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北的往事(22)

B站影视 2025-01-20 07:27 3

摘要:人一生就是这样,向着山顶不断前行的这条路上,不会平坦笔直,永远都是曲折的、迂回的、拐九道弯的。半路每一道沟壑,每一条小沟,一草一木,都是不能错过的风景。没有这些沟坎,孟小北这日子就过得太平静,他仿佛一生注定在路上漂泊。

(作者 香小陌)

高一暑假,孟小北离京,转至西安念书。他必须回户籍所在省参加高考。

人一生就是这样,向着山顶不断前行的这条路上,不会平坦笔直,永远都是曲折的、迂回的、拐九道弯的。半路每一道沟壑,每一条小沟,一草一木,都是不能错过的风景。没有这些沟坎,孟小北这日子就过得太平静,他仿佛一生注定在路上漂泊。

西安家人打来电话,撂下电话,孟建民给儿子的家书也到了。

以孟建民细腻又牵绊的心思,有些话不忍在电话里直说,信中大约写道:“小北,爸爸这些年,没有能够为儿子成长教育,做出一个父亲值得骄傲的成绩贡献,却不幸又未能够为你两兄弟在人生最关键时刻创造一个更好的条件,没有能力帮你继续留京……考试政策倘若没有转圜余地,就回西安来吧!学校为你联系好,安心准备高考,这里毕竟永远是你的家。爸爸对不起你……”

少棠开车过来看小北,故意将吉普车停在离家属楼有一段距离的隐蔽无人处,把孟小北叫下来。

不等开车门,二虎直接从副驾的车窗跃出来,凌空飞扑进孟小北怀里,嗷嗷地用鼻吻蹭他下巴,亲热地舔他的脸。

二虎也两岁了,正是一头军犬体力经验完美结合的黄金年龄,眼珠乌黑精亮,后肩处的皮毛泛出几缕华丽光泽。

小北上车,少棠一手握方向盘看着他,突然解开安全带压过来!

相思是苦,见面想到不久之后的分离,更是苦涩。少棠放低座椅靠背,自己大半个身子掷到孟小北身上,辗转碾压小北的嘴唇。孟小北胸口肋骨受到挤压发出窒息般的喘息,仿佛只有这样的粗暴才能令人心安。

少棠压在座椅上,掰过小北的下巴,眉眼相对:“大宝贝儿,对不起,你爹这回没本事没办法,你恐怕、你只能……太难为你了,命运总是这么不公平,你在这生活了十年,你爷爷奶奶家户口都在这,你爸原本也是北京人,但你就是拿不到一个名正言顺的考试资格……老子对不住你。”

孟小北仰着,轻轻吹一下发帘,神情反而平静潇洒:“你们两个干嘛啊,约好了的?我爸也这样,你们俩都说对不起我。”

“别那样,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

“我没事儿。”

“就我那个成绩,我去哪考试都一样的!少棠你甭担心,你看你再操心你头发都要白了!……我不在乎这个。”

以孟小北性格,只有值得闹一闹的事情,他才会不择手段奋力争取。高考资格这种明摆着撒泼打滚浑闹,也是无法改变的残酷事实,全国各地千千万孩子,尤其很多三线工人子女,都曾经或正在经历与他同样的困境,他不是唯一一个被命运的大手,拨拨转转在城市间辗转流离的少年。想要异地高考?这件关乎举国学子命运的大事在后来二十年里都未能得到解决,孟小北既然生在这时代,也并未比别的孩子更吃亏。既然无法改变,他坦然接受,再寻其他出路。

那天少棠就开着车,载着小北,在北京城内大街上漫无目的,兜兜转转,让京城一草一木长安街上一栋栋高大的建筑匆匆略过两人眼角,仿佛十年时光再一次从指缝间无声息地溜走。

少棠一只手紧紧攥着孟小北的手。开到一个地方,少棠突然溜边儿停下,沉默,然后把车开进一处胡同,空旷没人的地方。

二虎在车后座上,端详着二人缠绵接吻,黑眼珠里,暴露蠢蠢欲动的渴望。

二虎伸出大长舌头,舔孟小北脑门,似乎也意识到一对离人分别的心酸辛苦。孟小北一只手还应付着二虎,“去!去!非礼勿勿勿舔!……”

孟小北指着二虎说:“这臭不要脸的!我去,少棠,你养的狗也喜欢雄性动物。”

少棠躺在后车座上,让孟小北坐他大腿,说:“二虎还真不是好嘛!它太热衷追求母狗了。”

“老子还没跟你说,春妮儿已经有了!”

孟小北嗤笑道:“二虎弄出狗命了?!”

少棠一拍大腿,无奈:“我给几条狗冲完澡,我就离开五分钟,我真就五分钟没盯住!”

“等我转回来一看,二虎已经骑到春妮儿身上上撒呓挣呢,酣畅淋漓的嗷嗷着呢,急得我再抄棍子要把那俩狗给分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狗东西抢在我动手之前得逞了!气得我!”

孟小北大笑:“哈哈哈哈,二虎威武!一举成功!”

