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达龙·阿西莫格鲁教授是经济学界当前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学者之一。阿西莫格鲁教授凭借其对政治经济学、劳动力市场、创新等问题的深人研究和卓越贡献而著称，在经济学界拥有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达龙·阿西莫格鲁教授是经济学界当前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学者之一。阿西莫格鲁教授凭借其对政治经济学、劳动力市场、创新等问题的深人研究和卓越贡献而著称，在经济学界拥有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达龙·阿西莫格鲁教授出生于土耳其，拥有土耳其和美国双重国籍。他曾是业界顶级刊物之一《计量经济学》的主编。2005 年他获得了美国经济学会“约翰·贝茨·克拉克奖”2022 年获得了科睿唯安“引文桂冠奖”，2024年因其对“制度如何形成及其对繁荣影响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日本经济学者广野彩子在她编著的《世界巅峰的经济讲堂》收录了她和阿西莫格鲁教授的访谈内容。我们节选了阿西莫格鲁教授在2021年与广野老师探讨AI与社交媒体与社会的部分：

来 源：本文摘编自《世界巅峰的经济学教室：来自著名经济学家的12堂课》，作者广野彩子史，机械工业出版社2025年1月出版。

01 社会进步的“红皇后效应”

阿西莫格鲁教授在自己的研究中使用了“红皇后效应”这个词来表述对社会进步的看法，这一词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在这个童话中，红皇后对爱丽丝说：“在这个国度中，必须不停地奔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 同样地，为了实现社会进步，人们必须时刻不停地全力奔跑，持续竞争。

“在全世界，现如今每个人都知道国家权力的运行方式需要改变。而国家的责任，正如‘红皇后’所说的，必须全力以赴地‘奔跑’。但当国家权力不断增强时，为了维系权力的平衡，社会能够以相同的速度跟上国家权力的‘脚步’吗?”

听完阿西莫格鲁教授的分析后，我暗暗感觉到不安，日本可能最终无法摆脱“任何事情到最后都要依赖政府”的“文化构成”。与之相对，美国似乎正考虑进一步强化政府的权力，对此阿西莫格鲁教授有何看法呢?

“欧洲社会对很多事情都有着法律限制，所以欧洲人一直要求进行改革，希望学习美国模式，不要对社会施加如此多的限制。但与此相反，美国人却一直要求政府对社会做出更多的限制。这样的事情往往是辨不清的。英国和美国的经济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朝着更加宽松的方向发展，对企业经营者和股东的关注越来越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认为这与社会贫富差距的大趋势密切相关。

“全球化和（由 AI 带来的）智能化的发展趋势也是这种变化的核心。这也是我如此强调‘ AI 伦理’重要性的原因所在。AI 是一种具有高效盈利能力且前景广阔的技术。但我们需要对其加以控制。”

02

“必须对AI加以规范”

通过文本、语音等方式，AI能够影响人的认知，它潜藏着在极短时间内改变文化构成的力量。2023年，基于神经网络的生成式语言模型AI——ChatGPT在文章自动生成方面的快速进化，成了热门话题。

在文章自动生成的AI问世之后，阿西莫格鲁教授与西蒙·约翰逊共同发表了一篇文章。他们严厉批评道：“AI的发展降低了消费者体验，削弱了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它有可能代替人类从事部分工作。现如今，每家公司都在集中精力研究如何利用 AI技术来削减人工成本。美国的大公司如此大规模地滥用 AI技术，是对未来的不负责任。”

也就是说，当前的 AI技术发展可能会引起未来就业市场的紊乱。令阿西莫格鲁教授他们担忧的是，社会对于“如何发展 AI”欠缺思考和愿景。

回顾阿西莫格鲁教授于2021年发表的见解，或许我们可以对他的问题意识有更加清楚的认识。

“无论是技术开发者还是技术使用者，他们都没有考虑过 AI的伦理问题。像这样缺乏对伦理观讨论的领域我真是闻所未闻。在生物学、刑法、原子能等领域，人们都十分重视技术发展的伦理问题。而到了AI，虽然业内人士嘴上说‘我们当然考虑过伦理问题’，但实际上他们并未真正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就目前来说，我们对AI不仅没有一个完善的监管体系，甚至还未形成广泛的共识，阿西莫格鲁教授对此表示担忧。同时，他也指出，当前AI发展的方向可能会侵犯劳动者的权益，导致购买力被削弱。

“AI夺走了人们的工作，剥夺了他们的'主体性’也就是说，它夺走了许多人们选择的可能。相较于AI的其他负面影响，如对虚假信息的传播和对舆论的操控，我们可能会认为这一点并没有那么严重。但我想强调的是，如果人们因为 AI改变了工作习惯、决策模式，或是网络中的行为，这将导致某种程度的主体性丧失。”

在探讨人类的选择权力时，阿西莫格鲁教授使用了社会科学领域的专业术语“主体性”（agency）。这个词是指个人或组织从过去的经验和知识中学习，并采取行动的能力。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亚里士多德以及休谟等人，属于道德哲学的范畴。

我们现代人正处于这样一种境地，很多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将选择权委托给人工智能，使自身丧失了在做决策时的主体性。这种委托究竟该到什么程度为止？人类又应该在何处凸显主体性？在2019年，欧洲委员会发布了关于发展人工智能的指导方针，其中也强调了人类主体性（humanagency）的重要性。

