贤态度自然。
郑玟凌回过神，点点头。
卫康贤目光下移，忽然皱眉质问：“你手上的戒指呢？怎么摘了。”
第2章
郑玟凌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
重生回来后，她便下意识地摘了婚戒。
她抬头看着卫康贤，回道：“戴着戒指做菜有些碍事，我就先摘了。”
卫康贤表情一顿，很快又皱起眉头。
“你知道摘下戒指意味着什么吗？”
他直觉今天的郑玟凌有些反常。
两人每次碰上面，郑玟凌都很热切，说是问长问短也不为过。
怎么会像今天这样沉默，还把戴了二十年的戒指摘了。
闻言，郑玟凌的心里泛起苦意。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见郑玟凌不说话，卫康贤的眉头皱得更紧。
“戴好，我暂时没有让小璟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的打算。”
说完，他便越过她，往房里走去。
卫璟是她和卫康贤的孩子，今年已经读高一了。
郑玟凌的心被“暂时”两个字攥得更紧，他好像这个时候就有了离婚的想法。
四年后才提离婚，原来只是顾忌卫璟的学业。
她没有回答。
卫康贤就当她默认了。
进房前，他又公事公办地交代：“我下午还要去单位，到时候你送小璟去少年宫。”
“好。”
郑玟凌叹了口气，动身去了鹭园酒楼。
刚在厨房门口，郑玟凌就听见师父郑援朝中气十足的声音：“菜要切好切细，颠锅也都给我颠麻利点儿，别砸了咱们鹭园的招牌！”
郑援朝本来就是个糙老爷们，自从捡回郑玟凌，又当爹又当妈的，也没再娶妻生子。
如今看到师父还好好活着，郑玟凌心里止不住地快活。
在周围一众懒洋洋地回答下，她大声应道：“好嘞！”
声音大到郑援朝都吓了一跳。
郑玟凌去洗手消毒，戒指虽然已经摘下，食指上却仍有一圈明显的戒指印。
常年的厨师工作，让她手上的皮肤粗糙，关节也大，还有许多小伤口。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这双手难看，如今可能没了那格格不入的钻戒，叫她觉得格外顺眼。
郑玟凌从水缸里抓了条鱼出来，麻利地拍晕去鳞。
等事情忙完，差不多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走到后院，看见师父系着围裙，坐在门口抽烟，眯着眼，好不惬意。
郑玟凌想起四年后他的肺癌，心里狠狠一揪，冲过去劈手把烟拿了。
她急声道：“你以后少抽点，最好别抽了。”
“嘿！”郑援朝抬起头看她，“现在怎么还管起你老子来了。”
郑玟凌脸色严肃：“你好些年没体检了，明天咱们去医院挂个号，好好检查下身体。”
郑援朝刚想拒绝，但郑玟凌态度很强硬：“咱俩一天不在，酒楼也不至于转不动，就这么说定了，明早我带你去。”
话音一落，酒楼的座机电话突然响了。
郑玟凌快步走过去接起，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您好，是卫璟的家长吗？卫璟在学校和同学打架了，麻烦您快来一趟吧！”
郑玟凌脸色顿变。
……
直到放学，郑玟凌才处理好卫璟和同学打架的事情。
走在去少年宫的路上，她问儿子：“好好的，为什么和人打架。”
卫璟一张俊脸青一块紫一块地，他一边走一遍踢着石子，不搭话。
郑玟凌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她最大的心病。
她很清楚这次的打架只是一个开始，往后他只会越来越暴躁。
三年后的高考，别人挤破了头想考来北京，他却执意离开家考去了南方的大学。
重生前郑玟凌就隐隐意识到，应该是家庭给他带去的影响。
可她什么也不懂，她只是个普通的妇女，卫璟的教育一向是卫康贤在管，只能看着干着急。
路过一个西餐店，郑玟凌正想问他要不要吃冰淇淋。
卫璟却突然指着那边透明的玻璃窗。
“妈，那不是爸吗？怎么和别的女人在一块吃饭？”
第3章
郑玟凌呆愣一瞬，顺着卫璟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个座位上的男人不正是卫康贤。
而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她长发披肩，身上是件碎花连衣裙，外搭白色线衫，温婉又端庄。
而从这片玻璃中，她也能看见穿着随意的自己，带了些傻气。
卫璟皱起眉，和卫康贤三分相似的俊美眉眼暗含戾气：“那女人是谁？妈你认识吗？”
郑玟凌回过神，立即强装镇定：“认识，她是你爸工作上的同事。”
其实不是。
这女人就是卫康贤前世要和自己离婚的理由，何灿。
她是一名大学教授，也是卫康贤嘴里那个有共同话题的人。
郑玟凌刚想叫儿子走，却突然被他拽住了。
“妈。”卫璟拉住她就往店里走，“我饿了，我们就在这儿吃吧。”
郑玟凌想拽回孩子，却发现这小孩儿是真的长大了，力气比自己还大些，根本拽不过他。
卫璟直接朝卫康贤那边走去，没到桌前就喊了一声“爸”。
看到母子二人，卫康贤愣了一下。
“我和妈刚好路过，进来吃饭。”
何灿也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热情地说道：“你就是小璟吧，正碰巧，我们一起吃吧。”
卫康贤凝视了卫璟两秒，才颔首：“坐吧。”
卫璟先一步在何灿旁边坐下，把卫康贤身边的座位留给郑玟凌。
郑玟凌落座，在卫康贤身边，她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这位是京大的教授何灿。”卫康贤分别介绍，姿态淡然，“这是我爱人郑玟凌，儿子卫璟。”
郑玟凌看到对面正在看菜单的卫璟立即抬起脸来，眼神都变得有些凶狠。
她想起自己刚刚才在何灿的身份上骗了卫璟，顿时有些心虚地翻开另一本菜单。