少棠眼底荡起墨色漩涡,望着他,半晌说:“嘿嘿!小北,你要象春妮一样,被我一举拿下,你就再也跑不了了……”

两个男人在一起,没有婚姻,没有社会约束,相爱只有一句承诺“我爱你”,在不同人眼里或重于泰山,或许轻于鸿毛。

孟小北不会知道,他小爹那时为他在京城各衙门口四处奔走,多么希望能帮他留下。少棠能在车内蹲两个小时,磕掉一地烟灰,就为在市教育局门口拦一个熟人。局里那位胡局长,顶着发毛稀疏的脑袋,肘弯搭一条西装,下面藏着领带金笔礼盒、高级茶叶。胡局笑呵呵往楼道里一迈,一眼瞧见堵办公室门口的人,也无奈:“嗳少棠啊,又是你,我真怕了你呦!……”

办公室里,胡局长私下连连摇头:“少棠啊我实话对你交待,积压在我这儿的条子,有这么这么厚一沓子!”

“你爸爸也电话关照我帮你办这事,可我真无能为力啊,不好办嘛…”

“想异地高考,哪有那么容易啊?如果都那么容易,外地边远地区都跑到北京来考,北京考生的优势如何得到保障嘛!”

少棠眉眼深重望着对方:“陕西高校改革开放后投入多少,北京又是多少?但是想从陕西考到北京一类校录取分数线至少比北京考生高几十分,这太不公平。”

胡局长下嘴唇沾了茶叶,往茶杯里“噗”得回吐,摊手道:“不公平?谁都知道哪里的教育资源分配都不公,我个人有什么办法?你家里有两块田地,一块是肥沃黑土,另一块是盐碱滩,你如今想要投种耕田想要打造出一块亩产万斤世界一流的良田,你是往那块好地上投入,还是往盐碱滩上投入?当然了,好地它越养护投入就越好,盐碱滩最后就沙化变成内蒙宁夏那一片大沙漠了,可这就是咱们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为了效率做出的资源投入上的必要政策倾斜!我们要打造两所世界一流大学,十所亚洲一流高等学府,而资源配置上的优势必然集中在制定政策的少数人手中,要的就是十年内出政绩!不出成绩我们怎么交待?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少棠心底一片寒凉,冷冷地问:“那大西北盐碱滩上住的孩子,怎么办?您帮他们指条明路?”

胡局长叹口气,心更加的冷:“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尖子学生都是自己考出来。”

“有本事就挣命,没本事,就认命。”

少棠他小舅贺诚,后来看着桌上少棠递给他的档案材料,也笑说,“小棠你八百年不来我这儿露个面,你突然一来,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我以为你小子要结婚给我送喜帖来的。”

少棠坦率道:“对不住了,舅,结婚喜帖我没有。”

贺诚问:“……仍然没有一个能让你安心定下来的对象?”

少棠不假思索干脆回答:“四年以后吧,到时候应该能有。”

少棠这么说,是脑子里想着他大宝贝儿今年十六,四年以后就是男人法定结婚年龄。那时孟小北从年纪上讲,能真正能嫁给他当“媳妇”,到时他就去跟孟家人坦白。

贺诚说:“老子是真没想到,小棠,这么些年你为你自己都没这样奔命过,你为别人?”

少棠说:“北北毕竟是我儿子。”

老谋深算的贺总,那天面色突然沉下去,手指戳着孟小北的档案,“他不是你儿子。”

“最简单的,他要是你儿子,他就直接落到北京户口,他怎么会在岐山?”

贺诚说。

少棠:“……”

贺诚是话里有话:“可惜这小子不是个闺女。他倘若是个黄花大姑娘,做你媳妇他也能落户口,这就赚了,可他这辈子也当不成我的外甥媳妇。男人啊,还是要有婚姻,组成正式的家庭。我不阻拦你爱,爱不爱那都是次要,有一个在家等你、默默扶持你事业的女人,有个孩子延续你的血脉,你下半辈子就知道这多么重要。”

少棠反问:“爱不爱是次要?找个我不爱的女人,结婚生出孩子,然而有一天发现我实在没办法忍受,和一个没感情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然后再反悔、然后再把人坑了?”

贺诚冷静地道:“你以为我们这代人,每一对夫妻都恰好曾经是生死相许,患难相依过的恋人、都有爱情?年轻时在外面的镜花水月,未必能作为一辈子支柱依靠,反而搞不好将来,沦落到下半辈单身孤苦,膝下无儿无女老无所依……到头来是一场空。”

少棠陷入沉默,当时很想端起桌上那杯咖啡泼他小舅。

贺诚眼底掠过一丝恻隐,但他就是没帮这忙。少棠是陷得太深,当局者迷,他这做舅舅的,冷眼旁观,不拼命阻拦,也不促成。分开冷一冷,你小子未来人生还有几十年呢。

这年暑期,孟家爷爷奶奶三姑与少棠一起,送孟小北坐火车回西安。

一张火车票只捎带卖两张站台票,爷爷说让:“你奶奶和少棠送你进去,你奶奶太舍不得你。”

