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八零后,一个普通的国企中层干部。七九年高考恢复后,我有幸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建设厅下属单位工作,这一待就是十二年。
归途的早餐
清晨五点,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我悄然提起行李,想不告而别,却见母亲已站在灶台前。
她回头看我,笑了:"吴明河,还想饿着肚子走?"
那一刻,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是八零后,一个普通的国企中层干部。七九年高考恢复后,我有幸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省建设厅下属单位工作,这一待就是十二年。
从基层到科室主任,我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像一颗随波逐流的小石子,被工作的激流裹挟着向前。
年年说回家探望,却总是被各种理由绊住脚步。开始是"刚参加工作,要努力表现";后来是"单位评职称,走不开";再后来是"手头项目紧,领导交待的任务"……借口层出不穷,唯独缺少的是那一份回家的决心。
八十年代末的城市生活节奏已经开始加快,商品房、彩电、冰箱成了新的"三大件",我和同事们忙着挣钱、加班、评职称,仿佛离开了父母的村庄,就能拥抱更广阔的天地。
那天下午,我坐在开往地级市的长途汽车上,为一个建设项目出差。车窗外的麦田金黄一片,我忽然想起来,已经快到夏收的时节了。
父亲每年这时候都会忙得腰酸背痛,而我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回家。那时候农村电话还不普及,村里唯一的电话在大队部,有事找人只能托人捎信。
长途车在县城停靠,我看了看表,离下一站会议还有大半天时间。离老家只有二十里地,我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坐上了通往村里的拖拉机改装客车。
那辆"农用客车"颠簸得厉害,车厢里挤满了赶集回来的乡亲,有人提着刚买的小鸡,有人抱着新添置的锅碗瓢盆。旁边的大婶手里攥着一块花布,絮絮叨叨地说着要给孙女做新衣裳。
这些生活的碎片,曾经是我日常的一部分,如今却显得那么陌生又亲切。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壮了,树冠也更加繁茂。石板路换成了土路,听说是去年大队长争取的项目,说是明年能修成水泥路。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家门口,院子的木门已经换成了铁栅栏门,但那上面的铁锈告诉我,这"新物件"也已经有些年头了。
父亲王长海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手中的斧子差点掉在地上。
"明河?是明河回来了?"父亲使劲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他激动得手都在抖,连声喊着老伴儿:"秀芬,快出来看看,咱们明河回来了!"
母亲从厨房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笑着数落我:"你这孩子,提前打个电话也不会!家里也没准备啥好吃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笑着看着他们。十二年来,每次过年我都会寄些钱和礼物回来,但真正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亲的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地图一样密密麻麻。母亲也不再是记忆中那个能扛麻袋的壮实农村妇女,变得瘦小了,腰也不那么直了。
"快进屋,进屋坐!"父亲拉着我的手,仿佛我还是那个上学前要被叮嘱再三的小学生。
"你这是放假了?还是……"母亲小心翼翼地问,生怕我是因为工作不顺利才回家。
"出差路过县城,想着离家近,就回来看看。"我有些惭愧地回答。
"那敢情好!"父亲拍了拍手,"留下住两天!"
我没有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我就要赶回县城开会。
母亲忙不迭地跑去厨房,嘴里念叨着:"冰箱里还有半斤猪肉,给你炖个土豆……"
我跟着进了屋。老家的房子还是那个砖木结构的四合院,只是墙上的白灰剥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红砖。客厅里多了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是我三年前寄钱让他们买的。
"这电视机挺好使,村里人常来看《新闻联播》。"父亲指着电视机骄傲地说,仿佛那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茶几上放着一本《农村百事通》和几张报纸,墙上挂着我大学毕业时寄回来的照片,照片里的我穿着学士服,笑容满面,充满希望。
照片旁边是一张全家福,那是我初中毕业的时候照的。那时候父亲的头发还是黑的,母亲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
"你看你爸,整天念叨你,说你在城里当官了,比咱村书记还大呢。"母亲从厨房探出头来说。
"什么官不官的,就是个小干部。"我有些不好意思。
"当官不当官的不要紧,人好就行。"父亲认真地说,"在单位没人欺负你吧?"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父母眼中,我永远是那个需要被关心、被保护的孩子,无论我在外面多么光鲜亮丽,多么独当一面。
晚饭很丰盛,母亲几乎把家里所有的存货都拿出来了。有腌了一冬天的咸菜,有刚从地里拔的青菜,还有父亲引以为豪的自酿米酒。
"这米酒可是用咱自家种的稻谷酿的,城里人喝不到这个。"父亲给我倒了一小杯,脸上满是自豪。
酒很烈,入口却有一股甜香,是城里饭店里那些高档白酒所没有的质朴风味。
饭桌上,父亲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村子的变迁和邻居们的故事。他提到村里新修的广播站,提到李叔家买了台收录机,提到赵婶的闺女在县医院当了护士长。
"现在日子好了,家家户户都通了电,有的还装了电话。咱们村今年也要通自来水了,不用天天去井里提水了。"父亲说。
母亲则不断给我碗里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城里伙食不好?"