一顿西餐能够到她大半月的工资了。
郑玟凌暗暗腹诽，食材明明和中餐差不多，甚至分量更少，换了种噱头，居然就敢卖这么贵。
“就这个吧。”她随手指了份意面。
服务员刚要走，被郑玟凌叫住了。
“请给我一双筷子。”
服务员面露惊讶：“女士，我们这里可是西餐店，用刀叉的。”
对面的何灿见此，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却是语气轻柔地插话：“郑女士，西餐和你平常吃的中餐可不一样，你要是不会用刀叉，我可以教你的。”
周围的几桌人也听到了，都或鄙夷或诧异地往他们这桌瞧。
卫康贤也微微拧眉看她：“郑玟凌，你不要胡闹。”
郑玟凌却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静：“我是当厨子的，我当然知道怎么用刀叉，五千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也用刀叉吃饭，之后进化出了筷子这种更先进的工具。”
卫康贤曾带她出去和同事聚过餐，因为她不会用刀叉，被人嘲笑丢了卫康贤的脸。
她愧疚了很久，也学会了使用刀叉。
可现在经历重生后，她突然一点也不在乎丢‘卫康贤的脸’，也一点也不觉得用筷子有什么‘丢脸’的。
西餐又如何，对她来说，中餐才是最令她自豪的。
何灿被郑玟凌堵得哑口无言，脸色有些僵。
对面的卫璟却笑了，也对服务员说：“你好，我也要一双筷子！”
餐品上齐后，四个人开始吃饭。
何灿拿餐巾的时候，却忽然把桌上的饮料给带倒了，泼了一身。
郑玟凌下意识地拿起餐巾想帮忙。
她身旁的卫康贤却比她更快。
他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稳稳地罩在了何灿的身上。
“你们吃吧，我先把何教授送回去。”
第4章
卫康贤竟是没等两人回话，直接护着何灿走了。
郑玟凌看着两人上了卫康贤的专车，一下就消失在窗外。
她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在意料之中，却又叫她不可避免地有些难过。
对面的卫璟则臭着脸，把手上的筷子往桌上一丢：“妈，我不想吃了。”
郑玟凌回过神，站起身说：“那走吧，咱们在路上随便吃点。”
卫璟坐着没动：“妈，我也不想去少年宫。”
郑玟凌愣了一下，想起卫璟从小学开始，兴趣班和补习班就没停下来过。
她忽然恍悟这孩子一直过得比别的孩子要累得多。
郑玟凌有些心疼地看着卫璟：“行，那妈带你回鹭园吃饭。”
卫璟这才背上书包站起来。
回到鹭园，郑援朝看到卫璟一块来了很惊喜，一下蹿起来，手里的烟都不抽了。
“哎哟，好几年没见了，这小子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卫璟躲了一下郑援朝要摸自己头的手，却没躲开。
在郑援朝手下，他看着不情不愿，却又乖乖叫人：“爷爷。”
郑玟凌不由得笑起来：“小璟，帮我管着你爷爷，别让他抽烟。”
之后，她打电话到少年宫，向老师请了假，便进了后厨。
郑玟凌做了个油爆双脆和柴把鸭子，又炒了个小菜。
她也很久没和师父跟儿子一起吃过饭了，下意识就做了俩精细些的菜。
郑玟凌端着菜到后院，就听见爷孙两人在说话。
“小璟，现在过得开心吗？钱够不够用啊？”
“钱够用，日子也就那样吧，怎么过都是过。”
“你这孩子，说起话来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老气横秋。”
郑玟凌的心也跟着一涩，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在自己和卫璟相处的时候，希望让他能快乐轻松些。
“开饭啦！”她扬声说道。
饭桌上，郑援朝对她的手艺赞道：“感觉你这几天刀工和厨艺渐长啊，要不要代表咱们鹭园去参加第三届金厨道大赛？”
郑玟凌忽然意识到，在上一世，自己的重心全放在家庭上，心里总挂着事儿，下厨根本没如今专心。
师父估计也是因为这样，前世根本就没和她提去参赛的事。
她记得，这次大赛有赞助商加盟，第一名会有新的厨房设备，还有三千元奖金。
而上一世拿了第一的做淮扬菜的江南馆更是一战成名，几乎是门庭若市。
要是能进决赛，就算拿不到第一，肯定能改善鹭园的经营状况。
“好。”她坚定地点点头，“我参加。”
母子二人回到家，卫璟便进了房写作业。
郑玟凌在厨房里拿胡萝卜雕花练刀工，恍然想起十几年前和卫康贤在乡下的时候。
他闷闷不乐，自己便总是拿菜雕些小动物送给他。
然后卫康贤便总是会被她逗笑。
而如今……
正想着，家门被打开，是卫康贤回来了。
郑玟凌下意识地迎上去，记忆中少年带笑的脸忽地变成如今卫康贤冷淡的脸。
她顿了顿，才开了口：“你回来了。”
卫康贤稍一颔首。
眼神却极有压迫感扫过来，质问道：“今天少年宫的课，小璟怎么没去？”
郑玟凌垂下眼睛：“一堂课而已，孩子不想上也没什么。”
“你不知道一堂课的知识点有多重要，就少替小璟做决定。”
他说的是事实，可郑玟凌还是被他话里的藐视弄得心里一刺。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小璟过得不开心，你知道吗？”
卫康贤扬眉，声音带了几分嘲意：“现在哪个学生学习是开心的？小璟变成现在这样不听话，你也没少惯着。”
说完，卫康贤直接进了书房。
房门阖上，声音说不上重，却在郑玟凌心里震了一下。
她一时在沙发上坐着没动，抬眼才发现，卫璟站在他的房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走过来，在郑玟凌面前站定，低声问道。
“妈，那你呢？你和爸在一块真的开心吗？”
卫璟的问题，却叫郑玟凌怔住了。
她本来决定4年后离婚的。