孟小北拖了三个大号箱子行李,里面还有他之前再次去琉璃厂购买的画笔,颜料素描纸和熟宣纸,西安甚至买不到某些牌子色号的油画颜料。下站台经过长长一道楼梯,身边挤过去一拨一拨提大包小包的旅客。那些人抢先登上站台,候车。赶着回家探亲的人眼露切切乡情,出差的公务员脸上堆笑向送行的人招手,脚步匆匆。孟奶奶少棠一行人是这趟车旅客人群中走得最慢的,仿佛是与时光逆行,好像拖慢了脚步就能留住北北。

少棠提着一件行李,递给小北:“一共三件,拿好,哪个也别少了。”

孟奶奶来回扒拉那三件东西:“这两个是你自己的,衣服,学习用具,画画的东西,千万不要掉了,拿好!……那个大包是买给你爸爸他们的土特产,要照俺说就不该让碑碑扛这么多东西,孩子坐火车多累啊,下回让孟建民自个儿回来拿!”

孟小北笑道:“奶奶……俺不是小孩子咧!”

孟奶奶眼睛红红的,抽一下大孙子的脸:“恁永远都是恁奶奶的小孩子!”

少棠站开两步,远远看那祖孙俩说些亲热道别的话。他没沾小北,怕碰上就舍不得撒手。孟小北是个大小伙子样儿,个子比他奶奶高一头,还搂着奶奶黏糊撒娇呢。孟奶奶低声嘱咐:“回去听你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别的啥都不要管,考试一定给俺考回来,还找奶奶来!”

“嗯,放心吧奶奶!”孟小北眯着眼,笑模笑样。

孟奶奶悄悄地道:“家里要是受了啥委屈,要是对你不好,你告诉奶奶!”

孟奶奶耳背,嗓门止不住就高了。她“悄悄”说话,方圆十米范围内都听得清楚。

少棠转身,匆匆跑了几步,去找站台食品车又给孟小北买了饼干和水,还有一盒冰激凌,塞到随身包里。少棠嘱咐:“火车上睡觉别睡死,你奶奶给你的钱别掉了。”

孟小北一拍肚子,乐道:“钱绝对掉不了,奶奶都给我缝小裤衩里面了,我塞了一裤裆的钱!”

少棠说:“遇上事赶紧找电话呼我,我以后24小时都开机。”

孟小北安慰道:“知道啦……我十六了,快十七了,我又不是六岁。”

少棠深深看了孟小北一眼,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北北十六了。十年前宝鸡火车站上空天穹明净,穿绿色军装的队伍在站台上如潮水涌动,帽徽上都镶了红五星。六岁的北北扛着大花背面缎子背,让被子压得都抬不起头,皱着小眯缝眼,小跟屁虫样儿牢牢追在他的身边。

少棠轻轻一摆头:“快开车了。”

“火车上厕所小,脏,你再出去上个厕所。”

站台上那间公厕更加拥挤脏乱,旅途上的过客来去匆匆。男厕所前挤满人,排起长队,人声水声窸窸窣窣。唯一一个隔间空出来,少棠一把扒住隔间门,把孟小北拉进去……

少棠用后脚跟抵住没有插销的门,一双大手的力道几乎捏断孟小北的肋骨,十根手指仿佛插入双肋的缝隙、浸入血脉,狠命抓住小北的头发,用粗糙的下巴狠狠揉了一遍。两人皆嘴唇嫣红,分开时唇间粘连了口水丝。

孟小北很沉得住气,说:“干爹你放心,我一定能考回来。我不会对不起你。”

他会“认命”?滚回山沟?

两人用耳语的声音,看对方口型。少棠盯着小北的眼:“别说考不考得回来的话,你要是考不回来,难不成就跟我分?”

孟小北一听就乐了:“不分,无论如何都不分。”

孟小北说:“不就是两年,很快过去。”

当初分开四五年,彼此也等了,没动摇过。

少棠突然想起个事,从裤腰小皮套里拿出呼机:“这个给你用。”

小北:“给我干嘛?”

少棠:“我呼你啊。”

“你呼我?!”孟小北乐得眉眼都展开了,嘲笑道:“贺少棠同志,你不是说你每天很忙很忙,从来都没时间看我的信息,更没时间回CALL我吗!”

少棠板着脸:“……我不会挤时间么!”

“我明后天再买个新呼机,号码我呼到你这个机子上。”

孟小北点头:“好。”

十年匆匆,恍然一梦。

这年其实是一九八七年暑假,八七年对孟小北意义非凡,有许多闪光的斑斑点点印在他记忆里。这一年,他们本地的国货名牌“牡丹”年产突破二十万台彩电跃升业内龙头大哥市场占有率第一。他奶奶家随后也终于换掉黑白小电视凭票买了第一台牡丹彩电。在娱乐贫乏的年代,也是这一年,央视两大不朽巨著《西游记》和《红楼梦》先后在电视台热播,家喻户晓,空前绝后。

八七年,动画片变形金刚进入中国市场在学生之间迅速风靡,他们朝阳一中门口小店内摆满汽车人玩具。这年,孟小北最崇拜的歌星齐秦给王祖贤写了一首《大约在冬季》。而北京街头巷尾音像店门前,最热播的歌曲是那首电视剧主题曲《少年壮志不言愁》,街上到处响彻刘欢激荡高昂的男声,金色盾牌——热血铸就——危难之中显身手——显身手……