我没告诉她,城里的伙食其实很好,单位食堂一荤两素,周末还能去饭店改善生活。但不知为何,那些山珍海味比不上母亲做的这一桌家常菜。
夜里,我躺在儿时的床上,盖着母亲新晒的被子,听着窗外的虫鸣和远处的蛙声。蚊帐上打了几个补丁,但洗得很干净,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想着明早还要赶路开会,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十二年,我走南闯北,住过高档宾馆,睡过席梦思床垫,却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安然入睡。
城市的繁华背后,是我逐渐淡忘的乡愁;职场的成就背后,是我渐渐疏远的亲情。
凌晨四点多,我轻手轻脚地起床,收拾好行李。父母年纪大了,我不想打扰他们休息,打算悄悄离开,留个纸条就走。
出门前,我经过厨房,想拿点干粮路上吃。谁知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看到了令我心头一震的场景。
母亲竟已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灶台上的柴火正旺,一口老式铁锅冒着热气。
"妈,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我愧疚地问。
"我知道你要赶早班车。"母亲头也不抬,手上继续和面,"昨晚就准备好了韭菜和鸡蛋,给你包饺子。"
灶台上的火苗映照着她佝偻的背影,那一瞬间,我忽然看清了她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庞。十二年前我离家时,她还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妇女,如今却已是满头银丝。
"妈,您早点休息不好吗?我吃点干粮就走了。"我不忍心看到她这样辛苦。
"哪有让儿子饿着肚子走的道理?"母亲的手在案板上飞快地擀着面皮,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一辈子,"你最爱吃的鸡蛋韭菜馅饺子,馅儿昨晚就拌好了。"
我想起儿时母亲总会在我上学前做好热腾腾的早饭,那时的饺子皮总是擀得极薄,一咬就破,香气四溢。如今她的手上多了老年斑,动作也慢了许多,却依然坚持为我包着那熟悉的饺子。
"砰"的一声,父亲也起来了,穿着那件褪了色的蓝布棉袄,倚在门框上看我们。
"早知道你要走,我昨晚就多说会儿话了。"父亲揉着惺忪的睡眼,"你妈四点就起来了,说是怕你饿着肚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帮母亲摘韭菜、洗碗,像小时候一样在厨房里打下手。
"你看村里这些年变化多大,"父亲坐在小板凳上絮絮叨叨,"隔壁老张家儿子去年给家里装了暖气,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通了自来水,不比你们城里差。前年村里还修了文化站,有乒乓球台、象棋、报纸,老头子们天天去那儿下棋读报。"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满是骄傲,仿佛村里的每一点进步都与他息息相关。
"爸,您腿脚还好吧?"我注意到他起身时有些吃力。
"好着呢,就是去年冬天摔了一跤,老毛病犯了。村医说没大碍,吃几副中药就好了。"父亲满不在乎地说。
母亲在一旁插嘴:"你爸那是硬撑着,疼得半宿睡不着觉,还不让我告诉你,说怕你担心。"
"下次别瞒着我,"我严肃地说,"有什么事就托村长给单位打电话,我马上回来。"
"你工作忙,我们小毛病不用惊动你。"父亲摆摆手,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欣慰。
饺子很快煮好了,热气腾腾,香味四溢。母亲把饺子盛在我面前的大碗里,又往上面撒了些葱花。
"多吃点,路上饿了还有,我包了不少,给你带着。"母亲说着,指了指旁边用干净布包着的一小包饺子。
我咬了一口饺子,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那是故乡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是无论走多远都无法复制的家的味道。
"香吧?你妈的手艺,村里数一数二。"父亲笑呵呵地说,"你小时候,为了吃你妈包的饺子,宁可不要零花钱。"
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瞎说什么呢,明河现在在城里,啥好吃的没见过。"
我却认真地说:"妈,您包的饺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吃完饭,天还没亮,父亲执意要送我去车站。