等卫璟读完高中，也想等卫康贤提出后顺势应下。
可卫璟的话，却让她心口一震。
她开心吗？
在这段长达二十多年的婚姻里，她过得快乐吗？
第5章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郑玟凌总在怀念和卫康贤在乡下的那三年，也怀念刚和他进城的那几年。
高干子弟带了个村妇进城，她和卫康贤的婚事成了圈子里的饭后谈资。
为了不让卫康贤成为笑料，她学礼仪、学常识，努力融入他的生活，想成为合格的妻子。
而那时的卫康贤笑得有些无奈：“不用管别人怎么说，我只想你过得自在。”
前世，她因为那么些被爱的瞬间不肯离婚。
这一生，竟然还妄图用这些回忆度过接下来的四年……
郑玟凌的心头忽然漫上无边的酸涩感。
沉默许久，她抬头看向卫璟，低声却清晰地问道：“小璟，如果以后你只和妈一块，你会介意吗？”
这回换卫璟愣住了。
见儿子不说话，郑玟凌有些忐忑。
她听过，也见过很多父母离婚后，孩子的心态受到严重影响的事情。
卫璟眸色几经变幻，片刻后却变得坚定：“妈，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郑玟凌终于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总以为儿子年纪小不懂事，可现在看来，卫璟好像也是个可以依靠的小大人了。
……
翌日，早上五点的闹钟响起。
郑玟凌从床上坐起。
她转过头，发现身旁没人，卫康贤没有回房睡。
这段日子他要么是睡在书房，要么是晚上有事出门了。
郑玟凌虽然早就习惯了，也慢慢接受着婚姻即将走到尽头的结果，心还是不免空落。
但她不能再把重心放到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身上了。
给卫璟做了早餐后，郑玟凌就出了门。
今天是带师父去医院的日子。
到医院后，郑玟凌就带着郑援朝做了个全身体检。
两人在走廊里等CT结果时，郑援朝还在絮叨：“我健康得很，来医院做什么？”
但等到结果出来，他就不敢说话了。
医生的表情凝重：“从结果来看，你父亲的左肺上有个3厘米左右的阴影，不排除是恶性肿瘤的可能。”
在医生的问诊中得知，肺癌早期的症状郑援朝基本有。
可他觉得是小毛病，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想到上一世，师父硬生生忍到人受不了，到医院查出是晚期，郑玟凌觉得生气又心痛。
但更气自己没有好好照顾他。
许是见病人神色太悲痛，医生开口宽慰道：“幸好发现得早，现在治愈几率很高，你们也别太沉重。”
郑玟凌飞快替师父办好了住院病房。
郑援朝也缓过神了，在病床上打着哈哈：“玟凌啊，你干嘛这个表情，医生不都说了治愈概率很高嘛，我都不怕，你也别怕。”
郑玟凌一抹眼睛：“我先去买饭，你等着我。”
到二楼的时候，却忽然被一间病房里的人吸引了视线。
是卫康贤和何灿，病床上，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郑玟凌认识，那是何灿的女儿。
卫康贤和小姑娘说着话，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而何灿站在一旁，微笑看着二人。
如同一家三口。
郑玟凌想走，整个人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直到看见卫康贤和何灿要推门出来，她才恍然回神。
郑玟凌躲闪不及，也听见何灿的声音。
“康贤，这回多谢你半夜还来帮我，要是没有你，我一个人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话音刚落，郑玟凌就和卫康贤对上了视线。
第6章
男人愣了一下，很快变回了面色沉静的模样，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郑玟凌发现卫康贤还穿着昨天回家时候的衣服，脸色还好，却能看出些疲惫。
她突然就想起，卫璟七岁的时候突发急性肺炎，烧到了39度。
卫康贤却忙着工作，从卫璟出院到回家他都没在医院出现过，她一个人忙了三天。
如今竟然为了帮何灿照顾孩子，在医院忙活一宿。
大约人无语到极致会觉得好笑。
郑玟凌居然也真的笑了，说：“师父生病了，我送他来医院，没想到会遇见你。”
说着，她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和何教授。”
何灿脸色一变，立马解释道：“郑女士，你别误会，是我家孩子病了，迫不得已才把康贤叫来帮忙的。”
郑玟凌看了眼卫康贤，他皱着眉头，似乎有话想说。
她没给他机会，笑容淡淡：“没关系，我不介意。”
一时没人接话，气氛突然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郑玟凌又笑了一下：“你们忙，我也有事。”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没多久，卫康贤脚步匆匆，追上了她。
“何教授这里能帮的忙已经帮完了，我们走吧。”
郑玟凌看了卫康贤一眼，到底没拒绝：“好。”
她心里却叹了口气，二十多年的相处，她太清楚卫康贤这时的示好是在心虚。
可一起过了这么久日子，已经快要离婚，又何必搞得最后两人都尴尬。
两人吃完饭，又打包了一份清淡的饭菜，带给郑援朝。
郑援朝没想到卫康贤会来，颇有些受宠若惊。
“小卫啊，我这个老头子怎么劳动你来了？”
卫康贤坐在床旁，有礼又矜贵的模样：“郑叔，您病了，我理应来看看。”
出了病房，卫康贤说：“我到时候会给郑叔安排个好医生。”