八七年,孟奶奶家外孙女亦即小北的学霸表妹,被保送至市重点八十中,孟建民曾经的母校。也是这年,孟家最后一个闺女、小北的小姑彻底离开娘家庇荫,通过单位同事介绍,闪婚迅速嫁与厂里专为领导开车的一名司机。

同是这一年,长大了的孟小北离开他寄人篱下十年的北京,回到他出生的大陕西。

卧铺车,旧式暗绿色铁皮大车厢,车头汽笛长鸣,冒出滚滚白烟。

孟小北拉开车窗玻璃,向外望去,站台上笔挺的身影是他十年的羁绊。随身听里的歌由耳机蓦地流入大脑,孟小北一双眼盯着站台上的人,目光像是长在他小爹身上。

轻轻的我将离开你。

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漫漫长夜里。

未来日子里。

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孟小北没摘掉耳机,也没流泪,坚强地昂着头。他那天在火车启动前片刻时分,面对站台人山人海、无数双眼,给少棠唱了一首歌。

他嗓子是略粗糙沙哑的年轻男声,在嘈杂的广播和列车启动汽笛声中竟格外清晰。车厢内一阵轻轻的骚动,四周所有人看过来。窗外,站台上无数人陷入苍茫惆怅又坚定的意境中,驻足回望。一群农民打扮的粗糙汉子,也随着那歌声节奏不停点头,脚打拍子,这样的歌谁听不懂?

前方的路虽然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

虽然迎着风。

虽然下着雨。

我在风雨之中恋着你。

站台上一个正准备上车的女孩,被孟小北唱得感染,低头对男友说着什么,摇一摇男朋友的手。那男孩面露害羞难色,最后还是附耳说了几句,甜甜蜜蜜地提过行李送女友上车。

孟奶奶不知道齐秦是谁家的,听得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不停用手抹去。少棠一动不动伫立,像白衬衫绿色军裤塑造成的完美的雕像,眉眼漆黑处仿佛与孟小北嚎出来的声音深深纠缠,沦陷,深不见底。

车上没人看出孟小北这歌是唱给谁的,因为站台上所有送行的人都沉浸其中挥手向亲人送别眼含水光。人群中,只有少棠一个,猛然扭过头去,凝视车子将要开去的远方,铁轨没入浓雾视线的尽头处,没有再看小北。少棠胸膛抖动起伏,嘴角坚毅。

没有你的日子里。

我会更加珍惜自己。

没有我的岁月里。

你要保重你自己。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的问自己。

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

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

列车启动,孟小北坐回到自己上铺。对面中铺和下铺睡得是两口子。

那女的问,“小子你刚才吓我一跳,你唱给谁的?”

孟小北笑着说,“唱给我媳妇啊,你没看见我媳妇站车窗外边送我呢吗。”

女的也乐,“小子你唱得真好,把我都唱流眼泪了!”

那男的说,“当初我追你的时候,就老在山上冲着对面山梁你们家唱歌,不然怎么能把你追回家了呢。”

孟小北躺在床铺上,帽子遮脸,烟瘾有点儿犯了干脆睡觉,塞着耳机。他腰上的CALL机竟然响了,拿起一看。编码熟得不能再熟,他一眼就看明白。

某人呼他了,对他说:【宝贝儿我爱你。】

孟小北攥着呼机,眼前慢慢模糊,一层水雾自动将那一行编码幻化作那三个真实的字。

有本事就挣,没本事就认。他绝不会认命。

孟小北到达西安是个周末, 他妈妈和他弟在车站迎他。马宝纯还是那大大咧咧爽朗的脾气,没什么心眼儿,说“咱家大宝贝儿终于回家了,这回踏实了,老老实实在家门口上学考试吧!”

孟小北一瞧他弟,孟小京眉眼是愈发帅了, 发型又比上次削短了些, 晒得略黑, 穿一双那时很流行的男式“水陆两栖”休闲凉鞋。T恤衫两个袖筒要故意撩起堆在肩膀上,说是凉快,露出一侧锁骨和上臂漂亮的肌肉线条, 男孩就要这个范儿。

孟小京一提行李,笑说,“这么沉,你把北京的家当都搬来了?……西安其实什么都有,没那么土。”

孟小北一乐,“可不是么!都是爷爷奶奶非要让我给你们带的,咱爷爷藏了好几年的山东特曲、孔府,舍不得喝,非要让我拿肩膀扛过来!”

孟小京说:“唉,爸爸现在也不能喝酒了。”

孟小北:“咱爸呢?”

孟小京说:“家躺着呢。”

孟小北抛了个小眼色:“嗳,你今年夏天电扇彩电卖的怎么样?西安今年热吧,你那个大卖场特火吧!!”

孟小京嘴角一弯:“靠,不在那里卖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咱爸非要让我回家等着你、准备接待你!”