"不用了,爸,我自己去就行。"我不想让他在冷风中走那么远的路。
"送送我儿子怎么了?让村里人看看,我儿子多有出息。"父亲固执地拿起了手电筒。
临走前,我趁父母收拾碗筷的功夫,翻看了他们放在柜子深处的存折。那薄薄的本子里记录着他们的积蓄,数目不多,却整整齐齐地写着每一笔支出,大多是医药费和日常开销。
最近的一笔支出是上个月,三百元,备注写着"配老花镜"。我的心猛地一沉,想起父亲昨晚看报纸时眯着眼睛的样子。
母亲硬塞给我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自家腌的咸菜和晒干的红薯干。我打开一看,下面还压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路上饿了吃点,钱带着应急。"母亲说,"城里花销大,别舍不得花钱。"
我知道这些钱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父亲退休金不高,母亲没有工作,全靠着几亩薄田维持生活。他们省吃俭用,却把最好的都给了我。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放下行李,对父母说:"爸妈,我决定请两天假,帮您把后院的墙修一修,再陪您去趟集市。"
母亲惊喜地看着我:"真的?你单位不会怪你吧?"
"没事,我给领导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反正项目还有缓冲时间。"我笑着说。
父亲咧开嘴笑了,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那太好了!我正想让你帮忙看看后院那堵墙,去年下大雨,墙根都松动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帮父亲修好了院墙,换了几个漏水的屋檐瓦,还陪母亲去了趟集市,给她买了一件新棉袄和一双防滑的布鞋。
集市上人来人往,母亲挽着我的胳膊,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个孩子似的东张西望。村里的熟人看到我,都会笑着打招呼:"这不是老王家的儿子吗?在城里当官了?"
母亲骄傲地回应:"是啊,我儿子可争气了,在省城工作呢!"
那种骄傲不是因为我的职位有多高,薪水有多少,而仅仅因为我是她的儿子,是她和父亲一手拉扯大的骨肉。
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父亲讲述着这些年村里的变化,母亲则不断往我碗里添茶。夜空中繁星点点,蛐蛐在草丛中鸣叫,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
这样的时光,在城市里是找不到的。没有会议日程的紧张,没有职场竞争的压力,有的只是简单而纯粹的亲情。
临走那天,我对父母许下承诺,每月定期回家看望。在他们的晚年,我不想再错过任何一次团聚的机会,不想再让他们的期盼变成漫长的等待。
"爸,妈,我以后一个月至少回来一次。"我认真地说。
"真的?"母亲眼睛亮了起来,"那我得准备些什么好吃的……"
"别麻烦了,妈,我就想吃您做的家常菜。"我笑着说。
"行,你小子可说话算话,别又是一年半载不见人影。"父亲假装严厉地说,眼角却有笑意。
回城的路上,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和村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多年来,我一直在追逐着城市的繁华和职场的成功,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家人的爱和亲情的温暖。
回到单位后,我主动申请了每月一次的探亲假。领导虽然有些不理解,但看到我的坚持,也只能批准。同事们笑话我"返璞归真",我却不以为意。
因为我终于明白,比起那些遥远的成功和荣誉,家的方向才是我最重要的归途。每个月,当我踏上回家的路,看到父母在村口翘首以盼的身影,闻到母亲做的热腾腾的饭菜,我就知道,这才是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城市给了我事业和生活,但乡村给了我根基和灵魂。在父母渐渐老去的日子里,我愿做他们坚实的依靠,就像童年时他们是我的依靠一样。
那个清晨五点的厨房,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成了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记忆。无论走多远,我都知道,有一盏灯在为我点亮,有一碗饭在为我热着,有两个人在日夜守候,那就是回家的路。
来源:沙漠勇敢冒险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