03 社交媒体的隐患

具体而言，什么样的规范才是好呢？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好的制度和'正确的规范’是必需的。在古希腊，人们在讨论政治制度时深信权力不应过度集中。制度也是(枷锁的)一种。在民主国家人们通过社会活动获得参与政治的能力，而不是通过政府机构和媒体。”

而规范的形成来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和价值观念。接下来，阿西莫格鲁教授突然转向了媒体。

“媒体在社会中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当媒体缺位时，社会很容易就会忘记国家和政治必须受到控制。”

在培养公民意识方面，媒体的作用非常重要。目前，像报纸、电视等传统媒体的影响力正在逐年递减。读者接触媒体的方式发生了新的变化，他们可以通过智能手机的应用程序阅读新闻快报，也可以在搜索引擎以及社交媒体的评论区中共享信息，内容也更加细化。

全球最大的新闻广播网络CNN国际频道的执行副总裁迈克·麦卡锡在 2023年2月接受采访时表示:“任何人都能够发声的时代已经到来。”

“任何人都能够发声”也导致了虚假信息和偏见的泛滥。这不仅会使人们的信念产生混乱，还会对政治、经济乃至整个社会产生灾难性的负面影响。

“社交媒体相较于传统媒体来说具有许多不同的特征。首先，在社交媒体存在更多错误的信息。这是因为社交媒体缺乏可靠的'守门人’。在传统媒体中，报纸杂志的记者或编辑负责决定与谁分享信息，分享什么信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扮演判断内容真实性的'守门人’的角色。”

现场报道自不必说，主流媒体通常会从政治、政策领域的高层人士、商界人士和被认可为具有一定可信度的专家以及经过同行评审的研究结果等渠道获取一手资料的信息，然后在对社会价值进行评估和意义解读的基础上，以文章或视频的形式进行传播。报道和出版领域每天都需要从大量信息中进行筛选，并将那些具有社会意义的信息传播出去。而记者和编辑则将此作为一种不言自明的或形式化了的“专业知识”进行习得，充当着信息洪流的守门人的角色。然而，目前的状况是，社交媒体不仅扰乱了信息传播的路径，而且扰乱了这一角色的功能。

“理解社交媒体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社会学家所说的'同质性’（homophily）。同质性指的是志趣相投的人的意思。在志趣相投的人之间，人们没有动机去核查你到底是右翼还是左翼。这是因为，志趣相投的人倾向于分享符合自己观点的信息，这样做可以相互感到愉快。从争取人气这一点讲，这是一件好事，对于网络来说也是愉快的。

同质性会引起人们追求同质的倾向。有研究表明，与其他族群相比，东亚人与同族的感情更好。相似的文化背景可能会引发同质性。不过，易于和别人产生同频共振的倾向是否会使人更容易上当受骗呢？

“第二点是，人们在社交媒体上浏览的信息并不是由个人决定的，而是由平台决定的。Facebook、Twitter等众多平台基于同质性和算法决定你所看到的信息。即使是在一个可以自由地发现和预防错误的环境中，人们也不愿意这样做。他们甚至会偏好错误。这反而会进一步增强参与度，从而带来双重打击。

“在这种同类相吸的网络环境中，获取真实信息非常困难。而对于传播错误信息的一方来说，这种情况却非常有利。尤其是第二点，可以说是网络平台环境恶化的罪魁祸首。”

在经济学家中，有人认为可以通过竞争来解决这个问题。阿西莫格鲁教授认为这是竞争无法解决的：如果出现另一个“Facebook”_同样的事情将再次发生。

由于社交媒体可以通过同质性快速地聚集具有相同想法的人，这最终可能导致由极端看法引起的大规模变革。

04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创新

此外，阿西莫格鲁教授还强调了在技术创新中“共享繁荣”（shared prosperity）和“共享愿景”的重要性。

“我们应该将技术创新的方向引导到提升多样化人才的价值和能力上，而不是仅仅关注生产的自动化。为此我们需要建立一种制度，不应该采取让投资者和企业家受益的市场驱动的方式，而应该倾听更多人的声音，赋能社会中的不同群体，使更多人能够广泛的蛋糕份额。”

阿西莫格鲁教授担心的是，在人类主体性丧失的情况下任由破坏性技术革新发展下去的危险性，以及在过去1000年的历史中我们看到的“从人类手中夺取的自动化”所预示的人类未来。

如果我们不以正确的方式引导人工智能的发展，那么生成式 AI的文章自动生成功能就会导致我们的思维外包。

在《权力与进步：科技变革与共享繁荣之间的千年角斗史》中，阿西莫格鲁教授呼吁：“历史不是一成不变的，人类具有主体性。人类可以通过社会、政治和经济等方式打破恶性循环。值得听取谁的意见，该由谁来设定议题，这是可以改变的。

此外，在2023年1月美国经济学会（AEA）的特别演讲中除了介绍经济学家们的最新研究成果外，他还谈及了创新的发展方向问题。他指出：“市场是检验创新可行性的最佳场所。但是如果将技术的发展方向完全交给市场，这对于社会而言也是不利的。”因此，他强调了政府在政策应对上的必要性。

在采访的最后，阿西莫格鲁教授表示：

“每个人期待着创新。但重要的不是创新本身，而是创新的方向。比如说，我们也可以通过创新制造出大量的新型核武器，但那绝不是我们想要的创新。”

来源：机械工业出版社