“你是咱家多么重要一个人物么,孟小北。”

孟小北拎包低头嘿嘿一乐,亲兄弟见面,尽量和平共处,他是“回家”来的。人潮有秩序地往出站口缓缓涌去,身后铁轨车轮间冒出蒸腾的白气。站外不少人举着“国营旅店”、“扶风-宝鸡长途汽车”的白牌子拉客,候车大厅快餐店有一排剁辣子肉夹馍的窗口,店内漾出一股羊肉辣子的浓郁诱人的香气。

古城西安的味道。

孟建民一家人已经迁了新居,是随厂里第一批外迁工人集体搬到位于市郊的职工宿舍大院。门口有门岗值班,一栋栋红砖楼整齐罗列。他们大院隔壁,就是某家外资制药厂的工厂区,放眼一片纯白色洁净的厂房,每天班车载着大批工人进出。孟小北在北京都知道那间著名的药厂,电视里中央台整天跳出那个低沉洪亮的男中音广告,“暴饮暴食消化不良胃酸胃胀胃溃疡胃动力不足?不要怕!!请认准吗、丁、啉!!!”

孟建民没有亲自上火车站接大儿子,是受累于身体原因。孟建民自从俩儿子上高一那年开始,身体就不太好了。西沟的医院根本治不了,完全查不出病因,常年往西安各大医院求治,工厂里给他开了半退的长期假条。

孟建民在家里慢慢走过来,一搂大儿子,掌心慢慢压上十年分离的歉疚:“小北,没去接你,不好意思啊。我现在闻不了火车站的煤油汽油味儿,呛我,喘不上气。”

孟小北问:“爸,您怎么啦?”

孟建民说:“肺积水。”

孟小北盘腿坐床上,眉头紧锁,吃惊,凝重,听他爸讲肺积水这病究竟怎么一回事。以孟建民在厂内的工种,他不沾化工原料废料、不碰石棉矿物粉尘,他是一名机械师傅,做硬技术活儿的,按常理不应当染上肺病。

孟建民靠在床头,眼窝深陷,人还是相当乐观,笑起来一副老帅哥的潇洒模样:“其实就是当初为孟小京治腿四处跑,厂里班次又很紧,领导整天鬼上身似的玩儿命催我们这班人。我有一年过年在厂区熬夜加班,漆黑深夜里,输电线上面一个电盒出故障,我爬上去修,下面人举着大灯给我照……”

“电线杆子特别高,我们是架梯子上去,结果我修到半道上没看清,没有踩稳,我就摔下去了。”

孟小北惊呼,“您摔了?……您怎么没跟我们说过啊。”

孟建民胡噜他头发:“跟你小子说有什么用啊?……当时摔得很重,四层楼高,若不是下面架了一层施工塑料布,帮我缓冲一下,你爸爸我就真摔散了。”

孟建民摔伤痊愈后,原本没有当回事,然而身体每下愈况,连年越发严重,最后诊出肺积水。

“或许就是并发炎症,发炎导致膈膜积水,污水都积在胸腔里,可不坠得我难受么。”

“没多大事,不会影响你们俩学习,甭担心啊。”

“不许跟你爷爷奶奶汇报啊!”

孟建民叮嘱道,抬手一指孟小北。

孟小北迅即扭头指他弟:“孟小京你听见没有,都是因为那时候操心你的腿,以后好好孝敬咱爸!”

孟小京当仁不让地说:“是是,咱爸就是我的爸,我伺候,他每回上医院抽水都是我陪床!”

当晚一家人围坐为孟小北接风。马宝纯做饭手艺着实一般,就是一顿关西人的家常面食。臊子面搭配土豆丝胡萝卜丝黄瓜豆皮几样凉菜,“上车饺子下车面”。桌上的啤酒白酒被这两个站起来和孟建民一边高的哥俩全部包圆儿。

饭桌上孟小北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也没什么客套话,很男人地对他爸说:“爸你放心,我和孟小京也都长大了,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出去挣钱,不用你们养我,再操心我的事了。”

孟小北心里估算,上一回他爸带孟小京来北京,一家子闹得很欢,鸡飞狗走。那时孟建民就衰老许多,应该是已经患病。孟小北嘴上说出来的话,与心里是反的,不是因为操心孟小京,肯定是他把他爸气着了。一张全家福照片,各人都是别别扭扭撅着嘴看向不同方向……一家人心扯远了互相都揪着疼。

孟小北即便感情上与父母生疏已久,他无论如何不愿看到,他爸爸身体不好了。他千算万算,心里打好了谱,回西安家里当两年爹不疼,娘不爱,左邻右舍大叔大婶都不待见的野孩子,考完试赶紧卷铺盖滚蛋!唯独没有算到……他爸病了。

家中一室两厅,孟小北孟小京同屋。孟建民提前布置了房间,指挥孩儿他娘出去现订的家具,将孟小京原来的单人床改成上下铺,然后哥俩每人有一张带连体书架的写字台,一应家具陈设都是两兄弟公平分配,不偏不倚。

孟小京使个眼色说:“孟小北,爸其实特别向着你,生怕你受委屈!你来前一天,他忽然发现你桌上没有台灯,我说先凑合着,等你来了你自己买去呗,不就是一个灯么。他非要让我跑到大卖场买个一模一样的新台灯回来,不然咱爸嫌这两张桌子看起来就不对称了、怕你不高兴。”

孟小北从行李包里掏出一只精美包装盒攥在手里,有意补回先前的失礼,装作收拾东西时不经意丢给他弟:“嗳,我干爹给你买的手表。跟我那块表式样差不多,你上回不是说喜欢吗……我干爹对你也不错吧!”