郑玟凌看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却是郑重地道谢：“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她的语气和态度，都郑重到有些生疏了。
郑玟凌以前从不会这样，卫康贤忍不住拧眉看她。
她在他探究的目光下露出一个如常的笑，卫康贤心中却有种什么东西正在失去的空落感。
……
无意纠结感情上的事情后，郑玟凌感觉时间都过得飞快。
很快到了五月中旬，她代表鹭园酒楼出战金厨道厨艺大赛，顺利进了复赛。
鹭园的名声也被这场比赛打响，生意肉眼可见的红火起来。
这天，一个大单上门。
来人带着一沓钞票。
“我们老板想请您到家里的聚会上，做几道私房菜。”
郑玟凌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一般只有名厨才会有的私厨单子，只是几道菜就能有好几天的收入。
她立即答应了下来。
当天，郑玟凌便带着自己的厨具上了门。
客人准备好了食材，点的是鹭园的招牌菜。
不过两小时，饭菜上桌，屋内香气四溢。
郑玟凌留了下来，等客人的需求介绍菜肴。
桌上的客人基本到齐了，却还留了个主位。
思索间，郑玟凌听见了敲门声。
做东的钱老板连忙起身去开门。
“卫局长，劳动您大驾，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郑玟凌心念一动，跟着看过去，就看见了和人握手的卫康贤，以及他身后的何灿。
接着，钱老板就喜气洋洋地带着人进来了，扬声介绍道。
“大家伙儿，这是咱们行政局的卫局长，和卫局夫人。”
第7章
郑玟凌有一瞬间的恍惚，又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
卫康贤看见站在餐桌旁的郑玟凌，也是微怔。
何灿反应很快，嗔道：“我和卫局长只是朋友。”
说着，她直接指向郑玟凌：“卫局长的正牌妻子可在哪儿呢！”
众人惊讶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郑玟凌身上，都在为卫局长的妻子是个厨子的事情感到不可置信。
早在十几年前，郑玟凌就习惯了这样的视线。
而她也明白，何灿这样做，也不过就是想将她置于这样尴尬的境地罢了。
她脸上一派沉静，坦然接受各方的打量。
而卫康贤微微颔首，也是同样的冷静克制：“是，郑厨师是我的爱人。”
听着他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两人的关系，何灿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最终慌慌张张的人成了钱老板，跑到郑玟凌身边来和她握手。
“不好意思啊卫夫人，要知道您和卫局的关系，我肯定会好好邀请您的。”
郑玟凌回得不卑不亢：“我也是拿钱办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饭桌旁添了把椅子，郑玟凌坐在了卫康贤旁边。
郑玟凌能感觉到桌上人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卫康贤和何灿身上转。
她懒得插话，专心吃饭，又应下别人几句菜品味道好的恭维。
三人吃完饭一起下了楼，郑玟凌才叹出一口气。
何灿则抚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是知道郑女士你在这儿，我肯定不会答应康贤的邀请的，还造成了这样的误会。”
有时候，郑玟凌真的很讨厌和文化人打交道，话里绵里藏针，嘴上一套，心里又是一套。
她看了旁边面无表情的卫康贤一眼，还是那句话。
“没关系，我不介意。”
何灿笑一僵，终于说出告别的话：“那我先回学校了。”
卫康贤如今到底还是顾忌夫妻情分，没说要送何灿，反而对郑玟凌说：“我送你回酒楼。”
郑玟凌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
狭小的车室内，鼻间是自己身上的油烟味。
以往和卫康贤在一起，她总是很在意自己身上的味道，如今却觉得没什么了。
车程近半，卫康贤率先打破沉默。
“没想到你会在那里。”
郑玟凌扯扯嘴角：“我也没想到，何教授会摇身一变，成了卫局长您的太太。”
卫康贤闻言拧起眉：“能好好沟通的事情，就别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郑玟凌有一瞬的气闷，酸苦间又觉得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她叹了口气：“就当是我多心吧。”
卫康贤动作一顿，那张无波无澜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些裂痕。
“别想太多，你一直会是卫太太。”
郑玟凌靠着椅背，没再说话。
车停在鹭园门口，她径直下了车。
“玟凌。”车里的卫康贤突然叫住她。
郑玟凌回过头。
他说：“周五是小璟的家长会，得你去一下。”
她没法儿形容卫康贤脸上的表情，好像有一种示弱的感觉。
好像在提醒自己，也提醒她，两个人是一家人。
郑玟凌点点头。
“还有……”卫康贤有些迟疑地说，“下周三是我们结婚二十年的纪念日，我订了酒席。”
郑玟凌忽然有些鼻酸。
只因她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那是1979年，他们下放的村里，许多知青为了回城连抛妻弃子也毫不犹豫。
那时候她和卫康贤也只是在处对象，对他会抛弃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等到的不是他的告别，而是他的求婚。
