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妈把手里的碗往灶台上一撂，声音不大，但带着几分刺儿。我爸坐在炕沿抽烟，只低头闷着，烟头明明灭灭，也没吭声。

“你说，他还能记得咱家那一万块吗？”

我妈把手里的碗往灶台上一撂，声音不大，但带着几分刺儿。我爸坐在炕沿抽烟，只低头闷着，烟头明明灭灭，也没吭声。

这话我妈不是第一次说，估计也不是最后一次。

事情得从1995年说起。那个时候，我爸的朋友韩志刚，做生意折了本，欠了一屁股债，跑到我家来借钱。

那天傍晚，天阴得像要塌下来似的，韩叔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夹克，肩膀上的布都磨破了。他一进门，嗓子发干：“哥，借五千，救救急。我想回老家躲躲，等缓过来了，再还你。”

我妈在屋里听见了，直接从灶台边出来，声音比锅里的开水还沸：“五千？咱家哪有那条件？你看看这炕上的被子都补了三层了，咱家还能借出去五千？”

我妈这话说得不客气，但她说的是实话。那年我奶奶病重，住院的钱已经让家里捉襟见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韩叔低着头不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爸没急着回话，点着一根烟，蹲在灶台边抽了两口，问了句：“老韩，你跟我说实话，以后真能还？”

韩叔抬头看了看我爸，眼圈一红：“哥，你要是不信我，那我这人就白活了。”

我爸的烟头在烟灰缸里摁了一下，站起来拍了拍裤腿，对我妈说：“拿一万。”

一万。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把屋里炸得满是火药味。我妈瞪着我爸，直愣愣地问：“你疯了？五千都不行，你还借他一万？”

我爸低头掏着烟盒，声音不大：“人家都急成这样了，咱不能见死不救。”

我妈拗不过他，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柜子里翻出钱。那张厚厚的一沓钱，递到韩叔手里的时候，我妈的眼泪砸在了地上。

韩叔的手抖得像筛糠似的，几次想跪下，被我爸一把扶住了。

“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老韩。”我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哥们儿，钱有了你就还，没了也别勉强。记住，活得像个男人。”

那天韩叔走了，天已经黑了。我爸还给他塞了一条烟：“车上抽，别想太多。”

我妈一晚上没睡，躺在炕上掉眼泪。

没过多久，我奶奶病情加重，住院的钱还是我妈从娘家借来的。从那以后，我妈一提起这事儿，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逮着机会就跟我爸吵：“你那个朋友，拿着咱家的钱跑了，到现在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我爸脾气硬，每次都顶回去：“老韩不是那种人，他会还的。”

可一年又一年，韩叔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信儿都没有。

村里人都知道我家有这么回事，逢年过节吃酒席，总有人调侃：“老李啊，你那朋友还钱了没？”

我爸不吭声，回家烟抽得更凶了，抽得满屋子都是烟味儿。我妈背地里抹眼泪，怄得不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直到有一年，我妈从镇上赶集回来，听说韩叔回来了。

“他既然能还别人，凭啥不还咱家？”我妈气得拍桌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

我爸低着头，半天闷出一句：“可能还没轮到咱吧。”

“轮不到？！”我妈冷笑了一声，“几十里地，他都不来咱家一趟？当年借钱的时候怎么那么勤快！”

我爸没再说话，眼神有点躲闪。

从那以后，我妈干脆不提这事儿了，只撂下一句话：“就当喂狗了。”

日子还得往前走，可谁也没想到，我爸五十出头的时候，查出了肺癌。

医生说，得马上住院。治疗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我妈为了筹钱，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四处找亲戚借。

有一天，村里的会计来看我爸，带来了一封信和一张汇款单。我妈拆开信，读给我爸听。

那信是韩叔的儿子韩立军写的。

信上说，他们家欠我家一万块钱，韩叔早在几年前就去世了。他临终前千叮万嘱，让家人一定要还这钱，可他们家实在穷，迟迟没凑够。韩立军这几年打了好几份工，好不容易攒了一万二，还多凑了两千，说是利息。

信里还说，韩叔一直觉得对不起我爸，说要不是我爸当年的那一万块，他可能早就挺不过去了。他活着的时候，总念叨着我爸的好，说这辈子欠我爸的情，永远也还不清。

我妈读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开始哽咽，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信纸上。

我爸闭着眼睛，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笑了，又像是哭了。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我爸的癌症是良性的，没多久就出院了。那年过年，我妈第一次没再提韩叔的事儿，只说了一句：“你这朋友，没白交。”

可事情并没有就这么结束。有一年过年，我妈回娘家，我爸喝了点酒，趴在桌子上，拉着我的手，声音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儿子，我告诉你个事儿，这事你妈不知道。”

我愣了一下：“啥事？”

我爸的眼圈红了：“当年你韩叔从家里偷了一千块，给咱救急。那时候你奶奶住院急着用钱，他媳妇一直骂他，骂了好几年。”

我听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没缓过来。

后来，我爸去世了。有一年清明节，我陪我妈去上坟，聊起这事儿。我妈点着香，低声说：“你爸以为我不知道？我咋能不知道呢？那时候咱家实在没办法，你韩叔拿来的那一千块，真是救了咱一命。”

她烧完纸，站在坟前，背着手，声音低低的：“儿子啊，做人不能太计较。钱可以慢慢挣，可人情这东西，一辈子也还不清。”

说完，她转身往山下走，步子慢慢的。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有些事，咱以为过去了，其实它一直藏在心里。人和人之间的情义，有时候比钱重得多。

来源：禅悟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