“给我买的?”孟小京相当惊讶,在手里仔细端详,连忙就戴上了,抿嘴也挺开心:“……你帮我谢谢你干爹,挺贵的。”

孟小北说:“你自己打电话去谢!谢谢这俩字还有让我代说的,真逗。”

孟小京双眼皮一翻:“我哪还敢跟他说话?你不得又翻脸跟我急啊,我才不说。”

黑历史被揭,孟小北顿时不乐意:“谁、谁、谁不让你跟他说话了?你去说啊,你去去去!”

晚上回屋,孟小北瞟着床,示意:“咱俩谁上谁下?”

孟小京说:“我恐高,你上去。”

孟小北:“成,你别嫌我夜里翻身晃悠你。”

夜里孟小北起夜,隐隐听见他爸爸在隔壁屋里持续不断地咳嗽,似乎睡觉都很困难。他在门外呆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就没说过什么亲密体贴的话,还是不说了。

然后孟小京起夜时,马宝纯就直接在屋里喊,孟小京给你爸倒蜂蜜水来。

孟建民那时必须斜靠,每天“坐”着睡觉,无法躺平,否则肋膜积水容易造成窒息。积水久之导致胸闷,呼吸困难,心脏疼,喘不上气,隔段时间就需要去医院抽水。

工作日,马宝纯还要上班,他们大院有专门班车接送大批职工往返于西安与岐山之间。孟小北哥俩一左一右,护送孟建民去医院做肋膜穿刺抽水之前的检查。走在家属宿舍区里,听到最多一句话就是,“孟建民,瞧你养这两个大儿子,真帅,你们家多棒啊!”似乎老孟师傅这辗转波折半辈子,唯一令人羡慕的成就,就是养出小北小京两个像模像样的大小伙子。

孟建民背影已经很瘦,看起来比两个儿子身量更窄,脸上五官愈发显得浓重深邃,像把二十载风霜流年都刻在脸上,一层皮包着脖颈肩膀处依然硬朗的骨架。去年已做过一次胸穿抽水,抽出1500cc浑浊液,然而肺部漏出水仍很严重,过段时间积液就漫至胸腔,还需要反复再抽。

医院胸内科往来许多重病号,孟小北坐在诊室外等他爸爸,莫名发呆,感到彷徨,甚至恐惧。十年,他爸转眼之间就老了。孟小北眼前缓缓推过一辆担架车,经过幽暗的纵深很长的一条楼道。一个五十多岁男人躺在被单下,眼球灰败无神,鼻管下面嘴巴半张,胸部像一架鼓风机发出嗡嗡的拉风箱声音,每一口沉重而阻滞的呼吸都仿佛带动起全身气力,眼瞅着喘不出下一口气……

孟小北摸摸自己脑门上的疤,意识里好像还记得幼年时他亲爸喜欢吻他额头。

而少棠喜欢吻他嘴巴。

十年转瞬过隙,却也漫长,他获得许多也错过了太多。

中心医院专家会诊,仍然无法为孟建民确诊原始病因,只能长期治疗修养。又是周末,马宝纯原本都换好衣服,脚上穿了一只鞋,想了想,回过头说:“孟小京,要不然还是你带你哥到城里转转,我就不去了。”

马宝纯笑说:“我跟着你们哥俩去,你们肯定嫌我走得慢,嫌我唠叨你们哪也不能去,招你俩烦!你们哥俩自己玩儿,想上哪上哪,想吃什么吃什么!吃饭孟小京你掏钱啊,回来我给你们报销。”

当妈的这是有意“撮合”。男孩子之间的鸡毛蒜皮,做父母的不好插手。

孟建民马宝纯两口子即便心里更亲孟小京,至少表面上尽力一视同仁,绝对不会像他家老太太,把对待俩孙子的喜好偏爱全部刻在脸上。马宝纯给哥俩这两碗水尽量端平,孟小京碗里盛多少,孟小北碗里一定也有多少。买什么都是一人一件。在商场里买打折衣服如果那号码只剩一件,马宝纯宁愿就搁下不买,也绝不只买一件回来挑矛盾。

走在楼下,隔壁单元门一位同是姓马的大婶看见他们。两家在西沟就是老邻居。孟小北声音粗粗的,叫道:“马姨儿!”

马姨惊喜道:“哎呦,你是孟小北啊!!”

“你现在长这么好看了?……不比你弟弟赖!”

有人爱了、有恋人了如今眉眼间范儿都不一样。孟小北甩着胳膊走路,也不回头,潇洒地一舔嘴唇:“我本来也没比孟小京赖啊!”

马姨对着他背影不停招呼:“你比小时候俊多了!你小时候可赖了我们几个老姐们,谁家玻璃没让你砸了祸害过!晚上到马姨儿家来吃饭吧,我给你做酥肉和大肘子,我比你妈妈做饭好吃!”