卫康贤步履匆匆，手上一捧木兰花，到她面前时依然新鲜。
他单膝跪地，样子做了个十成十，他说：“玟凌，我很确定，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们就这样成了婚，婚宴却因为拮据而办得简陋。
郑玟凌拟好的婚宴菜单几乎一道都凑不出来，卫康贤相当愧疚。
那时的她拿着菜单笑，说：“没关系，以后本大厨给你做一桌更好的！”
这本来也是她对两人未来的期许，可眼见着一年、两年……二十年过去了，那桌饭竟然一直没吃上。
如今终于有机会了，这顿饭却要变成一种对两人感情的祭奠。
郑玟凌的泪水漫上眼眶，连同着面前卫康贤的脸都模糊了。
她哑声却坚定地说：“不用了，不用去饭店，也不用请人，就在家里吃吧，我亲手做。”
第8章
说完，郑玟凌就匆匆转过身走了。
卫康贤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皱。
这些日子，郑玟凌的态度总叫他觉得不安稳。
长久的沉默里，司机突然开口说道：“卫局，太太这些年也不容易。”
司机是跟了他十来年的老人了，向来话少。
卫康贤收回目光，只说：“开车吧。”
……
酒楼的生意越发红火，许多客人都指名要吃郑玟凌做的菜。
卫璟的家长会都是她挤出时间去参加的。
坐在教室里，看着卫璟的成绩名列前茅，她心里是说不出的自豪。
班主任也和她寒暄：“最近卫璟成绩有所回升，在学校里也没和人打过架了，您肯定好好教导过他了吧。”
“没有。”郑玟凌笑着摇摇头，“我应该只是比以前更关心他了。”
听家长这么说，班主任话锋一转：“不过上次也是另一个同学说话太过分了，哪能编排人爸爸的事情呢！卫璟妈妈您放心，以后班里不会再有这种流言蜚语了！”
郑玟凌闻言一愣。
难怪上次不管她怎么问，卫璟都不肯说打架的原因，原来是和卫康贤与何灿有关。
开完家长会，她带着卫璟去医院看郑援朝。
路上，卫璟咬起牙：“妈，我宁愿被人说爸妈离婚了，都不想被人说爸出轨。”1
郑玟凌只说：“你爸那算有点嫌疑，还没落实呢。”
卫璟不服气地抿起嘴，没再说什么。
郑玟凌看着他这严肃的样子，不由失笑：“没事，都快结束了。”
……
周末起，郑玟凌就开始准备纪念日那天的食材。
结婚纪念日当天，她直接请了一天假，待在家里做菜。
卫康贤从单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桌上摆了一大桌，道道都是叫得上来的名菜。
他下意识说道：“这么丰盛，也太辛苦你了。”
做菜的时候，郑玟凌就想起刚回城的时候，那时的卫康贤还没有现在忙。
他会抽空到鹭园的后厨，品尝她练习的新菜。
无论好不好吃，卫康贤都赞不绝口。
他的眼睛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却是鲜活透亮的。
多年之后回看，她才发现，也许那才是他们真正相爱的时候。
郑玟凌笑着说：“当年结婚时，我承诺过的要亲手给你做一桌好菜。”
卫康贤微怔，此时终于对二十年前的事有了模糊的印象。
“尝尝这佛跳墙，你刚到乡下的时候嘴真的很刁，想吃精细菜，但那时候食材有限，我只能拿香菇和小鸡蛋代替，这些年，我研究了很久，今天这次应该是味道最好的一次……”
“这是清汤燕菜，那时候你烧糊涂了报菜名，那时哪儿能给你找到燕窝呢？可惜回城这么多年，也没真做给你尝尝……”
郑玟凌件件细数。
卫康贤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地尝着一道道，好像又和她走过了一遍漫长的二十年。
两人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等卫康贤放下筷子，郑玟凌才看着他不知不觉间微红的眼眶开口。
“康贤，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卫康贤还是没说话，又或者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顿了顿，郑玟凌继续说了下去。
“曾经我们无话不谈，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交集所剩无几，能说的话题除了孩子，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你不想再了解我，也不愿意我再参与你的生活。”
“这段感情，好像只有我一直还在原地，而你已经越走越远。”
卫康贤听到这里，张了张唇想打断郑玟凌。
可郑玟凌已经说出了最后那句话：“康贤，你曾教我一个成语，叫善始善终。”
对上她清澈却坚定的视线，卫康贤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手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心里对郑玟凌后面要说的话已有了预感。
而郑玟凌也终于如释重负地笑叹出一口气。
“吃完这顿散伙饭，我们都该开始新生活了。”
第9章
卫康贤感觉脑内有根弦崩断的声音，铮铮作响。
他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却捏起筷子，青筋都爆起。
“玟凌，今天是我们二十周年的结婚纪念日……”
郑玟凌对上卫康贤通红的双眼。
他脸上的表情叫她陌生，走到这步，他也会后悔吗？
郑玟凌偏了偏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肯定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并不合适，能走到现在也只是因为在搭伙过日子，你心中，应该也有了更适合过日子的人选了。”
