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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伪燕宫廷的腥风里，铁钩撕裂皮肉的闷响令人毛骨悚然。

颜杲卿的舌头被叛军蛮力扯断，鲜血喷溅在安禄山绣着狰狞纹饰的袍角上。

这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喉头滚动着含混的嘶吼，身躯剧震却如古松般挺立不倒。

就在一年前，他还是安禄山治下的常山太守；此刻，他的断舌与怒目化作刺向叛贼的利刃。

当血沫飞溅的瞬间，整个大唐河北的抗争火焰因他而重燃——一位太守的悲壮抉择，竟在帝国存亡之际挺起了王朝的脊梁。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九的范阳城，战鼓碾碎了北疆的平静。

安禄山亲率十五万精锐铁骑踏破边关，以“诛杨国忠清君侧”为名挥师南下。

承平日久的河北州县猝不及防，官吏或弃城而逃或开门迎降，叛军铁蹄如入无人之境。

短短数日，黄河以北几乎尽数沦陷，烽火直逼洛阳。

当战报飞传至骊山华清宫，浸泡在温泉中的唐玄宗李隆基最初竟嗤之以鼻：“定是憎恶禄山之人编造的谎话！”

直到平原太守颜真卿的加急军报证实叛乱，他才跌跌撞撞爬出浴池，盛唐的霓裳羽衣曲戛然而止。

危机撕裂了朝堂的伪装。

宰相杨国忠为证明自己早有预见，竟夸下海口：“造反的不过安禄山一人，将士们都不情愿，不出十天，他的脑袋就得送到行在！”

这番呓语赢得玄宗连连点头。

而真正洞悉危局的将领们却心沉谷底——中原武备废弛多年，临时招募的市井之徒如何抵挡叛军虎狼之师？

名将封常清硬着头皮领命守卫洛阳，目睹新兵连弓都拉不开时，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

此时，唯有常山太守颜杲卿的身影，在叛军腹地悄然挺立。

安禄山自认对此人有提拔之恩，叛乱伊始仍命他镇守战略要冲常山郡。

当叛军主力浩荡南下，颜杲卿抚摸安禄山赏赐的官袍，对长史袁履谦低语：“此物岂能加身？”

两人目光交汇间，一粒反抗的火种已埋进冻土。

洛阳沦陷的消息传来，颜杲卿在常山城头攥碎了墙砖。

叛军若攻破潼关，长安危在旦夕。恰在此时，堂弟颜真卿的密信穿越战线：平原郡已举义旗，请兄长共断叛军后路。

常山郡衙的烛火彻夜未熄，颜杲卿的目光锁定了土门关——这道太行山咽喉由安禄山心腹李钦凑率七千精兵把守。

腊月二十二日，一队“劳军”的车马载着美酒肥羊抵达关前。

李钦凑见太守亲信携“主帅之命”犒赏，大笑着开怀畅饮。

当夜叛将醉卧帐中，寒光闪过，李钦凑头颅滚落滹沱河。

初战告捷仅是序幕。

颜杲卿即刻命人持缴获的兵符诱捕叛将高邈、何千年，又派儿子颜泉明押解俘虏及李钦凑首级赴长安报捷。

然而太原尹王承业截留捷报冒功，将颜泉明遣返常山。

这个卑鄙插曲未能阻挡河北风雷——颜杲卿飞檄各郡：“官军二十万已出井陉关！”

百余骑兵马尾拖树枝奔驰扬尘，制造大军压境假象。

烟尘蔽日处，河北十七郡守吏纷纷诛杀叛将，重归大唐。

安禄山猛拍案几，震翻洛阳伪庭的酒盏。他刚称帝便闻后院起火，急调史思明回师平叛。

常山这座孤城，竟成了钉在叛军咽喉的铁刺。

天宝十五载正月的寒风卷过常山城墙，史思明数万精锐如黑云压城。

城内粮仓渐空，箭矢将尽，而王承业握着重兵在太原冷眼旁观。

颜杲卿昼夜巡城，眼窝深陷似枯井，声音却如金石：“此城乃大唐河北脊梁！

头颅可断，此脊不可弯！”守军嚼着草根将最后一块礌石推上城垛。

叛军狞笑着推出一个少年——颜杲卿幼子颜季明。

刀锋抵住脖颈的刹那，城头守军呼吸停滞。“开城！否则令郎立毙！”嘶喊穿透风雪。

颜杲卿指甲掐进掌心，鲜血顺腕流淌。他猛地抬头，吼声裂帛：“颜氏血脉，只有断头将军，绝无降贼懦夫！”

刀光闪过，少年头颅悬上旗杆。血雾迷蒙中，守城军民发出野兽般的哀嚎，手中刀矛握得更紧。

六昼夜血战后，常山城墙轰然崩塌。

叛军冲入屠城，颜氏满门三十余口被驱至城楼，白发老翁与垂髫孩童皆遭肢解。

颜杲卿与袁履谦被铁链拖往洛阳，身后常山街道的血流三日不凝。

当安禄山高踞伪庭呵斥：“你本是我提拔的狗，怎敢反咬主人？”

阶下囚猛然昂首，嘶吼如惊雷炸响：“尔本营州牧羊羯奴！天子授你三镇节钺，恩同再造！你这豺狼裂我疆土，屠我百姓，人神共诛！”。

这番怒斥揭穿了安禄山的卑贱出身与忘恩负义，伪庭群贼悚然变色。

安禄山紫胀着脸狂吼：“割了他的舌头！”。

铁钩刺入口腔的瞬间，颜杲卿怒目圆睁。

筋肉撕裂声里，半截断舌裹着血沫喷溅在囚衣上。

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剧痛中，他魁梧身躯剧烈震颤却未倒下，喉间翻滚着含混咆哮，染血的唾沫如箭矢射向安禄山袍角。

这截被撕裂的舌头，化作对山河最赤诚的祭奠。

消息传至平原郡，颜真卿跌坐案前，墨砚翻倒染黑素绢。

他颤抖着写下“父陷子死”四字，笔锋力透纸背——这便是日后被誉为“天下第二行书”的《祭侄文稿》初痕。

颜杲卿虽死，他点燃的烽火未熄。

河北义军前仆后继，郭子仪率朔方劲旅连克云中、马邑，将利剑悬于叛军后背。

八年后浩劫平息，唐肃宗追赠颜杲卿太子太保，谥号“忠节”。

而在百姓口耳相传中，常山城头的血旗与洛阳殿上的断舌，早已熔铸成“颜常山舌”的精神图腾。

文天祥身陷元大都牢狱时，将“为颜常山舌”写入《正气歌》。

千年之下，那截断裂的舌头仍在历史深处铮铮作响：

它昭示着即便在最深的黑暗里，总有不屈的脊梁为家国挺立，以血肉重铸破碎的山河。

权威资料：

1. （后晋）刘昫 等：《旧唐书·卷一百八十七下·忠义下·颜杲卿传》中华书局点校本。

2. （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二·忠义中·颜杲卿传》中华书局点校本。

3. （宋）司马光 编著，（元）胡三省 音注：《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三至三十五》

来源：静静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