路过门口传达室,孟小北呼机响了。他低头一看,赶紧找电话打。

他呼了少棠的新号码,说“想你”。本来一时冲动想把他爸爸这肺病也说了,然而转念一想,小爹这人心太重,尤其与他爸多年情谊赛过亲兄弟,知道真实情况没准第二天就要请假马不停蹄坐火车赶到西安来,好像自己“假公济私”似的……虽然很想见棠棠。

孟小京眼露惊讶和羡慕:“你都有寻呼机了?咱学校里没有几个人用呢,爸都没有!”

孟小北:“嗯。”

孟小京那口吻就是了然于胸,“电话打给你另一个爹的吧。”

谁说双胞胎没默契?

孟小北耸肩默认,嘴角幸福地弯出弧度。

孟小京又问:“每月付多少费用呢?”

孟小北抱怨:“联网费每年就一百八!我也得自己打工了,不然我都付不起年费!”

孟小北眉眼愈发长得开了,心也开了,不再那么小家子气自找别扭不痛快。孟小京作为一地之主,亲爸亲妈的心头肉,心态就更自信坦然,在自己地盘上绝对不会再露出小受气包的憋缩窝囊样儿。贺少棠不在跟前,这哥俩能有多大矛盾?

孟小京大方地说:“你想去哪吃饭?”

孟小北:“西安哪家泡馍好吃?”

孟小京问:“你想吃贵的档次高的,还是好吃的?”

孟小北:“废话么,吃最好吃最地道的,谁要吃贵的!”

孟小京很有经验地一摆头:“进城,老刘家么。要是咱妈带你出来吃,肯定就是去钟鼓楼同盛祥,或者老西安饭庄,她肯定不好意思带你吃便宜的,怕你觉得她对你不重视了!那种地方都是招待外地客人的,我们学生才不去呢,我带你去我平时常去的。”

两人进城去吃了老刘家羊肉泡馍,便宜大碗,汤汁浓厚,馍是现烤的。孟小北掰馍是胡乱掰十几下把一只大海碗堆成小山包,就直接推给后厨去下锅煮汤了。孟小京把一整个馍慢慢掰成足有一百多块比蚕豆小的馍馍丁,自己掰的浸羊汤粉丝更香,边吃边享受左邻右座女孩投过来的目光。

孟小北说,“嗳,孟小京,你是不是认为吃饭时候,嘴巴张大到露出超过四颗牙的程度,你就显得不够帅了?……下嘴唇还兜着,老子都没见过你那两颗小虎牙长什么样儿!”

孟小京斯文一抹嘴角,“你吃饭别说话成么?你嘴里塞东西太多,喷我碗里了。”

孟小北开学就转到孟小京念书的学校,他们学区一所普通高中。校舍是老式红砖楼房,与他们北京朝阳一中,白色小洋楼图书馆的高档洋气设计,自然无法相提并论。也没有游泳池,相邻两所中学共用一个正规大操场。

孟小京正经也算个“地头蛇”,熟悉地形,带孟小北绕到操场后身,从铁丝网中间一个大洞钻进去。今天是隔壁学校学生使用操场,出入凭证。篮球场上有人受伤下场,男生对场下人一招呼,“我们队缺俩人,你们打不打球?”

孟小北大大方方应道,“当然打啊!”

孟小北个儿不高,瘦,一向是打控卫,从中圈弧附近双方扯动拉锯。孟小北吼着伸手指挥,在右场遥遥地给孟小京送出一记转移。孟小京拿了球往里突,几乎被对方防守队员扛起来飞身去摸篮!球砸在篮筐边沿弹起来孟小北扑过去想补。好几只手在篮下乱摸猛抢,孟小北好像打到他弟的手,把那球戳进了篮筐!他随即扑在孟小京肩膀上,一起摔倒滚作一团……

孟小京惨叫:“你忒么又剁我脚了!”孟小北乐着滚起来,队友上来摸摸他俩的头发。

就一场球,孟小北迅速就跟附近这片家属区一群男生混熟了。大家球衫混穿,一瓶水三个人分,横流的汗水洇透恤衫。古城盛夏毒辣的日头底下,面孔晒成老城墙砖的颜色。

场边一群高中女生走过来,热情主动搭讪:“孟小京,咋今天来打球呢!以前都没看过你打篮球呢!”

西安的女生,比北京女孩更热烈,大胆,表达感情外向,学校里大街上毫不掩饰对同龄帅气男孩的仰慕和结交愿望。孟小北也这才知道,他弟在方圆十里远近几所学校内多么出名!孟小京好歹也是他们三中的“校草”,盛名在外。

女孩饶有兴致地打探陌生帅哥:“嗳同学,你叫啥名字呢?”

某人揉着头发帘道:“我叫孟小北。”

几个女生惊呼,围过来簇拥着端详!都说,“孟小京这是你哥还是你弟弟,你们俩长得真像啊!”

孟小北细眼皮都瞪圆了,难以置信:“我跟他像?!”

女孩笑说:“绝对神似,眼睛细长,脸型一模一样,还有鼻梁鼻头的弧度,你们俩一看就是一家子么!”