“我和何灿……我承认，我的想法是有些不单纯，但是你……”
郑玟凌笑着打断他的话：“也许吧，我不是很想知道，而且这段婚姻走到现在……我太累了，小璟也支持我的决定。”
卫康贤脸上那无懈的面具终于有了疲惫的裂痕，手上的力气也松了。
“小璟，小璟也知道吗？”
他有些心慌意乱，难得前言不搭后语、顾左右而言他。
“小璟吗？”郑玟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六点，卫璟今天没课外班，应该快回家了。
她视线转回来，笑了一下：“小璟他应该比我还早知道。”1
卫康贤感觉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迅速地，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意。
除了痛，还有些无地自容的羞愧。
他垂着眼皮，轻声说：“如果婚姻对你来说是折磨，我会同意离婚。”
郑玟凌笑起来：“谢谢，你也可以解脱了。”
相处二十多年，她太清楚卫康贤要的体面，也知道说什么，他会同意离婚。
他几乎轻易地松了口，她的心里除了一点淡淡的惆怅，其余竟全是轻松。
解脱？卫康贤不由得咬紧牙，他也觉得该是。
可心里的不适感却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其实在痛苦。
事情谈完，郑玟凌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卫康贤也跟着她一起。
一时间家里安静下来，只有些瓷器碰撞的声音。
卫康贤忽然想到之前订酒席时候，酒店接待员说的话。
“二十周年的婚宴？夫妻俩携手走过二十年风风雨雨可真不容易，会为您按照‘瓷婚’的主题去办的。”
瓷婚……
瓷器精美珍贵，象征着长久而珍贵的感情，同时也要继续用心呵护、维护婚姻。
卫康贤侧过头，看着郑玟凌没什么表情、平静的脸。
他突然很想说什么。
但视线上移，他又看见了郑玟凌眼里没落下的泪，挽留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
卫璟进家门的时候，看见郑玟凌在阳台上收衣服，卫康贤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觉得莫名，开口说道：“爸，妈，你们已经谈好了吗？”
郑玟凌抱着衣服回过头：“谈好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妈给你做。”
“不用了，妈。”他把打篮球的装备包往地上一放，“我和同学一起打完球吃过了。”
郑玟凌知道，卫璟应该是特意把时间留给自己和卫康贤的。
但卫璟这孩子，其实一直很依赖自己，想到这儿，郑玟凌不免心酸。
希望这一世生活有了改变，他不会像上一世一样，铆足了劲要离开家……
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卫康贤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没说话。
卫璟则更加觉得莫名其妙，谁家父母谈完离婚，家里是这个氛围？
第10章
卫璟面上不动声色，眼睛却盯着父母二人。
他们俩平静得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哦，除了爸在家。
算了，像他爸这种人，能让家里火热得翻天覆地才更奇怪。
卫璟的目光在父母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我先去洗澡了。”
卫康贤用抖报纸的声音回应了他一下。
郑玟凌继续收衣服，声音带笑：“去吧，你衣服我给你丢床上了，记得折进柜子里。”
“好。”
卫璟一边进房，一边挠挠头，真的和以前没差，但好像又觉得心里轻松了些。
……
卫璟洗澡的时候，卫康贤的律师送来了拟定好的离婚协议书。
卫康贤过了一遍，递给了身旁的郑玟凌。
他的声音公事公办，异常冷静：“这里面有我们离婚的财产分配，你看一下。”
两个人面对面谈离婚，这是郑玟凌第二次经历。
如今面前的卫康贤，却给她一种和上一世的他判若两人的感觉。
她形容不出，但感觉他总在希望自己能说点什么反悔的话。
几分恳求，又几分不舍，但嘴硬更多。9
于是她装没看懂。
毕竟她也与上一世不一样了。
“不用这么多。”郑玟凌看了一遍，摇了摇头，“酒楼有收入。”
郑玟凌看不见的地方，卫康贤的拳头握紧。
“收下吧，小璟……应该更想跟着你，以后培养孩子的开销很大，还要读大学、结婚。”
郑玟凌心里忽然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感。
她看着他，轻声说道：“康贤，你永远都是小璟的爸爸。”
男人的眼眶在郑玟凌的眼前红了。
“都是我该给你的。”卫康贤忽然有些鼻酸，连说话前的吞咽都有些困难。
“这个房子给你们俩住，我会搬走。”
郑玟凌抿起嘴，点点头。
二十年的感情，真的要在书面上确定离婚，说不沉重是假的。
她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将离婚协议书看了一遍。
最后落笔，在上面签了字，又递给了他。
卫康贤眼中，白纸黑字的“郑玟凌”竟到了有些刺眼的地步。
二十来年，她的字和以前没多少变化。
是他一笔一捺教出来的。
常年拿刀端锅，叫她的下笔很有力道，字形像他的，神又不似他的。
卫康贤也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名字再并列，竟然是在离婚协议书上。