孟小京也瞅孟小北,嗤笑出声:“呵呵,是不是真的啊?”

孟小北一胳膊肘搂过孟小京,坦率大方地并排一亮相。他掰过他弟的俊脸,俩人脸几乎贴上,互相比对,问周围人:“像吗?你们看像亲的吗?!”

女孩个个笑靥动人,声音清脆欢乐:“像!一看就是亲哥俩嘛,都这么帅么!”

还有女生尖叫着招呼操场对过的人:“你们快来,这是孟小京他哥!!……快来看双胞胎啊!!!”

孟小北:“……”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三中“校草”,也被这热情阵势整得脸红转不开磨了。孟小京别过脸背过身,不好意思地笑着把脸埋到孟小北肩窝,其实心里也荡漾。

孟小北脸皮贼厚,搂着他弟面对四周围观人潮,头发帘帅得飞起来。男人被同性异性仰慕着难免生出几分嘚瑟自恋,这种少男心态,孟小北也有,满脸都冒桃花!

好几个女孩管孟小北索要到呼机号码,说转天约他出来,去钟楼广场小雁塔玩儿。

孟小北以前也没太待见他弟弟,然而不知怎么的,当真是平生头一次,他发现他其实喜欢听到周围人说他和孟小京长得很像,确实是最亲密帅气的哥俩,和着血连着筋的一家人。以前怎么竟都没有一个人对他们俩说过这样的话?!那感觉,就好像一颗小血滴兜兜转转慢慢地终于融入到一碗更浓的血水……西安的女孩,简直是天使。

晚上夜幕降临,家属大院万家灯火,孟小北专门等到楼下蹲着摇蒲扇乘凉的大妈大婶都回家了,这才跑去传达室给少棠打电话。少棠刚才晚饭时间又呼他,两人之间追命互CALL的关系颠倒过来了!

腰间BP机“bi bi bi bi”一响,全家人侧目,皆不动声色地瞄他。

孟小北自个儿被滴得下半身一激灵,捂着腰赶紧跑回屋,悄悄地看……

马宝纯一努嘴,对孟建民说:“你瞅瞅,咱家也赶紧安个电话,省得孟小北每天楼上楼下跑,这小子也不嫌累!”

孟建民哼了一声:“我是真想给他安电话,几千块钱啊。”

孟小北坐在传达室小桌上,手掩听筒。

听筒里他小爹声音低沉,又透着细细密密柔情:“这电话你要花钱吗?……把号码告诉我,你先挂掉,我给你打过去。”

孟小北不由自主话音就腻歪了:“棠棠,你现在在哪呢?”

少棠说:“在大院,我小舅家。”

“我就躺在上回咱俩睡过的那床。”

孟小北心被猛地一戳,软得一塌糊涂:“你想我了?”

少棠沉声道:“嗯,特别想。”

孟小北:“……”

少棠低喊:“宝贝儿……”

孟小北也粗声道:“大宝宝!!……”

少棠平时当面都极少这样直白而肉麻。少棠不爱说这些,少棠就直接上来亲他了。

少棠问:“跟你弟没事儿?那个手表记得送给孟小京了?听你爹妈的话,不许给老子丢脸啊。”

孟小北打了个响指:“绝——对没有丢脸!我现在特乖,在家从来不找事儿,不乱说废话,我跟孟小京我们俩在学校铁着呢!”

少棠冷笑:“我早就瞧出来,只要我不在,你跟孟建民和孟小京都特别铁,所以这回我说什么也不过去搀和了,绝不影响你一家人团圆!”

孟小北急忙说:“嗳!你来了才是一家人真正的团圆!”

孟小北又向少棠汇报:“我们学校同学,竟然都说我和孟小京我们俩长得像,我勒了去,能像吗?哈哈哈哈!”

少棠说:“你俩确实越来越像,孟小京也远不是小时候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正经是个西北俊汉子模样,你也长开了,你自己看久了已经不觉着,在外人眼里,你们俩永远就是亲兄弟。”

越是关系亲密又互相惦念的人,在电话里反而没话,太熟悉了,见面就直接啃了做了,不见面都不知该说什么。听筒里传出彼此略粗重沙哑的喘息,喘息里压抑的是男人一段绵长的欲望深情。

孟小北忍不住说:“我在传达室里不方便……你干嘛……”

少棠抑郁,粗声道:“我一个人干什么?老子能做什么啊?隔壁我小舅睡着呢。”

孟小北绝对从他小爹话音里听出一丝丝儿撒娇的意味,乐着说:“大宝宝乖!我前几天去了大雁塔小雁塔,照了好多照片,等洗出来我就把只要有我露脸露身材的照片全部挑出来,立马给你寄过去!我爱你!你这下没怨气了吧!”

衣料摩擦发出富有层次感的动人声音,少棠哑声道:“送个吻吧!”

孟小北坏笑:“成,送你了……连十个指头都送,助你一臂之力……”

两人同时凑近听筒,重重吻了一下,吻出声音。

那个年月,爱情是什么?

对于小北和少棠,他们的爱情就是耐得住想念,禁得起磨难,守得住平淡的流年。

来源:清淡的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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