郑玟凌沉默地看着卫康贤收好这些纸，又交给律师。
律师看着领导经历家庭巨变，眼睛都没抬，收了东西，走得很快。
郑玟凌起了身，准备去洗澡，听见旁边的卫康贤这样问。
“玟凌，我没有家了，是不是？”
奔四的男人，忽然问出一个这样脆弱又幼稚的问题。
她回过头，看着他隐隐含泪的眼睛，也跟着眼眶一涩。
郑玟凌沉默很久，感觉情绪在身体里不停乱撞。
好几个瞬间，她想抓着卫康贤大叫，想歇斯底里，也想痛哭流涕地控诉。
最终，她只是捂住眼睛，难以自控地泪流满面。
但郑玟凌知道，直到这一刻，自己离婚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她抹了脸上的泪，终于缓了过来：“康贤，你是亲人，是小璟的，也会是我的。”
卫康贤一颗心酸酸涩涩，好像在失去她的这一刻，才忽然想起了她的好。
他的妻子，宽容又心软，两个人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第11章
卫璟觉得，今日，家里的夜堪称寂静。
妈妈在卧室睡觉，爸爸在书房待着。
客厅里多出了几个大行李箱，全是他爸的行李。
其实他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爸爸这个角色其实在他的生活里占比很少，学习成绩、补习班、兴趣班，早就成了父亲实质上的代表。
可父母一下要离婚，爸爸要搬走，卫璟心里还是有些若有似无地空落。
于是他壮着胆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间被卫康贤收拾了一遍，书架上的书也都清空了，没留下什么东西，倒多了好些箱子。
卫璟忍不住去想，他爸离开这住了二十年的家是个什么感受。
见了卫璟，卫康贤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些。
“怎么还没睡？”
卫璟在他身旁坐下：“爸，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今夜的卫康贤堪称温柔，没说什么学习、什么名次。
他只问：“聊什么？”6
卫璟问得没丝毫犹豫：“爸，你和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毕竟，你俩身份差距还挺大的，不是吗？”
儿子的问题直往卫康贤心窝子里戳。
卫康贤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他这一生坎坷不多，可年轻时一朝骤然被下放，对二十岁出头的他，像一种毁灭性打击。
爷爷获罪，父母援疆，他被下放，好好的家四分五裂。
他从一个大院走出的红三代、天之骄子，被打成了落后分子、特别关注对象，举目皆是昏沉，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
起床、劳作、挣工分，被排挤，被说闲话，他都不在意。
什么事、什么话，都在耳边脑里过一遍，很快就忘了。
是不在意，却也很消极。
那时，郑玟凌和她师父是村上食堂里的主厨。
他对这个女同志有几分印象，是因为惊奇。
郑玟凌看着清秀瘦小，竟也能颠起食堂里那么重的铁锅。
也是几个月后，两个人熟了起来，面对他的疑惑，她两手拿着很重的铁块，向他展示。
“我小时候也颠不起啊！然后师父就叫我手上绑着这鬼玩意儿，从小带到大！”
“别看我身板小，也是在村里打过的恶霸的！”
那时的郑玟凌动作很夸张，有意逗他开心。
看着她相当灿烂的笑脸，卫康贤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想了想，说：“你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很好。”
再一个记忆点，就是她做得饭菜可口，都有些清香的感觉。
每次去食堂，郑玟凌都会给他多打些饭菜。
有时候也和卫康贤搭话，说他脸色不好，要多吃些补身体。
知青队里早有人看他不顺眼，多见了几次，便在食堂里当场就开始叫嚷：“玟凌同志，你知道这卫康贤是什么人吗？！可少招惹他，别惹得一身腥！”
卫康贤皮相好，没了什么身份也容易受女人欢迎。
但一朝下乡，没了那些家世光环，这种受欢迎自然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一根刺。
针对层出不穷，卫康贤并不在意，可在这个厨娘面前，他竟觉得有几分窘迫。
而向来好脾气的郑玟凌竟然板起一张脸，拿着大铁勺敲了敲盆。
“嘿，你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来了咱们村，不都是好同志吗？你自己不和人交往，还要拉上别人，拉帮结派是不是？再有下次我去生产队告你啊！”
第12章
音量大又脆生生的，一下就把食堂里其他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郑玟凌这话说得犀利又合理，高帽一下就给人扣下了。
那人没想到被反将一军，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说了句什么就端着饭盆落荒而逃。
看着郑玟凌义愤填膺的表情，卫康贤忍不住笑了。
郑玟凌的脸一下就红了，可这也不妨碍她眯起眼笑。
然后她说：“卫康贤，原来你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啊！”
竟完全没有半点给卫康贤特殊照顾的心虚。
但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拉近多少两人的距离。
真正熟悉能起来，还源于卫康贤大晚上睡不着觉，在村里闲逛。
走到河边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发声比笛子柔润，又比葫芦丝脆。
悠扬动听到了有些哀婉的地步，好似能牵动人心神。
和晚风一块来，清凉柔和，卫康贤感觉自己跳动得发疼的神经都被安抚了下来。
他不由得往声源处走去，看见了在河边大石头上盘腿而坐的郑玟凌。
她双手拿着什么，放在嘴边吹奏。
分明月色昏沉，卫康贤却能清楚瞧见她那张清丽的小脸。6
伴着乐声，他一时竟痴了。
一曲终了，郑玟凌睁开眼睛，看见卫康贤，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卫康贤？你怎么也没睡？”
她确实不爱叫人同志或是知青。
可这般连名带姓的，竟然让他听着有几分亲近。
“睡不着。”卫康贤神情恹恹，回得言简意赅。
郑玟凌了然：“刚来乡下的人，确实都要适应段时间。”
卫康贤靠近几步，难得好奇：“你呢，怎么没睡？你刚刚吹的是什么？”
郑玟凌愣了一下，又冲他摊开手：“是埙哦，我师父教我的。”
她手上是块黑黢黢的陶，被做成了不太规则的球形，上面有一个吹孔、九个孔洞。
竟然是它发出的声音。
卫康贤顿时明白了“其貌不扬”这个成语的实际意义。
郑玟凌没注意他的惊讶，垂下了眼睛，落寞无声。
“我在想……我爸妈。”
却在他心中掷地有声。
卫康贤不由得，抬起头，看见天上的圆月，想起今天是十五。
又想起远在边疆的父母，和在狱中不知结果的爷爷。
他心中微苦，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没关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郑玟凌的失落很快化解在她的笑中，掩饰得很好。
“你们文化人真的很会说话，这样有韵味的句子竟然能张口就来。”
然后郑玟凌很快转移了话题，她笑着掂量了下手里的乐器，说：“你想学吗？埙。”
卫康贤还没来得及说话，郑玟凌就拿着埙放到了他嘴边。
她好像真没什么男女有别的概念，和自己凑得那般近。
“你可以先试试它的发声！”
不知是盛情难却还是鬼使神差，卫康贤真的接了过来。
而郑玟凌在他身后，两手围着他，手把手教他按着孔洞吹奏。
以往面对女人投怀送抱都不动如山的卫康贤，闻到她身上的柴火香，竟倍感压力。
一曲吹得七零八落，不成音调。
郑玟凌刚想调笑几句，看见卫康贤通红的耳朵，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
第13章
郑玟凌连忙松开了手，竟难得觉得自己和人相处，会这般不自然。
她佯装镇静地说道：“我到时候再给你做一个，你看我怎么吹的再学吧！”
说完，她后退了好几步，又拿了他手中的埙，慌忙跑走了。
郑玟凌对于自己说过的话，确实说到做到。
没几天，她就拿着烧制出的埙找到卫康贤。
那埙的面上还刻了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后来卫康贤问她，郑玟凌当着他的面，拿白萝卜雕了个小虎头。
她扬着下巴，好不骄傲：“本人刀工自然是一流。”
后来郑玟凌也常雕，把卫康贤当小孩子似的哄，却意外地受用。
卫康贤学什么都快，这次吹埙也不例外。
没几十分钟，就记住了孔位的发声，又过几天，便能吹出一段曲子来。
郑玟凌全然归功于自己，笑得讨喜又得意：“我师父教我的！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当你的小师傅！”
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又红了，闷声回道：“郑玟凌，你知不知羞。”
也是许久之后，卫康贤才知道，有些人不是生来家庭圆满。
所以郑玟凌一直渴望一个圆满的家，可二十多年后的他并没有给她。
……6
这次之后，两人的交集明显多了起来。
在田里劳作、挣工分的时候，郑玟凌便有意无意地往他身边凑。
卫康贤心里清楚，却没戳穿她。
郑玟凌要在广播站和他一起念稿，要和他一起写春节的对联，他就教她读书写字。
她也帮着卫康贤一块放他放不熟的那头牛，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做想吃的菜，甚至把工分让给他。
村里人总开两人玩笑，郑玟凌竟然会脸红。
看一眼什么都不说的卫康贤，又逞着强摆摆手，求乡亲们嘴下留情。
卫康贤知道郑玟凌对自己有意思，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卑劣。
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给自己的好，也放任自己和她的靠近。
很多次，卫康贤都想和她说清楚，他并没有组建家庭的想法。
可看见她透亮的眼睛，他却说不出任何让她失望的话了。
从没有那样的眼神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有记忆起的这十来年，只有郑玟凌这样一个心无旁骛、毫不在意他的身份的人。
她没有别的心思和想法，只是喜欢“卫康贤”这个人。
好几次都差些情难自禁地松口，又被卫康贤自己克制住。
郑玟凌生机勃勃，就像闯入他昏暗日子里的暖阳，一颦一笑，好似都带着光芒和暖意。
他很怕，自己会毁了这份生机。
这关系持续了半年，直到卫康贤奶奶给的观音像玉坠掉进了水田里才结束。
能作为纪念的东西已经丢了太多，卫康贤自己都没有找的打算了。
可郑玟凌却不。
她也没明说，而是在种田大队收工后，自己跑去了田里。
来源：安逸雪梨I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